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絜斋家塾书钞
臯陶曰都亦行有九德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禹曰何臯陶曰寛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彊而义
臯陶陈知人之谟禹吁其説而难之臯陶谓人虽难知然亦有可知之道此所言皆知人之道也夫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他人腹心肾膓必欲洞烛其纎微此至难事后世非无欲治之主往往是不知人三代而降如汉髙之知人极不易得惟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至于能通天下之志则人之心无有不知者凡为人主而不知人不足以治天下为宰相不知人不足以辅佐人主人至难知人又不可不知然则当如之何于此有道焉自明其心而已矣自明其心则能知人之心亦行有九徳此知人之本也曰行有九徳者即所谓君子以成徳为行日可见之行也夫有此徳须着行于躬行未能躬行不足以谓之徳吾躬行于九徳则能言人之有徳盖身亲歴之躬行益笃则所得深权衡在我以此称量他人其将何所逃哉臯陶既如此説了于是乃言曰载采采采事也载亦训事所谓熙帝之载载采采者言事有许多条目能任某事任某事也盖人必见于行事方是着实处自谓髙明广大而不足以开物成务非徳也寛而栗柔而立大畧九徳有上一字须有下一字方才是徳如寛易之人易得不栗柔和之人易得无所立寛而不栗是弛慢也柔而不立是懦弱也寛大而必能庄栗方是有寛之徳柔和而卓然自立方是有柔之徳推此类皆然愿是谨愿谨愿之人易得不恭所谓恭者严威俨恪肃然其有畏者也故曰恭作肃惟谨愿之人但不过循循自守做一个寡过之人少得有严威俨恪之意故愿必贵乎恭乱是能拨繁治剧随机应变者此等人恃其有才往往不能持之以敬既有随机应变之才又能敬以守之不亦美乎故乱必贵乎敬扰是为人驯扰而毅然有守则不失之于弱直是为人直易直而粹然温和则不失之太直简者简畧也简畧多伤于率畧要须有防隅今阶之际谓之防取其方且正也便如垂帘亦取其限内外也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简而防所谓居敬也刚而塞塞者实也外刚而内不实何取乎刚甯嬴谓阳处父之刚华而少实而知其怨之所聚刚固不可不塞也彊而义彊与刚相近而实不同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毫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如此之类是彊彊须要义记曰所贵于勇敢者为其敢行礼义也彊而无礼义是乃暴也何取于彊九者全备无一毫偏倚夫是谓之九徳何故必如此方谓之九徳今反而思之寛而不栗柔而不立其然乎其不然乎质诸此心昭然至明以此知其必皆备具方可谓之九徳徳之为言得我心之所本然者是也书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天之所以为天中而已矣天得此中而为天人得此中而为人天以此中降之于人人受此中而生焉故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大本者人心也人心者中也人之本心固至中而不偏然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问者异俗刚柔轻重迟速异齐禀山川之气要不能无偏者莫不知之盖天下之理惟有不偏者存然后能见其为偏者荀子谓性恶固无足辨然不知所以见其恶者谁欤必有不恶者存矣惟人心本不偏所以能见其偏所贵乎学问者将以克其气质之偏约而归于中也故未归于中也当强力矫揉用工日深使得其大本可也吾日夜于九徳之中用工则以观人彼其偏而未全者皆将见之将何所逃乎中庸曰夫焉有所倚有所倚则非中矣无所倚所谓中道也且夫柔和之质非向上之质也然柔而能立便自是刚彊了故人不幸而禀得非向上之质必贵乎学惟学而后能克其偏而归于中也九徳之中寛与柔愿与扰刚与毅大畧相似然其实不同古人言语至精微思则得之矣后世如荀子所谓治气养心之术匡衡所谓治性之道与臯陶所谓九徳大要相似而究竟不同荀匡之言皆是外面説臯陶之论自人本心上説来盖有异矣且如荀子只是説人性恶故须用来修治此性去其性之恶者岂与臯陶所谓九徳同哉
彰厥有常吉哉日宣三德夙夜浚明有家日严祗敬六德亮采有邦翕受敷施九德咸事俊乂在官百僚师师百工惟时抚于五辰庶绩其凝
九徳之人所谓有常者也孔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立政曰其惟克用常人又曰庶常吉士人岂可以无常且以九徳言寛而能庄栗柔而能特立如此然后有常使寛而不栗是纵弛也柔而不立是委靡也至于纵弛委靡其可常乎大抵完全都好便可常有不好处如何常得完全都好便可执守而不变有不好处如何执守寛而不栗柔而不立是过失也何常之有人而无常不可以作巫医巫医犹不可不常况进徳乎有时而勤有时而怠有时而镇静有时而纷扰难乎有常矣有常之人自然是吉盖有常则无过无过则无凶既无凶矣非吉而何方其未用则吉在一身及其见用则吉在天下薰陶渐渍使人人有士君子之行其为吉也大矣人须当做一个吉徳之人才有常便吉无常便凶所谓庶常吉士今以易所言吉凶观之如何则吉如何则凶此可见矣彰厥有常者彰显之使表表在上不使沉埋隠伏于下也彰之一字须子细看所谓日宣宣亦彰也大夫有家必当于九徳之中得三徳而用之诸侯有国必当于九徳之中得六徳而用之天子有天下必当九徳并用日宣日严祗敬这两日字是念念不忘之意立政曰自一话一言我则末惟成徳之彦日者言其日日在此也宣达使皆出而为我用大夫亦有朋友亦有家臣须是得贤有徳之人以自辅然后能深明有家之事浚深也若不能日宣三徳之人有家之事岂一人所能独办孟献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身为卿大夫岂可不得贤者以自辅如今在朝为侍臣为台谏须要门下招致得几个名士过失得其箴规凡事与之商量日夜讲论方才可以辅佐人主曰严曰祗曰敬皆不过只是敬之意须是得可尊敬之人不徒区区有才能办事而已加之体貌尽其礼意降心以咨访焉屈己以从教焉所谓严祗敬也能严祗敬六徳之人则能明有邦之事亮明也采事也大夫所治者少故言三徳诸侯所治者大故言六徳若是天子必九徳之人并用乃可翕然并受四面皆来是谓翕受敷而施之授以职任是谓敷施大抵天子有天下必当以天下之才为天下之用翕受二字其中有无穷之义且天下之大未尝无人才所谓昔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皆只是用当世之人而天下贤才有所抱负者亦孰不欲出而致君泽民兼善天下然上茍不能受之则贤者亦不肯茍售度量不宏规模褊狭则不能受用谗谄面谀之人逺忠直公正之士则不能受小人竞得志朝廷不清明则不能受才是贤者不肯来便是我不能受也大抵有道之世君臣契合所以能受无道之世贤者与人主扞格而不相入所以不能受九徳之人翕然并用此方是唐虞之时既翕受之矣然后敷而施之分付以职使各任其事如舜命九官各有职分不相侵紊此敷施也翕受敷施则九徳之人咸事其事而在官者无非俊乂之人至此若上若下若中若外满天下无非是贤者此所以为唐虞盛时也百僚师师师师者以道义相师也百工惟时惟时者趋事赴功各及其时也以僚属言之故谓之百僚以趋事赴功言之故谓之百工我师于人人亦师我以善相师是谓师师时未至则不为时既至则急为之是谓惟时后世见有善者则相与忌克非师师之义也好功者多先时而为怠惰者则后时而不为非惟时之义也百僚师师百工惟时此两句必九徳之人斯能尽之盖九徳之人他日夜躬行从事于此心无忌克之心所以能师师也无怠惰之心所以能惟时也百僚师师则其徳日进百工惟时则其业日修此亦进徳修业之道也此两句欠一句不得师师是理防做人惟时是理防做事只理防做人不理防做事不可也只理防做事不理防做人亦不可也天人只是一致既有百僚师师百工惟时所以能抚于五辰五辰五行之辰也自一嵗而言春属木夏属火秋属金冬属水土分旺四季凡事须当顺这五行观月令可见矣不特一嵗一月之中亦有当先当后者不特一月数日之间亦有当先当后者百工惟时则五辰自然能抚抚者安也言其所为未尝与之相违也庶绩其凝凝不独是成谓坚凝固结而未尝涣散也荀子曰兼并易能也坚凝之难故凝士以礼凝民以政如齐桓公岂无功业然桓公一死五公子争立国内大乱是无他故焉不能凝故也唐太宗一死武后便簒唐室几危此皆不可谓之凝若是唐虞之时庶绩皆凝结久而不散此等字后世少得説了如此一字无限精神自日宣三徳以至庶绩其凝便是彰厥有常吉哉一句日宣日严与翕受敷施此所谓彰厥有常也夙夜浚明有家亮采有邦抚于五辰庶绩其凝此所谓吉也观日宣日严祗敬须当思如何宣如何严祗敬之古人于贤者直是念念不忘看唐宪宗欲出游观而惧李绛曰李绛必谏不如勿往他常记得这李绛只如此説亦未尽所谓念兹在兹名言兹在兹是也
无敎逸欲有邦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
此是臯陶説人主心术上事逸逸乐也欲人欲也凡喜游观贪怠惰之类皆是逸凡好货财悦声色之类皆是欲此二者岂可犯益戒舜曰罔游于逸罔淫于乐太甲不贤伊尹放之疑其有滔天之罪而悔过之辞不过曰欲败度纵败礼盖才有逸欲之心则此心便不清明一有此念何所不至人之一身皆是血气血气聚而为形体而耳目之官又不思所以易得为物所诱而溺于逸欲古人于此防闲甚严臯陶以此戒舜盖惟圣罔念作狂一有逸欲即非圣人况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人主以逸欲倡于上则有邦诸侯谁不逸欲是虽不教之而犹教也诸侯逸欲则大夫士庶人无不逸欲矣原其所以然由上使之也是所以教之也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几微也坤初六履霜坚冰至隂始凝也文言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辨之不早辨也夫至于弑君父可谓极矣然其初只在毫厘之差歴观古今之变大抵危乱之几常萌于治安之日所以一日二日之间而事之几微至于万数惟圣人察之至精见之至明故当其几微之萌而消之于防防之中不使之至于长自非圣人见之不明往往积微成大终至于四出而不可收拾明皇禄山之祸可谓惨矣然只缘是不察其几所以不能察者只是逸欲二字盖才不逸欲才能兢业则此心清明故事之几无不洞烛如明鉴然妍丑皆莫之逃逸欲是肆兢业不存此心昏蔽岂能见几而知所戒乎臯陶陈知人之谟而言及此此知人之本也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不特有其位无其人谓之旷虽充其位茍非其人即所谓旷也朝廷设官分职皆代天理物天有此理故人有此职如礼乐刑政此皆天理中之所有者是以设官分职代天而为之人主果知朝廷之官皆所以代天则岂容一职之旷无旷庶官惟唐虞三代之时为然汉唐以后其旷者多矣如武帝之世号为官各称其职然石庆蔡义之徒碌碌然无一可取者皆致位宰相非旷而何大者尚尔其余可知只以今论之必负天下之望者然后为宰相必忠直公清者然后为台谏必学问渊深识见超逺可以论思献纳者然后为侍从如此始可谓之无旷不然虽有人犹无人也
天叙有典勑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同寅协恭和衷哉
所谓天叙者天理自然有此次叙也天秩者天理自然之品秩也所谓天者吾心以为当然者是已吾心即天也五典虽出于天叙然勑而惇之则在人君五礼虽出于天秩然自天庸之则在人君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朋友此五典者贵于厚而恶乎薄勑之为言着精神加工夫在此理防使之厚而不薄也吉凶军宾嘉此五礼者民间不能自为之制须是自上用之与之立为凖则此所谓庸也记曰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又曰制度在礼文为在礼行之其在人乎又曰茍无忠信之人则礼不虚道是以得其人之为贵也典礼虽是天叙天秩然非人则无以自行欲惇五典庸五礼则君臣之间要必同其寅协其恭和其衷寅敬也恭者敬之发于外者也或问伊川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敬与恭何别答曰发于外之谓恭有于中之谓敬故恭者寅敬之发于外者也寅与恭皆只是敬然又须和衷乃可记引诗云肃雝和鸣先祖是听夫肃肃敬也雝雝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和而不敬则失之于不严敬而不和则失之于太严二者一倚于偏皆所不可泛观天下之理何者外得敬与和二字只以五典言之君臣父子夫妇朋友之间固不可不敬矣亦不可不和君臣之分可谓至严然亦须是情意相通乃可岂能专于严也哉
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政事懋哉懋哉
赏罚政事之大者也懋之为言勉也懋哉懋哉者勉勉不已则兢业常存怠惰不作此心清明无一毫私意介乎其间其所赏皆天命也其所刑皆天讨也不能自勉私意纷然则有徳者未必赏有罪者未必刑岂所谓天命天讨哉前论典礼归之同寅协恭和衷此论刑赏归之懋哉懋哉同寅协恭和衷行典礼之本也懋哉懋哉用刑赏之本也此皆臯陶探本而言之此处当看
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达于上下敬哉有土
聪明者聪无所不闻明无所不见也明畏者明命赫然可畏也先言聪明即言明畏为其聪明所以明命可畏也自者因也民之聪明即天之聪明也此只是天人无二致底道理今以形体观遂谓天人不同外其形体而以此心言果有异乎哉且有人于此为善耶人皆知好之为恶耶人皆知恶之不特士大夫为然工商徒卒亦莫不然不特贤者为然愚鄙小人亦莫不然此民之所以为聪明也民之聪明如此则知天之聪明亦如此所谓达于上下言其通达而无间也既若此则有土之君安可不敬今人但见蚩蚩之氓至卑且贱遂谓其可忽而不敬不知民即天也林然之众这便是天如之何而不敬自天叙有典以下大畧是説安民之事然前面説庶绩其凝则安民之事亦在其中矣此只是一个道理知人所以安民也本不可分所以交贯言之
臯陶曰朕言惠可底行禹曰兪乃言底可绩臯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赞赞襄哉
赞进也襄上也臯陶之谟信乎其可行矣信乎行而可有功矣然臯陶不自以为足方且进进只欲向上古人工夫只是不住盖此事无住时节赞赞襄哉此其所以为臯陶也学者不识治道不可以为学者欲识治道请观臯陶之陈谟知人安民古今为治大端不出此二者矣然人如之何而可知民如之何而可安反覆臯陶之言如何説知人如何説安民则可见其言之至精至当非若后世泛然者比矣亦行有九徳所以见于躬行者如此无教逸欲兢兢业业所以自正其心者如此人安得而不知既以典礼治天下而君臣之间必同寅协恭和衷以行其典礼至于赏罚之用一循天理而不为私焉所赏者皆天所命所罚者皆天所讨而又深明天人一致之理兢兢然敬其民而不敢忽夫如是天下是治耶是不治耶民是安耶是不安耶安民之道无出于此矣先言典礼后言赏刑次叙当然也盖典礼为之本而赏罚特以辅之耳臯陶之谟不与后世泛泛説者相似后世説知人安民但就皮肤中説几句臯陶之言直是精确故曰谟臯陶陈谟其中何所不有本末备具矣而不过只此几句后世説一件事费无限语言然后知古人之不可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