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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记通论辑本
子曰:「制度在礼,文为在礼,行之,其在人乎?」子贡越席而对曰:敢问夔其穷与?」子曰:「古之人与?古之人也。达于礼而不达于乐,谓之素;远于乐而不达于礼,谓之偏。夫夔达于乐而不达于礼,是以传于此名也,古之人也。」
制度文为在礼,行之在人,仿中庸「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为说。按:作者之意于上云不能乐于礼,「素」。素字未安。又本欲言不能礼而能乐一段以反对之,而辞则穷,何也?盖不能曰「不能礼于乐」,何也?故生出子贡问夔一节,以见夔是达乐不达礼之人。故曰达于乐而不达于礼,谓之「偏」,以对达于礼而不达于乐,谓之「素」。重提上义,作者之意昭昭如此。夫谓夔不达礼,其诬古人亦其矣。不善作文,以致转入死地如此。(卷八四,页一八)
子张复问。子曰:「师,尔以为必铺几筵,升降酌献酬酢,然后谓之礼乎?尔以为竹行缀兆,兴羽钥,作钟鼓,然后谓之乐乎?言而履之,礼也。行而乐之,乐也。君子力此二者以南面而立,夫是以天下太平也。诸侯朝,万物服礼,而百官莫敢不承事矣。礼之所兴,众之所治也;礼之所废,众之所乱也。目巧之室,则有奥阼,席则有上下,车则有左右,行则有随,立则有序,古之义也。室而无隩阼,则乱于堂室也。席而无上下,则乱于席上也。车而无左右,则乱于车也。行而无随,则乱于涂也。立而无序,则乱于位也。昔圣帝、明王、诸侯,辨贵贱、长幼、远近、男女、外内,莫敢相踰越,皆由此涂出也。」
「尔以为必铺几筵」二段,仿论语「礼云礼云」一节为说,起结全学庄子。(卷八四,页二○)
孔子闲居
此篇「三无」「五起」,皆本老子贵无、贱有之旨,如所谓「常无欲以观其妙」、「无状之状,无物之象」、「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之类是也。其云「无声之乐」、「无体之礼」,与孔子「礼云礼云」一节有毫厘千里之别。孔子所言欲人知礼乐之本,故用反语诘问,使人深思而自得之,并未尝有去玉帛钟鼓为礼乐之意也。此则高揭「无」字,以示其至精无上,与老子以礼乐为「乱首」,庄子以圣人为「屈折礼乐」及「性情不离,安用礼乐」诸说相同,皆是有体无用,归于二氏之学而已矣。又老子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聋」字,原误作「声」,今径改。,五味令人口爽,圣人为腹不为目」,此云无声之乐,日闻四方,则有声之乐自令人耳聋矣,正对照毕肖处也。至于释氏之学较老氏更深一层,然此处大意亦有相近者。释氏灭六根,无色声香味触法,此云无声即灭耳根之意,无体即灭身根之意,唐相国杜鸿渐问无住禅师:「鸣,师闻否?」曰:「闻。」曰:「去无声,何云闻?」曰:「闻无有闻,非关闻性。闻性不随声生,不随声灭。」亦是此无声之证。嗟乎!无父无君比于禽兽,何莫非此「无」之一字之害乎?垂之礼记,世习为经,可感也夫!余说见前篇。(卷八四,页二二)
孔子闲居,子夏侍。子夏曰:「敢问诗云『恺弟君子,民之父母』,何如斯可谓民之父母矣?」孔子曰:「夫民之父母乎!必达于礼乐之原,以致五至,而行三无,以横于天下,四方有败,必先知之,此之谓民之父母矣。」
此篇多引诗,大至皆牵合不切。「五至」、「三无」语便谲怪,不可为训。「以横于天下,四方有败,必先知之」,语亦粗率不达。(卷八四,页二三)
子夏曰:「民之父母,既得而闻之矣,敢闻何谓五至?」孔子曰:「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乐之所至,哀亦知焉。哀乐相生,是故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志气塞乎天地,此之谓五至。」
书云「诗言志」,故曰「志之所至,诗亦至焉」,则志即在诗内,不得分为二至。且章首是言民之父母,则五至皆谓至于民也。至志于诗,何与于民?其不得以志为一至,审矣。郑氏以其不可通,故曰:「凡言至者,至于民也。志谓恩意也,言君恩意至于民,则其诗亦至也。」以志为恩意,曲解显然,即作者之意亦岂尝如是?或「乐亦至焉」之「乐」,音岳;「乐之所至」之「乐」,音洛,欲取哀至之义,忽以乐岳。字脱换作乐洛。字,其奇。注与疏以三乐字皆音洛,则礼乐不相接,陈氏集说上二乐字皆音岳,则乐哀又不相接也。诗、礼、乐属经,哀属人情,又何得并诗礼乐为一至乎?至于哀乐相生,又别一义,竟与「民之父母」章旨全不照顾矣。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本老子「希夷」之说。志气塞乎天地,袭孟子「其为气也,则塞乎天地之间」,然气可言塞,志不可塞也。(卷八四,页二五—二六)
子夏曰:「五至既得而闻之矣,敢问何谓三无?」孔子曰:「无声之乐,无体之礼,无服之丧,此之谓三无。」子夏曰:「三无既得略而闻之矣,敢问何诗近之?」孔子曰:「『夙夜其命宥密』,无声之乐也。『威仪逮逮,不可选也』,无体之礼也。『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无服之丧也。」
「三无」本庄子为说。庄子曰:「礼法度数,刑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毛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按:庄言「末」,犹可,此言无,益无理矣。「三无」仍是五至中之三,何也?(卷八四,页二七—二八)
子夏曰:「言则大矣!美矣!盛矣!言尽于此而已乎?」孔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之服之也,犹有五起焉。」子夏曰:「何如?」孔子曰:「无声之乐,气志不违;无体之礼,威仪迟迟;无服之丧,内恕孔恼。无声之乐,气志既得;无体之礼,威仪翼翼;无服之丧,施及四国。无声之乐,气志既从;无体之礼,上下和同;无服之丧,以蓄万邦。无声之乐,日闻四方;无体之礼,日就月将;无服之丧,纯德孔明。无声之乐,气志既起;无体之礼,施及四海;无服之丧,施于孙子。」
五起仍是三无,何也?且皆以肤辞排衍,无截然五义,彼此移易亦得,游戏无益之文。吕览曰:「有声之声,不过百里。无声之声,施于四海。」此袭之为说,正见其为汉人,然彼言声,此言乐,故自不同。(卷八四,页二九)
子夏曰:「三王之德,参于天地,敢问:何如斯可谓参天地矣?」孔子曰:「奉三无私以劳天下。」子夏曰:「敢问何谓三无私?」孔子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奉斯三者,以劳天下,此之谓三无私。其在诗曰:『帝命不违,至于汤齐。汤降不迟,圣敬日齐。昭假迟迟,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是汤之德也。
按:参,即古三字,又彼两而我三之之谓参,故中庸曰「可以与天地参」矣。今所问者参天地,而所答者谓圣人奉三,则是彼三而我四之,斯岂参之义乎?若日月本附于天地,亦不可列而为三也。(卷八四,页三一)
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
三无私,又遗日月,何也?(卷八四,页三二)
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其在诗曰:「嵩高维岳,峻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维申及甫,为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此文武之德也。
「嗜欲」,不可解。注疏谓王天下之期将至,王位是圣人所贪,故曰嗜欲,无理甚矣。(卷八四,页三四)
三代之王也,必先其令闻。诗云:「明明天子,令闻不已。」三代之德也。「弛其文德,协此四国」,太王之德也。」
所问者三王,所答者二王,不可解。(卷八四,页三五)
坊记
程正叔曰:「坊记,观其引『论语曰』,则不可以为孔子之言。」石梁王氏曰:「既是子云,又有论语曰,不应孔子自言。」按:仲尼燕居、孔子闲居两篇辞旨多谬,然辨其非孔子之言者绝少。此篇固非孔子之言,然颇不诡于圣人之道,不必以其非孔子之言,而遂少之也。凡古书多称「子曰」、「子云」者,不必是冒窃孔子。子为男子美称,周秦间人多称之。又弟子录其师说,亦称「子曰」。此篇作者使果欲冒窃孔子,必不复引论语以显其弊窦矣。而后人又岂必待其引论语,然后知其非孔子之言矣。此儒家之诸子,义理严正,而作者贯穿诸礼于胸中,以议论出之,颇具精能。共章法变化,不拘一辙;段落若断若连,洵先秦妙笔也。惟引经多不类,然亦见古人胸有别解,不易使人测识,无事深求。若郑氏率改经义,以迁就之,则无谓甚矣。(卷八五,页一—二)
子言之:「君子之道,辟则坊与?坊民之所不足者也。大为之坊,民犹踰之。故君子礼以坊德,刑以坊淫,命以坊欲。」
坊德,据疏谓「坊德之失,盖作者不欲与淫欲为排偶故耳」,然终似歇后。命以坊欲,陆农师谓如孟子所谓「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此说固直捷,然如此解命,是与君子坊民义不甚协,不若且从注谓「教命」也。(卷八五,页三)
子云:「小人贫斯约,富斯骄。约斯盗,骄斯乱。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以为民坊者也。故圣人之制富贵也,使民富不足以骄,贫不至于约,贵不慊「慊」字,原作「嫌」,依今本改。于上,故乱益亡。」
「慊」宜与孟子「行有不慊于心」之「慊」同,谓「满足」也。(卷八五,页四)
子云:「贫而好乐,富而好礼,众而以宁者,天下其几矣。诗云:『民之贪乱,宁为荼毒。』故制:国不过千乘,都城不过百雉,家富不过百乘。以此坊民,诸侯犹有畔者。」
好乐,「好」字非,衍。乐音岳。论语云:「贫而乐,富而好礼。」此孔子原文也,此云「贫而好乐,富而好礼」,此后来文士本旧文而易以新义也,取乐礼相对,然言好乐则乐,洛。字义亦在内,犹孟子云「独乐乐」,此写意法也。史记仲尼弟子传云「贫而乐道」,以对好礼,则板实矣。千乘,郑氏曰:「古者方十里,其中六十四井,出兵车一乘,此兵赋之法也。成国之赋千乘。」按:此本司马法说,马融解论语亦同。是以千乘为地方三百一十六里有畸,此皆信周礼而不信孟子、王制者,然周礼「公五百里,侯四百里」,皆过于千乘,亦不合矣。惟包咸曰:「千乘之国,百里之国也。古者井田:方里为井,十井为乘,百里之国适千乘也。」此说是。按:云千乘者,以开方万里之法推之,甚言之也。百雉,郑氏曰:「高一丈、长三丈为雉,百雉为长三百丈、方五百步。」据疏谓此本古周礼、左氏说。杜预曰:「方丈曰堵,三堵曰雉,一雉之墙长三丈、高一丈。」亦同此,是也。郑又按:定十二年公羊曰:「雉者何?五板而堵,五堵而雉。」何休曰:「八尺曰板,堵凡四十尺。五堵二百尺,百雉二万尺。若是则为长二十丈,三千三百三十三步。」公羊何休之说不可从。按:此云家富不过百乘,而孟子云千乘之家者何?盖孟子谓天子之卿,此谓诸侯之卿也。然天子之卿受地视侯,亦祗食采地百里,而谓之千乘者,亦甚言之也。诸侯之卿,其采地当益少,而谓之百乘者,亦甚言之也。其后诸侯地方广大,其卿应得有百里,故左传云「唯卿备百邑」,是地方百里也,如是乃实为百乘之家矣。百里为百乘,此以开方千里言也,然则后世诸侯之卿,实同天子之卿,若以开方万里言之,盖亦可称千乘云。孔疏未明,故及之。(卷八五,页五—七)
子云:「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示民有君臣之别也。春秋不称楚、越之王丧。礼,君不称天,大夫不称君,恐民之惑也。诗云:『相彼盍旦,尚犹患之。』」
以楚越僭王,故不书葬。陈可大谓「夷之也」,非。(卷八五,页七)
子云:「君不与同姓同车,与异姓同车不同服,示民不嫌也。以此坊民,民犹得同姓以弒其君。」
此谓「君不「不」字原敓,今补。与同姓同车」,以其俱为先王先公子孙,有可承继之势。如与之同车,则疑有嫌。若异姓或与同车则无嫌,但不可同服耳。别嫌同姓如此,而同姓犹有弒其君者。记文之意主同姓言,故以异姓可同车衬起同姓不可同车之义,异姓只是带言,不可油。陈可大曰:「不同车,远害也。纂弒之祸常起于同姓,故与异姓同车则不嫌。」按:篡弒之祸未尝皆同姓也,且其说是谓恐同姓弒君于车,故不与同车以远害。然即同姓弒君,何尝定于车耶?可谓瞽说。记文同车、不同车及同服,皆写意法,总不必油,说见下章「于父之执」下。(卷八五,页八—九)
子云:「君子辞贵不辞贱,辞富不辞贫,则乱益亡。故君子与其使食浮于人也,宁使人浮于食。」
「君子辞贵不辞贱」二句本孟子「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来,然富贵可辞,贫贱本无可辞,而云不辞者,盖以一有辞贫贱之心,遇非道之富贵便不能辞矣,其言甚警动而敏妙。孔子尝为委吏乘田,岂非人浮于食乎?此二语从孟子生来。此一段名言,可感。(卷八五,页九—一○)
子云:「觞酒豆肉,让而受恶,民犹犯齿。衽席之上,让而坐下,民犹犯贵。朝廷之位,让而就贱,民犹犯君。诗云:『民之无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让,至于已斯亡。』」
诗所言之爵,自谓爵禄之爵。陈可大独从严氏作「酒器」解,既非诗义,且作酒器解固切觞酒豆肉一条,作爵禄解,亦切朝廷之位一条,又何必去此取彼?(卷八五,页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