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诗李黄集解

  鄘【音庸】柏舟诂训传第四    国风
  柏舟共【音恭】姜自誓也衞世子共伯蚤死其妻守义父母欲夺而嫁之誓而弗许故作是诗以絶之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徒坎反】彼两髦【音毛】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他得反】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李曰共伯者衞僖侯之子也史记云衞共伯之弟和是为武公知有宠于厘侯厘侯多与之赂和以赂赂士袭攻共伯于墓上共伯入厘侯羡自杀衞人因葬于厘侯旁按诗序曰衞世子共伯早死其妻守义初无篡夺之文且武公贤者衞人谓睿圣武公夺适之事未可以诬之故疑之而不録也今以诗观之但蚤死则知子由之説为然夫篡夺天下之大恶也以武公之睿圣岂为是哉犹后世以宰予为与田常作乱也苏子能辩其诬善矣世子旣蚤死共姜能守义父母欲夺而嫁之则誓而弗许故作是诗以絶之所以止父母夺己之意也○泛彼柏舟亦泛其流王氏立説以柏非不可以为舟然而为舟者非柏之所宜以譬之女非不可以再嫁而再嫁非女之所宜王氏之説多以柏为不宜舟如前柏舟亦曰柏者天下之良材也不以为舟皆非也前之柏舟则其意在于泛泛其流言柏舟不可以载物而徒泛其流则其诬一也此柏舟则其意在于从中河也共姜自誓若柏舟之为物当常在中河如妇人之义当常在夫家若舍之而之它则不可中河即河中也如在彼中谷即谷中也在彼河侧亦言其在河之侧与上文其意则同矣髧两髦之貌儿生三月剪发为鬌男角女羁内则注云髦者用发为之象幼时鬌其制未闻丧大记云小敛主人脱髦则共伯之死时僖侯已葬去髦久矣犹云两髦者孔氏云追本在父母时饰也实维我仪仪匹也言共伯实我之匹也特亦匹国语云丹朱凭身以仪之是亦仪匹之意也之死矢靡它誓至死而无有它心也母也天只不谅人只天也父也母也言父母何不信我而欲夺己以再嫁乎夫忠臣不事两君贞女不嫁二夫易曰恒其徳贞妇人吉夫子凶象曰妇人贞吉从一而终也则知妇人之节盖当如此然而风俗薄恶礼义消亡虽有七子之母犹不能安其室若共姜者当共伯蚤死能守节义不嫁乃不从父母之意可谓难能矣后汉蔡琰始适河东衞仲道旣而夫亡又适胡人凡两适夫其节已失矣然而博学有才辩妙于音律范载之于列女传夫以博学才辩乃妇人之末节至夫死不嫁乃妇人之大节彼旣失其大节而区区于末节何足道哉琰之失节比之共姜固万万不相侔而范晔之去取异矣吕吉甫尝曰匹妇不嫁无以自存共姜乃衞世子之妻公室之妇其势非不能自存故以不嫁为宜此説非也后世妇人有改嫁者以谓饥寒所系遂失节而再嫁殊不知失节之大罪不容诛饥寒之患所系者小再嫁而失节所系者大五代王凝妻不忍以手见汚于人为一身之累遂断其手虽死不避况于饥寒乎以此见吉甫之説又不然也
  黄曰予尝读诗至鄘之柏舟喟然而叹曰当衞国淫乱之时而犹有若是妇人也哉吾乃今知天理之不可泯没而天下未尝无正人也共伯虽死妻能守义父母欲夺嫁之而誓弗许其守死不贰之志虽忠臣正士无以过其节孔子删衞之诗而亦幸之深也是其所以首鄘风乎泛彼柏舟在彼中河以喻妇人虽亡其夫而不可以它适也髧彼两髦实维我仪言妇无夫不事膏沐自誓以此终其身也特以言实我之特节如此不必以为匹也妇人从夫人臣事君其义不可不明而不可有贰心此皆当然之事而在衞国则有深可贵者唐太宗赐萧瑀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吾亦于衞国淫风而深叹共姜守义之志也
  墙有茨衞人刺其上也公子顽通乎君母国人疾之而不可道也
  墙有茨不可埽也中冓【古候反】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墙有茨不可襄也中冓之言不可详也所可详也言之长也墙有茨不可束也中冓之言不可读也所可读也言之辱也
  李曰闵公二年左传曰初惠公之即位也少齐人使昭伯烝于宣姜生齐子戴公文公宋桓夫人许穆夫人昭伯者即公子顽也乃惠公之庶兄宣姜惠公之母也王氏曰当是时惠公幼故刺其上也杨山乃以为不然言衞人化其上故淫风大行公子顽之恶国人虽疾之而不可道序言刺其上者盖推本而言之非谓惠公之幼也○墙有茨不可埽也毛氏谓墙所以防非常茨蒺藜也欲埽去之反伤墙如毛氏之説不可埽则得诗人之本意而谓墙所以防非常茨蒺藜非也郑氏又从而附其説欧阳详言之矣王氏又以谓墙所以限制内外有避嫌之道故以况君墙茨为之秽故以况公子顽是亦毛氏之意不可取也惟欧阳公云宣姜是国君之母欲诛公子顽则暴宣姜之罪伤惠公子母之道故不得而诛耳诗人乃引蒺藜人所恶之草今乃生于墙理当埽除然欲埽则恐伤墙以比公子顽罪当诛戮则惟恐伤惠公子母之道其义如此此説是也盖诗人欲埽去墙之茨又恐伤其墙正犹投鼠忌器鼠近于器故不可投也茨生于墙不可埽也不可襄者如诗人谓玁狁于襄是也束者束而去之也中冓之言宫中所冓淫乱之言也详审也读毛氏云抽也不必以读为抽但宣露之意也善乎杨山之言曰公子顽通乎君母闺闼之言至不可读其汚甚矣圣人何取而着之于经也盖自古淫乱之君自以谓秘宻于闺门之中世无得而知然行无隐而不彰言无细而不闻苟行淫昬于庭闱而牀箦之言无不逾于阈外其为讽诫深矣盖天下之理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虽鼓钟于宫声闻于外潜虽伏矣亦孔之炤此势之必然也昔班固作汉史凡诸侯王为淫乱之事亵渎之言一 一备载似非作史之体也然得诗人垂戒之意也彼汉之诸王当其为恶谓世莫之知今史臣载于书则是当世亦知之以是知恶之不可掩也若秦之时诽谤者诛偶语者弃市想秦之过恶是无知之者也然攷之史无不具载则人亦知之大抵人之为不善固欲人之不言人之不知然终不免于人之言人之知也由是观之则是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学者其可不尽心于斯言乎一云殿中通谓之中冓
  黄曰衞国淫乱之风及于墙有茨之诗有不可言者矣言之则汚齿牙书之则汚简防诗人以为不可道其疾之深矣宣公纳伋之妻而公子顽通乎君母传曰君以此始亦以此终曽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
  君子偕老刺衞夫人也夫人淫乱失事君子之道故陈人君之徳服饰之盛宜与君子偕老也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音加】委委【于危反】佗佗【徒何反】如山如河象服是宜子之不淑云如之何玼【音此】兮玼兮其之翟也鬒【真忍反】发如云不屑【相节反】髢【徒帝反】也玉之瑱【吐殿反】也象之揥【勑帝反】也且之皙【星歴反】也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瑳【七我反】兮瑳兮其之展也蒙彼绉【仄救反】絺是绁【息列反】袢【符袁反】也子之清且之顔也展如之人兮之媛【于眷反】也
  李曰夫人宣姜也言宣姜淫乱失事君子之道故诗人陈古人君之徳以讽之郑氏谓人君乃小君也或者小字误作人耳理或然也小君者言其徳只足以为国君之配故服其夫人之服而宜与君子偕老如文王之后太姒有关雎之徳故诗曰天作之合言其配文王实天作之也今宣公淫乱以宣姜配之是其同恶相济也故诗人深责宣姜徒盛其衣服而无其徳不足与君子偕老之道也○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副者后夫人祭服之首饰周礼追师掌王后之首服为副编次副之为言覆也所以覆首而为之饰毛氏云副者后夫人之首饰编发为之祭统曰夫人副袆盖首着副而服袆衣也笄衡笄也以玉为之垂于副之两傍当耳其下以紞悬瑱是也六珈者郑氏云珈之为言加也副旣笄而加此饰如汉金歩摇之上饰也古之制所有未闻然考之后汉舆服志歩摇以黄金为山题贯白珠为桂枝相缪一爵九华熊虎赤罴天鹿辟邪南山丰大特六兽诗所谓副笄六珈者盖汉之时皇后之饰如此亦是仿象此诗之制也然毕竟不知六珈果何物耶但见其加上者饰之有六而所施之处亦未知释训云委委佗佗美也孙炎曰委委行之美佗佗长之美盖言其威仪也言其行歩详缓长大之美如山之崇如河之深如山之崇则不至于慢易如河之深则不至于浅狭象服是宜象服谓褕翟阙翟也夫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则有徳矣故可以穪其服今也以宣姜之淫昬其如是服何玼兮玼兮其之翟也説文曰玼玉色之鲜也言褕翟阙翟其色之鲜也褕翟刻绘为翟形画以五色缀之于衣阙翟者亦刻绘为翟形但不画以五色故谓之阙翟此二者皆侯伯夫人之服鬒发黑也左昭公二十八年有仍氏生女鬒黒而甚美光可以鉴故举诗云鬒发如云服虔云美发为鬒是鬒为黒发也如云众也屑洁言其发之美故不以髢为屑洁説文曰髢益发也言人发少聚他人发益之今此发旣美矣故不用他人之发以益之也瑱所以塞耳也以玉为之如淇奥曰充耳琇莹是也揥所以摘发也以象骨为之如葛屦诗佩其象揥是也眉上广其面之色又白皙也左传曰泽门之皙是也上旣言衣服容貌之盛以此言其胡然而尊如天耶胡然而尊如帝耶以其有徳故尊之也郑氏以帝为五帝其説出于穿凿其语不可信胡然而天胡然而帝盖反覆言之程氏以帝为君亦不必如此瑳兮瑳兮説文曰玉色鲜白也瑳兮言其展衣之白也絺以葛为之绉絺絺之蹙蹙者是绁袢也毛氏云是当暑袢延之服王氏则据説文袢当读绊然袢字又与绊系字同绁与亵狎之亵字同此绁袢人只作绁是自为异同难以取信毛氏但言袢为当暑袢延之服至于绁字全不见义王氏之説曰暑服则加绁袢焉所以自敛饬也清视清明也广而且顔角丰满也信如此之人可以为之媛也媛美女也王氏云以展为有信诚之道焉且王氏旣以上文为冶容又以下文为有诚信其文殊不相贯故知展如之人兮盖言其服饰之盛容貌之美信如此之人然后可以为之媛也表记曰君子服其服则文之以君子之容有其容则文之以君子之辞遂其辞则实之以君子之徳苟为徒服其服而无徳与衣猿狙以周公之服者何以异夫人所以服者以其有徳而已岂直以衣服为观美耶善乎东坡之言曰夫诗者不可以言语求而得必观其深意焉故其讥刺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不善而言其爵位之尊车服之美而民疾之以见其不堪也君子偕老副笄六珈赫赫师尹民具尔聸是也其颂美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善而言其冠弁之华容貌之盛而民安之以见其无愧也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是也详观于诗大槩如此如充耳琇莹防弁如星是国君之称其服也如蜉蝣之羽衣裳楚楚是国君之不称其服也朱幩镳镳翟茀以朝是夫人之称其服也如此诗是夫人之不称其服也左氏传曰服之不衷身之灾也今也夫人无其徳而徒服其服故国人讥之若此岂非身之灾乎黄曰东坡云云见前君子偕老一诗盛言夫人服饰之盛而当思所以称之以愧宣姜耳副笄六珈扬且之皙也止【上一段见李】则又有其容矣旣有其服又有其容当思所以称之瑳兮瑳兮是绁袢也止【并见李】其末章又言信有如此之人而后可以助人君之内治以为人之赖其微意以责其不能如此盖服必与徳称而后可以无愧不然则彼其之子不称其服所谓以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之矣
  桑中刺奔也衞之公室淫乱男女相奔至于世族在位相窃妻妾期于幽逺政散民流而不可止
  爰采唐矣沬【音妹】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于遥反】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麦矣沬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葑矣沬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李曰衞之夫人淫乱臣下化之在位相窃妻妾期于幽逺故政教荒散世俗流移淫乱成风不可止也记曰郑衞之音乱世之音也比于慢矣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诬上行私而不可止正此诗之谓也爰采唐矣唐是蒙也尔雅曰唐蒙女萝女萝菟丝苏云唐菟丝也托采唐以相诱也盖其采唐于沬之乡其所思乃在于孟姜正氓所谓匪来贸丝来即我谋是也郑云于何采唐必沬之乡沬邑名也沬鄘邑近衞地书曰明大命于妹纣都朝歌即此是也云谁之思所思者谁乎在于美好孟姜为淫乱也所以思孟姜者盖孟姜与我期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此所以思之也桑中上宫皆地名也淇上淇水之上也王氏云上宫城中之宅也方桑之时民宜在田不宜在城中之宅皆曲説也葑蔓菁也孟长女也弋庸皆姓也王氏则以孟姜为公室以弋庸为世族其称姜与弋庸皆曰孟者孟则长矣而犹犯礼则季稚可知不必如此分别也诗之国风惟衞风陈风多淫泆之事衞诗三十有九其淫乱者十有一如雄雉匏有苦叶凯风谷风新台静女墙有茨桑中鹑之奔奔蝃蝀氓之诗淫乱之诗如此其多原其所自盖有由矣衞自宣公淫乱而世族在位从而淫乱其民亦从而化之至于政散民流而不可止陈自幽公灵公之乱而子仲之子从而化之以至于男女相悦而忧思感伤惟其公族旣化则下从之矣孟子曰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春秋之时鲁之君率皆专权自恣征伐不请于天子故三家亦皆专权自恣三家旣专权矣故陪臣亦执国命势之相激使之然也夫为人君者必当正其本本正则末从而正矣苟不正其本而区区于法制将以禁民之淫乱何得而正哉
  黄曰记曰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诬上行私而不可止衞国之风而至于此则亡之兆矣孟子言王曰何以利吾国推而至于大夫推而至于士庶人莫不皆然则国非其国而危之兆也宣公不知戒谨于衽席之上而成衞国淫奔之风为衞国者其能久乎
  鹑【音纯】之奔奔刺衞宣姜也衞人以为宣姜鹑鹊之不若也
  鹑之奔奔鹊之彊彊人之无良我以为兄鹊之彊彊鹑之奔奔人之无良我以为君
  李曰宣姜通于公子顽衞人恶之故作是诗以刺之言宣姜之行反鹑鹊之不若也○鹑之奔奔鹑居也今之防雀庄子有鹑居诗人有悬鹑庄子曰乌鹊孺陆农师云乌鹊傅枝上欲故谓之孺郑氏曰奔奔彊彊言其居有常匹飞则相随之貌以刺宣姜与顽非匹偶盖公子顽乃惠公之庶兄也言鹑鹊尚且如此人之行乃不如是也故下文则曰人之无良我以为兄者言人之不善我以为兄兄公子顽也顽乃惠公之庶兄也我以为君者人之不善我乃以为君君者宣姜也夫人称曰小君故谓之君左传襄九年筮穆姜曰君必速出则知小君亦可谓之君也徐安道曰一章言我以为兄斥公子顽故先言鹑鹑好鬭以守所匹男子之义也二章言我以为君斥宣姜故先言鹊鹊之性不淫其匹者妇人之义也据此诗言鹑鹊但颠倒其文而便于押韵尔陆氏谓我以为兄兄女兄也我以为君君女君也故序曰刺宣姜曰兄者妹刺宣姜之辞曰君者妾刺宣姜之辞也其説皆不然序言衞人刺之亦犹墙有茨序言衞人刺之不必专指妹与妾也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其知人伦故也禽兽而不知于人伦所以为禽兽人而知人伦所以为人所谓人者以其为万物之灵苟不能明于人伦则失其所以为万物之灵矣诗人多以禽兽而比人如雄雉于飞泄泄其羽匏有苦叶言有鷕雉鸣雉鸣求其牡南山言南山崔崔雄狐绥绥皆刺其淫乱故以鸟兽比之也今此诗序曰衞人以为宣姜鹑鹊之不若亦疾之甚也大学言诗曰緜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鸟兽苟能知所止而守其匹名虽为禽兽而其实人也人苟不能知所止而失其匹名虽为人而其实则禽兽也以此推之蝼蚁有君臣之义人而无君臣之义则蝼蚁之不若也虎狼有父子之仁人而无父子之仁则虎狼之不若也鸿鴈有兄弟之义人而无兄弟之义则鸿鴈之不若也至于一草一木一虫一豸皆有妙理学者于此求之然后可以尽为人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