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考

  隠公之事三家所载不同吾皆不敢以爲然独取于谷梁而不尽用其説者推经以爲正也盖左氏以隠爲摄谷梁以隠爲譲公羊以桓爲嫡夫三名岂可以苟得哉古者君薨嗣子谅闲居庐百官总已以聼冡宰谓之摄摄者有君代之行事之名也故成王立幼未能临位周公抱之负斧扆以朝诸侯凡政令必称王焉亦谓之摄隠公既已南面称君有其位者十一年国人诸侯皆称之公矣而桓未尝有位也是焉得名摄哉左氏但以隠尝立桓爲太子而奉之夫太子与君不并见也正使如左氏所言隠爲君而桓爲太子自不可言摄况其事未必然乎则左氏谓摄者不可据矣譲者已所当得不自有而推之与人之名也尧有天下而推之舜舜有天下而推之禹谓之让故周之有国防伯不自有而推之仲雍仲雍不自有而推之季歴防伯终谢而去焉以授于文王故孔子曰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隠诚长而欲以与桓则去而逃之如呉防伯可矣既已即位称君号令征伐无不自己出而桓犹爲公子也是焉得名让哉谷梁但谓不取爲公而将以让桓遂以爲让夫让安可以探先君之志而特爲之哉其曰欲致国焉者徒爲之名而已则谷梁谓让者不可据矣至公羊以桓爲防而贵必以桓爲嫡其失与左氏同而谓将平国而反之桓必以隠爲让其失与谷梁同是三家皆未尝者得其事之实而又不能以经断也今吾出于千载之下亦安知桓之嫡与非嫡隠之当立桓与否哉徒见元年隠得书正月则知隠之正当五也自二年后终其身不书正月则知隠之欲致国于桓之非正也正而当立则不可以言摄欲致国之非正则无取乎让惟谷梁所谓先君既胜其邪心以与隠矣已探先君之邪心而遂以与桓爲成父之恶者此言爲近实则以立桓爲邪志者桓非嫡也以与桓爲成父之恶者隠非正也故善言春秋者不得于义则求于事故吾以晋侯执曹伯畀宋人者爲阙文不得于事则求于义故吾以桓非嫡而隠不当致国爲不正吾之于春秋亦如是而已矣三传言隠公之事既不同其释经亦意各异左氏曰爲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此但记隐之欲让桓而已而不言经之予夺左氏不传经宜其不能知公羊曰隠长又贤诸大夫扳隠而立之隠于是焉而辞立则未知桓之将必得立也且如桓立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防君也故凡隠之立爲桓立也详二传之意似爲惠公欲立桓而诸大夫与隠公恐桓防不能爲国又恐已终辞而桓或爲他公子所夺故已不得已而摄君尔未论其譲惠公欲立桓而诸大夫立隠则已废其君之命矣大夫废君命而已从之虽曰爲桓已独无废父命以爲嫌乎尚何论正不正也惟谷梁曰先君之欲与桓非正也邪也虽然既胜其邪心以与隠已探先君之邪志而遂以与桓则是成父之恶也若尔隠之立乃受于惠公诸大夫与其摄皆无与焉以经意考之则谷梁之言爲近实盖均非嫡也惠公以隠长且贤虽爱桓而不敢私隠乃爲譲以取祸是惠公授以正而隠承之以邪故二年以后终篇不书正月所以治隠而谷梁以爲春秋贵义不贵惠信道不信邪者惟能察事之实所以能尽经之义也公羊既以隠爲诸大夫所立于是创爲桓防而贵隠长而卑之论而爲説曰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母以子贵子以母贵何休从而言礼嫡夫人无子立右媵右媵无子立左媵左媵无子立嫡侄娣嫡侄娣无子立右媵侄娣右媵侄娣无子立左媵侄娣吾考于礼皆无见不知何休何所据而又强谓隠桓母皆媵而桓母爲右媵此乃以意臆之以成公羊之説而已且立嫡以长不以贤犹可也立子以贵不以长此何理乎贵贱之辨爲嫡庶尔安有于媵侄娣之间又以左右爲贵贱者天子诸侯无适子其立庶子德钧以年年钧以卜古之道也故周官大询之礼三询立君居其一未有不问贤否爲但以众妾之左右爲先后者立嫡之不以长防贤否此防爲自贤者以庶夺嫡非圣人之得已也若均庻子安得不先贤以聼国人之所与乎卫人立晋春秋尚许之况隠公受命于父吾以是推之不惟失经之意又以见三传欲成其説而増损事实以相迁就者其弊不独左氏爲然也
  邾仪父鲁附庸也附庸之名见于诗其制见于礼王制孟子而不详周官载邦国之法甚备而无附庸春秋有附庸之国而经不载其名学者多不能了王制曰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者不合于天子而附于诸侯曰附庸此其大略也孟子之言正同而周官大司徒职方氏乃言诸公之地五百里其食者半诸侯四百里诸伯三百里各食其三之一诸子二百里诸男百里各食其四之一郑司农谓此兼附庸食者食其租税余者其附庸以属天子积而数之虽男国百里食四之一爲五十里故郑氏谓与今五经家合自子而上皆过其正封之数康成谓皆封国正数附庸又居其外嫌王制与周官不合乃言商因夏爵三等有公侯伯而无子男武王更立五等爵地犹用商制至周公斥大九州之界始并其地广之以合大司徒职方氏按武成言反商政政由旧列爵惟五分土惟三孰谓商无子男至武王始立乎孟子曰天子之地方千里诸侯之地方百里周公封于鲁爲地方百里非不足而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爲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子产曰天子之地一圻列国一同自是以衰今大国多数圻矣若无侵小何以至焉由此观之周固未尝有广于百里之地百里之外皆僭有也而况五百里正使如先郑説兼附庸亦不应百里而倍者四附庸反多于正封是五服之内附庸之国多五等之国少矣康成必欲成其説故以开方之法积之又谓公无附庸伯侯而下有附庸别爲九同七同五同二同之制后言鲁于周法不得有附庸且既曰诸侯牧正帅长及有德者得有附庸矣而公独以地广不得有可乎曰侯附庸九同鲁侯爵也反谓于防法不得有其言自相错谬殆不可晓吾以王制武成孟子子产爲证则周五等国至百里而止矣未之有加也若附庸则惟公得正有也皆因其闲田与诸侯有罪所削之地附之于其邻有功德者赐之初不以爲常此诗所谓锡之山川土田附庸者也至春秋之世王政不行无复有闲田地之赐而诸侯以大幷小各以自广无复限断故孟子以爲取彼子产以爲侵小其存而曰附庸者皆先世之旧或夺人之国属之以爲已有者也若司徒职方氏所言则孟子所谓诸侯恶其害已而去籍者私自益其文尔盖在孟子之时固已谓其详不可闻况于后世乎开方之法不见于经大司徒言五百里而下五等之国初不言开方之积故二郑自爲两説至职方氏言邦国千里封公以方五百里则四公而下盖开方之法然谓之四公六侯之类则非实数也假千里之地言之以爲积其数者如是尔故康成亦以爲设法以待有功之言吾意大司徒言建邦国县师言造都邑量其地而制其域者既开方之法后世因窃之则爲五百里而下五等之国岂别以益其文乎王制之书驳矣独言封国之制与孟子合冝爲近正故其末防言方千里者爲方百里者百而其下列封方百里封方七十里封方五十里而无五百里五等之数此乃先王开方制地域之遗法所以相继言名山大川不以封其余以爲附庸闲田诸侯之有功者取于闲田以禄之其有削地者归之闲田附庸少而正封多亦近于人情尤可见大司徒职方氏所言妄无疑也盖先王以五等诸侯兼附庸不积附庸以爲五等诸侯康成不悟此乃以爲诸侯有功则受公地自四百里而进附庸九同伯有功则受侯地自三百里而进附庸七同等漫然皆无所据夫谓有功而加地可矣岂必足其数而递进之乎至于公之地五百里进则逼天子故复爲公无附庸之説左右迁就惟其意之所欲而歴世诸儒方守之而不敢易其不能辨周官之非亦无足怪矣三代迭兴五等诸侯非有大过诛灭皆因而不易孟子言周官灭国五十则非此五十国皆商之旧所谓附庸者亦包于其间矣其不能五十里或初封自不足其数或有罪而削之或弱而爲强大所侵皆不可知至周自积其闲田与削地所入以锡其诸侯者则疑各使其所附之国择其臣之贤者或有功者而君之焉而于经无见宣十二年楚子灭萧杜氏以萧爲宋附庸国而孔氏疏以爲萧大夫大心平宋万之乱宋桓公封叔于萧爲附庸此或有之周官典命言公之孤四命以皮帛眂小国之君小国之君子男也先郑谓九命上公得置孤卿一人而无所据但因文以爲説尔説者以爲即附庸之君以吾考之其言是也孔子言颛臾在鲁邦域之中爲社稷之臣此所谓附庸则大国皆得臣其附庸矣大宗伯六瑞等邦国至男执蒲璧而止継言六挚等诸臣首曰孤执皮帛大宗伯所谓诸臣即典命所谓五等之命之诸臣也今于子男之后列国诸臣之首冠之以眂小国之君臣而得眂君非附庸而何岂有均爲五等之侯而其孤卿得与子男并者乎世子摄其君未誓于天子亦以皮帛继子男世子有君道也誓于天子下其居之礼一等公之子得如侯伯执圭则未誓于天子继子男得如附庸执皮帛亦冝矣盖皆有君道者也故孤之礼毎与子男世子爲别不与卿大夫爲别也仪礼大射乡射燕礼皆列诸公之位在卿大夫上而每与其君相先后郑氏皆以爲公之孤卿吾以爲不然既曰公之孤卿矣不应更得称公与其君同若以爲附庸如五等诸侯皆得称公则不嫌于与其君同称也
  曲礼九州之长入天子之国曰牧于外曰侯于其国曰君于内自称曰不谷于外自称曰王老庻方小侯入天子之国曰某人于外曰子自称曰孤玉藻诸侯之于天子曰某土之臣其在边邑曰某屏之臣其于嫡以下曰寡人小国之君曰孤摈者亦曰孤由是推之则孤盖庻方小侯与小国之君也郑氏释庻方小侯爲戎狄子男君此亦未然所谓附庸之君者殆谓是欤盖以服言之则在子男之下卿大夫之上以掣言之则诸侯之嫡子未誓于天子者同非人臣也天子自称曰予一人诸侯自称曰不谷则附庸之君自称曰孤亦冝矣故凶礼天子降名则称不杀周王告子带之乱曰不谷不德是也以天子而同诸侯者也诸侯降名则称孤宋答鲁吊大水曰孤实不敬是也以诸侯而同附庸者也各下其一等以自贬损则孤之爲附庸无疑矣
  吾既以公之孤爲附庸附庸惟公得有侯伯而下无预则二郑所谓五等诸侯通有附庸者其説皆不可行然周之公国惟杞宋二王后虽周公犹爲侯国则春秋之世安得尚有附庸杂见于他国乎盖典命所言成周治世之法也公之附庸公国所应有故谓公之孤而侯伯附庸必有功德者则赐不以爲常子男之国则小矣吾疑其无附庸先王制礼其隆杀必有髙下是以春秋附庸多见于齐鲁晋三大国其他小国无闻所谓不能五十里者未必皆近五十里之数董仲舒繁露解氏不若人人不若名名不若字四等皆爲附庸而谓言字者方三十里名者方二十里人氏者方十五里此虽不经见然春秋书邾仪父以字见郳犁来以名见介人以人见则其言固有证也王之大夫四命春秋以氏字见如仍叔荣叔之类则附庸四命亦当以国与字见仪父是已而左氏曰邾子克也未王命故不书爵曰仪父贵之也盖谓公摄位而求盟夫国君而无爵未之有也既以无爵故称字而又以爲以字贵此其説自相戾谷梁曰邾之上古微未爵命于周也亦非是既爲周臣矣安有至于春秋而未受玉爵者则何以爲国且谓父爲男子之羙称此防论父之爲义可也岂春秋以爲羙而加之者乎公羊曰□子之君何以名字也何以称字裦之也盖用其名不如字之例且春秋诸侯有善而与之者有也必见于其辞未有舍其爵而言其字者况诸侯有不协而后盟本非是羙事隠公初立而仪父来盟是有不信隠公者亦何足爲襃乎三传皆不正邾爲鲁附庸故求其舍爵称字之义而不得强以求盟爲羙是既失名字之例又因并失裦贬之道也
  用兵言克通春秋特叚一见象日以杀舜爲事及其即位于四凶则诛之于象则但置之有庳或曰放之或曰封之均于不杀也夫在羣臣则诛之在弟则恕之舜用法岂有二哉四罪之乱天下者公也象之欲杀己者私也舜不以公义胜私思则亲亲之道然也周公使管叔蔡叔监商管叔以流言挟武庚而叛召公不説文武之业几坠矣周公以二伯自请于东征曰我之弗辟无以告先王三年而后致辟管叔于商囚蔡叔于郭邻管叔之事非周公之所得私也然以王命讨叛必待三年而后定者其犹有文告之辞威让之令以待其服不服而后加之兵者欤杀非周公之得已也而区区犹录蔡仲以爲卿士蔡叔卒而复邦之蔡不絶其后周公之不欲杀管叔亦致其爲亲亲者尔舜之封象周公之诛管叔或杀或不杀乃其心则一也郑荘公克弟叚则非是矣段之罪未至于杀也使荘公能于其渐絶之则已矣夫必待恶积而不可揜然后始用兵焉岂以夺己之恶而必不与之共国哉春秋所以特书一见也盖克之爲言终必至焉而已者也葬而书雨不克葬日下昃乃克葬见其必欲葬而后已也纳而书帅师弗克纳见其可纳而不终纳也然则克之爲言在我而已此春秋之义也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王使荣叔来归成风之含且赗二事正同成风特去天以贬王者成风僖公尝致其爲夫人故也古者辨嫡庻之分甚严无以妾爲妻虽葵丘之盟犹以爲首僖公之罪天王所宜正也既不能正又归其含赗后复会之葬是成其爲夫人也非王所以法天之道故不得不贬王仲子非夫人特赗人之妾尔其过薄于成风故不加之王而贬其使去爵邑而见名此经重之序所当然也而刘氏独不以仲子爲深责乃以宰为氏谓王之下士而当以名见何刘氏详于成风而略于仲子如此乎盖迷于无去爵邑之道春秋之襃贬亦何常之有第以义次之云尔
  凡天子诸侯使大夫求财物锡命盟聘纳币归赗之事未有言不言使者以大夫近尊嫌于不能使也其不言使者非当防未君既使非其道夺之而不言或制在大夫以见其非所使其义固各有当天子之下士诸侯之上士以下一命之微者称人皆不言使盖一命不得以名见辞无所寄且士卑也不嫌于不能使故略之而王人子突救卫独以字见人臣无褒王之道以子突称字见也至于将则皆不言使或曰将在军虽君命有所不受非与之专也以为师之所往胜败系焉非君之所得制义或然也至于内则皆不言使入内而出不疑于非君命故一以如见之盖如之为言顺也以顺行则非自专可知矣惟臧孙辰告籴于齐不言如见臧之自为且以责庄公之不能为国故变文以示之而陈侯使袁侨如会齐使国佐如师言使又言如者于使之中见其于会与师有顺而从者故不嫌于并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