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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左传正义
预今所以为异,专脩丘明之传以释经。经之条贯,必出於传。
○贯,古乱反。传之义例,总归诸凡。推变例以正褒贬,简二传而去异端,
○去,起吕反。盖丘明之志也。
[疏]“预今所以”至“之志也”。
○丘明与圣同时,为经作传,经有他义,无容不尽,故专修丘明之传以释经也。作传解经,则经义在传,故“经之条贯,必出於传”也。发凡言例,则例必在凡,故“传之义例,总归诸凡”也。若有例无凡,则传有变例,如是则“推寻变例以正褒贬”。若《左氏》不解,二传有说,有是有非,可去可取,如是则简选二传,取其合义而去其异端。杜自言以此立说,盖是丘明之本意也。昭三年“北燕伯款出奔齐”,传云“书曰‘北燕伯款出奔齐。’罪之也”。则知昭二十一年“蔡侯朱出奔楚”,亦是“罪之也”。《释例》曰:“朱虽无罪,据失位而出奔,亦其咎也”。宣十年“崔氏出奔卫”,传云“书曰:‘崔氏’,非其罪也”。不书名者非其罪,则书名者是罪也。襄二十一年“晋栾盈出奔楚”,杜注云:“称名,罪之。”如此之类,是推变例以正褒贬也。庄十九年“公子结媵陈人之妇于鄄”,杜注云“《公羊》、《穀梁》皆以为鲁女媵陈侯之妇”。僖九年“伯姬卒”,杜注云“《公羊》、《穀梁》曰‘未適人’,故不称国”。如此之类,是简二传也。先儒取二传多矣,杜不取者,是去异端也。
其有疑错,则备论而阙之,以俟后贤。
[疏]“其有”至“后贤”。
○《集解》与《释例》每有论错阙疑之事,非一二也。《释例 终篇》云:“去圣久远,古文篆隶历代相变,自然当有错误,亦不可拘文以害意,故圣人贵闻一而知二,贤史之阙文也。今《左氏》有无传之经,亦有无经之传。无经之传,或可广文。无传之经,则不知其事。又有事由於鲁,鲁君亲之而复不书者,先儒或强为之说,或没而不说,疑在阙文,诚难以意理推之。”是备论阙之之事也。
然刘子骏创通大义,
○骏音俊。子骏,刘歆字。创,初亮反,《字林》作“创”。贾景伯父子、许惠卿,皆先儒之美者也,末有颍子严者,虽浅近亦复名家,
○复,扶又反,下同。故特举刘、贾、许、颍之违,以见同异。
○见,贤遍反,下同。
[疏]“然刘”至“同异”。
○《汉书 楚元王传》称,刘歆字子骏,刘德孙,刘向少子也。哀帝时,歆校秘书,见古文《春秋左氏传》,大好之。初《左氏传》多古字古言,学者传训诂而已,及歆治《左氏》,引传文以解经,经、传相发明,由是章句义理备焉。是其创通大义也。后汉贾逵,字景伯,扶风人也。父徽,字元伯,授业於歆,作《春秋条例》。逵传父业,作《左氏传训诂》。许惠卿,名淑,魏郡人也。颍子严,名容,陈郡人也,比於刘、贾之徒,学识虽复浅近,然亦注述《春秋》,名为一家之学。杜以为先儒之内四家差长,故特举其违,以见异同。自馀服虔之徒,殊劣於此辈,故弃而不论也。
分经之年,与传之年相附,比其义类,
○比,毗志反。各随而解之,名曰《经传集解》。
[疏]“分经”至“集解”。
○丘明作传,不敢与圣言相乱,故与经别行,何止丘明、公羊、穀梁?及毛公、韩婴之为《诗》作传,莫不皆尔。经传异处,於省览为烦,故杜分年相附,别其经传,聚集而解之。杜言“集解”,谓聚集经传为之作解,何晏《论语集解》乃聚集诸家义理以解《论语》,言同而意异也。
又别集诸例及地名、谱第、历数,
○谱,本又作“誁”,同布古反。数,所具反,后不音者皆同。相与为部,凡四十部,十五卷,皆显其异同,从而释之,名曰《释例》。将令学者观其所聚,异同之说,《释例》详之也。
[疏]“又别”至“之也”。
○《春秋》,记事之书。前人后人行事相类,书其行事,不得不有比例。而散在他年,非相比校,则善恶不章,褒贬不明,故杜别集诸例,从而释之,将令学者观其所聚,察其同异,则於其学易明故也。言诸例及地名、谱第、历数三者,虽《春秋》之事,於经传无例者繁多,以特为篇卷,不与诸例相同,故言“及”也。事同则为部,小异则附出,孤经不及例者,聚於《终篇》,故言“相与为部”也。其四十部次第,从隐即位为首,先有其事,则先次之。唯世族土地,事既非例,故退之於后。《终篇》宜最处末,故次《终篇》之前,《终篇》处其终耳。土地之名起於宋卫“遇于垂”,世族谱起於“无骇卒”,“无骇卒”在遇垂之后,故地名在世族之前也。
或曰:《春秋》之作,《左传》及《穀梁》无明文,说者以为仲尼自卫反鲁,脩《春秋》,立素王。
○王,于况反,下“王鲁”“素王”同。丘明为素臣。言《公羊。者,亦云黜周而王鲁,
○黜,敕律反。危行言孙,
○行,下孟反。孙音逊,本亦作逊。以辟当时之害,故微其文,隐其义。《公羊》经止获麟,而《左氏》经终孔丘卒,敢问所安?
[疏]“或曰”至“所安”。
○正义曰:上一问一答,说作注理毕,而更问《春秋》作之早晚及仲尼述作大意。先儒所说,并皆辟谬,须於此明之。亦以於文不次,故更假问答以明之。一问之间,凡有四意:其一,问作之早晚;其二,问先儒言孔子自为素王,其事虚实;其三,问《公羊》说孔子黜周王鲁,其言是非;其四,问《左氏》获麟之后乃有馀经,问杜於意安否?据杜云《左传》及《穀梁》无明文,则指《公羊》有其显说。今验何休所注《公羊》,亦无作《春秋》之事。案:孔舒元《公羊传》本云“十有四年,春,西狩获麟。何以书?记异也。今麟非常之兽,其为非常之兽,奈何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然则孰为而至?为孔子之作《春秋》”,是有成文也。《左传》及《穀梁》则无明文,故说《左氏》者,言孔子“自卫反鲁”,则便撰述《春秋》,三年文成,乃致得麟。孔子既作此书,麟则为书来,应言麟为孔子至也。麟是帝王之瑞,故有素王之说。言孔子自以身为素王,故作《春秋》,立素王之法。丘明自以身为素臣,故为素王作左氏之传。汉魏诸儒,皆为此说。董仲舒对策云:“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以万事,是素王之文焉。”贾逵《春秋序》云:“孔子览史记,就是非之说,立素王之法。”郑玄《六艺论》云:“孔子既西狩获麟,自号素王,为后世受命之君制明王之法。”卢钦《公羊序》云:“孔子自因鲁史记而脩《春秋》,制素王之道。”是先儒皆言孔子立素王也。《孔子家语》称齐大史子馀叹美孔子,言云“天其素王之乎!”素,空也。言无位而空王之也。彼子馀美孔子之深,原上天之意,故为此言耳,非是孔子自号为素王。先儒盖因此而谬,遂言《春秋》立素王之法。左丘明述仲尼之道,故复以为素臣。其言丘明为素臣,未知谁所说也。“言《公羊》者”,谓何休之辈。“黜周王鲁”,非《公羊》正文,说者推其意而致理耳。以杞是二王之后,本爵为上公,而经称“杞伯”,以为孔子黜之。宣十六年“成周宣榭火”,《公羊传》曰“外?不书,此何以书?新周也”。其意言周为王者之后,比宋为新。缘此故谓《春秋》讬王於鲁,以周、宋为二王之后,黜杞同於庶国。何休隐元年注云:“唯王者然后改元立号,《春秋》讬新王受命於鲁。”宣十六年注云“孔子以《春秋》当新王,上黜杞,下新周而故宋”,黜周为王者之后,是“黜周王鲁”之说也。定元年《公羊传》曰“定、哀多微辞,主人习其读而问其传,则未知已之有罪焉尔”。何休云“此假设而言之,主人谓定、哀也。习其经而读之,问其传解诂,则不知已之有罪於是。此孔子畏时君,上以讳尊隆恩,下以辟害容身,慎之至也”。是其孙言辟害,微文隐义之说。“自卫反鲁”,“危行言孙”,皆《论语》文也。郑玄以为据时高言高行者皆见危,谓高行为危行也。何晏以危为厉,厉,言行不随俗也。未知二者谁当。杜旨《公羊》之经获麟即止,而《左氏》之经终於孔子卒。先儒或以为麟后之经亦是孔子所书,故问其意之所安也。
答曰:“异乎余所闻!仲尼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此制作之本意也。叹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
○出,如字,又尺遂反。吾已矣夫!”
○夫音扶,下“若夫”同。盖伤时王之政也。
[疏]“答曰”至“政也”。
○此尽末以来,答上问四意。但所答或先或后,而其文不次,欲令先有案据,乃得递相发明,故不得以次而答问者,先问作之早晚,杜意定以获麟乃作,故从“仲尼曰”至“所以为终”,明作之时节,兼明白本意自欲制作,感麟方始为之,非是先作《春秋》,乃后致麟也。既言止麟之意,须说始隐之由,且欲取平王周正验其非“黜周王鲁”之证。但既言其终,倒言其始,则於文不次,故答前义未了,更起一问,自“曰然则”以下尽“此其义也”,明《春秋》始隐之意,答“黜周王鲁”之言。既言王鲁为非,遂并辩《公羊》之谬。自“若夫制作”尽“非隐之也”,答微文隐义之为非也。自“圣人包周身之防”尽“非所闻也”,答孙言辟害之为虚也。先儒以为未获麟而已作《春秋》,过获麟而经犹未止,故既答《公羊》之谬,然后却辩素王为虚,并说引经为妄。自“子路欲使门人”尽“又非通论也”,答素王素臣之问。自“先儒以为”尽“得其实”,答经止获麟之意。“至於反袂”以下,言其不可采用。此章分段大意,其文旨如此。问者以所闻而问,其“异乎余所闻”一句,叹其所据非理,故言“异乎余所闻”。“仲尼曰”与“叹曰”二者,皆《论语》文也。孔子过匡,匡人以兵遮而胁之,从者惊怖,故设此言以强之。文王虽身既没,其为文王之道,岂不在兹身乎?孔子自比其身,言己有文王之道也。其下文又云“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於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其意言天若未丧文王之道,必将使我制作,匡人不能违天以害己。此言是有制作之本意也。圣人受命而王,则凤鸟至,河出图。仲尼叹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此言盖伤时王之政,不能致此瑞也。先有制作之意,而恨时无嘉瑞,明是既得嘉瑞,即便制作。杜欲明得麟乃作,故先表此二句。郑玄以为河图洛书,龟龙衔负而出,如《中候》所说,龙马衔甲,赤文绿色,甲似龟背,袤广九尺,上有列宿斗正之度,帝王录纪兴亡之数是也。孔安国以为河图即八卦是也。未知二者谁当杜旨。
麟凤五灵,王者之嘉瑞也。
○瑞,垂伪反。今麟出非其时,虚其应而失其归,
○应,应对之应。此圣人所以为感也。绝笔於获麟之一句者,所感而起,固所以为终也。
[疏]“麟凤”至“终也”。
○麟、凤与龟、龙、白虎五者,神灵之鸟兽,王者之嘉瑞也。今麟出於衰乱之世,是非其时也。上无明王,是虚其应也。为人所获,是失其归也。夫此圣人而生非其时,道无所行,功无所济,与麟相类,故所以为感也。先有制作之意,复为外物所感,既知道屈当时,欲使功被来世,由是所以作《春秋》。绝笔於获麟之一句者,麟是仲尼所感而书,为感麟而作,既以所感而起,固所以为终也。答上《春秋》之作《左传》无明文之问,又言已所以为获麟乃作之意。独举“麟凤”而云“五灵”,知二兽以外为龟、龙、白虎者,以鸟兽而为瑞,不出五者,经传谶纬莫不尽然。《礼记 礼器》曰:“升中于天而凤皇降,龟龙假。”《诗序》曰“《麟趾》,《关雎》之应”,“《驺虞》,《鹊巢》之应”,驺虞即白虎也。是龟、龙、白虎并为瑞应。只言“麟凤”便言“五灵”者,举“凤”配“麟”,足以成句,略其三者,故曰“五灵”。其“五灵”之文出《尚书纬》也。《礼记 礼运》曰“麟凤龟龙,谓之四灵”。不言五者,彼称“四灵以为畜”,则“饮食有由也”。其意言四灵与羞物为群,四灵既扰,则羞物皆备。龙是鱼鲔之长,凤是飞鸟之长,麟是走兽之长,龟是甲蟲之长。饮食所须,唯此四物。四物之内,各举一长。虎、麟皆是走兽,故略云“四灵”。杜欲遍举诸瑞,故备言“五灵”也。直云“绝笔获麟”,则文势巳足,而言“之一句”者,以《春秋》编年之书,必应尽年乃止。人年唯此一句,故显言之,以明一句是其所感也。
曰:然则《春秋》何始於鲁隐公?答曰:周平王,东周之始王也。隐公,让国之贤君也。考乎其时则相接,言乎其位则列国,本乎其始则周公之祚胤也。
○祚,才路反。胤,以刃反。若平王能祈天永命,绍开中兴;
○中,丁仲反。隐公能弘宣祖业,光启王室,则西周之美可寻,文武之迹不队,
○队,直类反。是故因其历数,附其行事,采周之旧,以会成王义。
○王,如字,又于况反。垂法将来。
[疏]“曰然”至“将来”。
○上既解终麟之意,未辩始隐之由,故又假问以释之。不言“或问”而直言“曰”者,以答前未了,须更起此问,若言问者犹是前人,且既解绝笔,即因问初起,以此不复言“或”,欲示二问共是一人故也。“然”者,然上语;“则”者,陈下事,乘前起后之势。问者言绝笔於获麟,既如前解,然则《春秋》初起,何独始於鲁隐公,不始於他国馀公,何也?答曰:“周平王,东周之始王也。”迁居洛邑,平王为首,是始王也。“隐公,让国之贤君也”,於第当立,委位让桓,是贤君也。“考乎其时则相接”,隐公,之初当平王之末,是相接也。“言乎其位则列国”,其爵为侯,其土则广,是大国也。“本乎其始,则周公之祚胤也”,鲁承周公之后,是其福祚之胤也。若使平王能抚养下民,求天长命,绍先王之烈,开中兴之功;隐公能大宣圣祖之业,光启周王之室,君臣同心,照临天下,如是则西周之美,犹或可寻,文武之迹,不坠於地。而平王、隐公居得致之地,有得致之资,而竟不能然,只为无法故也。仲尼愍其如是,为之作法,其意言若能用我道,岂致此乎?是故因其年月之历数,附其时人之行事,采周公之旧典,以会合成一王之大义,虽前事已往,不可复追,冀得垂法将来,使后人放习。以是之故,作此《春秋》。此序一段,大明作《春秋》之深意。问者不直云“隐公”而言“鲁隐公”者,言“鲁”决其不始於他国,言“隐”决其不始於馀公,挟此二意,故并鲁言之也。其答直言“隐公”不云“鲁”者,以鲁之《春秋》已为韩起所说可知故也。周自武王伐纣定天下,恒居镐地,是为西都。周公摄政,营洛邑於土中,谓之东都。成王虽暂至洛邑,还归镐京。为幽王灭于西周,平王东迁洛邑,因谓洛邑为东周,谓镐京为西周。平王始居东周,故云“东周之始王也”。平王四十九年而隐公即位,隐公三年而平王崩,是其相接也。《诗 既醉》云“永锡祚胤”,言福祚及后胤也。《尚书 召诰》云“用供王能祈天永命”,言用善德治民得长命也。襄十年传曰“而以偪阳光启寡君”,《论语》曰“文武之道未坠於地”,是杜所用之文也。《春秋》据鲁而作,即是诸侯之法,而云“会成王义”者,《春秋》所书,尊卑尽备。王使来聘,锡命赗含,有天子抚邦国之义。公如京师,拜赐会葬,有诸侯事王者之法。虽据鲁史为文,足成王者之义也。以其“会成王义”,故得“垂法将来”,将使天子法而用之,非独遗将来诸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