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泽论说集录

  淇澳之诗美武公具美质而又假切磋琢磨之力也释者谓武公不自足其徳非也瞻彼淇澳緑竹猗猗以况武公之德也夫竹之猗猗其枝叶之茂盛然日未尝不加长何则其生意未尝絶也武公之德虽美然而未尝不切磋琢磨则其德之日进犹竹之日加茂也使武公之生一日不加切磋琢磨之力是犹竹之生意絶于一日其可哉譬夫人之身使血气一日而不运则人之生也止于今日武公之德一日而不假于规谏则其德也亦止于此而已耳是则德之进无止法非不自足其德也观其始章则曰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则是武公之进德犹可指其迹而议也及其次章则曰充耳琇莹会弁如星但见其衣服之盛威仪之美而进德之迹盖已冺然而不可知非若首章犹见斧凿痕也诗人之辞亦有序矣非特此也前二章瑟兮僴兮至于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言见其容貌威仪之盛而不忍忘也至第三章则变其文而不言是何也此武公徳之成也金锡圭璧质已浑然至于寛兮绰兮倚重较兮善戏谑兮不爲虐兮则武公之德爲益至从容中道而从心不逾矩矣武公之德既成斯民之在其德中如在春风和气中则又非昔日之不可忘也夫言不可忘犹可忘也至于不知其不可忘则民也与武公之德俱化矣是故人言不可忘恩不若任其恩而不自知人言不敢背德不若任其德而不自知然则第三章之意非终不可谖兮之言可尽也
  氓 自首章至以尔车来以我贿迁皆我求合太急所以后见弃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易合者必易离离者合之反也小人甘以壊壊者甘之反也如寒暑之相对无可疑者乐其甘而不思其壊此其所以虽自咎而终无及欤
  河广 河广一诗襄公之母遭桓公见出在卫后襄公立其母思其子之切顾义而不敢归故作是诗天下之事力不可爲而不爲此理之常力可爲而不敢爲方是顾义然又有一说大抵尊卑上下之分又须是彼此相全襄公之母得罪于先君而出也然蒯聩不能顾义而求进终至于父子相拒是固子不能全其爲子之道然亦蒯聩不能全其子也今襄公之母却能顾义不归宋终使襄公不得罪于名教者母实全之也
  君子于役 人之思亲亦有两端后世见其亲之行役不归则归咎于君上此诗当时虽行役之久不敢归咎于君但言今既不得便归茍在彼得无饥渇之患足矣此盖诗人忠厚之情
  之水 此诗有闵怨两义王道盛行之时如长江大河浑浩流荡蛟龙鱼鳖无不犇走运转于其间及王道衰王泽不行如不流之水虽以人之而束薪亦爲之不流彼其之子虽指诸侯说大意谓当时强有力者皆不爲之使故劳佚不均非特怨之亦所以闵之也平公戍申政与晋平公城杞相类如晋文公悼公之时诸侯服从以伯中国安有城戍母家之事
  将仲子 无逾我里非谓其恐伤害吾兄弟也不欲明受杀弟之名而阳拒之也仲可懐也感其罄忠而不觉形之于辞气也多言可畏谓未可亟治而必待其恶稔也深味三章之意则庄公之心不待言而见矣
  叔于田 杨氏以毁誉不公释之固然也然尚有未尽处民之良心本自不冺叔叚之美好仁武一时之僞餙耳尚能使民之信爱若此使庄公真有此三者何患民之不向慕邪而民乃不从亦可见其无以致之矣此所以深可刺然民之从叚固未害其良心因庄公之不德而使斯民误从其似者则又可伤耳
  子衿 礼闻来学不闻徃教学者本当自力于学今见学校废便自放慢而贤者忧伤之意反甚于学者悠悠我心者甚忧其无以度日也纵我不徃教子犹宜一来况我未尝不徃乎一日不见如三月兮甚言其无所用心之难也学者能深味乎此庶乎其感动矣
  溱洧 溱洧居郑风之终盖男子有厌欲之心是其风将变处
  还 此诗虽刺田猎之荒常人但知其荒而不知其于田猎中自有精神三章之诗不见说其荒但见其洋洋自得之趣大凡天下事各有精神虽贱事亦皆然自可黙识
  十亩之间 十亩之间刺国小而不能居此旧说也虽然国虽小视人君之处心何如耳汤之国七十里尔文王之国百里尔当时不闻汤文之民以其国爲小也汤文国虽狭其心之处民则广矣大矣魏国褊小其君之心亦能广大而容民乎想其心焦然不寜自处既狭其处民亦狭而斯民始有不足大抵诗人作诗比物极佳桑者闲闲桑者泄泄见国人徃来如此之繁则以其褊小而民不散譬之沧海之大山林之广鱼鳖鸟兽不见其多茍畜之小沼聚之樊笼则掉尾相并鸣号终日此无他水少而地狭也闲闲泄泄其国之小可知矣国虽小处于心者不可以小也顔子之在陋巷郊外之田二亩岂能比于魏哉然而克己复礼使天下皆归仁其气象以二亩处之而有余也诗人之意又当以是观之
  硕鼠 无食我黍言汝勿重敛他处甚好我将去之将者欲去其实不去譬之以鼠怨愤极矣犹且不忍去所以见忠爱之深也贯事也号泣也谁之永号言他处无复号泣也
  无衣 晋武公始簒宗国而有之以枝叶而伐本根虽能请命无救于逆国人美之而圣人存之何也簒人之国以请命于天子之使遽从而锡之是赏簒之道也且武公非不自有章服待周之锡然后安则当是时晋虽强悍王命未尝不重也而周王自视以爲轻姑从而命之周自轻之也圣人惜周之名器姑存之以爲戒焉通鉴首载始命赵韩魏爲诸侯亦得此意
  衡门 陈僖公以国小民寡处心不大委靡懦弱愿而无立志故诗人作衡门之诗以开导之自后世而观弱则必将振之以强狭则必将振之以广今诗人之诱僖公不告之以辟土地朝秦楚之说而取其近而易晓者言之盖僖公所以愿而无立者正由安于卑小不敢以广大自期若更诱之以广大之事是适投其所畏也况弱之中自有强之理不必于弱之外求之狭之中自有广之理不必于狭之外求之天下之理随处皆足僖公之国虽小然其中至理本无欠阙若能取足于其中亦自有余且九仞之门固是广大校之衡门之小其出入则一也使僖公知此理则衡门之下亦可以栖迟长江大河固可以游泳然以涧溪之水言之其游泳亦一也使僖公知此理则泌之洋洋亦可以乐饥僖公正不必以国小自卑也若后两章又是诗人反覆诱僖公取足于内不必向外去求
  蜉蝣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蜉蝣朝生暮死犹且洁其羽翼譬小人虽洁其衣服能得几时小人正自得而君子预忧其不可倚言君此时无所归且来我处居语曰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此类也三章同
  狼跋 狼跋其胡载疐其尾说者以狼比周公非也言时歩艰难进退皆不可尔公孙硕肤赤舄几几凡人进退不能之时必须皇惑不寜而周公方且膺体丰硕容仪恬然看此二句可见周公气象大凡胷中寛大者虽处艰难之时亦不能移其寛大孟郊诗曰出门如有碍谁云天地寛只是孟郊胸中自窄狭耳
  四牡 四牡鸨羽二诗诗语大率相似然所以有说与怨之异者无他焉其说以上知其勤故说耳其怨以下自言其劳故怨耳
  常棣 死防之威兄弟孔懐原隰裒矣兄弟求矣朋友于生有所求则懐之死则无所求唯兄弟不然原隰前后无人之地当是患难之时唯兄弟然后相求譬如人夜出不归唯兄弟则常寻之宾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虽盘馔毕备而兄弟不集毕竟不乐 妻子好合至和乐且湛后人释诗皆以人爲私妻子然后兄弟不和此后人以私心观之也三代盛时兄弟妻子孰厚孰薄宜尔室家乐尔妻孥是究是图亶其然乎大抵爲家之道兄弟不和妻孥亦不乐乐妻孥和兄弟固一事也须子细思之此理然乎不然乎
  出车 观出车之诗见文王所以爲至徳也纣何人哉文王何人哉不言可知矣然文王事纣亦与事尧舜禹汤之君之心无异盖文王之心但见纣之爲天子欲爲臣尽臣道而已初不见纣之难事也味其辞曰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其见天子之尊严如此其曰天子命我城彼朔方其敬奉天子之威命如此其曰王事多难不遑启居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其忧勤王家切切如此所谓有事君之小心非文王而谁邪此一诗之大意也
  采芑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菑畆【言宣王长养収拾人才不问新旧而皆登进之也】方叔涖止【虽人才盛多又必有元老以统率之则各得其用】其车三千师干之试【干扞也此言出师之意】方叔率止乗其四骐四骐翼翼路车有奭簟茀鱼服钩膺鞗革【此止说方叔威仪车服之盛而人瞻仰尊敬便可见其必能成功非是闲言语】薄言采芑【止】有玱葱珩【阙】鴥彼飞隼【当征伐故喻人才以鹰隼熊罴】其飞戾天亦集爰止方叔戾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言其实也】方叔率止钲人伐鼓陈师鞠旅显允方叔伐鼓渊渊【进暇】振旅阗阗【退整】 蠢尔蛮荆大邦爲雠【止】蛮荆来威【此章方叔宿望如此又有平玁狁之威先声临之宜其来威也蛮荆南也玁狁北也】
  庭燎 数问夜如何其虽是勤必竟把来做事被他动了正如小儿欲看戯彻夜不睡大要只要心使事不要事使心宣王未免以事使心者也
  沔水 序以爲规宣王也甚得诗意规者谓言在此而意寓于彼者也宣王始会诸侯于东都之时诸侯皆至其后有至有不至者以宣王信谗故诗人规之将以防意动之而使之自悟沔彼流水朝宗于海喻诸侯之必朝王犹水之必朝海也然而或朝或不朝如隼之载飞载止必有故也嗟我兄弟邦人诸友莫肯念乱谁无父母此诸侯自相谓曰人情谁不欲安静谁不欲保其父母者何苦不朝王第二章重复言之又曰我思念彼诸侯要来又不来朝则失臣职矣我甚爲之忧中心常不能释此两章但言诸侯义合朝王而或不来是如何莫是宣王有失德所致然未敢明言第三章则云譬如飞隼何故至中路而止莫是缘闻民之讹言后不敢来于是又警之曰我同列诸侯敬之谗言将兴矣此章始言诸侯之所以不来之意大率此诗之辞却只是诸侯自相警戒而意则所以规宣王使之自悟毛郑谓前二章诸侯自相责之辞后章所以责王欧公谓三章皆诸侯责王之辞若然则非规也乃刺也诗人之意使宣王自反曰诸侯既是人人不是喜乱人人欲保父母何故不来又或来至中路而止是如何必是已有失德所以不敢来耳且如唐代宗之时鱼朝恩之徒在内故李光弼辈欲朝京师而乆不敢进然既云民之讹言则是讹言已兴却又谓恐谗言将兴此又见诗人忠厚之至盖恐宣王闻之迁善之心必沮故但言汝所听者未必是自今当敬之谗人其将兴矣庶宣王闻之唯恐谗言之兴迁善愈速耳此诗人深意也
  白驹 尔公尔侯逸豫无期言此贤者之德本合爲公爲侯今乃置之闲地而无用之之期乎
  节南山 弗躬弗亲庶民弗信弗问弗仕勿罔君子言幽王不自亲政枉教百姓怨嗟枉得恶名何如躬亲爲治勿爲小人所欺当时非无君子但弗问弗仕他却厚诬说道无君子此章最见诗人忠厚不忍归过于君之意 方茂尔恶相尔矛矣一章言大臣私相疾恶则如矛盾及其好时则依旧相醻或好或恶皆是只理会私情更不以国家爲意 末章言所以作诵盖以穷究王致乱之由又劝幽王当自化其心不必他求而万邦皆在蓄养中自今观之幽王之时世乱如此小人得志如此非痛扫除如何革乱爲治今家父所以教幽王畜养万邦者止在于一转其心耳此二句极有意味学者所宜详玩
  正月 正月繁霜我心忧伤正月是夏之四月四月有霜是天道之乱民之讹言亦孔之将是人道之乱天人俱乱人皆不忧我独京京忧之哀我小心癙忧以痒诗人以爲世人皆不忧而我独忧之莫是我心胆小太过虑乎诗人见众人不忧自疑如此 民今方殆视天夣夣然似无分晓天即幽王也既克有定靡人弗胜言天定无人不胜所以如此梦梦然无分晓者盖天之未定耳天之未定即幽王良心之未定也有皇上帝伊谁云憎天只徧覆包涵他何尝憎恶人言幽王良心本不害人有所蔽惑所以如此 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此言老成人自説纵使我全是圣人谁辨得此等闲事 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此一章见诗人与当时人所见不同当时人以高爲卑慢易如此诗人忧心之切看寛却狭如无容身息足处 终逾絶险曾是不意言若能如此终可以逾险何徃不可奈何幽王曾于此不以介意 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炤若鱼在池沼中自以爲乐不知已在人圏槛中虽寻得一缝罅安身亦不逃人所见譬如时人生在乱世不可谓祸不及身既生此世虽身有逺近位有小大同此祸患如何不忧此所以谓亦匪克乐也 哿矣富人哀此惸独幽王之时大夫以爲我虽可忧如此然在我下者更可忧我已爲侥幸矣大抵人处忧患时退一歩思量则可以自解此乃处忧患之大法
  雨无正 舍彼有罪既伏其辜若此无罪沦胥以铺言幽王之政无常如此 曾我御惨惨日瘁小臣尚如此忧其忧可知若高力士爲明皇忧是也
  巧言 此诗首言昊天父母人之疾痛必呼天地父母僭始既涵僭未确之言谗人必掉冷语爲地君子不容着之则谗不成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屡盟乱是用长多疑少决谗之所以入也刘向谓持狐疑之心者来谗贼之口操不断之意者开羣枉之门是也匪其止共共敬也言非能止于恭敬但为王之病耳 奕奕寝庙【至】遇犬获之此四者皆难事人尚能之况谗言易辨乎 荏染柔木【至】心焉数之柔木以喻防佞言防言之成君子自植之耳使听之如行路之言何足数哉 彼何人斯【至】尔居徒几何谓防人其实无能爲王所以听尔者皆天也与孟子所谓臧氏之子焉能使子不遇同意
  何人斯 暴公不敢入苏公之门此固是爲恶者有所慊然犹胜匿怨而友其人者此见古人之犹厚
  四月 四月维夏六月徂暑秋日凄凄冬日烈烈大凡世乱亦有好时节都不见得了故不言春止言秋冬夏而已 滔滔江汉南国之纪此论天下之大势言今世虽乱然终归于治犹江汉虽淊淊然终归于海尽瘁以事寜莫我有此一转也谓世既终当治我但尽瘁事王终有顾我者矣 匪鹑匪鸢【至】潜逃于渊夫臣之于君子之于父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今既仕矣何所往哉 山有蕨薇【至】维以告哀草木之防尚得其所我却如此虽然不可悔也此诗之作独以告哀而已
  小明 岂不懐归畏此罪罟治世则去就由君子乱世则去就由朝廷念我独兮我事孔庶平时则小人专其利乱世则君子任其责无恒安处言去住不能只有坐而守死若就此中讨道理但正直靖共神自福汝矣此两章勉同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