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遗书

  阳明子曰恶动之心非静也求静之心即动也并此二心即无静无动即是无极而太极
  珠藏泽而自媚玉藴山而含辉非为山泽借光也珠玉之所以弢光于至静者其神自不可掩也及夫割珠斲璞而至寳之性弗全矣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
  髙存之以不许颜子之厚塟及子路使门人为臣为穷理尽性之至独异于佛氏言性处予谓夫子当日原自说得分明卖车买椁无臣有臣正是一副见成道理虽夫妇可与知者此之谓天然自有之理此之谓天然自有之性门人辈只为私意所动故愦愦
  辨心种者仁义而已矣心中只一点生意是仁这一点生意纯一不杂处是义
  天之命脉独锺于人飞潜动植人之余气也尽其人者并飞潜动植与之俱尽矣人之命脉独锺于仁义礼智信皆仁之余气也尽仁者并义礼智信与之俱尽矣
  一心也统而言之则曰心析而言之则曰天下国家身心意知物惟心精之合意知物麤之合天下国家与身而后成其为心若单言心则心亦一物而已凡圣贤言心皆合八条目而言者也或止合意知物言惟大学列在八目之中而血脉仍是一贯正是此心之全谱又特表之曰眀德
  大学之教只要人知本天下国家之本逓在身身之本逓在心心之本在意意者至善之所止也而工夫则从格致始正致其知止之和而格其物有本末之物归于止至善云耳格致者诚意之功工夫结在主意中方是真工夫如离却意根一步亦更无格致可言故格致与诚意二而一一而二者也
  知止而定静安虑得所谓知至而后意诚也意诚则正心以上一以贯之矣今必谓知止一节是一项工夫致知又是一项工夫则圣学断不如是之支离而古人之敎亦何至架屋迭床若是乎
  意者心之所存非所发也朱子以所发训意非是传曰如恶恶臭如好好色言自中之好恶一于善而不二于恶一于善而不二于恶正见此心之存主有善而无恶也恶得以所发言乎如意为心之所发将孰为所存乎如心为所存意为所发是所发先于所存岂大学知本之旨乎
  意为心之所存则至静者莫如意乃阳明子曰有善有恶者意之动何也意无所为善恶但好善恶恶而已好恶者此心最初之机惟微之体也吾请折以孔子之言易曰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谓动之微则动而无动可知谓先见则不着于吉凶可知谓吉之先见则不沦于凶可知曰意非几也意非几也独非几乎
  心无体以意为体意无体以知为体知无体以物为体物无用以知为用知无用以意为用意无用以心为用此之谓体用一原此之谓显微无间
  大学是一贯血脉不是循序工夫今人以循序求大学故谓格致之后另有诚意工夫诚意之后另有正心工夫岂正心之后又有修齐治平工夫耶
  一性也自理而言则曰仁义礼智自气而言则曰喜怒哀乐一理也自性而言则曰仁义礼智自心而言则曰喜怒哀乐
  自濓溪有主静立极之说传之豫章延平遂以看喜怒哀乐未发以前气象为单提口诀夫所谓未发以前气象即是独中真消息盖独不离中和延平姑即中以求独体而和在其中此慎独方便法也后儒不察谓未发以前専是静寂一机直欲求之思虑未起之先果然犯心行路絶语言道断之讥矣故朱子终不取延平之说遂専守程门主敬之法以教学者特其以独为动念邉事不能无弊至湖南中和问答转折发明内有以心为主则性情各有统理而敬之一字又所以流贯乎动静之间等语庶几不谬于慎独之说最后更以察识端倪为第一义为悮而仍归之涵养一路可为善学延平者然终未得中庸本旨
  程子云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此时下不得个静字已为千古卓见却不肯下个动字然人安得有无喜怒哀乐之时而后儒苦于未发前求气象不已惑乎须知一喜怒哀乐而自其所存言谓之中自其所发言谓之和盖以表里对待言非以前后际言也中阳之动也和阴之静也合阴阳动静而妙合无间者独之体也
  但言道不可离即睹闻时已须臾无间断矣正为道本之天命之性故君子就所睹而戒慎乎其所不睹就所闻而恐惧乎其所不闻直是时时与天命对越也
  或曰君子既尝戒慎所睹矣又必及其所不睹既尝恐惧所闻矣又必及其所不闻方是须臾不离道否曰如此则是判成两片矣且人自朝至夕终无睹闻不着时即后世学者有一种瞑目杜聪工夫亦是禅门流弊圣学原无此敎法
  莫见乎隐亦莫隐乎见莫显乎微亦莫微乎显此之谓无隐见无显微无隐见显微之谓独故君子慎之
  不睹不闻天之命也亦睹亦闻性之率也即睹即不睹即闻即不闻独之体也
  或问气机之屈伸毕竟有寂然不动之时又有感而遂通之时寂然之时喜怒哀乐终当冥于无端感而遂通之时喜怒哀乐终当造于有象安得以未发为动而已发反为静乎曰性无动静者也而心有寂感当其寂然不动之时喜怒哀乐未始沦于无及其感而遂通之际喜怒哀乐未始滞于有以其未始沦于无故当其未发谓之阳之动动而无动故也以其未始滞于有故及其已发谓之阴之静静而无静故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性之所以为性也性之所以为性即心之所以为心也无极而太极独之体也动而生阳即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静而生阴即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纔动于中即发于外发于外则无事矣是以动极复静纔发于外即止于中止于中则有本矣是以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若谓有时而动因感乃生有时而静与感俱灭则性有时而生灭矣盖时位不能无动静而性体不与时位为推迁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何时位动静之有
  或问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天道亦不能不乗时位为动静何独人心不然曰在天为元亨利贞在人为喜怒哀乐其为一通一复同也记曰哀乐相生循环无端正眀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人能知哀乐相生之故者可以语道矣
  或曰慎独是第二义学者须先识天命之性否曰不慎独如何识得天命之性
  天有常运人有常情至于当喜而忽感之以怒当怒而忽感之以喜则情为之俱变矣如冬日愆阳夏日伏阴惟人事之感召使然而天率不改其常运
  天命之谓性此独体也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故君子终日凛凛如对上帝
  问中即独体否曰然一独耳指其体谓之中措其用谓之和
  只此喜怒哀乐而达乎天地即天地之寒暑灾祥达乎万物即万物之疾痛疴痒
  伊洛拈出敬字本中庸戒慎恐惧来然不若中庸说得有着落以戒慎属不睹以恐惧属不闻总只为这些子讨消息胸中实无个敬字也
  戒有毅然止截意慎有恪然封守意恐有惕然沮丧意惧有凛然崩陨意二义一歩入一歩四字一层进一层盖戒慎就隐处说工夫恐惧就微处说工夫人心惟耳根最微故夫子六十而耳顺诚难之也若于此不加谨凛仍不免一时泄漏并其所不睹处亦成泄漏矣末章言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不复兼色言意盖如此微字视隐字更微显字视见字更显也
  小人只是无忌惮便结果一生至大学止言小人闲居为不善耳闲居时有何不善可为只是一种懒散精神漫无着落处便是万恶渊薮正是小人无忌惮处可畏哉
  凡今一切闲言语闲勾当闲臆想闲是非总是闲居为不善情状所谓小人而无忌惮者除却此等更有何事可言只是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是为君子而时中
  宅中于庸闇之至也
  道体本是一中贤智者从而过之有意过之耳此意凑泊处只是毫末而其究成千里之谬

  刘子遗书卷二

  ●钦定四库全书

  刘子遗书卷三

  (眀)刘宗周撰

  ○学言二

  喜怒哀乐虽错综其文实以气序而言至殽而为七情曰喜怒哀惧爱恶欲是性情之变离乎天而出乎人者故纷然错出而不齐所谓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七者合而言之皆欲也君子存理遏欲之功正用之于此若喜怒哀乐四者其发与未发更无人力可施也【后人解中和悮认七情故经旨晦至今】喜属木少阳乐属火太阳怒属金少阴哀属水太阴然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四气之中又莫不各有阴阳也
  伯淳少喜猎既见周茂叔后自谓已无此好矣茂叔曰未也但此心潜隐未发耳一日萌动复如初矣后十二年复见猎者不觉有喜心乃知其果未也但不知此后更当何如予尝谓伯淳十二年后之喜心定与十二年前不同既尝学问之人其于习气自觉轻浅即再过十二年见猎仍复有喜心亦不害其为伯子学者于此宜仔细理会始得
  颜子不迁怒不是即就怒上做工夫盖平日从事于慎独之学得力既久即易发难制莫如怒已得个不迁地位可知慎独工夫常在其于七情一一如是
  或问颜子不迁怒能终身打成一片否曰未也颜子但不贰过耳【言怒纔迁时便是过也】
  薛河东二十年治一怒字不去尝见得治不去便是他过人处
  程子曰克己可以治怒明理可以治惧然人情亦有生而多惧者胆力不足易为一切利害所胜学者须是持其志
  古人恐惧二字常用在平康无事时及至利害当前无可回避只得赤体承当世人只是倒做了
  喜怒有情而爱恶有意好恶有理而爱恶有欲
  凡欲重之为货利轻之为衣饮浓之为声色淡之为花草俗之为田宅舆马雅之为琴书大之为功名小之为技艺须一一对垒过而朱子独约以财色两闗
  只无欲二字直下做到圣人前乎濓溪后则白沙亦于此有得白沙诗曰无极老翁无欲教一番拈动一番新或曰周子既以太极之动静生阴阳至于圣人立极处偏着一静字何也曰阴阳动静无处无之如理气分看则理属静气属动不待言矣故曰循理为静非动静对待之静
  友人病予曰躁深为切中因知多欲在
  圣人情顺万事而无情何尝有七情之累
  周子曰圣诚而已矣诚则无事更不须说第二义纔说第二义只是明此诚而已故又说个几字
  去此矜己之言与短人之言戋戋之陈言悠悠之漫言谑言绮言流言终日无可启口者此即不覩不闻入路处也
  口容止声容静静亦静动亦静也
  九容九思一主静二字足以概之如手容恭足容重如何做恭重様子只不乱动便是
  程子曰未有箕踞而心不放者戏动出于为也
  九容分眀画出有道气象然学者一味学不得吾病其徇外而为人也
  横渠十五年学个恭而安不成程子曰可知学不成有多少病痛在予谓学者亦只有一病一病除百病除或问如何是一病曰心病
  容貌辞气皆一心之妙用非但德符而已一丝一窦漏一隙一缺陷正是独体之莫见莫显处若于此更加装点意思一似引贼入室永难破除厥害匪轻
  诚则必形有诚者天道之形有诚之者人道之形天道之形见乎蓍龟动乎四体是也人道之形睟面盎背施于四体是也语曰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故君子不问其形之者而惟问其诚之者
  孔丛子曰心之精神谓之圣精神即鬼神之别名精藏于阴神着于阳其妙合乎阴阳之际者即鬼神之德而圣之所以为圣也
  如云轻当矫之以重急当矫之以缓褊当矫之以寛躁当矫之以静皆不是无本领学问只令独知一转种种瑕累如入红炉无所不化
  人身游气耳而心为效灵之官以其静而能治也今夷天君于百体而同其扰扰则众侮交起将何恃而不乱乎易曰终有大败以其国君凶
  处严惮之友最有益使人检身之功惟恐不及遇异己者亦然好佞者惟恐人之不我佞也时以其意挑之即有时而我规矣亦取其近于佞者而收之佞乃愈集矣好佞人者惟恐人之知我佞也时以其意覆之即有时而知我佞矣亦取其逺于佞者而佞之佞乃愈工矣此之谓相得益彰
  象山先生尝自言所学只是切己反观迁善改过直如此端的
  思则得之又曰无思何谓也曰思其所无思则无思矣得其所无得则有得矣
  朱子云畧绰提撕言用力之不多也人心一点虚明烱烱不昧本自提撕何用着力纔着力时便有眼中金玉屑之病在孟子谓之助长然不着力时又一味放倒恁地昏昏不得不自提自醒耳此之谓勿忘勿助之间
  人心虚眀之体本自烱烱而乗于物感不能不恣为情识合于义理不得不胶为意见情识意见纷纷用事而虚眀之体隐覆于其中如皎日之下有重云然然其为虚眀自若也覆以情识即就情识处一提便醒覆以意见即就意见处一提便醒便醒处仍是虚明之能事更无提醒此虚眀者
  本体只是这些子工夫只是这些子并这些子仍不得分此为本体彼为工夫既无本体工夫可分则亦并无这些子可指故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以上丙子京邸书名独证编】
  子曰易有太极太极之说夫子只就二四八与六十四中看出非实有一物踞其上也故濓溪曰无极而太极又曰太极本无极盖恐人执极于有而为是转语耳乃后之人又执无于有之上则有是无矣转云无是无语愈玄而道愈晦矣宜象山之龂龂而讼然惜乎象山知太极之说而不足以知濓溪也
  河圗左畔阳居内而阴居外右畔阴居内而阳居外阳左阴右皆以内者为主盖阳生于阴阴生于阳也至周子图太极左畔言阳之动而反以阴居内右畔言阴之静而反以阳居内将以内者为主乎外者为主乎内者生气也外者伪气也似与图意不同虽各有取义而终以河图为正盖河图阳生于阴而周子以为太极动而生阳河图阴生于阳而周子以为太极静而生阴是河图之二气自相生而周子皆以太极生之也自相生则不必有太极若以太极生两仪则太极实有一物矣为此言者盖拟夫子赞易之说而误焉者也毫厘之差千里之谬也
  按易传天地定位一节乃造化阴阳配合自然之理非有所为干南坤北离东坎西之说而处之有定位也乃邵子图之以为此伏羲先天之易岂伏羲而后言易者天地不当定位水火不必相济乎至帝出震一章盖序造化四时八节之气自元而亨利贞以时运旋其象有如此者而邵子图之以为此文王后天之易岂文王以前言易者不得有四时八节之气乎若先天后天之说尤属附会程子曰体用一原显微无间岂先天専以体言后天専以用言乎总之易一而已作易者一人而已文王止以次序自别于夏商而繋彖互有损益仍还之伏羲而止安得别有所谓文王之易哉后人辄图之而象之而种种穿凿附会之甚矣其闇于大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