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考

  孔父以字见学者为之説多矣谷梁以为为祖讳其陋固不待言亦尝以宋二王之后得备王官者观之乎孔子曰宋之郊也契也是天子之事守也以正鲁郊为周公之衰则二王得备天子之礼有自来矣故内有三媵王后之制也外有六卿王官之制也吾尝言之矣则司城司马皆得以官举与宰周公之见于周者同也然则孔父亦四命之大夫与周之家父同欤孔氏也父字也夫鲁以得置孤卿而单伯见单伯非鲁所得有也郑祭足以入为王大夫而以祭仲见祭仲非郑所得有也学者不疑二人而疑孔父其亦未之思欤
  会稷目成宋乱左氏既误载孔父妻之事固不足与言义而书以郜鼎赂公之事据史文犹得其实公羊但以讳言之夫诸侯之防多矣初未有目事者此特目成宋乱不于是求之而徒论讳之逺近桓之大恶固不一岂皆以逺而暴之乎谷梁以公为志成乎是乱而取不成事之辞加之以为君子无遗内恶之义春秋固未有虚加之者实不能成其乱而谓之成理岂有是哉左氏见其事而不明乎经二氏既不见事又不明经是以两失之也经目事惟宋为然执宋公释宋公宋灾故与此而四吾尝言其然矣平者成也宣四年平莒及郯传左氏固着之诸侯凡侵伐而不言胜败或伐者取成而还或受伐者行成而罢皆见于左氏而其所谓成者未必皆当也特言其己事而不终其役而今宋之乱诸侯固将讨督之罪果能诛督与蔡人杀陈佗同书善孰大焉今四国皆受其赂必归恶于殇公而录召庄公以为功庄公亦必徳立已以为之请遂恕不讨而因使之相宋公是亦与行成而还者何异春秋以宋之故特目焉夫既谓之乱固不可不正而反于治岂有但平之而止者乎先王有取乱者矣乱则灭之是也有救乱者矣乱则援之是也未闻有成乱者乱而平之既不能救又不能取是与之也四国之罪尚可逃乎
  崔杼弑齐庄公晋侯济自泮防诸侯于夷仪伐齐齐人以庄公説使隰鉏请成庆封如师男女以班赂晋侯以宗器自六正五吏三十帅三军之大夫百官之正长师旅及处守者皆赂晋侯许之使叔向告诸侯鲁使子服惠伯对曰君舍有罪以靖小国君之恵也寡君闻命矣春秋书公防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于夷仪此与宋督弑殇公诸侯同讨宋督以郜鼎赂公齐陈郑皆有赂遂相宋公春秋书公防齐侯陈侯郑伯于稷者何以异同以赂免也然春秋目宋不目齐吾然后知春秋致意于宋者与他国异也夫弑君见讨而以君説必有加之辞者矣君虽不君臣不可以不臣为霸主者其可受其辞乎为其赂也于是乎释之左氏载宋殇公立十年十一战民不堪命孔父嘉为司马督为太宰故因民之不堪命先宣言曰司马则然已杀孔父而弑殇公此宋人之辞也齐亦犹是乎春秋挈之曰以成宋乱以之为言谷梁所谓不宜以者可施之于此矣未有弑君可以成而平者也春秋之意子服惠伯独知之故言君舍有罪而惠小国虽叔向不能答焉其畧而不言者齐贼不讨而崔杼得存知诸侯之无能为也虽有异于宋之辞而其罪则与宋等矣胥命三家皆以为善故荀子亦曰诗讥屡盟春秋善胥命荀卿之学学者以为出公羊故云也即春秋之时言之诸侯以好见于国中则曰朝有不协而相见于郤地非盟则曰会今以好则非朝以不协则非盟会曰结言而退谨言而退者何所言耶且既谓之命则必有事曰不盟可也而命之当否春秋安得不正而但以其不盟遂以为美耶书曰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命天子之事非诸侯所得更相为故曰为天下主主者天也继天者君也君之所存者命也为人臣而侵君之命而用之是不臣也为人君而失其命是不君也君不君臣不臣此天下所以倾也谷梁亦既言之矣今诸侯而两相命独不以不臣正之乎以吾攷之齐侯者僖公也卫侯者宣公也管仲对楚之辞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汝实征之以夹辅周室赐我先君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此齐之旧也诗旄丘言责卫伯狄人迫逐黎侯黎侯寓于卫卫不能修方伯连率之职黎之臣子以责于卫毛氏谓康叔侯爵今曰伯时为州伯此卫之旧也盖方是时周室既衰天下无伯诸侯无所从僖公宣公各因其旧不请于天子自为方伯之职而更相命此春秋所以讥尔旄丘之作疑在受命之后是以诗谓之卫伯而黎之臣子得以责之不然孟子曰齐桓公葵丘之防自一命至于五命束牲载书而不防血春秋但书防而不书盟何以不与其命乎桓公之霸受于天子所谓命者盖以天子之命命之则无嫌其称命也故与郑伯与虢叔同谋纳周惠王事云胥命于弭其意亦若以为结言不盟者其不知经可知矣
  公子翚如齐逆女鲁使其宗卿逆女者桓之公子翚宣之公子遂成之叔孙侨如也然其至也桓则曰夫人姜氏至自齐而宣则书遂以夫人妇姜至自齐成则书侨如以夫人妇姜氏至自齐翚不言以而遂侨如言以何也以之为言制之在我也故乞他人之兵而已用之言以刘子单子挈王子猛居于皇言以尹氏挈王子朝入皇城言以夫人者吾君之配而国之小君也岂大夫所得制哉翚受命于桓奉之而归也故以重书夫人至而不及翚宣公遂之所立也遂既私于敬嬴欲杀其嫡恶及视而立宣公为之请于齐则将以结齐援而请昏者遂之为也故不待终防而亟请于齐穆姜之逆其在遂而不在宣公乎叔孙侨如亦通乎穆姜者也成公立十四年而未娶侨如方逼穆姜使请于公以去季孟虽仲孙蔑季孙行父莫如之何其亦必假穆姜之故以亟求于齐出姜之逆其亦在侨如而不在成公乎故春秋皆特书以见制之在二人也鲁之治家所谓不可道者也而莫甚乎遂侨如盖与卫公子同恶而皆专其国政虽其君不自为而听命之不暇故夫人也将与共承宗庙社稷之重古之人盖冕而亲迎而大夫得以制之尚何以治其国乎
  古者嵗与年异于文步戌为嵗则嵗者以戌一周为言也故凡论日者皆举嵗书以闰月定四时成嵗记朞有三百有六旬有六日是也年以禾为节则年者以禾一熟为言也故凡论月者皆举年礼三年之防记二十七月之类是也然则年者适在未熟之时矣故有年言年而不言嵗也
  古之帝王莫严于事天故凡言人事未尝不以天道参之如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天乃不畀洪范九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之类着其必然其辞尽而不隐至商而其俗积弊舍人事而证于鬼所谓商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其民之弊荡而不静者也故天人之学孔子始畧而不尽言使学者以意求之而已春秋所以书灾祥而不着其应如有年大有年终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才各一见有年在桓公之世大有年在宣公之世夫有年者无年之对五谷熟为有年大熟为大有年自非凶荒饥馑无非有年者故曰匪今斯今振古如兹今以大熟为不常得而书者也然亦不应止一见若有年则不胜书何独见于桓公乎盖桓宣皆弑君而自絶于天宜天降之殃而不畀以有年者适幸见之故各因其事而一见尔不専为有年大有年设也与诗甫田刺幽王而言倬彼甫田嵗取十千继之言自古有年而终篇但言有年者同此乃孔子之深意学者初未尝论其世不然岂终春秋独此二年为五谷熟乎吾微发其端而不敢尽亦以存春秋之防故曰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春秋考卷六
<经部,春秋类,春秋考>
  钦定四库全书
  春秋考卷七
  宋 叶梦得 撰
  桓公
  周官均人凡均力政以嵗上下有丰年有中年有无年春秋有年者中年对无年之辞也大有年者丰年也五谷无不熟之辞也
  蔡卫陈从王伐郑三国皆称人或曰贬诸侯之不亲行而以大夫从王也或曰以郑祝拜射王中肩而贬三国之不能勤王也吾以叔孙豹之言求之而后知其不然豹曰天子作师公帅之以征不徳此谓公亲行也诸侯有卿无军率教卫以賛元侯此谓以卿行也诸侯者不为方伯者也诸侯本无军但教卫以賛元侯则元侯作师诸侯但使卿率其教卫之民而徃佐焉固礼之所当然也然则公何以亲行诸侯何以不亲行公之为伯有二而已以为天下东西之帅所谓太保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者也二伯若不亲行则诸侯何所总一乃五服之内皆诸侯也岂可人人而使尽行乎先王立法必本于人情虽欲不使卿行不可得也据传王为中军虢公林父将右军周公黒肩将左军则二伯之帅天子之师者矣蔡人卫人属虢公陈人属周公则诸侯之賛元侯之军者矣诸侯何徒亲行乎若曰以贬大夫之不能勤王而至于败无以服诸侯而至于亲征又不胜而败此其过在王王不敢加贬而加于从王之大夫岂春秋之义哉礼诸侯大夫入于王国皆曰士故吾以为此正大夫入王国称士春秋之法当以人见者也惟知礼者可与言矣
  先王为兵之法不可得而见矣左氏载桓王伐郑之役王为中军而虢公周公为左右盖古之用兵无有不分而为三所谓三军也六军者军之数也三军者军之法也故郑亦以曼伯为右拒祭仲为左拒原繁髙渠弥为中军以当王而曰先偏后伍伍承弥缝谓之鱼丽之阵大司马聨兵之法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自是等而上之至于为军伍两卒皆其军之名此先王之制可考者也齐景公之将曰穰苴善用兵景公以为大司马至威王仿穰苴之法追论古司马兵法而附以穰苴号司马法以百人为卒二十五人为两车九乗为小偏十五乗为大偏公羊谷梁谓前定之战为偏战者也盖又有所谓偏者亦或曰乗邲之役楚子为乘广三十乘分为左右使许偃御右广彭名御左广无所谓中军者此则楚之阵法也申公巫臣自楚奔晋为晋使呉以两之一卒行而舍其偏两之一与呉教之使为车战以叛楚盖小偏与一卒也而宋华氏与卫公子朝战其党郑翩愿为鹳其御愿为鹅此则其陈法之名如郑之言鱼丽焉先王之法王者之师也必有不可尽行于当时者故国各自为之制然亦不能外曰伍曰两曰卒曰偏者焉三军古者谓左右中而晋文公言上中下亦各为之名者异尔故左拒右拒者郑之名也左广右广者楚之名也左角右角者晋之名也
  孔氏解作丘甲言古者用兵天子先用六乡六乡不足取六遂六遂不足取公卿采邑及诸侯邦国若诸侯出兵则先尽三乡三遂乡遂不足然后总起境内之兵此法于经无见不知其何据然周官六乡之法自五家为比至于乡与军制自五人为伍至于军其法皆同特名异尔则天子六军自备于六乡之民岂有更取于六遂及采地邦国者乎然周官象胥凡作事王之大事诸侯次事卿次事大夫次事上士下事庶子议者或疑王之征伐盖大事也皆先以方伯连率六军若尽取于六乡而六遂之外皆不预不惟劳佚不均亦竭内以事外先王作法不应如是疑其为军者虽寓于近郊而所以用师自别有其道今不可尽考也
  先王征伐之序其制不可尽考见于诗书礼者不过二三方伯一也二伯二也亲征三也诸侯有卿无军本皆不得征伐惟九州之牧择诸侯之有功徳者为之而后赐之弓矢使专征赐之斧钺使专杀如文侯之命言赉尔彤弓一彤矢百卢弓一卢矢百此平王锡文侯者也亦谓之侯伯而诗彤弓天子锡有功诸侯者盖歌是诗以享之故狄人迫逐黎侯而诗旄丘责卫宣公不能行方伯连率之职其在周礼则所谓八命作牧者此方伯之征者也方伯各长其一州之诸侯而已冀不可以兼豫荆不可以兼扬则又天子之三公以其二分天下而各掌其东西则公羊言分天下为二伯自陜以东周公主之自陜以西召公主之一相处乎内而诗国风别为周南召南二伯虽三公皆出封于外而封伯禽于鲁留周公于京师者盖有为为之也有事而后入王朝则顾命言成王将崩召公毕公率诸侯相康王故管仲言命我先君太公曰五侯九伯汝实征之其在周礼则所谓九命作伯者此二伯之征也王亲征礼不为定制其见于夏者则啓与有扈战于甘者是巳见于周者则成王东伐淮夷四征不庭者是已意者诸侯有罪方伯征之方伯有罪二伯征之皆请于王而后行是谓天下有道征伐自天子出者也二伯不能服而后王亲征故淮夷三监叛在周公居摄成王未亲政之前则周公东征而已及言成王东伐淮夷遂践奄周公致成王政在成王亲政之后岂非前征有不能服而后亲行欤天子六军在王畿之内各以其卿分将惟天子出征而后行则甘誓言乃召六卿曰嗟六事之人者是也亦有二伯出征而以王师从之者则征言侯命掌六师者是也为国则不在寰内盖三公之出封者正为二伯故言侯掌六师盖一时之辞不言命侯掌六师孔氏以为大司马误矣其序大畧虽如此然事亦各有缓急大小如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而至于大战则非王亲征其谁胜之乃郑伯之罪未至于此再不朝但当削地而遽伐则是以喜怒之私轻用其兵而行其志以为王者之师则未也天子亲征于礼无正文其事杂见于周官所谓大师之礼用众者也凡言大师大合军旅大军旅王之军旅者皆是而王制言类乎上帝宜乎社造乎祢祃于所征之地受命于祖受成于学出征执有罪反释奠于学以讯馘告者其出入之礼也以书考之则有扈之战是巳有扈外诸侯也其罪以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则有大于羲和湎滛废时乱日者故羲和则以二伯征之有扈则啓以天子征之大司马九伐之法不载亲征之目盖亲征非有司之事当其时则为之不可立为常法王者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无一物不欲得其所而元恶大憝果于犯上有号令所不能训刑辟所不能加者非王自治之天下几何不受其害哉故大司马之职但曰救无辜伐有罪其以迁庙之主载之齐车用命者则赏于祖而小宗伯奉之以社主帅有司立军社弗用命者则戮于社而大司防涖之示其有所受也然而王者有征无战合天下之众夫谁与王敌而甘誓犹以战言者盖无战王之义也伐不服逆命而战军之事也蔡人卫人陈人从王伐郑不以王主兵而以三国从王为文者不以王当郑也然春秋于郑无贬文夫诸侯而使王至于亲征岂待加之以辞郑伯固无以立于天下矣
  周语载富辰之谏以翟伐郑之言曰翟无列于王室郑伯南也王而卑之是不尊贵也此与子产言郑伯男也而使共公侯之赋男字音同而字异先儒训南为在南服或曰南面韦昭谓男字为在男服以为周自康王后西都镐京土地减损服制改易故郑在男服不知何据此当从伯子男一等之言吾固言之矣疑外传误当从左氏
  凡春秋书大雩皆在秋七月八月九月盖夏之五月六月七月也中间书冬雩一见尔五月六月七月五谷播种长育之时旱则必灾故雩惟见于此三月谷梁曰秋大雩非正也冬大雩非正也秋大雩之非正何也毛泽未尽人力未竭未可以雩非也雩本为旱求必待毛泽尽人力竭不亦晚乎此但见春秋书此两时故以为非正若此两时非正则何时为正耶左氏曰龙见而雩过则书亦非是龙见夏之四月也先王之雩有嵗之常祭有因旱而祭四月嵗之常雩先事而祈者也故不书自五月以后至于九月遇旱而祭有事而祈者也故书以见其有勤民之心与否尔惟公羊止言其旱祭以为记灾此为近郑氏注月令谓雩之正以四月凡周之秋三月之中而旱亦修雩礼冬及春夏虽旱礼有祷无雩盖参以左氏龙见之言与春秋为正月令误列雩在季夏郑氏正之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