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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知录集释
或疑君氏之名别无所见。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左师见夫人之步马者,问之,对曰,君夫人氏也。盖当时有此称。然则去其夫人,即为君氏矣。【原注】战国齐有君王后。
夫人子氏,隐之妻,嫡也,故书薨。君氏,隐之母,惠公之继室,妾也,故书卒。
不书葬者何?春秋之初,去西周未远,嫡妾之分尚严,故仲子别宫而献六羽,所谓犹秉周礼者也。僖公以后,日以僭逾,于经可见矣。
滕子薛伯杞伯
滕侯之降而子也,薛侯之降而伯也,杞侯之降而伯而子也,贬之乎?【原注】滕子来朝,张无垢、胡康侯谓贬其朝桓。【杨氏曰】贬其朝桓最迂。贬之者,人之可也,名之可也。至于名尽之矣,降其爵非情也。古之天下犹今也。崔呈秀、魏广微,天下之人无字之者,言及之则名之,名之者恶之也,恶之则名之焉尽之矣。若降其少师而为太子少师,降其尚书而为侍郎、郎中、员外,虽童子亦知其不可矣。然则三国之降焉何?沙随程氏以为是三国者,皆微困于诸侯之政而自贬焉。【原注】孙明复已有此说,伊川春秋传略同。昭公十三年平丘之盟,子产争承曰,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哀公十三年黄池之会,子服景伯曰,鲁赋于吴八百乘,若为子男,则将半邾以属于吴,而如邾以事晋。皆其证也。春秋之世,卫称公矣。及其末也,贬而侯,贬而君。【原注】史记卫世家,昭公时,三晋强。卫如小侯,属之。成侯十六年,卫更贬号曰侯。嗣君五年,更贬号曰君。此着于史记而后人尚有不知者。高诱解吕氏春秋卫嗣君曰,秦贬其号为君。夫滕、薛、杞犹是也,【原注】襄公二十七年宋之盟,齐人请邾,宋人请滕,皆不与盟。定公元年,城成周,宋仲几曰,滕、薛、郳,吾役也。则不惟自贬,且为大国之私属矣。故鲁史因而书之也。
小国贫,则滕、薛、杞降而称伯、称子;大国强,则齐世子光列于莒、邾、滕、薛、杞、小邾上,【原注】齐世子光八会诸侯,其五会并序诸侯之下。至襄公十年伐郑之会,在滕、薛、杞、小邾上。十一年再会,又进在莒、邾上。时为之也。左氏谓以先至而进之,亦托辞焉尔。
阙文
桓公四年、七年阙秋冬二时,定公十四年阙冬一时,【原注】公羊庄公十年阙冬十月。昭公十年十二月无冬,僖公二十八年冬无月而有壬申、丁丑,桓公十四年有夏五而无月,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有朔而无甲子,桓公三年至九年、十一年至十七年无王,桓公五年春正月甲戌,己丑陈侯鲍卒,甲戌有日而无事,皆春秋之阙文,后人之脱漏也。【原注】庄公二十二年夏五月无事,而不书首月,杜氏释例以为阙谬。谷梁有桓无王之说,窃以为夫子于继隐之后而书公即位,则桓之志见矣,奚待去其王以为贬邪?
王使荣叔来锡桓公命,不书天,阙文也。【原注】文公五年,王使荣叔归含,且●同。若曰以其锡桓而贬之,则桓之立,春秋固已公之矣。商臣而书楚子,【原注】文公九年。商人而书齐侯,【原注】文公十五年。五等之爵无所可贬,孰有贬及于天王邪?
僖公元年,夫人氏之丧至自齐,不言姜。宣公元年,遂以夫人妇姜至自齐,不言氏。此与文公十四年叔彭生不言仲,定公六年仲孙忌不言何同,皆阙文也。圣人之经,平易正大。
邵国贤【原注】宝。曰,夏五,鲁史之阙文欤?春秋之阙文欤?如谓鲁史之阙文者,笔则笔,削则削,何独阙其所不必疑,以示后世乎?阙其所不必疑以示后世,推不诚伯高之心,是不诚于后世也,圣人岂为之哉。不然,则甲戌、己丑、叔彭生、仲孙忌又何为者?是故夏五,春秋之阙文也,非鲁史之阙文也。
范介儒【原注】守己。曰纪子伯、郭公、夏五之类,传经者之脱文耳。谓为夫子之阙疑,吾不信已。【原注】按甲戌、己丑似是鲁史之文,故左传已有再赴之说。【顾司业曰】春秋文多阙误,三传类多附会,而公谷尤甚。其大者如纪子伯、莒子盟于密,本阙文也,而习公谷者遂谓纪本子爵,后因天子将娶于纪,进爵为侯,加封百里,以广孝敬。汉世因之,凡立后,先封其父为侯,进大司马、大将军,封爵之滥自此始。盖尝推而论之,日食阙书日朔者凡十,本史失之,而谷梁则曰,言日不言朔,食晦日也。言朔不言日,食既朔也。案自襄十五年以后,无不书日朔者,岂自此至获麟近百年,总无食于前食于后,而独参差不定于襄以前乎?则谷梁之说非也。外诸侯卒,阙书名者凡十,亦史失之。而左氏则曰,不书名,未同盟也。案隐元年,及宋人盟于宿,而八年宿男卒不名。成十三年,滕会诸侯同伐秦,而十六年滕子卒不名。杞与鲁结昏,而僖二十三年,杞成公卒不名,则左氏之说非也。夫人不书姜氏,及去姜存氏,去氏存姜者凡四,而左传则曰,不称姜氏,绝不为亲,礼也。贾逵又云,哀姜杀于罪轻,故但贬去姜。公谷又以出姜不宜成礼于齐,穆姜不宜从夫丧娶,故俱贬去氏。夫去姜存氏,去氏存姜,既不成词,况文姜、哀姜之罪岂待去其姓氏而明?至夫甥舅之合,事由父母,而必责其问合礼与否,无乃蹈拊骖移臼之讥乎?亦拘固不通甚矣。王不称天者凡六,其三史脱之,其三从省文。而胡氏于锡桓公命,归成风之禭及会葬则云,圣人去天以示贬。夫归仲子之●,王已称天矣,岂于前独罪宰亘,而于天王无贬,于此数事又独责天王而于荣召无讥乎?桓五年,三国从王伐郑,此自省文尔,与公朝于王所同义。而胡氏以为桓王失于讨,岂朝于王所,不责诸侯,而反责王乎?必以桓十四年不书王,为责桓元王,则宣亦篡弒,何以书王?必以桓四年、七年不书秋冬为责王失刑,则昭十年不书冬,定十四年不书冬,又何以说?秦伐晋、郑伐许、晋代鲜虞,皆是偶阙人字,而公谷以为狄之。夫秦且无论,晋之罪莫大于助乱臣立君。襄十四年,会孙林父于戚以定卫,当日不闻狄,晋郑伯射王中肩,未尝有微词示贬,而沾沾责其伐许、伐鲜虞,亦可谓舍其大而图其细矣。凡此皆公谷倡之,而后来诸儒如孔氏颖达、啖氏助、赵氏匡、陆氏淳、孙氏复、刘氏敞亦既辨之矣,而复大炽于宋之中叶者,盖亦有故焉。自诸儒攻击三传,王介甫遂目春秋为断烂朝报,不列学宫。文定反之,矫枉过正,遂举圣经之断阙不全者,皆以为精义所存,复理公谷之故说。而吕氏东莱、叶氏少蕴、张氏元德诸儒俱从之。由是春秋稍明于唐以后者,复晦昧于宋之南渡,岂非势之相激使然哉!愚故浏览诸家之说,于南渡以后兼取黄氏仲炎、吕氏大圭、程氏端学、俞氏皋、齐氏履谦五家,列阙文凡百有余条,俾学者于此不复强求其可通,则于诸儒支离穿凿之论亦扫除过半矣。【汝成案】顾氏论辨颇通辟,然不达二家义例,殊失微言。事有窒阂,辄归阙之,则益张南宋来师心武断说矣。【惠侍读曰】诸侯或日卒,或月卒,或时卒,公谷二传皆有说。其以二日卒者,惟桓五年陈侯鲍而已。是时陈乱,故再赴。再赴者,一告乱,一告丧也。春秋惟一书王室乱。列国来告乱,则直书其事,而不书乱,书乱则嫌与王室同。且书乱则不日,以乱非一朝一夕之事。故惟弑君日,余不日。两书日则非乱明矣。或曰,两日之间有阙文。吾未之前闻也。公羊谓,以两日卒之,●也,以甲戌之日亡,己丑之日死,而得。考死即尸,汉书读为尸,谓有狂易之病,蜚亡而死,己丑日乃得其尸也。故春秋如其再赴之日书之,盖言君死不得其日,所以辜其臣也。【汝成案】谷梁传云,不知死之日,故举二日以包也。即此义。
夫人孙于齐
庄公元年,三月,夫人孙于齐。不称姜氏,绝之也。二年,十有二月,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复称姜氏,见鲁人复以小君待之,忘父而与仇通也。先孙后会,其间复归于鲁,而春秋不书,为国讳也,此夫子削之矣。
刘原父曰,左氏曰,夫人孙于齐。不称姜氏,绝不为亲,礼也。谓鲁人绝文姜,不以为亲,乃中礼尔。【原注】杜氏谓文姜之义宜与齐绝,而复奔齐者,乃是曲说。魏书窦瑗传引注云,夫人有与杀桓之罪,绝不为亲,得尊父之义。善庄公思大义,绝有罪,故曰礼也。盖先儒皆主此说。然则母可绝乎?宋襄之母获罪于君,归其父母之国。及襄公即位,欲一见而义不可得,作河广之诗以自悲。然宋亦不迎而致也,为尝获罪于先君,不可以私废命也。孔子论其诗而着之,以为宋姬不为不慈,襄公不为不孝。今文姜之罪大,绝不为亲,何伤于义哉!【汝成案】说本胡文定面阐发其义。
诗序猗嗟,刺鲁庄公不能防闲其母赵氏,因之有哀痛以思父,诚敬以事母,威刑以驭下之说。此皆禁之于末,而不原其始者也。夫文姜之反于鲁,必其与公之丧俱至。其孙于齐,为国论所不容而去者也,【原注】内讳奔谓之孙。文姜之于齐,父母之国也,何至于书孙?此直书而义自见者也。于此而遂绝之,则臣子之义伸,而异日之丑行不登于史策矣。庄公年少,当国之臣不能坚持大义,使之复还于鲁。凭君母之尊,挟齐之强,而恣瞧淫佚,遂至于不可制。易曰,君子以作事谋始。左氏绝不为亲一言,深得圣人之意。而鲁人既不能行,后儒复昧其义,所谓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义者,遭变事而不知其权,岂不信夫。
公及齐人狩于样
庄公四年秋,二月,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冬,公及齐人狩于禚。夫人享齐侯,犹可书也。公与齐侯狩,不可书也。故变文而曰齐人,人之者,仇之也。杜氏以为微者,失之矣。
楚吴书君书大夫
春秋之于吴、楚,斤斤焉,不欲以其名与之也。楚之见于经也,始于庄之十年,曰荆而已。二十三年,于其来聘而人之。二十八年,复称荆而不与其人也。僖之元年,始称楚人。四年,盟于召陵,始有大夫。【原注】公羊传谓文公九年,使椒来聘,始有大夫,疏矣。又谓夷狄不氏,非也,屈完固已书氏。二十一年,会于孟,始书楚子。然使宜申来献捷者,楚子也,【原注】二十一年。而不书君。围宋者子玉,【原注】二十七年。救卫者子玉,战城濮者子玉也,【原注】二十八年。而不书帅。圣人之意,使之不得遽同于中夏也。吴之见于经也,始于成之七年,曰吴而已。襄之五年,会于戚,于其来听诸侯之好而人之。十年、十四年,复称吴,殊会而不与其人也。二十五年,门于巢卒,始书吴子。【原注】吴本伯爵,春秋以其僧王,降从四裔之例,而书子。【杨氏曰】春秋降其爵,亦不然。吴既不通中国,则从四夷之例亦宜。二十九年,使札来聘,始有大夫。然灭州来,【原注】昭公十三年。战长岸,【原注】十七年。败鸡父,【原注】二十三年。灭巢,【原注】二十四年。灭徐,【原注】三十年。伐越,【原注】三十二年。入郢,【原注】定公四年。败檇李,【原注】十四年。伐陈,【原注】哀公六年。会柤,【原注】同上。会鄫,【原注】七年。伐我,【原注】八年。伐齐,【原注】十年,十一年。救陈,【原注】十年。战艾陵,【原注】十年。会橐皋,【原注】十二年。并称吴,而不与其人。会黄池,【原注】十三年。书晋侯及吴子而殊其会。终春秋之文,无书帅者,使之终不得同于中夏也。是知书君、书大夫,春秋之不得已也,政交于中国矣。以后世之事言之,如刘、石十六国之辈,略之而已,至魏、齐、周,则不得不成之为国,而列之于史。辽、金亦然。此夫子所以录楚、吴也。然于备书之中而寓抑之之意,圣人之心盖可见矣。
亡国书葬
纪已亡而书葬纪叔姬,存纪也。陈已亡而书葬陈哀公,存陈也。此圣人之情而见诸行事者也。
许男新臣卒
许男新臣卒,左氏传曰,许穆公卒于师,葬之以侯,礼也。而经不言于师,此旧史之阈,夫子不敢增也。谷梁子不得其说,而以为内桓师,刘原父以为去其师而归卒于其国,凿矣。
禘于太庙用致夫人
禘于太庙,用致夫人。夫人者,哀姜也。哀姜之薨七年矣,鲁人有疑焉,故不祔于姑,至是因禘而致之,不称姜氏,承元年夫人姜氏薨于夷之文也。哀姜与弒二君,而犹以之配庄公,是乱于礼矣。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致夫人也,跻僖公也,皆鲁道之衰,而夫子所以伤之者也。胡氏以夫人为成风,成风尚存,何以言致?亦言之不顺也。【惠侍读曰】吉禘于庄公,不于太庙何也?禘于太庙而致庄公焉,因庄公而行吉禘,故书曰,吉禘于庄公。庄公之丧未满二十五月,故书吉以讥之。吉禘者,新主入庙,与先君相接,因是而为大祭。故不称宫,明非新宫也,则在大庙何疑?在大庙曷为不书?辟嫌也。何嫌尔?吉禘于大庙致庄公,则嫌庄公不应致与禘于大庙,用致夫人同。夫人不应致,故书致。庄公不应吉,故书吉。用者,谓用禘也,用禘犹用郊也。秋九月不可以用郊,致夫人不可以用禘。大禘则终王,王者丧终乃用之,用禘而致夫人,悖矣。国之大事,惟郊、禘。春秋屡书郊,不屡书禘。惟书此二禘,皆讥也。昭公十有五年,禘于武宫,时禘也。不书禘而书有事者,国之常事云尔。常事不书,非常然后书。或曰,禘惟一,安得有三,吉禘、时禘,皆春秋坏法乱纪者为之也。春秋凡坏法乱纪之事,如吴、楚之君葬,以臣召君,与臣出其君,皆不书于册,曷为而独书此坏法乱纪之祭哉。【江氏曰】不言风氏,君母不可指斥也。若致哀姜,则哀姜有谥号,何得止言夫人?且以主附庙,亦不可谓之用致。【沈学博曰】僖公非哀姜所生,齐桓诛之,僖必不夫人之,且必不待八年之久。则夫人者,洵成风也。妾媵无助祭之事,尊成风,为将来祔食之地,乃致成风,为此日入庙之典,故春秋以其非常而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