日知录集释

  黄氏日钞曰,欧公被阴私之谤,皆激于当日主濮议之力。公集濮议四卷,又设为或问以发明之,滔滔数万言,皆以礼经为其父母一语。谓未尝因降服而不称父母耳。然既明言所后者三年,而于所生者降服,则尊无二上明矣。请所生父母者,盖本其初而名之,非有两父母也。未为人后之时,以生我者为父母。已为人后,则以命我者为父母。立言者于既命之后,而追本生之称,自宜因其旧以父母称,未必其人一时并称两父母也。公亦何苦力辨而至于困辱危身哉。况帝王正统相传有自,非可常人比邪。
  观先朝嘉靖之事,至于入庙称宗,而后知圣人制礼,别嫌明微之至也。永叔博闻之儒,而未见及此。学者所以贵乎格物。
  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谓所生之父母报之,亦为之服期也,重其继大宗也,故不以出降。
  继父同居者
  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虽三王之世,不能使天下无孤寡之人,亦不能使天下无再适人之妇。且有前后家东西家而为丧主者矣。假令妇年尚少,夫死,而有三五岁之子,则其本宗大功之亲自当为之收恤。又无大功之亲,而不许之从其嫁母,则转于沟壑而已。于是其母所嫁之夫,视之如子而抚之,以至于成人。此子之于若人也名之为何,不得不称为继父矣。长而同居,则为之服齐衰期。先同居而后别居,则齐衰三月,以其抚育之恩次于生我也。为此制者,所以寓恤孤之仁,而劝天下之人不独子其子也。若曰以其货财为之筑宫庙,此后儒不得其说而为之辞。
  宗子之母在则不为宗子之妻服也
  正义谓母年未七十尚与祭,非也。祭统曰,夫祭也者,必夫妇亲之。是以舅殁则姑老,【原注】内则。明其不与祭矣。【原注】夫人亚祼,母不可以亚子,故老而传事。虽老,固尝为主祭之人。而礼无二敬,故为宗子之母服则不为妻服。
  杜氏通典有夫为祖、曾祖、高祖父母持重,妻从服议一条,云,孔瑚问虞喜曰,假使玄孙为后,玄孙之妇从服期,曾孙之妇尚存,缠缌麻,近轻远重,情实有疑。喜答曰,有嫡子者无嫡孙,又若为宗子母服,则不服宗子妇。以此推之,若玄孙为后,而其母尚存,玄孙之妇犹为庶,不得传重。传重之服,理当在姑矣。宋庾蔚之【原注】唐志庾蔚之注,丧服要记五卷。谓,舅殁则姑老,是授祭事于子妇;至于祖服自以姑为嫡。与此条之意互相发明。
  君之母妻
  与民同者,为其君齐衰三月也。不与民同者,君之母妻,民不服,而尝仕者独为之服也。古之卿大夫有见小君之礼,【原注】如成公九年季文子如宋致女。复命,公享之。穆姜出于房再拜是也。而妻之爵服则又君夫人命之,是以不容无服。
  齐衰三月不言曾祖已上
  宋沈括梦溪笔谈曰,丧服但有曾祖、曾孙而无高祖、玄孙。或曰,经之所不言,则不服。是不然。曾,重也。自祖而上者皆曾祖也,自孙而下者皆曾孙也,虽百世可也。苟有相逮者,则必为服丧三月。故虽成王之于后稷亦称曾孙,而祭礼祝文无远近皆曰曾孙。
  礼记祭法言,适子、适孙、适曾孙、适玄孙、适来孙。左传,王子虎盟诸侯,亦曰,及而玄孙,无有老幼。【原注】僖公二十八年。玄孙之文见于记传者如此。【原注】史记孟尝君传,孙之孙为何?曰为玄孙。然宗庙之中并无此称。诗维天之命,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郑氏笺曰,曾犹重也,自孙之子而下事先祖皆称曾孙。礼记郊特牲称曾孙某注,谓诸侯事五庙也,于曾祖已上称曾孙而已。【原注】信南山正义,自曾祖以至无穷,皆得称曾孙。左传哀公二年,卫太子祷文王,称曾孙蒯聩。晋书锺雅传,元帝诏曰,礼事宗庙,自曾孙已下。皆称曾孙,义取于重孙,可历世共其名,无所改也。
  曾祖父母齐衰三月,而不言曾祖父之父母,【原注】后人谓之高祖。非经文之脱漏也,盖以是而推之矣。凡人祖孙相见,其得至于五世者,鲜矣。寿至八九十而后可以见曾孙之子,百有余年而曾孙之子之子亦可见矣。人之寿以百年为限,故服至五世而穷。苟六世而相见焉,其服不异于曾祖也。经于曾祖已上不言者,以是而推之也。【原注】晋徐农人问殷仲堪,谓假如玄孙持高祖重,来孙都无服,及贺循传谓高祖已上五世、六世无服之祖者,并非。观于祭之称曾孙,不论世数,而知曾祖之名统上世而言之矣。【汝成案】诸侯祭四亲,曾高二代可并称曾孙欤?有继高祖之宗,高祖之名,非起后代也。丧服本士礼。而问及于大夫,大夫祭三世,或就大夫言之欤?
  兄弟之妻无服
  谓弟之妻妇者,是嫂亦可谓之母乎?【原注】记大传文同。盖言兄弟之妻不可以母子为比。以名言之,既有所阂而不通。以分言之,又有所嫌而不可以不远。记曰,嫂叔之无服也,盖推而远之也。夫外亲之同爨犹缌,而独兄弟之妻不为制服者,以其分亲而年相亚,故圣人嫌之。嫌之故远之,而大为之坊。【原注】曲礼,嫂叔不通问。不独以其名也,此又传之所未及也。【汝成案】传曰,其夫属乎父道者,妻皆母道也。其夫属子子道者,妻皆妇道也。言外见昆弟之妻,非母、非妇,其近于妻道矣.名不正则嫌生,举彼见此,从容不迫,此其所以为圣门之文耳,非未及也。存其恩于娣姒,而断其义于兄弟,夫圣人之所以处此者精矣。【原注】大传疏曰,有从有服而无服,嫂叔是也。有从无服而有服,娣姒是也。
  嫂叔虽不制服,然而曰,无服而为位者惟嫂叔。【原注】奔丧。子思之哭嫂也为位,【原注】檀弓。何也?曰,是制之所抑,而情之所不可阙也。然而郑氏曰,正言嫂叔,尊嫂也。若兄公与弟之妻,则不能也。【原注】正义曰,兄公于弟妻不为位者,卑远之。弟妻于兄公不为位者。尊绝之。此又足以补礼记之不及。【原注】檀弓言嫂叔之无服,杂记言嫂不抚叔,叔不抚嫂,是兼兄公与弟妻。
  先君余尊之所厌
  尊尊亲亲,周道也。诸侯有一国之尊,为宗庙社稷之主,既没而余尊犹在,故公之庶子于所生之母,不得伸其私恩为之大功也。大夫之尊不及诸侯,既没,则无余尊,故其庶子于父卒,为其私亲,并依本服如邦人也。亲不敌尊,故厌。尊不敌亲,故不厌,此诸侯大夫之辨也。后魏广陵侯衍为徐州刺史,所生母雷氏卒,表请解州,诏曰,先君余尊之所厌,礼之明文。季末陵迟,斯典或废。侯既亲王之子,宜从余尊之义,便可大功。饶阳男遥官左卫将军,遭所生母忧,表请解任。诏以余尊所厌,不许。
  晋哀帝欲为皇太妃服三年,仆射江虨启,于礼应服缌麻。又欲降服期,虨曰,厌屈私情,所以上严祖考。乃服缌麻。【原注】胡三省曰,以帝入后大宗,则大妃乃琅邪国母,当以服诸侯者服之也。
  贵臣贵妾
  此谓大夫之服。贵臣,室老士也。贵妾,侄娣也。皆有相助之义,故为之服缌。谷梁传曰,侄娣者,不孤子之意也。古者大夫亦有侄娣,左传,臧宣叔娶于铸,生贾及为而死,继室以其侄,生纥是也。备六礼之制,合二姓之好,从其女君而归焉,故谓之贵妾。【原注】雷次宗曰,侄娣贵,而大夫尊轻,故服。至于余妾,出自凡庶,故不服。士无侄娣,故丧服小记曰,士妾有子而为之缌。然则大夫之妾虽有子,犹不得缌也。惟夫有死于宫中者,则为之三月,不举祭,近之矣。
  唐李晟夫人王氏无子,妾杜氏生于愿,诏以为嫡子。及杜之卒也,赠郑国夫人,而晟为之服缌。议者以为,准礼士妾有子而为之缌,开元新礼无是服矣,而晟擅举复之,颇为当时所诮。【原注】册府元龟。今之士大夫缘饰礼文而行此服者,比比也。【汝成案】诏为嫡子,则杜氏乃无子之妾矣。李晟之服,朝廷之赠,皆非也。然朝廷既以杜生子而赠之夫人,则李亦宜服。何也?以士则有子者也,以大夫则贵妾也。
  外亲之服皆缌
  外亲之服皆缌。外祖父母以尊,加故小功。从母以名,加故小功。【原注】大传服术有六,三曰名。此谓母之兄弟异德异名,母之姊妹同德同名。庾蔚之云,男女异长,母之在室,与其姊妹有同居共席之礼,故许其因母名以加服。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制令礼官议加服制。太常卿韦绦请加外祖父母服至大功九月,舅服至小功五月,堂姨、堂舅、舅母服至袒免。太子宾客崔沔议曰,礼教之设本于正家,家正而天下定矣。正家之道不可以贰,总一定义,理归本宗。所以父以尊崇,母以厌降,内有齐斩,外服皆缌,尊名所加,不过一等,此先王不易之道,其来久矣。昔辛有适伊川,见被发而祭于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礼先亡矣。贞观修礼,特改旧章,渐广渭阳之恩,不遵洙泗之典。及弘道之后,唐元之间,【原注】韦氏弑中宗,立温王重茂,改元唐隆。今避玄宗御名上字,故称唐元。国命再移于外族矣。礼亡征兆傥见于斯。开元初,补阙卢履冰尝进状,论丧服轻重,敕令佥议。于时群议纷拏,各安积习。太常礼部奏依旧定,陛下运稽古之思,发独断之明,特降别敕,一依古礼,事符典故,人知向方,式固宗盟社稷之福。更图异议,窃所未详。愿守八年明旨,以为万代成法。职方郎中韦述议曰,天生万物,惟人最灵。所以尊尊亲亲,别生分类。存则尽其爱敬,殁则尽其哀戚。缘情而制服,考事而立言。往圣讨论,亦已勤矣。上自高祖,下至玄孙,以及其身,谓之九族。由近而及远,称情而立文,差其轻重,遂为五服。虽则或以义降,或以名加,教有所从,理不逾等,百王不易,三代可知。若以匹敌言之,外祖则祖也,舅则伯叔父之列也。父母之恩不殊,而独杀于外氏者,所以尊祖祢而异于禽兽也。且家无二尊,丧无二斩。持重于大宗者,降其小宗。为人后者,减其父母之服。女子出嫁,杀其本家之丧。盖所存者远,所抑者私也。今若外相及舅更加服一等,堂舅及姨列于服纪之内,则中外之制相去几何?废礼殉情,所务者末。且五服有上杀之义,必循原本,方及条流。伯叔父母本服大功九月,【原注】今伯叔父母期是加服。【汝成案】丧服篇,世父母、叔父母皆服期。韦述云,本服大功。已误。先生释云,今服期是加服。尤失经义。从父昆弟亦大功九月,并以上出于祖,其服不得过于祖也。从祖祖父母、从祖父母、从祖昆弟皆小功五月,以出于曾祖,服不得过于曾祖也。【沈氏曰】曾祖旧服齐衰三月,今言小功五月者,唐太宗所增也。族祖祖父母、族祖父母、族祖昆弟皆缌麻三月,以出于高祖,服不得过于高祖也。堂舅姨既出于外曾祖,若为之制服,则外曾祖父母及外伯叔祖父母亦宜制服矣。外祖加至大功九月,则外曾祖父母合至小功,外高祖合至缌麻。若举此而合彼,事则不均。弃亲而录疏,理则不顺。推而广之,则与本族无异矣。且服皆有报,则堂外甥、外曾孙侄女之子皆须制服矣。圣人岂薄其骨内,背其恩爱?盖本于公者薄于私,存其大者略其细。义有所断,不得不然。苟可加也,亦可减也。往圣可得而非,则礼经可得而隳矣。先王之制,谓之彝伦,奉以周旋,犹恐失坠。一紊其叙,庸可止乎?礼部员外郎杨仲昌议曰,按仪礼为舅缌,郑文贞公、魏征议同从母,例加至小功五月。【原注】详见下条。虽文贞贤也,而周孔圣也。以贤改圣,后学何从?今之所请,正同征论。如以外祖父母加至大功。岂不加报于外孙乎,外孙为报服大功,则本宗庶孙又用何等服邪?窃恐内外乖序,亲疏夺伦,情之所沿,何所不至。昔子路有姊之丧而不除,孔子曰,先王制礼,行道之人皆不忍也。子路除之,此则圣人援事抑情之明例也。记不云乎,毋轻议礼。时玄宗手敕再三,竟加舅服为小功,舅母缌麻,堂姨堂舅袒免。宣宗舅郑光卒,诏罢朝三日。御史大夫李景让上言,人情于外族则深,于宗宙则薄。所以先王制礼,割爱厚亲。士庶犹然,况于万乘亲王公主宗属也。舅氏,外族也。今郑光辍朝日数与亲王公主同,非所以别亲疏,防僭越也。优诏报之,乃罢两日。夫由韦述杨仲昌之言,可以探本而尊经。由崔沔李景让之言,可以察微而防乱。岂非能言之士深识先王之礼,而亦目见武韦之祸,思永监于将来者哉。
  宗庙之制,始变于汉明帝。服纪之制,始变于唐太宗。皆率一时之情,而更三代之礼,后世不学之主踵而行之。
  唐人增改服制
  唐人所议服制,似欲过于圣人。嫂叔无服,太宗令服小功。曾祖父母旧服三月,增为五月。嫡子妇大功,增为期。众子妇小功,增为大功。舅服缌,增为小功。【原注】新唐书,初,大宗尝以同爨缌,而嫂叔乃无服。舅与从母亲等,而异服。诏侍中魏征、礼部侍郎令狐德棻等议。舅为母族,姨乃外戚他姓。舅服一时,姨乃五月,古人未逹者也。于是服曾祖父母齐衰三月者,增以齐衰五月。适子妇大功,增以期。众子妇小功,增以大功;嫂叔服以小功五月报。弟妻及夫兄同舅服缌,增以小功,然律疏舅报,甥服犹缌。显庆中,长孙无忌以为甥为舅服同从母,则舅宜进同从母报。又古庶母缌,今无服。且庶母之子,昆弟也,为之杖齐,是同气而吉凶异,自是亦改服缌。父在为母服期,高宗增为三年。妇为夫之姨舅无服,玄宗令从夫服。又增舅母缌麻,堂姨舅袒免。而宏文馆直学士王元感,遂欲增三年之丧为三十六月。【原注】旧唐书张柬之传。何休注公羊传言,鲁文公乱圣人制,欲服丧三十六月。皆务饰其文,欲厚于圣王之制,而人心弥浇,风化弥薄。不探其本而妄为之增益,亦未见其名之有过于三王也。是故知庙有二主之非,则叔孙通之以益广宗庙为大孝者绌矣。知丧不过三年,示民有终之义,则王元感之服三十六月者绌矣。知亲亲之杀,礼所由生,则太宗、魏征所加嫂叔诸亲之服者绌矣。唐书礼乐志言,礼之失也,在于学者好为曲说,而人君一切临时申其私意,以增多为尽礼,而不知烦数之为黩也。子曰,道之不明也,贤者过之。夫贤者率情之偏犹为悖礼,而况欲以私意求过乎三王者哉。【原注】记曰,始死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忧,恩之杀也。圣人因杀以制节,此丧之所以三年。贤者不得过,不肖者不得不及,此丧之中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