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本义

  园有桃刺时也大夫忧其君俭啬不能用其民也其诗曰园有桃其实之殽毛谓园有桃其实之食国有民得其力郑谓魏君薄公税省国用不取于民食园桃而已考诗之意本刺魏君俭啬不能用其民者谓不知为国者用有常度其取于民有道而过自俭啬尔非谓其不取于民但食桃也桃非终岁常食之物于理不通其曰园有桃其实之殽谓园有桃尚可取而食况国有人民反不能取之以道至使国用不足而为俭啬乎毛说为是当从毛
  椒聊刺晋昭公也君子见沃之盛强知其蕃衍盛大子孙将有晋国焉其诗曰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毛谓朋比也郑谓平均无朋党彼其之子曲沃桓叔也诗人但忧桓叔盛大将夺晋国本不美其为政平均也毛以朋为比比者以类相附之谓也无朋者谓桓叔盛大无与为比谓其特盛出于伦类也义当从毛
  绸缪刺晋乱也国乱则昏姻不得其时其诗曰绸缪束薪三星在天毛谓三星参星也男女待礼而成若薪刍待人事而后束郑谓三星心星也二月之合宿故嫁娶者以为今我束薪于野乃见在天则三月之末四月之中见于东方矣故云不得其时参心皆三星而知郑义为得者以其所见之月嫁娶早晚为有理毛以束薪喻男女成昏于义不类郑谓因束薪于野而见天星义简而直故皆当从郑
  蜉蝣刺奢也昭公国小而迫好奢而任小人也其诗曰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考诗之意谓曹国迫小而昭公无法自守将至危亡但好奢侈而整饰其衣服楚楚然如蜉蝣虽有羽翼不能久生也郑谓不知君臣死亡无日如渠略者是也毛谓渠略犹有羽翼以自修饰则是昭公不能修饰衣服不如渠略尔与诗之义正相反也当从郑
  下泉思治也曹人疾共公侵刻下民也其诗曰冽彼下泉浸彼苞稂毛谓稂童梁非溉草得水而病郑谓稂当作凉凉草萧蓍之属毛郑皆谓泉流浸病其草如共公为政困病其民大意则同但稂为童梁其义自通何烦改字理当从毛
  楚茨刺幽王也其诗曰或肆或将毛谓肆者陈于牙将者齐于内郑谓或肆其骨体于爼或奉持而进之诗之大义毛郑皆得之无所违异惟此一句虽不害大义然各为一说使学者莫知所从以理考之当从郑
  鸟祀髙宗也其诗曰天命鸟降而生商毛谓春分鸟降有娀氏女简狄配髙辛氏帝帝率与之祈于郊禖而生契故本其为天所命以鸟至而生焉古今虽相去逺矣其为天地人物与今无以异也毛氏之说以今人情物理推之事不为怪宜其有之而郑谓吞鳦卵而生契者怪妄之说也秦汉之间学者喜为异说谓髙辛氏之妃陈氏女感赤龙精而生尧简狄吞鳦卵而生契姜嫄履大人迹而生后稷髙辛四妃其三皆以神异而生子盖尧有盛德契稷后世皆王天下数百年学者喜为之称述欲神其事故务为竒说也至帝挚无所称故独无说郑学博而不知统又特喜防纬诸书故于怪说尤笃信由是言之义当从毛

  诗本义卷十三
<经部,诗类,诗本义>
  钦定四库全书
  诗本义卷十四     宋 欧阳修 撰时世论
  案郑氏谱周南召南言文王受命作邑于丰乃分岐邦周召之邑为周公旦召公奭之采地使施先公大王王季之敎于已所职六州之国其民被二公之德敎尤纯至武王灭纣巡守天下陈其诗以属太师分而国之其得圣人之化者系之周公谓之周南其得贤人之化者系之召公谓之召南今考之于诗义皆不合而为其说者又自相抵牾所谓被二公之德敎者是周公旦召公奭所施大王王季之德敎尔今周召之诗二十五篇闗雎葛覃卷耳樛木螽斯桃夭罝芣苢皆后妃之事鹊巢采蘩小星皆夫人之事夫人乃大姒也麟趾驺虞皆后妃夫人德化之应草虫采苹殷其雷皆大夫妻之事汉广汝坟羔羊摽有梅江有汜野有死麕皆言文王之化盖此二十二篇之诗皆述文王大姒之事其余三篇甘棠行露言召伯听讼何彼秾矣乃武王时之诗乌有所谓二公所施先公之德敎哉此以谱考诗义皆不能合者也谱言得圣人之化者谓周公也得贤人之化者谓召公也谓旦奭共行先公之德敎而其所施自有优劣故以圣贤别之尔今诗所述既非先公之德敎而二南皆文王大姒之事无所优劣不可分其圣贤所谓文王大姒之事其德敎自家刑国皆其夫妇身自行之以化其下久而变纣之恶俗成周之王道而着于歌颂尔盖谱谓先公之德敎者周召二公未尝有所施而二南所载文王大姒之化二公亦又不得而与然则郑谱之说左右皆不能合也后之为郑学者又谓谱言圣人之化者为文王贤人之化者为大王王季然谱本谓二公行先公之敎初不及文王则为郑学者又自相抵牾矣今诗之序曰闗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鹊巢驺虞之德诸侯之风故系之召公至于闗雎鹊巢所述一大姒尔何以为后妃何以为夫人二南之事一文王尔何以为王者何以为诸侯则序皆不通也又不言作诗之时世盖自孔子没羣弟子散亡而六经多失其防诗以讽诵相传五方异俗物名字训往往不同故于六经之失诗尤甚诗三百余篇作非一人所作非一国先后非一时而世久失其传故于诗之失时世尤甚周之德盛于文武其诗为风为雅为颂风有周南召南雅有大雅小雅其义类非一或当时所作或后世所述故于诗时世之失周诗尤甚自秦汉已来学者之说不同多矣不独郑氏之失也昔孔子尝言闗雎矣曰哀而不伤太史公又曰周道缺诗人本之衽席而闗雎作而齐鲁韩三家皆以为康王政衰之诗皆与郑氏之说其意不类盖常以哀伤为言由是言之谓闗雎为周衰之作者近是矣周之为周也逺自上世积德累仁至于文王之盛征伐诸侯之不服者天下归者三分有二其仁德所及下至昆虫草木如灵台行苇之所述盖其功业盛大积累之勤其来逺矣其威徳被天下者非一事也大姒贤妃又有内助之功尔而言诗者过为称述遂以闗雎为王化之本以谓文王之兴自大姒始故于众篇所述德化之盛皆云后妃之化所致至于天下太平麟趾与驺虞之瑞亦以为后妃功化之成效故曰麟趾闗雎之应驺虞鹊巢之应也何其过论欤夫王者之兴岂专由女德惟其后世因妇人以致衰乱则宜思其初有妇德之助以兴尔因其所以衰思其所以兴此闗雎之所以作也其思彼之辞甚美则哀此之意亦深其言缓其意逺孔子曰哀而不伤谓此也司马迁之于学也虽博而无所择然其去周秦未逺其为说必有老师宿儒之所传其曰周道缺而闗雎作不知自何而得此言也吾有取焉昔吴季札闻鲁人之歌小雅也曰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而太史公亦曰仁义陵迟鹿鸣刺焉然则小雅者亦周衰之作也周颂昊天有成命曰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所谓二后者文武也则成王者成王也犹文王之为文王武王之为武王也然则昊天有成命当是康王已后之诗而毛郑之说以颂皆是成王时作遂以成王为成此王功不敢康宁执竞曰执竞武王无竞维烈不显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所谓成康者成王康王也犹文王武王谓之文武尔然则执竞者当是昭王已后之诗而毛以为成大功而安之郑以为成安祖考之道皆以为武王也据诗之文但云成康尔而毛郑自出其意各以増就其己说而意又不同使后世何所适从哉噫嘻曰噫嘻成王者亦成王也而毛郑亦皆以为武王由信其己说以颂皆成王时作也诗所谓成王者成王也成康者成王康王也岂不简且直哉而毛郑之説岂不迂而曲也以为成王康王则于诗文理易通如毛郑之说则文义不完而难通然学者舍简而从迂舍直而从曲舍易通而从难通或信焉而不知其非或疑焉而不敢辨者以去诗时世逺茫昧而难明也余于周南召南辨其不合者而闗雎之作取其近是者焉盖其説合于孔子之言也若雅也颂也则辨之而不敢必而有待焉夫毛郑之失患于自信其学而曲遂其说也若余又将自信则是笑奔车之覆而疾驱以追之也然见其失不可以不辨辨而不敢必使余之说得与毛郑之说并立于世以待夫明者而择焉可也
  本末论
  闗雎鹊巢文王之诗也不系之文王而下系之周公召公召公自有诗则得列于本国周公亦自有诗则不得列于本国而上系于豳豳大王之国也考其诗则周公之诗也周召周公召公之国也考其诗则文王之诗也何彼秾矣武王之诗也不列于雅而寓于召南之风常棣周公之诗也不列于周南而寓于文王之雅衞之诗懿公之诗也或系之邶或系之鄘或系之衞诗述在位之君而风系已亡之国晋之为晋久矣不得为晋而谓之唐郑去咸林而徙河南为郑甚新而遂得为郑自汉已来其说多矣盖诗之类例不一如此宜其说者之纷然也问者曰然则其将奈何应之曰吾之于诗有幸有不幸也不幸者逺出圣人之后不得质吾疑也幸者诗之本义在尔诗之作也触事感物文之以言美者善之恶者刺之以发其揄怨愤于口道其哀乐喜怒于心此诗人之意也古者国有采诗之官得而録之以属太师播之于乐于是考其义类而别之以为风雅颂而比次之以藏于有司而用之宗庙朝廷下至郷人聚防此太师之职也世久而失其传乱其雅颂亡其次序又采者积多而无所择孔子生于周末方修礼乐之坏于是正其雅颂删其繁重列于六经着其善恶以为劝戒此圣人之志也周道既衰学校废而异端起及汉承秦焚书之后诸儒讲说者整齐残缺以为之义训耻于不知而人人各自为说至或迁就其事以曲成其己学其于圣人有得有失此经师之业也惟是诗人之意也太师之职也圣人之志也经师之业也今之学诗也不出于此四者而罕有得焉者何哉劳其心而不知其要逐其末而忘其本也何谓本末作此诗述此事善则美恶则刺所谓诗人之意者本也正其名别其类或系于此或系于彼所谓太师之职者末也察其美刺知其善恶以为劝戒所谓圣人之志者本也求诗人之意达圣人之志者经师之本也讲太师之职因其失传而妄自为之说者经师之末也今夫学者得其本而通其末斯尽善矣得其本而不通其末阙其所疑可也虽其本有所不能通者犹将阙之况其末乎所谓周召邶鄘唐豳之风是可疑也考之诸儒之说既不能通欲从圣人而质焉又不可得然皆其末也若诗之所载事之善恶言之美刺所谓诗人之意幸其具在也然颇为众说汨之使其义不明今去其汨乱之说则本义粲然而出矣今夫学者知前事之善恶知诗人之美刺知圣人之劝戒是谓知学之本而得其要其学足矣又何求焉其末之可疑者阙其不知可也盖诗人之作诗也固不谋于太师矣今夫学诗者求诗人之意而已太师之职有所不知何害乎学诗也若圣人之劝戒者诗人之美刺是已知诗人之意则得圣人之志矣
  豳问
  或问七月豳风也而郑氏分为雅颂其诗八章以其一章二章为风三章四章五章六章之半为雅又以六章之半七章八章为颂一篇之诗别为三体而一章之言半为雅而半为颂诗之义果若是乎应之曰七月周公之作也其言豳土寒暑气节农桑之勤生乐事男女耕织衣食之本以见大王居豳兴起王业艰难之事此诗之本义毛郑得之矣其为风为雅为颂吾所不知也所谓七月之本义幸在者吾既得之矣其末有所难知者阙之可也虽然吾知郑氏之説自相抵牾者矣今诗之经毛郑所学之经也经以为风而郑氏以为雅颂岂不戾哉夫一国之事谓之风天下之政谓之雅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谓之颂此毛郑之说也然则风诸侯之事雅天子之事也今所谓七月者谓之风可矣谓之雅颂则非天子之事又非告成功于神明者此又其戾者也风雅颂之为名未必然然于其所自为说有不能通也问者又曰郑氏所以分为雅颂者岂非以周礼籥章之职有吹豳诗雅颂之说乎应之曰今之所谓周礼者不完之书也其礼乐制度盖有周之大法焉至其考之于事则繁杂而难行者多故自汉兴六经复出而周礼独不为诸儒所取至或以为黩乱不验之书独郑氏尤推尊之宜其分豳之风为雅颂以合其事也问者又曰今豳诗七篇自鸱鸮以下六篇皆非豳事独七月一篇岂足以自为一国之风然则七月而下七篇寓于豳风尔豳其自有诗乎周礼所谓豳雅豳颂者岂不为七月而自有豳诗而今亡者乎至于七月亦尝亡矣故齐鲁韩三家之诗皆无之由是言之豳诗其犹有亡者乎应之曰经有其文犹有不可知者经无其事吾可逆意而谓然乎
  鲁问
  或问鲁诗之颂僖公盛矣信乎其克淮夷伐戎狄服荆舒荒徐宅至于海邦蛮貊莫不从命何其盛也泮水曰既作泮宫淮夷攸服矫矫武臣在泮献馘又曰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又曰憬彼淮夷来献其琛閟宫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又曰淮夷来同鲁侯之功又曰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蛮貊及彼南夷莫不率从其武功之盛威德所加如诗所陈五霸不及也然鲁在春秋时常为弱国其与诸侯防盟征伐见于春秋史记者可数也皆无诗人所颂之事而淮夷戎狄荆舒徐人之事有见于春秋者又皆与颂不合者何也案春秋僖公在位三十三年其伐邾者四败莒灭项者各一此鲁自用兵也其四年伐楚侵陈六年伐郑是时齐桓公方称伯主兵率诸侯之师而鲁亦与焉尔二十八年围许是时晋文公方称伯主兵率诸侯而鲁亦与焉尔十五年楚伐徐鲁救徐而徐败十八年宋伐齐鲁救齐而齐败二十六年齐人侵伐鲁鄙鲁乞师于楚楚为伐齐取谷春秋所记僖公之兵止于是矣其自主兵所伐邾莒项皆小国虽能灭项反见执于齐其所伐大国皆齐晋主兵其所救者又力不能胜而辄败由是言之鲁非强国可知也乌有诗人所颂威武之功乎其所侵伐小国春秋必书乌有所谓克服淮夷之事乎惟其十六年一防齐侯于淮尔是防也淮夷侵鄫齐侯来防谋救鄫尔由是言之淮夷未尝服于鲁也其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者郑氏以谓僖公与齐桓举义兵北当戎与狄南艾荆及羣舒案僖公即位之元年齐桓二十七年也齐桓十七年伐山戎逺在僖公未即位之前至僖公十年齐侯许男伐北戎鲁又不与郑氏之説既缪而诗所谓戎狄是膺者孟子又曰周公方且膺之如孟子之説岂僖公事也荆楚也僖公之元年楚成王之十三年也是时楚方强盛非鲁所能制僖之四年从齐桓伐楚而齐以楚强不敢速进乃次于陉而楚遂与齐盟于召陵此岂鲁僖得以为功哉六年楚伐许又从齐桓救许而力不能胜许男卒面缚衔璧降于楚十五年楚伐徐又从齐桓救徐而力又不能胜楚卒败徐取其娄林之邑舒在僖公之世未尝与鲁通惟三年徐人取舒一见尔盖舒为徐取之矣然则郑氏谓僖公与齐桓南艾荆及羣舒者亦缪矣由是言之诗所谓戎狄是膺荆舒是惩者皆与春秋不合矣楚之伐徐取娄林齐人徐人伐楚英氏以报之盖徐人之有楚伐也不求助于鲁而求助于齐以报之以此见徐非鲁之与国也则所谓遂荒徐宅者亦不合于春秋矣诗孔子所删正也春秋孔子所修也诗之言不妄则春秋疎缪矣春秋可信则诗妄作也其将奈何应之曰吾固己言之矣虽其本有所不能达者犹将阙之是也惟阙其不知以俟焉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