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程遗书

  问守身如何曰守身守之本既不能守身更説甚道义曰人説命者多不守身何也曰便是不知命孟子曰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或曰不説命者又不敢有为曰非特不敢为又有多少畏恐然二者皆不知命也
  莫之为而为莫之致而致便是天理司马迁以私意妄窥天道而论伯夷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者可谓善人非邪天道之大安可以一人之故妄意窥测如曰顔何为而殀跖何为而寿皆指一人计较天理非知天也
  问桎梏而死者非正命也然亦是命否曰圣人只教人顺受其正不説命或曰桎梏死者非命乎曰孟子自説了莫非命也然圣人不説是命
  故者以利为本故是本如此也才不利便害性利只是顺天下只是一个利孟子言周易所言一般只为后人趋着利便有弊故孟子拔本塞源不肯言利其不信孟子者却道不合非利李觏是也其信者又直道不得近利人无利只是生不得安得无利且譬如椅子人坐此便安是利也如求安不已又要褥子以求温暖无所不为然后夺之于君夺之于父此其趋利之弊也利只是一个利只为人用得别
  博弈小数不专心致志犹不可得况学道而悠悠安可得也仲尼言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又问朝闻道夕死可矣不知圣人有甚事来迫切了底死地如此文意不难防须是求其所以如此何故始得圣人固是生知犹如此説所以教人也学如不及犹恐失之才説姑待来日便不可也
  子之燕居申申夭夭如何曰申申是和乐中有中正气象夭夭是舒泰气象此皆弟子善形容圣人处也为申申字説不尽故更着夭夭字今人不怠惰放肆必太严厉严厉时则着此四字不得放肆时亦着此四字不得除非是圣人便自有中和之气
  问务民之义敬神而逺之何以为知曰只此两句説知亦尽且人多敬神者只是惑逺者又不能敬能敬能逺可谓知矣又问莫是知神之道然后能敬能逺否曰亦未説到如此深逺处且大纲説当敬不惑也问今人奉佛莫是惑否曰是也敬佛者不惑不敬者只是孟浪不信又问佛当敬否曰佛亦是胡人之贤智者安可慢也至如隂阳卜筮择日之事今人信者必惑不信者亦是孟浪不信如出行忌太白之类太白在西不可西行有人在东方居不成都不得西行又却初行日忌次日便不忌次日不成不冲太白也如使太白为一人为之则神亦劳矣【如行遇风雨之类则凡在行者皆遇之也】大抵人多记其偶中耳
  问伯夷不念旧恶何也曰此清者之量伯夷之清若推其所为须不容于世必负石赴河乃已然却为他不念旧恶气象甚宏裕此圣人深知伯夷处问伯夷叩马谏武王义不食周粟有诸曰叩马则不可知非武王诚有之也只此便是佗隘处君尊臣卑天下之常理也伯夷知守常理而不知圣人之变故隘不食周粟只是不食其禄非饿而不食也至如史记所载谏词皆非也武王伐商即位已十一【一作二】年矣安得父死不葬之语
  问伐国不问仁人如何曰不知怎生地伐国如武王伐纣都是仁人如柳下惠之时则不可当时诸侯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皆不义之伐宜仁人不忍言也
  问宋襄公不鼓不成列如何曰此愚也既与他战又却不鼓不成列必待成列图个甚
  问羊祜陆抗之事如何曰如送绢偿禾之事甚好至抗饮祜药则不可羊祜虽不是酖人底人然两军相向其所饷药自不当饮
  问用兵掩其不备出其不意之意使王者之师当如此否曰固是用兵须要胜不成要败既要胜须识所以胜之之道但汤武之兵自不烦如此罔有敌于我师自可见然汤亦尝升自陑陑亦间道且如两军相向必择地可攻处攻之右实则攻左左实则攻右不成道我不用计也且如汉楚既约分鸿沟乃复还袭之此则不可如韩信囊沙壅水之类何害他师众非我敌决水使他一半不得渡自合如此有甚不得处又问问谍之事如何曰这个不可也
  问冉子为子华请粟而与之少原思为之宰则与之多其意如何曰原思为宰宰必受禄禄自有常数故不得而辞子华使于齐师使弟子不当有所请冉子请之自不是故圣人与之少佗理防不得又请益再与之亦少圣人寛容不欲直拒他冉子终不喻也
  问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漆雕开未可仕孔子使之仕何也曰据佗説这一句言语自是仕有余兼孔子道可以仕必是实也如由也志欲为千乗之国孔子止曰可使治其赋求也欲为小邦孔子止曰可使为之宰之类由求之徒岂止如此圣人如此言便是优为之也
  问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注言讳君之恶是否曰是何以归过于己曰非是归过于己此事却是陈司败欲使巫马期以娶同姓之事去问是知礼不知礼却须要囘报言语也圣人只有一个不言而已若説道我为讳君之恶不可也又不成却以娶同姓为礼亦不可也只可道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问行不由径径是小路否曰只是不正当处如履田畴之类不必不由小路昔有一人因送葬回不觉被仆者引自他道归行数里方觉不是却须要回就大路上若此非中理若使小路便于往来由之何害
  问古者何以不修墓曰所以不修墓者欲初为墓时必使至坚固故须必诚必敬若不诚敬安能至久曰孔子为墓何以速崩如此邪曰非孔子也孔子先反修虞事使弟子治之弟子诚敬不至才雨而墓崩其为之不坚固可知然修之亦何害圣人言不修者所以深责弟子也
  问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孔子何以不从君子而从野人曰请诸君细思之曰先儒有变文从质之説是否曰固是然君子野人者据当时谓之君子野人也当时谓之野人是言文质相称者也当时谓之君子则过乎文者也是以不从后进而从先进也盖当时文弊已甚故仲尼欲救之云尔
  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我亦欲无加诸人中庸曰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正解此两句然此两句甚难行故孔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
  问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何以为达曰此正是达也只好义与下人已是达了人所以不下人者只为不达达则只是明达察言而观色非明达而何又问子张之问达如何曰子张之意以人知为达才达则人自知矣此更不须理防子张之意専在人知故孔子痛抑之又曰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也学者须是务是不要近名方是有意近名则大本已失更学何事为名而学则是伪也今之学者大抵爲名为名与为利清浊虽不同然其利心则一也今市井闾巷之人却不为名为名而学者志于名而足矣然其心犹恐人之不知韩退之直是防道言语曰内不足者急于人知沛然有余厥闻四驰大抵为名者只是内不足内足者自是无意于名如孔子言疾没世而名不称此一句人多错理防此只是言君子惟患无善之可称当汲汲为善非是使人求名也
  问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不知怨在己在人曰在己曰既在己舜何以有怨曰怨只是一个怨但其用处不同舜自是怨如舜不怨却不是也学须是通不得如此执泥如言仁者不忧又却言作易者其有忧患须要知用处各别也天下只有一个忧字一个怨字既有此二字圣人安得无之如王通之言甚好但为后人附防乱却如魏徴问圣人有忧乎曰天下皆忧吾独得无忧问疑曰天下皆疑吾独得无疑谓董常曰乐天知命吾何忧穷理尽性吾何疑如此自不相害説得极好至下面数句言心迹之判便不是此皆人人附防适所以为赘也
  问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是圣人不使知之邪是民自不可知也曰圣人非不欲民知之也盖圣人设教非不欲家喻户晓比屋皆可封也盖圣人但能使天下由之耳安能使人人尽知之此是圣人不能故曰不可使知之若曰圣人不使民知岂圣人之心是后世朝三暮四之术也某尝与谢景温説此一句他争道朝三暮四之术亦不可无圣人亦时有之此大故无义理説圣人顺人情处亦有之岂有为朝三暮四之术哉【谢景温一作赵景平】
  问为政迟速曰仲尼尝言之矣苟有用我者朞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仲尼言有成者盖欲立致治之功业如尧舜之时夫是之谓有成此圣人之事佗人不可及某尝言后世之论治者皆不中理汉公孙丞相言三年而化臣尚切迟之唐李石谓十年责治太迫此二者皆率尔而言圣人之言自有次序所谓朞月而已可也者谓纪纲布也三年有成治功成也圣人之事后世虽不敢望如此然二帝之治惟圣人能之三王以下事业大贤可为也又问孔子言用我者三年有成言王者则曰必世而后仁何也曰所谓仁者风移俗易民归于仁天下变化之时此非积久何以能致其曰必世理之然也有成者谓法度纪纲有成而化行也如欲民仁非必世安可
  问大则不骄化则不吝此语何如曰若以大而化之解此则未是然大则不骄此句却有意思只为小便骄也化则不吝化煞高不吝未足以言之骄与吝两字正相对骄是气盈吝是气歉曰吝何如则是曰吝是吝啬也且于啬上看便见得吝啬止是一事且人若吝时于财上亦不足于事上亦不足凡百事皆不足必有歉歉之色也曰有周公之才之义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此莫是甚言骄吝之不可否曰是也若言周公之徳则不可下吝骄字此言虽才如周公骄吝亦不可也
  仲尼当周衰防辙环天下顔子何以不仕曰此仲尼之任也使孔子得行其道顔子不仕可矣然孔子既当此任则顔子足可闭户为学也
  孟子有功于圣人不可言如仲尼只説一个仁字【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孟子开口便説仁义仲尼只説一个志孟子便説许多养气出来只此二字其功甚多
  未知道者如醉人方其醉时无所不至及至醒也莫不愧耻人之未知学者自视以为无缺及既知学反思前日所为则骇且惧矣
  圣人六经皆不得已而作如耒耜陶冶一不制则生人之用熄后世之言无之不为缺有之徒为赘虽多何益也圣人言虽约无有包含不尽处
  言贵简言愈多于道未必明杜元凯却有此语云言高则防逺辞约则义微大率言语须是含蓄而有余意所谓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也
  中庸之书其味无穷极索玩味
  问坎之六四樽酒簋贰用缶纳约自牖何义也曰坎险之时也此时圣人论大臣处险难之法樽酒簋贰用缶谓当险难之时更用甚得无非是用至诚也纳约自牖言欲纳约于君当自明处牖者开明之处也欲开悟于君若于君所蔽处何由入得如汉高帝欲易太子他人皆争以嫡庶之分夫嫡庶之分髙祖岂不知得分明直知不是了犯之此正是髙祖所蔽处更岂能晓之独留侯招致四皓此正髙祖所明处盖髙祖自匹夫有天下皆豪杰之力故惮之留侯以四皓辅太子髙祖知天下豪杰归心于惠帝故更不易也昔秦伐魏欲以长安君为质太后不可左师触龙请见云云遂以长安君为质焉夫太后只知爱子更不察利害故左师以爱子之利害开悟之也
  易八卦之位元不曽有人説先儒以谓干位西北坤位西南然乾坤任六子而自处于无为之地此大故无义理风雷山泽之类便是天地之用岂天地外别有六子如人生六子则有各任以事而父母自闲风雷之类于天地间如人生之有耳目手足便是人之用也岂可谓手足耳目皆用而身无为乎因见卖兔者曰圣人见河图洛书而画八卦然何必图书只看此兔亦可作八卦数便此中可起古圣人只取神物之至著者耳只如树木亦可见数兔何以无尾有血无脂只是为阴物大抵阳物尾长阳盛者尾愈长如雉是盛阳之物故尾极长又其身文明今之行车者多植尾于车上以雨晴如天将雨则尾先垂向下才晴便直立
  或问刘牧言上经言形器以上事下经言形器以下事曰非也上经言云雷屯云雷岂无形也曰牧又谓上经是天地生万物下经是男女生万物曰天地中只是一个生人之生于男女即是天地之生安得为异曰牧又谓乾坤与坎离男女同生曰非也譬如父母生男女岂男女与父母同生既有乾坤方三索而得六子若曰乾坤生时六子生理同有则有此理谓乾坤坎离同生岂有此事既是同生则何言六子耶
  或曰凡物之生各随气胜处化曰何以见曰如木之生根既长大却无处去曰克也曰既尅则是土化为木矣曰不是化只是克五行只古人説迭王字説尽了只是个盛衰自然之理也人多言五行无土不得木得土方能生火火得土方能生金故土寄王于四时某以为不然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只是迭盛也
  问刘牧以坎离得正性艮防得偏性如何曰非也佗据方位如此説如居中位便言得中气其余岂不得中气也或曰五行是一气曰人以为一物某道是五物既谓之五行岂不是五物也五物备然后能生且如五常谁不知是一个道既谓之五常安得混而为一也
  问刘牧以下经四卦相交如何曰怎生地交若论相交岂特四卦如屯防师比皆是相交【一顚一劄】卦之序皆有义理有相反者有相生者爻变则义变也【下来却似义起然亦是以爻也爻变则义变】刘牧言两卦相比上经二阴二阳相交下经四阳四阴相交是否曰八卦已相交了及重卦只取二象相交为义岂又于卦画相交也易须是黙识心通只如此穷文义徒费力
  问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何也曰人只以耳目所见闻者为显见所不见闻者为隐微然不知理却甚显也且如昔人弹琴见螳蜋捕蝉而闻者以为有杀声杀在心而人闻其琴而知之岂非显乎人有不善自谓人不知之然天地之理甚着不可欺也曰如杨震四知然否曰亦是然而若説人与我固分得若説天地只是一个知也且如水旱亦有所致如虐虐之政所感此人所共见者固是也然有不善之心积之多者亦足以动天地之气如疾疫之气亦如此不可道事至目前可见然后为见也更如尧舜之民何故仁寿桀纣之民何故鄙夭才仁便寿才鄙便夭寿夭乃是善恶之气所致仁则善气也所感者亦善善气所生安得不寿鄙则恶气也所感者亦恶恶气所生安得不夭
  问天地明察神明彰矣曰事天地之义事天地之诚既明察昭著则神明自彰矣问神明感格否曰感格固在其中矣孝弟之至通于神明神明孝弟不是两般事只孝弟便是神明之理又问王祥孝感事是通明明否曰此亦是通神明一事此感格便是王祥诚中来非王祥孝于此而物来于彼也
  问行状云尽性至命必本于孝弟不识孝弟何以能尽性至命也曰后人便将性命别作一般事説了性命孝弟只是一统底事就孝弟中便可尽性至命至如洒扫应对与尽性至命亦是一统底事无有本末无有精粗却被后来人言性命者别作一般高逺説故举孝弟是于人切近者言之然今时非无孝弟之人而不能尽性至命者由之而不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