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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斋四存编
“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是静中真工夫。吾辈必于湛然虚静之中,懔然惕“上帝临汝”之意。
为善克果,其善乃为我有,否则千思万想,其善终不获;改过必真,其过乃不为我有,否则千悔万恨,其过终不去。
日夜以此心照顾一身,所以养性也,九思、九容是也;日夜以此心贯通民物,所以事天也,三事、三物是也。精之无间,圣矣;勉之不忘,贤哉。
“狂者进取”,是夫子状他一段勇往有为意思。凡作想遇事,都向前铺张去做,常常挞起精神,故谓之“进”;凡取道德,取人物,取功名,好提挈到手做一番,故谓之“取”
。每好进而不好退,好取而不好舍;其退时亦是他进处,其舍时亦是他取处,是狂者真面目也。进而取法古人,只其中一意耳。“狷者有所不为”,是夫子状他一段谨饬古板意思。凡作想遇事,都向里收敛,将来常常把定门阑,凡遇非道非义,固断断不染,即遇人物亦若有不轻交、不愿交、不敢交意,即遇道德功名事业,亦若有不轻做、不愿做、不敢做意,故谓之“有所不为”;每当进时亦好急流勇退;每当取时却是得舍便舍,是狷者真面目也。守有余,只其中一意耳。天地间惟此两种人,遇大圣人鼓动得起,造就得成,驾驭得出,虽不及
“中行”,皆可同心共济,有益苍生也。不遇大圣人,自己担当,在上在下,亦能鼓动得人,造就得人,驾驭得人,虽不及“中行”无破绽,然亦能各成一局,领袖一时。总之,“中行”外,除此两者,更无圣贤,并无豪杰矣。
谓修己曰:“吾闻君子忍人所不能忍,容人所不能容。如人不之欺侮也,又何言容忍乎!如人欺侮不至甚、不至多也,又何言人所不能容忍乎?”
人莫患于自幼不从师,又莫患于早为人师。“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孔子言之矣;我自见其恭,而人不我敬,是我之未恭也;推之宽、信亦然。若存自反无愧之心,谓人之孚否不足恤,是即“居之不疑”也,宜深加洗剔。
祭考致齐,思吾之心,先考遗体也,洗心所以格先考。傥有财念、色念、名念、很毒念一萌,是污先考所遗之心,不孝孰甚焉!吾之身,先考遗体也,修身所以格先考。傥有贪行、淫行、欺世行、暴物行一条,是玷先考所遗之身,不孝孰大焉!又思手为先考遗体,敢不恭乎!目为先考遗体,敢不端乎!不“持其志”,是不能齐栗以奉亲心也;或“暴其气”
,是敢为威忤以伤亲气也。
赵麟书援食我、越椒事,以为气质有恶。先生曰:“请问二子方生,其心即欲贪财好色乎?弑父与君乎?向母、子文听其啼声,知其气禀之甚偏,他日易为恶耳。今指其偏即为恶,是见利刃即坐以杀人罪也,可乎?”
张仲诚言:“学直是不闲旷。身无事干,寻事去干;心无理思,寻理去思。习此身使勤,习此心使存,此便是闇修,此便是闲居为善,此便是存心养性,此便是豫立。学者以此为苦,何知此中之趣!”
游王叙亭花苑,谕以苑中宜植果、种瓜,且曰:“天无旷泽,地无旷力,人无旷土,治生之道也。家无三旷则家富,国无三旷则国富。”叙亭悦曰:“傥得永侍先生,则得常闻善言矣。”
王次亭第十二
王次亭问孔、孟作用。先生曰:“孔子神化,其罏锤乾坤处真不可测。如七日诛少正卯,七日焉能便诛得朝中大闻人,三月堕三都,三月焉能便慑服得四、五世积成大奸,使之拱手听从?万不敢望。孟子王道手段窃有一二不愿学处,如‘善战’、‘辟草莱’之才,自是行道所必用,如何定大罪、‘服上刑’?且七雄以富强为主,此辈皆居腹心要路,只合包容任用,使之将虎贲,行吊伐,服农政,力沟洫,彼将乐我之得用,得比于周、姜、禹、稷矣。今曰吾入门便诛汝,彼又肯容我入乎!观孔子取卫灵能用王孙贾等,则孔子若得用于卫,手段可想矣。”
张仲诚语录内,有“夷、惠非圣,逸民不足学”等语。先生曰:“我辈今日正要学个可、不可。夫子之无可、无不可,如何学得?‘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是一定程头。若只说完美好听,譬如执路程本说南京,说“年,还只是在此,若实去走,一步也隔越不得。夷、惠,夫子皆称贤,孟子称圣,须知孔子看得细,说贤便是圣;又要知孟子眼高志大,不轻伏人下,若夷、惠非圣,不肯说皆古圣人,亦不肯服他得君皆有天下。我辈不可以见不到处,轻古人也。”
谓次亭曰:“吾辈只向习行上做工夫,不可向言语、文字上著力。孔子之书名论语矣,试观门人所记,却句句是行。‘学而时习之’,‘有朋自远方来’,‘人不知不愠’,‘
其为人也孝弟’,‘节用爱人’,等;言乎?行乎?”次亭欣然曰:“当书绅。”
吾儒“改过迁善”,所以自治也;“移风易俗”,与天下同“改过迁善”也。然 “改过迁善”而不体乎三物,终流于空虚;“移风易俗”不本乎三重,终失之具文。
“九思”之功,如“言思忠”,非第思忠,是思要忠去;“事思敬”,非第思敬,是思要敬去。世人所谓工夫,上载思忠、思敬重,下截忠去、敬去或稍轻;吾谓工夫下截忠去、敬去重,上截思忠、思敬处,则偏轻耳。
与傅惕若言:“气质正吾性之附丽处,正吾性作用处,正性功著手处。”惕若问:“ 如何著手?”曰:“如敬之功,非手何以做出恭?孝之功,非面何以做愉色婉容?”
笃周次亭更字也。问“变化气质”之说。先生曰:“是‘戕贼人以为仁义’也。吾性所自有,吾气质所自有,皆天之赋我,无论清、厚、浊、薄,半清、半厚,皆扩而充之,以尽吾本有之性,尽吾气质之能,则圣贤矣,非变化其本然也。”笃周未达。曰:“必疑刚化柔,柔化刚,为学力也。试观甚刚人,亦必有柔处,甚柔人亦必有刚处,只是偏任惯了。今加学问之功,则吾本有之柔自会胜刚,而刚德合于天则;本有之刚自会胜柔,而柔德合于天则,书云‘高明柔克,沉潜刚克’,是也。非是变化其刚柔也。正如技击者好动脚,教师教他动手以济脚,非是变化其脚也。”
诸欲之引人,惟色为甚。淫凶之夫,强暴以求之,白刃坚梃,不以慑其志,真贞女也;邪荡之女,艳冶以诱之,千娇百媚不以乱其心,真丈夫也。然娇媚之夺,尤甚于梃刃之劫。坚卧不动,强哉!当之不蔽,明哉!
朱主一言:“用习礼等功,人必以为拏腔做势,如何?”先生曰:“正是拏腔做势,何必避?甲胄自有不可犯之色,衰麻自有不可笑之容。拏得一段礼义腔,而敬在乎是矣;做得一番韶舞势,而和在乎是矣。后儒一扫腔势,而礼、乐之仪亡矣。”
古人“正心”、“修身”、“齐家”,专在治情上著工夫。治情专在平好恶上著工夫。平好恶又专在待人、处物上著工夫。故“修身”、“齐家”之传引“知子、知苗”之谚,指点人看,吾辈可以知所用力矣。
聪明不足贵,只用工夫人可敬;善言不足凭,只能办事人可用。
孔子之道,如宗庙、朝廷,宫殿巍峨,百庑千廊,礼容、乐器,官寮政绩,荡荡济济,贤其座庑,三千人其各得闲舍也,最下亦垣门、沼榭、花柳之属。故吾尝云得其徒众之末,亦师事之,为其实也。后儒之学,则如心中结一宗庙朝廷景况,纸上绘一宗庙、朝廷,图画方寸操存,尽足自娱;读、讲、著述,尽足快口舌,悦耳目;故每自状如镜花、水月,惜无实也。
谓曹万初曰:“‘改过迁善’,吾儒做圣贤第一义也;‘规过劝善’,吾儒交朋友第一义也;‘纳谏从人’,吾儒做经济第一义也,否则人役耳。乌能居成吾德,出交天下士乎!”
万初问:“人辄言礼、乐必百年而后兴,何如?”曰:“古人百年后兴,谓教化浃洽也,如唐、虞之‘时雍’、‘风动’也。予则谓一日行习礼、乐,一日之唐、虞,一月行习,一月唐、虞也。一人行习礼乐,一人之尧、舜;人人行习,人人尧、舜也。”
杜益斋问:“习恭即静坐乎?”曰:“非也。静坐是身心俱不动之谓,空之别名也。习恭是吾儒整修九容工夫,愧不能如尧之允,舜之温,孔之安,故习之。习恭与静坐,天渊之分也。”
谓祭神感格之难也,非纯心聚精,不能萃神之涣;致飨之难也,非明德蠲洁,不足邀神之歆。故事莫大于祭,道莫精于齐,孔子大圣,亦不得不慎也。
人各有禀赋之分,如彼农夫,能勤稼穑以仰事俯畜,斯不负天之生农矣;如彼商贾,能勤交易,计折阅,而无欺诈,斯不负天之生商矣;学者自勘,我是何等禀赋?若不能修德立业,便是不能尽其性,便是负天,便是负父母之生。
勉贾易改过,曰:“吾学无他,只‘迁善、改过’四字。日日改迁,便是工夫;终身改迁,便是效验。世间只一颜子‘不贰过’,我辈不免频复。虽改了复犯亦无妨,只要常常振刷,真正去改。久之不免懈怠,但一觉察,便又整顿。不知古人如何,我是依此做来。”
或诉家变,先生曰:“圣人称舜为大孝,他圣其不孝乎!贤人称曾、闵为孝,诸贤其不孝乎!惟其际变而不失常,故称耳,处常者无称焉。此固人子之不幸,亦人子之大幸也。
”因劝以负罪引慝。
萧道成言:“治国十年,使金玉如粪土。”先生曰:“齐王恃其俭素,不贵珍宝为言耳。使天不废我,但使民贡本色十年,金玉何用?历代人皆愚,谓本色费脚价。不知王畿之贡,可足朝廷、宗庙之用;盈世州郡边腹皆积仓,何地有事,何地食粮,不用解矣。即使三五百里近道运盘,或山水阻滞,三钟致一钟,一钟亦可用之一钟也;今解白金,一金即致万金,万金终无用之万金也。昔困锦州,五十金易一罏饼,不大可见哉!甚矣,历代之愚也。吾人得君,必当以税本色、均田为泽民第一义。”
学须第十三
先生曰:“学须一件做成,便有用,便是圣贤一流。试观虞廷五臣,只各专一事终身不改,便是圣;孔门诸贤,各专一事,不必多长,便是贤;汉室三杰,各专一事,未尝兼摄,亦便是豪杰。
谓曹万初曰:“谨守之士,患其拘执,进以勇为,不可及矣;豪杰之士,患其粗率,济以慎密,莫与敌矣。”
为门人解屯、师、讼诸卦毕,谓曰:“诵圣人之经,须心会其理而力行之。如师‘长子帅师,弟子则舆尸’,便知老成可贵。我今日做人,便当镇重学老成,去轻佻少年气;他日为政,便宜任用老成,勿轻信少年喜事之人。如讼卦,便宜思,阳属健,易贵之,常以目君子;如何讼卦便恶之,皆云‘不克讼’?可见君子耻争,只以柔忍为德。但健讼刁告,便有眚无吉矣。如此体会,方是会易。不然,与读时文何殊焉!鹿干岳先生四书说约于为学修身等俱向身上打照,一部四书方看活,方有用。他人俱看在纸墨上,四书死矣。”
儒者得君为治,不待修学校,兴礼乐,只先去其无用,如帖括诗赋之事,世间才人自做有用功夫。有人才则有政事,有政事则有太平,天地生民,自受其福矣。又不必得君,但遇有位,以此告之,得一人决断之,乾坤幸矣。
法干言:“一代之兴,宜将同起逐鹿之人,皆为立祠录后。盖彼此之起,皆为生民请命于天者,我即得成之彼,彼即未成之我,非同乱臣、叛将,杀诛殄灭,最无名义。此典一行,不惟所以劝将来之豪杰,未必非本朝之福也。”
刚主佐政桐乡,将往,来拜别。先生赠言曰:“威仪欲庄整,出语贵开明。取人勿求备,看人勿太刻。存怜天下之心,定独行不惧之志。事必矫俗则人不亲,行少随俗则品不立,二者善用之,其惟君子乎!爱人才所以爱苍生,矫世儒所以卫圣道,二者交致焉,其惟君子乎!”刚主拜受。
孔子开章第一句,道尽学宗。思过,读过,总不如学过。一学便住也终殆,不如习过。习三两次,终不与我为一,总不如时习方能有得。“习与性成”,方是“干干不息”。
父母生成我此身,原与圣人之体同;天地赋与我此心,原与圣人之性同;若以小人自甘,便辜负天地之心,父母之心矣。常以大人自命,自然有志,自然心活,自然精神起。
人须知圣人是我做得。不能作圣,不敢作圣,皆无志也。
庸人苦无气,气能生志;学者患无志,志能生气。志气环相生,孟子志气之说,真体验语。
丹朱、欢、共辈,尽足成一代桀、纣君臣,尧一让舜,而气运虞、夏矣,尧之“先天而天弗违也”。帝摰荒淫,酿成洪水,尧不能化矣,举舜、禹而治平之,尧之“后天而举天时”也。东迁后,世衰道微,以“在田”之“见龙”,教三千人布于天下,使百世相承,斯道不亡,孔子之“先天而天弗违也”;乱臣贼子有作,王迹竟熄,周游张皇,补偏救弊,孔子之“后天而奉天时”也。
论历理曰:古人于必用而不常用之官,多命专家,使世修其职。如历与史之类,一欲其精也;一不欲多费人才于不常用之学也。尧之“钦若”,非徒推测其缠度、次舍之气候,欲因气候以行其政令,斯为“敬顺昊天”也;“敬授”,非徒示人以令节迟早,欲令士顺令节以为学,民顺令节以务农也。其所颁月令,必逐年稍有迟早,圣人察天者精,使天人合也;后世全废,只作吉凶卜日之书。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