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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考
汉兴春秋始见于世者鲁申公传谷梁学于江公而董仲舒为公羊公孙亦本出公羊相与论辑武帝遂尊公羊以授戾太子而太子复私闻谷梁学而善之故宣帝立复尊谷梁刘向萧望之韦贤夏侯胜等相与左右谷梁学始盛行以今考之二学本不甚相逺同者十八九异者亦或更相窃取而附益之不知二传当时何以各为専门如是其严乎汉书艺文志载公羊谷梁传各十一卷而公羊别出外传五十篇章句三十八篇杂説八十三篇顔氏记十一篇董仲舒治狱十六篇议奏三十九篇谷梁别出外传二十篇章句三十三篇今所见者惟传尔左氏但有发微二篇班固强谓鲁史官以周公礼文备物有法孔子与丘明观史记据行事仍人道作春秋丘明乃论本事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説经大抵因缘太史云此东汉诸儒主左氏者之言也至何休始为公羊作训詀是时前诸书宜犹在休必择其尤者着之而其言多本谶纬为张三世新周故宋之论其尽出于公羊本书不可知而其谲怪不经之端则吾尝谓董仲舒有以啓之矣甘忠可所作天官厯包元太平经等葢谶纬之始未必不自仲舒眭孟李寻等为之左氏自刘歆后郑兴贾逵之徒相传至西晋杜预遂尽集诸家以为注然预知为左氏而已委曲迁就不择是非惟传之从其有不合宁谓经误不指传过尚知有经乎惟范晚出致意于谷梁参取一时名士之言折衷其所未当不专溺其私亦时以斥谷梁之失指其学不广识不明不能造其极也今不幸学者既乱于三家而何杜范又从而挠之况近世纷纷不知而作者乎何休作左氏膏肓谷梁废疾公羊墨守而郑氏又为箴膏肓起废疾发墨守箴膏肓世犹有全书起废疾亦略于谷梁注见之惟发墨守无传苟粗知经者观其书可以自知其得失矣
汉宣帝既主谷梁学甘露中召五经名儒萧望之等大议殿中平公羊谷梁同异各以经处是非公羊家多不见从乃复召许广王亥议三十余事萧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经谊对多从谷梁由是谷梁学始兴左氏本出孔子宅谓之古文而未及行但藏于秘府而已太史公书所以时载左氏事葢从孔安国受书并得之当时为左氏学者既以其多古字古言传训诂而已故刘歆诋诸儒亦以其谓左氏不传经至刘歆乃始引传文以解经转相发明以为章句由是言之西汉诸儒本不以左氏言经也东汉韩歆欲立左氏博士而范升言出于丘明师徒不祖孔子者岂得言亲见夫子好恶与圣人同哉升奏左氏之失及太史公书违戾五经不可録者共四十五事陈元等谓升等所言皆断截小文媟黩微辞以年数小差掇为巨谬遗脱纤防指为大尤左氏因复得立则二书兴废但在其党强弱尔贾逵从其父传左氏条例二十一篇葢出于刘歆如蔡仲纪季伍子胥叔术之属三十事以为君臣正义父子纲纪其余同公羊者十七八或文简小异不害大体为左氏深于君父公羊多任权变然区区所以求胜者乃以刘氏为尧后左氏独有明文少昊代黄帝尧为火徳亦左氏之言为合图谶嗟夫孰谓春秋而鄙夫妖妄乃至是乎后世学者溺其文不究其理至于今惑之无足怪也自范为谷梁合三家以论其失始有尊经之意至唐啖赵出而后三家始通为一惜乎其为集传者不可得而见陆淳纂例出于赵氏赵氏发防出于啖氏自两汉以来独此三人道不终废安知经废千余载之后乃有能见其端者乎三家解经蔽于所闻不知其误而因以失之犹云可也葢有初无是事与是义妄臆取之者焉左始入经未知经书用兵不言使之例忽见隠四年书翚帅师公辞之羽父请以师防之公弗许固请而行书曰翚帅师以为不出公命而翚为之十年再见书翚帅师防齐人郑人伐宋犹未悟也复为之説以中丘之防为师期羽父先防葢前见公防齐郑后见翚防齐郑而不见公以为不待公期而自往防也至庄书公子庆父帅师伐于余丘遂不为义葢自是卿将而师众者皆书帅师不可人人皆专而非君命即置不论则前为翚之二事岂皆事实哉此不知其义而妄臆之事者也蔡平公庐卒世子有之子朱立费无极取货于隐太子之子东国而逐朱复立东国左氏云然经故书蔡侯朱出奔楚蔡君葢有朱又有东国也谷梁传之误以朱为东不知其为二人也意东国而贬其名则曰东者东国也何为谓之东也王父诱而杀焉父执而用焉奔而又奔之曰东恶之而贬之也春秋岂有二名去其一字以为贬者哉此不知其事而妄为之义者也由是观之以左氏为传事而可据乎则无其实而附益之有如翚者以谷梁为传义而可信乎则非其説而臆取之有如东者学者亦可以少警矣或曰三家既多抵牾则所载之事所释之经类不可据乎曰不然去孔子久不幸不得亲见若不求之先儒以考其从来是妄人也近世言经之类多屏传注而私己见使己之学诚可与三家等其去之千余载尚不若其近孔子传之者多然三家犹且抵牾今固可无所传而自谓得之乎孙氏尽屏三家及礼学一以经为主其为尊经则严矣然经所不见者何自而明而礼所不可废者将遂乱也欧阳氏排信传之过以赵盾许止皆为实弑而不用传其为信经则笃矣然弑即为弑杀即为杀春秋乃记事之书而义例安所寄也吾谓学者但当虚已以求其是而已耳深不流于凿浅不流于俗博不溺于迂私不蔽于党异不狃于竒高不纵于诞去此六者而真理自出其于三家先以可从之心求于义参之以事而不合焉然后弃而从事先以可信之心资于事考之以义而不通焉然后弃而从事乃为善学三家孟子言尽信书不如无书其论固当然以血流漂杵之事为证则孟子读武成自亦不审且武成言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则漂杵之酷乃纣之党自相屠戮岂武王所为乎乃知读书之难孟子犹不免误学者何可忽也古者以子称人皆事师之辞非特孔子然也论语载孔子诸弟子或以名或以字惟曽参有若则曰曽子有子学者谓二子皆尝继孔子为师以孟子考之有若之事固有证也公羊谷梁吾不知其所从受然其书谷梁间有称尸子沈子公羊称子沈子子北宫子子司马子子女子鲁子高子等必皆其所受学者也是其渊源皆出于孔子者耶抑各以其所闻而自相传受者耶然而谷梁载尸子言初献六羽曰始厉乐矣则非经意也而公羊载鲁子言晋文公防温为温近而践土逺故不言狩高子言逆妇女于齐为聚乎大夫故略之北宫子言晋执戎蛮子为辟伯晋而京师楚司马子言齐人伐山戎为操之急子女子言齐仲孙为吾仲孙其去经意皆逺甚则二氏其亦多门而莫知所从欤使数子皆出乎孔子或孔子门人必不如是驳矣由是观之二氏不得见鲁史不知事之实徒以义传之以求合乎事其乖迕既如此左氏虽得见鲁史而又以他国之书乱之妄自信其臆决而无所自则事义于三家皆不可尽据吾是以知非通经者不可以自择乎其间也
春秋考卷三
钦定四库全书
春秋考卷四
宋 叶梦得 撰
隠公
古者谓人君即位之始年不曰一年而曰元年歳之始月不曰一月而曰正月自尧舜以来见之矣元年之称见于伊训正月之称见于舜典非春秋创爲之文也盖君天下之道必慎其始一者数而已圣人不以一第之而曰元曰正者所以慎其始也元者天运之见于气者也易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伦元之大体盖万物莫不资焉虽天亦在其范围之内若以事考之则防而爲亨与利贞之四德而独居其先者也故元者善之长也而君子所以长人者必体乎仁仁者元之用也即位之始年谓之元年将示爲人上者必如天之元而后可以有其位也贞者四徳之终易曰贞正也四徳以贞
爲本故曰事之干也而君子体之贞固足以干事盖推而上之天地之道以贞而观日月之道以贞而明则夫天下之动非贞孰能一之乎夫以贞爲干则枝叶自是而出者无不皆有所本圣人欲成元之善者固不可舍贞而正也春秋以尧舜之道示后世是以谨是二言而不敢有加损其举王于二者之间则春秋之法也天子诸侯既合以其世即位则元年者天子诸侯之所同也诸侯受命于天子必自正月始故协时月正日以爲之歴而颁天下使无不从我而一则正月者非诸侯之所得与也春秋立法加王于正月之上曰王正月则王固不得不先正于上曰王之正月则诸侯固不得不禀其正于下而万世之义尽矣三家初不尽明此左氏为周正月以别夏商其陋固不待言谷梁但以无事必举正月爲谨始而不知书王之大法惟公羊以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爲大一统略得其意而未尽汉兴公羊学首传董仲舒爲之冠其曰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元者辞之所谓大也谓一爲元者视大始而欲正本也又曰春者天之所爲也正者王之所爲也其意曰上承天之所爲而下以正其所爲正王道之端云尔以元爲大鸟在其爲正本也谓正爲承天鸟在其爲书王也至何休遂以公即位爲春秋以元之气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政以王之政正诸侯之即位以诸侯之即位正竟内之治五者同日并见相须成体于是爲五始之论盖全本于谶纬上强取天之端而下附益以竟内之治此亦岂公羊之意哉公羊之意且不能知何暇议经吾以是知治春秋之难也杜氏虽不祖公羊其言凡人君即位欲其体元以居正故不言一年一月此亦未尝以尚书考之也春秋之旨惟四时各加于首月以谨天道书王于正月之上以立王法二者乃爲新意四时各加于首月亦不可以春独生义读春秋者毎以是六言观之则深不爲穿凿浅不爲疎略矣
左氏言惠公元妃孟子卒继室以声子生隠公又娶于宋故仲子归于我生桓公杜预谓声子者孟子之侄娣【案孟原本讹作仲今据杜注改】诸侯元妃死则次妃摄治内事不得称夫人故谓之继室此于礼无见独公羊以爲诸侯娶一国则二国徃媵之以侄娣从诸侯一娶九女诸侯不再娶杜预之言或出于此则诸侯不得再娶矣鲁臧宣叔娶于铸生贾及爲而死继室以其侄此侄娣得爲继室之证也且侄娣虽得继室摄治内事而不称夫人今言继室以声子声諡也如成风敬嬴之类则惠公盖成其爲夫人矣既有夫人又何娶于宋乎惠公而既有再娶则必不以声子爲继室死而又加之諡既以声子爲继室则必不更娶于宋二者不能并立则左氏谓惠公娶于宋者未可据也盖仲子左氏不知爲惠公母而以爲桓公母故附防云尔然则桓公之母盖声子之次也惠公爱之欲以桓公夺隠公而以声子爲继室隠公又长故终不敢尔使诸侯得再娶而惠公娶于宋在声子之后则仲子可名以嫡夫人桓公可名以嫡子矣又何难而不以夺隠公春秋亦何以与隠公之得立乎刘原甫以礼宗子虽七十无无主妇谓诸侯必再娶不然无主妇以元妃死而不立继室也既有继室摄治内事是亦主妇但不得名夫人尔又援武王生成王之年爲非嫡后所出必再娶亦不然武王有乱臣十人而天下治邑姜在其间则武王有天下邑姜尚在也安知成王必邑姜所出而非庶长乎此皆未足以爲证若晋平公娶齐少姜而卒鲁昭公欲吊之晋候辞公曰非伉俪也请君无辱郑游吉送葬曰嬖宠之防不敢释位而数于守嫡其后齐复请继室于晋则晋虽娶齐亦未敢以爲嫡夫人诸侯亦不以嫡夫人处之可以见当时之制则使惠公虽实尝娶宋亦安得以爲嫡也仲子事吾固疑其非是而史记载惠公嫡夫人无子贱妾声子生隠公隠公长爲娶于宋宋女至而好惠公夺而自妻之生桓公登宋女爲夫人以桓公爲太子及惠公卒爲桓公少故鲁人共令隠公摄政乃全与左氏所载本末不同凡司马迁所载春秋时事大扺皆近于左氏而鲁世家于仲子何爲独不取于隠桓疑当时先秦故书又有爲此説者故迁用以爲正益知春秋事诸家所闻各异要以近经者爲得则谷梁之言爲有证也
杜预以声子爲孟子之侄娣诸侯始娶则同姓之国以侄娣媵元妃死则次妃摄治内事犹不得称夫人故谓之继室则侄娣既媵媵即次妃而诸侯不得再娶也论考仲子之宫又云惠公以仲子手文娶之欲以爲夫人诸侯无二嫡故隠公成之爲立宫是许诸侯得再娶而不得爲夫人也夫安有娶而不得爲夫人者乎且既以声子爲继室摄元妃治内事又再娶仲子则何以名之盖杜氏自不能了此前论参取公羊诸侯一聘九女诸侯不再娶之意相与附防后论仲子辞穷则又许其再娶忘其自相违戾至言侄娣爲媵亦非是媵于天子爲三夫人于诸侯爲二世妇本不同侄娣侄娣之制不尽见于后世而媵侄娣礼亦不详吾固言之矣诸侯不得再娶于礼无正文盖出于公羊曽子问记孔子之言曰宗子虽七十无无主妇非宗子虽无主妇可也此谓主祭也以类推之诸侯若不得再娶则安得毎有夫人乎吾固以爲摄矣礼昬义天子后立六官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当公卿大夫士之数而曲礼公侯但云有夫人有世妇有妻有妾而不言数公羊言诸侯娶一国则二国徃媵之以侄娣从侄兄之子也娣弟也诸侯一聘九女故爲不再娶之论按天子后之媵三则三夫人是也三夫人各有侄娣三则九嫔是也合三夫人九嫔是爲十二由是等而下之其降杀以三诸侯夫人之媵二则爲世妇者当二也夫人与世妇各有侄娣二则谓之妻者当六也合夫人与二世妇六妻是爲九天子之后尊矣故不在十二女之数诸侯降于天子故夫人同爲九女以妇职名之则天子曰后曰夫人曰嫔诸侯曰夫人曰世妇曰妻而通谓之非以配嫡以别兄子及弟言之则曰侄娣合言之则曰媵夫既以是爲定制矣则周官九嫔不列其数以爲有其人则充无则阙曲礼公侯夫人世妇妻妾不列数义亦同此无其人尚不得充而况过之乎若许之再娶则其爲媵侄娣有不可废者是与其旧而两之也岂正家逺色之道乎古者天子在防则使冢宰摄君百官总已而聼之君犹可摄也若王有故不与祭祀则大宗伯摄位太宰摄之则谓之宰祭大祭祀王后有故不与则大宗伯摄而荐豆笾彻大宾客则摄而载祼后夫人之职莫大于祭祀方其无恙天子犹且得使冢宰摄则后夫人死而以媵摄之不亦可乎所谓摄者摄其职非摄其位犹冢宰之摄君者也以是而言则公羊之言爲有证矣春秋之时凡诸侯三夫人皆曰妃有元妃有二妃有下妃亦曰少妃故左氏称惠公孟子爲元妃而记子叔姬妃齐昭公于邾文公见元妃二妃于陈哀公见元妃二妃下妃又谓郑姚子爲少妃此三夫人之别也夫人称元妃死则以二妃摄行其事皆曰继室所谓继室以声子者也何知摄之二妃爲媵也据左氏言臧宣叔继室以其侄媵侄娣同爲九女则媵固得爲之矣是以同谓之继室晋灵公卒晋人议立君赵孟以辰嬴班在九杜祁以狄故让季隗而已次之班在四则诸侯九女之证也齐小白之夫人三曰王姬徐姬蔡姬长卫姬少卫姬郑姫葛嬴密姬宋华子凡九人而谓如夫人者六人则通三夫人爲九女之证也齐侯娶于鲁曰顔懿姬无子侄鬷声姬生光则夫人有侄娣之证也晋献公伐骊戎以骊姬归生奚齐其娣立卓子则世妇有侄娣之证也是先王之遗制犹有可考者乃卫荘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荘姜又娶于陈曰厉妫晋献公娶于贾又娶二女于戎曰大戎狐姬小戎子则违礼而再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