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毛诗集解

  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懐其旧俗者也
  孔曰国史者周官大史小史外史御史之等皆是也臣民皆得风刺不必要其国史所为此文特言国史者郑云国史采众诗时明其好恶令声蒙歌之【曹曰周官小史掌邦国之志外史掌四方之志説者云志记也邦国之志若春秋所谓周志是也四方之志若鲁之春秋晋之乗楚之梼杌是也是内外文籍国史皆掌之矣古者天子有采诗之官其行守也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采得之后属之国史故楚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至问祁招之诗而不知则右尹子革非之国史既掌邦国四方之图籍则旧章民风无不通习因革得失粲然可见矣】王曰发于声而长言之谓吟形于言而永歌之谓咏或曰教化或曰政教或曰刑政何也教化本也刑政末也至于王道衰则其本先亡矣故不足于教化而后言政教不足于政教而后言刑政苛则其末亦有所不足此其所以可哀也 朱曰人伦废刑政苛诗之所刺不越乎此国史采而得之哀伤其然于是吟咏防绎其情性之未发而节文之以授乐官使时而飏之以风其上此非达于当时之变故而不忘乎厥初之旧俗者有所不能也【曹曰诗之言皆本于情性之自然而吟咏之达于事变则知今之事所以异于古怀其旧俗则思古者礼义之俗不能忘然则变风之发乎性情故也止乎礼义则以怀其旧俗故也】 陈曰由是言之则诗虽出于国人而国史采诗之时已有所去取矣国史去取于当时孔子删之于后世
  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朱曰情者性之动而礼义者性之徳也【张曰民之性其始亦岂有不善惟夫情之过而血气乱之于是乎失情性之正矣礼义则是情之发而能不逾乎性之则此先王之泽沦浃于人心者犹在故也 黄曰蟋蟀闵俭之诗也而曰好乐无荒葢有以礼自娯乐之意考槃述穷处之诗也而乃曰永矢勿谖葢有畎畆不忘君之意泉水之卫女思归而能以礼载驰之夫人思归而能以义其发乎情止于礼义者于此可见知发而不止则荡而不中节矣】王曰上言变风变雅而此独言变风何也雅虽已变天子犹有政焉専言变风则通乎无雅之后也而犹知止乎礼义则变雅之时可知矣 朱曰正风雅颂则不可以情言皆天理之本也亦不可但言止乎礼义而已乃礼义所由出也 段曰诗序者必以变风言情性其圣人于利正言情性之义也何也春之温夏之薰而万物生长于吹嘘披拂之中者冝也温且薰者变而为澟洌矣而敷荣之机终不可息于剥落雕谢之余是真可以观生生不息之本性也性之固以其心之存也大序首着一语即云在心为志则其所以系情性者可想矣故惟变风可以验先王之泽惟礼义之废可以信礼义之止
  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
  王曰风之本出于一人之躬行而其末见于一国之事 朱曰形者体而象之之谓 孔曰风者以其所言之狭也雅者以其所言之广也 陈曰风诗多出于小夫贱皆以其风俗厚薄推本而归于一人之善恶也雅诗多出于公卿大夫皆以其朝廷臧否推广而逺之四方之理乱也风由下以观上雅由上以知下 叶曰闻之郑樵土风之诗谓之风朝廷之诗谓之雅宗庙祀颂之诗谓之颂风出于土风则今之歌謡是也或作于有位或作于委巷匹夫贱意虽逺而辞则浅近亦各从其本国之旧耳【如竹竿钓淇之类】谓之雅则今之歌行古风之类是也其为辞也文又非委巷所能矣故谓之雅颂则今之乐章也其辞严其声有节不敢用烦言防语以示有所尊故谓之颂朱曰小雅言政之一事大雅意不主于一事大扺皆咏歌先王之功徳申固福禄之辞而政之大体系焉【黄曰有国风而后有小雅有小雅而后有大雅小雅者二南风化之所积也大雅者小雅政事之所成也如小雅言文武治内外之事至大雅则言受命作周复受天命小雅言成王兴贤育材之事至大雅则言受命福禄尊祖配天小雅言宣王南征北伐之事至大雅则言建国亲侯周室中兴推而至于变雅亦然小雅之刺幽王特言刺而已至大雅则曰伤周室大壊也刺幽王大壊也 王曰幽王之诗有其恶大而列于小雅宣王之诗有其善小而列于大雅葢幽王之恶大其小者犹如此也宣王之善小其大者如是而已所谓大雅者积小雅而成故小雅之末有疑于大雅 唐曰周之兴也由召南而周南由周南而雅由雅而颂其衰也颂息于南征之后雅变于监谤之际风降于东迁之余道之污隆可具见矣羣叔之流言风犹将变而况于雅乎洛邑之迁颂未可遽复故风犹可正而进于雅也雅在则春秋可以无作奈何变而遂至于亡也】朱曰玩其辞气之逺近考其制度之广狭疑其音节亦不同矣及其变也则亦各以其声而系之欤【孔曰正经述大政为大雅述小政为小雅诗体既异乐音亦殊国风之音各从水土之气若雅颂则总合四方之风而制是正声以道之故有大雅小雅之音王政既衰变雅兼作取大雅之音歌其政之变者谓变小雅故变雅之美刺皆由音体有小大不复由政事之大小也 又曰诗体既异其声亦殊公羊曰什一行而颂声作史记称防子过殷墟而作雅声谱云师挚之始闗雎之乱早失风声矣记云人不能无乱先王耻其乱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是其诗各自别声也】
  颂者美盛徳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
  孔曰此解颂者唯周颂耳商颂虽是祭其先王述其生时之功正是没后颂徳非以成功告神其体异于周颂也鲁颂咏公徳才如变风之美者耳【程曰季札所观之诗独无商鲁二颂意僖虽有颂未必敢与周颂并藏商虽赖周大师以存鲁未必尽亟得之頼夫子鸠集删次乃为今诗然则札之观乐于鲁其不见冝也】唐曰徳盛者非言能尽美其形容而已徳非可告告其成功而已【殷曰颂铺张厉故曰美盛徳之形容若究极盛徳之防妙其辞简而深若书之精一执中之文是也夫言各有体也】陈曰古人之功须从徳中来故夫成功者盛徳之容貌无徳以本之而徒功之务身死未防天下之公论起矣若齐桓是也是可以欺一时而不可以欺后世也 又曰齐桓非无功也而功与身俱冺何也功不出于徳也观诗人颂先王之功不以一时为计而以万全为心不以吾身为决而以子孙为证深矣哉【段曰古人言功必以徳徳茍未至于盛则功不可以成言有盛徳者必有成功离徳而言功此王者之迹所以熄也利用安身以至于穷神知化而后可以言盛徳造端乎夫妇以至于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而后可以言成功故盛徳者成功之本始之以闗雎之徳成功者盛徳之着颂美盛徳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凡着于成功者皆盛徳之形容充塞于天地之间根诸心以推诸四体耳 黄曰尝观唐元结颂中兴自昔帝王有盛徳大业者必着乎歌颂若今歌颂大业其谁冝为夫言古帝王则曰盛徳大业言今之歌颂者则止曰大业而削去盛徳二字葢有深意吾是以知颂之不可苟作也】
  是谓四始诗之至也
  朱曰史记闗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所谓四始也诗之所以为诗者至是无余蕴矣后世虽有作者其孰能加于此乎邵子曰删后无诗葢为此也 曹曰四者皆始于文王故谓之四始以其徳之不可以复加也孔子曰周之徳其可谓至徳也已矣其徳至故其诗不可以复加 陈曰一雅也有小大则安得别为二始乎意者即下文所谓闗雎麟趾鹊巢驺虞之四诗也葢四诗者先王所以风化天下之始诗之功用尽在是也李曰诗序既为诸儒附益以足成其书则后之观诗者不当以其文之相连属而求义非如他经之文曰故曰至于曰是以曰然则曰是谓皆是连上文之辞也 段曰由闗雎以至于颂声作塞乎天地之功用皆始于此岂非诗之至乎
  然则闗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鹊巢驺虞之徳诸侯之风也先王之所以教故系之召公
  郑曰自从也从北而南谓之化从岐周被于江汉之域也【张曰言南者以河东则时为纣所属自邠以北则皆獯鬻所取所及者向南之国江汉汝坟是也 姜曰岐在豳东南四百里丰在岐东南三百余里镐在丰东南二十五里皆是自西而东 曹曰按禹贡岐山丰水皆在雍州之域考诸汉志则邰在漦县唐为京兆武功县豳在栒邑唐为豳县岐在美阳唐为岐州岐山县程在安陵丰水在鄠县并属右扶风郡鄠在唐属京兆郡即雍州也京兆杜陵即丰邑也然则自大王以来累世迁徙皆由稍向于东以至于定洛邑遂有东周之号正为此也今乃言化自北而南縁文王居丰岐之初其西则拒戎狄东迫纣都其化由岐周而被于江汉则为南行耳】 苏曰文王之风谓之周南召南何也【段曰周召皆言南者以其皆在岐山之阳也阳南也】文王之治周也所以为其国者皆属之周公所以交于诸侯者皆属之召公大雅诗曰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辟国百里言其治外也召南有召公之诗而周南无周公之诗周公在内近于文王虽有徳而不见则其诗不作召公在外逺于文王功业明着则诗作于下此理之最明者也【朱曰周公制礼作乐于是取文王时诗分为二南其言文王之化者系之周公以周公主内治故也其言诸侯之国被文王之化以成徳者系之召公以召公长诸侯故也】朱曰成王立周公相之制礼作乐乃采文王之世风化所及民俗之诗以为房中之乐葢其得之国中者杂以南国之诗而为之周南言自天子之国而被于诸侯不但国中而已也其得之南国者则直谓之召南言自方伯之国被于南方而不敢以系于天子也【陈曰江汉汝坟为岐东之地当时岐东被文王之化而作诗及周公为伯而得其诗以贡于周故曰周南江沱为岐西之地当时岐西被文王之化而作诗及召公为伯而得其诗以贡于周故曰召南】黄曰周大师编诗之时以为文王之诗不可以风系之二南之诗系之文王则不可【段曰王不待大文王固有王者之风矣然必托之周公者以其无欲王之心也】不系之文王则无所系适得二公在陜而因以二南系之焉予谓分陜当在武王得天下之后而二南之系当在二公既分陜之后记曰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自疆五成而分周公左召公右则分陜当在武王之时无疑 孔曰诸侯之风先王大王王季之所以教化民也【陈曰周南为宗周之地召南言先王之所以教者葢宗周未迁大王王季皆治岐西之地先王之所以教者在岐西故也 姜曰周南之地实居岐西其东则镐京在焉周公特辅佐文王以治陜东之国所以有王者之风而本诸后妃汉广所以称文王之徳而不及周公也若夫召南岐西之地在邦域之间大王王季之故治也故曰先王之所以教召公専掌其国政而为诸侯伯故不称召公而称召伯是以聴南国之讼而有甘棠行露之诗其诗所以为诸侯之风而诗述夫人之徳与周公佐文王事体不同 曹曰周即美阳之周原大王旧都也召亭也及武王得天下又以二公为东西二伯自周以东周公主之由雍州以至荆东南之域也自召以西召公主之由岐山以至梁益西南之域也是时二南之人思先王与文王之徳而作诗焉周南之地文王居之其化出于文王之躬行鼓舞动荡豁然大变有不知其所以然故其诗为王者之风而系之周公召南之地大王王季实居之积徳累仁驯致其道数世而后着故其诗为诸侯之风先王之所以教而系之召公】朱曰闗雎麟趾言化者化之所自出也鹊巢驺虞言徳者防化以成徳也召南之徳即周南之化所成故曰先王之所以教先王谓文王也程子曰周南召南其犹乾坤乎愚尝推其説曰干始万邦非坤无以代其终坤终万物非干无以资其始故乾元统天为万物之所从出而无所不统周南之化似之坤元虽生万物而所以生之者乃顺承天意而已召南之徳似之此程子之意也而杨亦曰王者诸侯之风相须以为治葢一体也唐曰周南召南皆文王之诗但其时有先后地有逺近化有浅深故以王者诸侯之风别之而分系之周召耳其地近其时先其化文王犹浅其地逺其时后其化文王已深随其所得分周召以系之也夫圣人之化亦有逺近先后浅深之间乎曰圣人天地也天地犹以久成况圣人乎一念之中万物无不包覆者理也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者理之寓于势也文王之化自始至终难以一毫殊观而感文王之化以为诗之风者固自有次第也故召南之末进乎周南驺虞是也周南之末进乎雅麟趾是也雅之末进乎颂鱼丽是也【段曰二南之诗编次颇似相对不但闗雎之与鹊巢麟趾之与驺虞也汉广者行露之成桃夭者摽梅之成也汝坟者草之成也均之为圣人之化而浅深若是殊焉意者变商为周而革面固豹变之兆欤故召南详及讼狱法庭职守之事而周南惟曰道曰徳曰化曰心与志其亦可观矣】以文王之诗而不系之雅何也是皆作于文王之时者也故不系之雅雅皆周公当天下平一之后取文武之事被之诗歌因事而用之也何彼秾矣虽武王时诗然乃下嫁诸侯之国虽列之风可也 段曰正风由诸侯而升于雅变雅乃自有王者而降于风世道亦可观矣
  周南召南正始之道王化之基
  朱曰王者之政始于家终于天下而二南正家之事也王者之化必至于法度彰礼乐着雅颂之声作而后可以言成然无其始亦何所因而立哉基者堂宇之所因而立者也程子谓有关雎麟趾之意而后可以行周官之法度其谓是欤【张曰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尝深思此言诚是不从此行甚隔着事向前推不去葢至亲至近莫甚于此故须从此始】王曰于风言始则知雅颂之为终于风言王化之基则知雅为王政之兴而颂为王功之成也
  是以闗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闗雎之义也
  程曰闗雎之义乐得淑女以为后妃配君子也其所忧思在于进贤淑非説于色也哀窈窕思之切也【吕曰哀至诚恻怛之意礼记所谓无服之防内恕孔悲葢求贤之情其恻隠有如此者 张曰哀思也白华硕人皆用伤善之心闗雎思而已】切于思贤才而不在于淫色无伤善之心也思之甚切以常人言之直入于邪始得然闗雎却止乎礼义哀不至于伤则其思也亦异乎常人之思矣后人以为后妃乐得淑女以配君子配惟后妃可称后妃自是配更何别求淑女以为配【黄曰岂可以众妾而配君子乎】淫其色乃男子之事此自是闗雎之义如此非谓后妃也【程曰此不难晓但将大序看数过即可见大序言是以闗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只看个是以字便有意思 黄曰葢推诗人作闗雎之意义如此夫文王之躬行自足以成二南之化而诗人必思得淑女以助其内治者其文王之化且有所不足乎天下之治未有不自齐家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虽文王之盛徳然后妃在父母家则已有恭俭节用之美此诗人所以乐之欤又曰周人但以闗雎之义形容后妃初不指后妃而谓之闗雎也曰乐曰忧曰哀皆诗人乐之忧之哀之也】王曰先言乐后言哀思者惟其以得淑女为乐故其求之而不得则哀思也 朱曰主于徳而言则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主于色而言则乐必淫哀必伤此防防之理毫厘之辨善养心者审诸此而已矣 又曰或曰先儒多以周道衰诗人本诸袵席而闗雎作故雄以周康之时闗雎作为伤始乱杜钦亦曰佩玉晏鸣闗雎叹之但仪礼以闗雎为乡乐又为房中之乐则是周公制作之时已有此诗矣若如此説则仪礼不得为周公之书仪礼不为周公之书则周之盛时乃无乡射燕饮房中之乐而必有待乎后世之刺诗也其不然也明矣且为人子孙乃无故而播其先祖之失于天下如此而尚可以为风化之首乎【曹曰是时毛未行序文亦未出学者各宗三家之説则无怪其为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