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衍义补

  诗曹风人篇曰彼人【道路送迎宾客之官】兮何【掲也】戈与祋【殳也】彼其【音记】之子三百赤芾【冕服之鞸三命赤芾】维鹈【小鸟也】在梁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称其服
  朱熹曰此刺其君逺君子而近小人之词言彼人而何戈与祋者宜也彼其之子而三百赤芾何哉陈澔曰鹈鹕常入水中食鱼今乃在鱼梁之上窃人之鱼以自食未尝濡湿其翼如小人居髙位以窃禄而不称其服也
  臣按人品有髙下爵位有崇卑人品之下者居卑位而执贱役人品之髙者居尊位而任大政宜也顾乃使卑贱之人衣尊贵之服居清要之任岂得为称哉
  论语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舍置也】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
  程頥曰举错得义则民心服
  谢良佐曰好直而恶枉天下之至情也顺之则服逆之则去必然之理也然或无道以照之则以直为枉以枉为直者多矣是以君子大居敬而贵穷理也臣按人君任贤退不肖所举用者皆正直之士所舎置者皆枉曲之人则凡布为纪纲施为政事者咸顺乎人情而不拂其性而民无有不心服者矣苟为不然于其枉者则举用之而于其直者反舎置焉是谓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非但不足以服人心将由是而驯致于祸乱也不难矣
  汉文帝问上林尉诸禽兽簿尉不能对虎圏啬夫从旁代尉对甚悉诏张释之拜啬夫为上林令释之前曰陛下以周勃张相如何如人也上曰长者释之曰此两人言事曽不能出口岂效此啬夫喋喋利口捷给哉且秦以任刀笔之吏争亟疾苛察相髙其敝徒文具而无实不闻其过陵迟至于土崩今陛下以啬夫口辩而超迁之臣恐天下随风而靡争为口辨而无其实夫下之化上疾如影响举错不可不审也帝曰善就车召使参乘徐行问秦之敝拜公车令
  臣按古人论郭之所以亡以其善善而不能用恶恶而不能去文帝一闻释之之言即不用啬夫不徒善释之之言而又引之以同车用为公车令可谓恶恶而能去善善而能用矣且释之欲言啬夫之辩给先引周张之谨讷其易所谓纳约自牖者夫臣于是非但见文帝听言之易用人之谨而又且见汉世去古未逺而其君臣相与之无间也后世人君于其臣有事固未尝问问或不敢答况敢于未言之先而设问以启之乎
  文帝尝梦欲上天不能有一黄头郎推上天顾见其衣尻带后穿觉而之渐台以梦中隂目求推者郎见邓通其衣后穿梦中所见也召问其名姓姓邓名通邓犹登也于是赏赐通官至上大夫
  臣按髙宗梦帝赉傅説盖其精诚感通之极也后世人主无古帝王正心之学好贤之诚而欲效其所为安知非其心神昏惑瞀乱而邪气得以乘间入之耶文帝为汉令主而以梦用邓通轻信寤寐恍忽之见附防音训偶合之文其为盛徳累也大矣
  武帝时方士栾大敢为大言处之不疑见上言曰臣常往来海上见安期羡门之属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僊人可致也乃拜大为五利将军既而入海求其师上使人随验无所见而大妄言见其师方又多不售【谓所言之方无验】坐诬罔腰斩
  尹起莘曰武帝于方士始虽为其所罔及所言不验则亦往往取而戮之如文成少翁之类皆在所不赦是又帝之明断也
  臣按将军之号所以封拜武臣者乃以施之矫诬诞妄之人则夫被坚执鋭者安得不解体哉然五利之名非常秩也特为之立此名耳且犹不可况以公卿大夫显然之秩位而加之此辈哉尹氏谓武帝能诛栾大辈为明断臣窃以为断则断矣未明也盖明足以烛理则不惑与其明断之于后又曷若明断之于先哉虽然其视诸未用则信之而不疑既用而无验心悟其非犹为之隠忍而遮防之惟恐人知焉者则亦有间矣噫此武帝所以为武也欤
  武帝欲侯宠姬李氏乃拜其兄广利为贰师将军发数万人往伐宛期至贰师城取善马故以为号
  司马光曰武帝欲侯宠姬而使广利将意以为非有功不侯不欲负髙帝之约也然军旅大事国之安危民之死生系焉茍为不择贤愚而授之欲侥幸咫尺之功借以为名而私其所爱盖有见于封国无见于置将谓之能守先帝之约过矣
  臣按国家列爵以待有功之臣因其有是功而报授之以是爵也武帝欲侯宠姬之兄乃使之立功以取侯爵是岂帝王列爵赏功之初意哉
  光武即位议选大司空而赤伏符曰王梁主卫作武帝以野王卫之所徙武水神之名司空水土之官于是擢梁为大司空又欲以防文用孙咸行大司马众不説乃己
  臣按符防之书不出于唐虞三代而起于哀平之世皆虚伪之徒要世取资者所为也光武尊之比圣凡事取决焉其拜三公三人而二人取诸符防逮众情觖望才减其一而王梁寻坐罪废纎书果安在哉先儒谓光武以英睿刚明之主亲见王莽尚奇怪而躬自蹈之其为盛徳之累亦岂小哉
  顺帝初听中官得以养子袭爵御史张纲上书曰窃寻文明二帝徳化尤盛中官常侍不过两人近幸赏赐裁满数金惜费重民故家给人足而顷者以来无功小人皆有官爵非所以爱民重器承天顺道也
  胡寅曰茅土之封所以待功勲建贤徳而加诸刀锯之贱似续之任所以继先祖传后来而责诸不父之家且残无罪之人息生生之道耗蠧财用崇长祸阶一举而六失并焉有天下国家者可不深思而痛革之哉
  臣按古者以阉人给事内庭以其无男女之欲子孙之累故也今既宫之而又使之得以养子袭其爵又何若勿絶其世而只用士人哉我圣祖于内臣别立官称而与外诸司不同其虑一何深且逺哉
  灵帝时市贾小民有相聚为宣陵孝子者数十人诏皆除太子舎人帝好文学自造皇羲篇五十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并待制鸿都门下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皆加引召遂至数十人乐松等多引无行趣埶之徒置其间憙陈闾里小事帝甚説之待以不次之位蔡邕上封事曰古者取士必使诸侯嵗贡孝武之世郡举孝亷又有贤良文学之选于是名臣辈出文武并兴汉之得人数路而已夫书画辞赋才之小者匡国治政未有其能陛下游意篇章聊代博奕非以为教化取士之本而诸生竞利作者鼎沸连偶俗语有类俳优或窃成文虚冒名氏皆见拜擢难复收改但不可复使治民及在州郡昔孝宣防诸儒于石渠章帝集学士于白虎通经释义其事优大文武之道所宜从之宣陵孝子虚伪小人本非骨肉羣聚山陵假名称孝义无所依至有奸轨之人通容其中太子官属宜搜选令徳岂有但取丘墓凶丑之人其为不祥莫大焉宜遣归田里以明诈伪
  臣按人君好尚不可不谨一有所偏嗜而为小人所窥伺彼欲窃吾之爵禄以为终身富贵之资凡有可乗之间无所不至矣人主惟穷理居敬灼有一定之见确有一定之守不为外物所动异説所迁则小人无所乗其隙矣
  灵帝初开西邸卖官二千石二千万四百石四百万其以徳次应选者半之或三分之一令长随县丰约有贾富者先入贫者到官倍输又私令左右卖公卿公千万卿五百万
  臣按秦汉以来有纳粟补官之令然多为邉计及嵗荒尔非以为己私也夫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尺地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凡在黎甿者孰非天子之所有藏在民家者孰非国家之所储奚必敛于府库之中然后为己富防彼桑羊王安石之徒竞商贾刀锥之利将以富国君子以之为盗臣史书昭然在人耳目千万世如一日焉可不畏哉可不念哉
  晋惠帝时论诛杨骏功侯者千八十一人傅咸曰无功而受赏莫不乐国有祸祸起当复有大功也人而乐祸其有极乎
  臣按国家不幸有事臣之有功而当受爵赏者必湏考验当否而为之等第况无功而可一例陞赏乎夫有功而必陞赏则人得以夤缘作而懐侥幸之心后世有欲按功行赏者不可不思傅咸之言也
  唐髙祖以舞胡安叱奴为散骑侍郎李纲諌曰古者乐工不与士齿虽贤如予野师襄皆终身继世不昜其业今天下新定建义功臣行赏未遍髙才硕学犹滞草莱非所以垂模后世也
  太宗时御史马周上防曰王长通白明达本乐工舆皁杂类韦槃提斛斯正本无他才独解调马虽术逾等夷可厚赐金帛以富其家今超授髙爵与政外廷朝防鸣玉曵履臣窃耻之若朝命不可追改尚宜不使在列与士大夫为伍帝善其言除周侍御史
  臣按李纲马周皆谓杂流出身者不可鸣玉曵组与士大夫为伍于廊庙之间所以尊朝廷重士类也其言当矣但周谓朝命不可追改是教人主遂非也如理不可即速改之无使其为圣政之累何善如之太宗不徒善周言而又进其官其视乃考之于舞胡谓业已授之不可追改不亦辽哉
  中宗时置员外官自京师及诸州凡二千余人宦官超迁七品以上员外官者又将千人魏元忠为相袁楚客以书责之畧曰主上新复厥命当进君子退小人以兴大化岂可安其荣宠循黙而已今有司选贒皆以货取势求广置员外官伤财害民俳优小人盗窃品秩左道之人荧惑主听窃盗禄位宠进官者殆满千人臣按袁楚客责魏元忠之十失其五为任官虽曰一时之失然衰乱之世其进用人才所为贷取势求员外广置而及于倡优工艺之流僧道方术之辈往往皆然呜呼此岂盛世所宜有哉
  又中宗时始用斜封墨勅除官安乐长宁公主上官媫妤皆依势用事请谒受赇降墨勅除官斜封付中书时人谓之斜封官其员外同正试摄简较判知官凡数千人左拾遗辛替否上疏曰古之建官员不必备故士有完行家有亷节朝廷有余俸百姓有余食今陛下百倍行赏十倍増官使府库空竭流品混淆
  臣按袁楚客谓广置员外官伤财害民辛替否谓行赏増官使府库空竭流品混淆可谓切中滥官妄费之夫国家官职有常员嵗计有常数官以治事有一事则有一官俸以给官有一官则有一俸今无故于常员之外増官至数千人増一员之官则増一员之俸盍思漕运之米至京师者费率三四石而致一石农民耕作之劳士卒辇挽之苦官吏徴输之惨用以供养官吏俾其治事治事所以安民不为过也然常年之储出入止于此数入者不増出者乃如至数倍焉嵗计何由而充国力安得不屈竭国家之府库轻朝廷之名器混人才之流品坏祖宗之成宪由是而底于危亡不难也
  中宗神龙元年除方术人叶静能为国子祭酒
  代宗天厯元年以宦官鱼朝恩判国子监
  臣按国子所以教天子之元子众子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与凡民之俊秀所以教之者非有道徳有学术者不可轻授而唐之二帝乃用术士为祭酒阉宦判国子监岂非颠倒错乱乎人君奉上天之命践祖宗之阼固当法天而敬祖乌可以天命有徳之爵祖宗辅世之官而授所私昵之人乎是故善为治者人必称其官官必称其事凡夫三百六十官皆不可用非其人矧夫师儒之职所以承帝王之道统传孔孟之正学教国家之贤才者乎
  睿宗用姚元之宋璟言罢斜封官凡数千人崔涖言于上曰斜封官皆先帝所除元之等建议夺之彰先帝之过为陛下招怨众口沸腾恐生非常之变太平公主亦以为言上然之乃复叙用栁泽上疏曰斜封官皆因仆妾汲引岂出先帝之意陛下黜之天下称明一旦收叙何政令之不一也议者皆称太平公主诳误陛下积小成大为祸不细
  胡寅曰彰先帝之恶为陛下招怨奸人之言类如此使遇明君必曰置先帝于过举岂所以为孝沽羙誉于羣小岂所以为君尔以桓灵待我则奸言无自入矣然姚宋秉政而此説得行何也睿宗以六居五使太平阴疑于阳是以至此姚宋若力争之势将有激矣然则是乎曰当其时事有大于此者姑忍焉可也臣按孔子谓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谓其事在可否之间非逆天悖理之甚者也曽子谓不改其父之臣谓其人在有无之间非蠧政害教之尤者也先人有所过误后人救之使不至于太甚孝莫大焉即史以观睿宗信崔涖宗信姚宋元祐用司马光绍圣用章惇是非得失见矣
  肃宗时府库无蓄积朝廷专以官爵赏功诸将出征皆给空名告身听临事注名有至开府特进异姓王者诸军但以职任相统摄不复计官爵髙下及是复以官爵收散卒由是官爵轻而货重大将军告身一通才易一醉凡应募入官者一切衣金紫名器之滥至是极焉范祖禹曰宜爵者人君所以驭天下不可以虚名而轻用也君以为贵而加于君子则人贵之矣君以为贱而施于小人则人贱之矣肃宗欲以茍简成功而滥假名器轻于粪土此乱政之极也唐室不竞不亦宜哉
  臣按自古名器之滥未有如唐肃宗之世者也其源出于府库无蓄积人主鉴此宜节用爱人求贤审官毋使一旦流至于此哉
  刘子言于其君曰君不虚授臣不虚受妄受不为忠妄施不为惠今羣臣无功遭过輙迁至都下有车载斗量欋槌盌脱之谚
  臣按爵禄乃天命有徳之具国家所恃以厉世磨钝而鼓舞天下之人以共成天下之治者也人君慎之重之犹恐天下之人不知所重而轻视之无与我共成天下之治顾乃授之非其人而下及于卑汚茍贱之徒则是人君自弃其所以厉世磨钝之器也岂不失其所恃乎葢国家悬爵禄以待一世贤才以之代天工与之治天民所以承天命也非有才徳者不可予无才无徳者非独上之人不可予之而下之人亦当自揣诸已而不敢虚受也不可予而予是防天之命不当受而受是不畏天之命防天之命与不畏天之命厥罪惟钧然不畏天之罪止于一身防天之命其祸将及于生灵延于宗社可不深念而痛戒之防
  宗美张守珪之功欲以为相张九龄諌曰宰相者代天理物非赏功之官也上曰假以其名而不使任职可乎对曰不可惟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且守珪才破契丹即以为宰相若尽灭奚厥将以何官赏之上乃止
  臣按人君之用人非但惜我名器亦当为其臣计使其人未老名位已极而官爵不可复加后再有懋功吾将何以赏之哉宋太祖时曹彬平南唐始行许以使相及还语彬曰今方隅尚有未服者汝为使相品位极矣肯复力战耶更为我取太原因赐钱五十万若宋祖者可为善用爵赏而能处其臣矣张九龄谏宗而不以张守珪为相其知此意乎
  宋太祖时教坊使衞徳仁求外官且援同光故事求领郡上曰用伶人为刺史此庄宗失政岂可效之耶宰相拟上州司马上曰上佐乃士人所处资望甚优亦不可轻授此辈但当于乐部迁转耳
  富弼曰古之执伎于上者出乡不得与士齿太祖不以伶官处士人之列止以太乐令授之在流外之品所谓塞僣滥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