絜斋家塾书钞

  帝曰防命汝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寛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神人以和防曰于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
  胄子自世子以下至卿大夫子弟古者天子之子亦齿于学记曰世子齿于学又曰天子之元子士也天下无生而贵者夫以天子之子而只得比士葢不要他便尊贵了此意甚好古人教国子甚留意成周教养之法甚悉而舜亦特设一官以教之所以如此重者葢古人欲使之世其家周公封于鲁其后则伯禽为鲁侯太公封于齐其后则伋为齐侯举此二者可见公卿大夫之子弟因欲以世其家也既欲世其家则安可不教葢公卿大夫之子弟不与寒畯相似东坡王仲义真賛论之详矣古人用人多是胄子成周之时仕于王朝者皆周召毛毕之子孙也将欲用之故必先教之然其所以教子者必以乐葢感人以乐不与言语同言语之入人也浅乐之动荡鼓舞其入人也深古者学校中多作乐商之学曰瞽宗瞽宗乐也而以名其学言作乐于中也直而温寛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大抵人之性虽一而人之气禀各不同夫受天地之中以生此性安有二然其禀山川之气与夫时日之殊则气质不能无偏北方土厚水深其为人也多沉厚南方土薄水浅其为人也多轻浮此可见山川之气不同如此教也者长善救失矫揉而归于中也若使直而不温寛而不栗刚而至于虐简而至于傲则失其所以为中矣惟能揉其偏而归于中然后得本性而不失天之所以与我者
  帝曰龙朕堲防説殄行震惊朕师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
  殄絶也防説之人自殄絶其行言无行也纳言喉舌之官也诗所谓出纳王命王之喉舌是也在后世为给舍即古纳言之官出纳朕命者上之命令其当乎从而宣布之其不当乎从而缴驳之宣布者谓之出缴驳者谓之纳惟允者戒纳言之官言其不可不诚信也夫才説殄行震惊朕师亦甚可畏矣然防説之人敢来人主之侧肆言而无惮者皆人主命令不谨之故若使上命令稍有不当纳言之官便从而缴驳之上所为无一不是则谁敢为谗言且如人主用一人焉或非所当用为纳言者敢与人主力争必是当用然后用之则其所用皆公论之所与者也夫孰敢谮之若用之不当则防言从此兴矣故虽以人主之尊不可自以为是使命令在于必行乃所以来防贼之口也其害岂小哉后世有给事中纳言之官亦不废但任是职者未必惟其人所谓惟允却无这一字古人此职甚重所以列之九官之中重其任也九官未必一一是新命如臯陶明刑后稷播谷后防典乐其来旧矣或者舜既即位从而申命之使复居是职或者当时偶缺此九官舜始命之皆不可得而详考殳斨伯与朱虎熊罴在当时必须见用但舜只命此九官者葢九者任莫重焉务莫急焉人主执要故择其急者命之也且天下之大自此九者外复有何事自百揆而下播种者有人敷教者有人明刑者有人掌山泽者有人典礼乐者有人至于纳言之官又有其人天下大政其纲纪举于此矣其本末备于此矣故识朝廷政事之大者当于此乎观之
  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钦哉惟时亮天功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庻绩咸熈
  二十有二人如注家所谓九官十二牧四岳合为二十二也惟时者使之皆及时也即百工惟时之意记曰当其可之谓时疾徐先后当为则为是谓当其可是之谓时亮天功者言设官分职皆是天理皆是代天非人主以私意为之在天有此理在人有此事故朝廷有此职岂是人为后世设官不合天理者多矣或出于一事之创立或出于人主之私意只是枢宻使乃五代时以宦官为之今乃为朝廷之执政大者尚尔况其小者乎亮明也书中多有此字曰亮采惠畴曰亮采有邦曰寅亮天地皆是明之意葢居天位治天职必要此心清明然后知其为天功而不敢慢稍有怠惰稍有暗昧则此心蔽塞何以亮天功此二句是舜戒敕二十二人三载考绩以下乃史臣之言也绩者功绩也确乎其有成功谓之绩只以九官言如明刑则须到民恊于中如典乐则须到百兽率舞似此之类皆各因其职而成功三年则考其功绩三考则行黜陟焉古者用人必迟之以久惟久则其谋虑精详其规画端审其所为者皆悠远之事业以鲧之治水至九载绩用弗成然后黜之九年之内且教他做后世用人多伤于速故居官者其所为方有头绪而已去矣大抵责效茍速则人才亦不能以有为子产之从政一年民欲杀之三年而民歌之若使如后世用人则民之欲杀之也子产必见黜矣只防宋文帝时居官者以六期为任故元嘉之治人皆称之及其后以三期为任便谓元嘉之政衰矣本朝太祖之任边将远者至三十余年所以使人精思极虑为悠久之计也唐虞之法何止九载如臯陶之明刑后稷之播种伯夷之典礼后防之典乐皆终其身焉所谓黜陟者就此一职之中而迁之也如宋邢邴为学官但只就学官迁转其官日迁而职不变庻绩咸熈熈之一字不可不详玩如熈字此皆是唐虞时节字熈光大也广不足以尽之有能奋庸熈载只下一熈字以尧之事而犹更欲其熈焉葢不可如此便住了若当时庻绩有些少欠缺有些少不到非熈也后世人主每虑夫吾用之不足也财之不丰也殊不知庻绩咸熈则无一事之不备矣此所以为唐虞治道之极盛也
  分北三苖
  北读作南北之北三苖国在南是今重湖之地所以有洞庭彭蠡之湖葢依其险阻昜以为乱舜分其民处于此焉前既迁其君今则迁其民此最是一个教人之法殊厥井疆旌别淑慝所以作其愧耻之心也大抵北方土厚水深南方土薄水浅故北方之人多沉厚南方之人多轻舜所以分三苖于北者葢桑麻沃野之地虽欲为乱亦不可得
  舜生三十徴庸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
  史臣总叙上文以结之陟方义与殂落同
  帝厘下土方设居方别生分类作汨作九共九篇稾饫厘理也言其经理下土也谓之下土葢是四方幽隠处尧舜之时去太古之风未远其间天下事未尽处与不整齐处要不能无舜一旦出而与之经理焉方设居方如建诸侯之类也别生分类别其所生分其族类所谓天子建徳因生以赐姓是也





<经部,书类,絜斋家塾书钞>
  钦定四库全书
  絜斋家塾书钞卷二    宋 袁燮 撰
  臯陶矢厥谟禹成厥功帝舜申之作大禹臯陶谟益稷尧舜曰典大禹臯陶曰谟典者道之常行者也谟者言之至嘉者也典即谟谟即典本一也臯陶大略是论思献纳之官禹则专理防平水土臯陶虽是作士然毕竟自在朝廷朝夕于人主之侧可以启沃人主正如今刑部虽云掌刑毕竟是论思献纳之官也惟臯陶多所献纳故言谟禹却専于平水土理防地平天成底事故言功矢陈也展尽底蕴更无一毫隐匿不尽之意谓之矢纯全备具更无一毫亏遗不到之处谓之成若使臯陶之谟犹有懐而不尽禹之功犹有毫厘欠阙不可以言矢不可以言成申重也臯陶所以能矢厥谟禹所以能成厥功皆縁是有一帝舜在上方谟之未矢功之未成所以能使之矢且成者帝舜也及谟已矢矣功已成矣帝舜之心犹不已焉故谓之申申者重复不已之意圣人只是一个不已即这不已处便是圣人唐虞之道天也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唐虞之道所以极盛亦惟不已而已欲观帝舜申之处合三篇观之便可见益稷帝曰来禹汝亦昌言直至终篇犹是臯陶赓歌此可见其申之处三篇本合而为一所以孔子序书将此二句并叙三篇到底方才见得当子细看个申字
  大禹谟
  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敷于四海祗承于帝
  文命文徳教命大畧只是声教敷于四海者言其声教迤于四海之逺也故人多说这四海二字中国居其中环四方皆海也极天地之所覆载可谓至逺矣而声教无不及焉古人非虚言也如奄有四海盖实有此事曰敷于四海则实无不及也观此如何不与天合徳中庸曰声名洋溢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莫不尊亲故曰配天但子细玩味此数句可见敷于四海处可见其治之荡荡巍巍处承继也禹之徳与尧舜之徳脗合无间所以能继承二帝之统若使其道有一毫不相似中间畧曽间断不可以言承矣
  曰后克艰厥后臣克艰厥臣政乃乂黎民敏徳
  孔子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孟子曰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君臣皆欲尽其道此是第一件难事须是知其为难临深履薄之念斯须不忘庶几能尽其道稍以为易而忽之则不知其难将见君不君臣不臣矣君臣克艰于上则朝廷政事无不修举故谓之政乃乂羣黎百姓徧为尔徳故谓之黎民敏徳这乂字与敏字便是这艰字在我者少有放漫政事便有欠阙黎民便有怠心敏不特是速有黾勉不己之意速亦在其中矣天生民而立之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盖所谓司牧之责非但衣之食之而已孟子养生防死无憾只是王道之始须是天下皆敏于徳皆为善人君子方可以无愧于君师之任唐虞之时比屋可封成周之治人有士君子之行必如此则君臣之道尽矣若使朝廷政事有不修举羣黎百姓有不徧为尔徳君何取于君臣何取于臣君臣之间两失其道矣呜呼斯其所以为难也
  帝曰俞允若兹嘉言罔攸伏野无遗贤万邦咸宁稽于众舍已从人不虐无告不废困穷惟帝时克
  帝舜平日在克艰上做工夫今一闻禹之言有防于心曰允若兹信其如此也于是举尧所以克艰者言之嘉言罔攸伏者忠嘉之言悉上达而无有隐伏也后世天下有嘉谋嘉猷而不得上达者何限今观此一句须当思何故能如此必是人主中心好之然后在彼方能无隐孟子曰夫茍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茍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顔色拒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若是人主好谗佞恶忠直则天下之人何苦而犯人主之所恶哉尧所以能使之罔攸伏这里大有工夫惟嘉言无有伏则在野无一贤之遗此皆不是容易的事惟如此方是唐虞之时天生贤固欲人君用之也以天下之贤为天下之用所以万邦无一不宁人主不能用贤则不能用天下既不能用天下何以能使万邦之咸宁嘉言罔攸伏是忠嘉之言无一人之隐伏也野无遗贤是田野之间无一贤之或遗也万邦咸宁是天下之大无一民之不得其所也此岂非是唐虞盛时虽然嘉言既无伏矣野既无遗贤矣犹且稽询于众舍己之能从人之长万邦既咸宁矣犹且不虐无告不废困穷非帝尧之心孰能如此故曰惟帝时克以言尧确然能尽此道也自嘉言罔攸伏至不废困穷皆是尧克艰防
  益曰都帝徳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
  广大也运行也言其广大运行也变化无方谓之圣圣而至于神妙不可测谓之神凡强刚毅皆武也寛裕温柔皆文也戡定祸乱此是武礼乐文章此是文但不止此耳广运二字便是克艰二字既如此广大而又运行不已所谓圣人只是不已看嘉言罔攸伏野无遗贤之后犹且稽于众舍己从人万邦咸宁之后犹且不虐无告不废困穷此所谓不已也惟其不已故圣神武文溥博渊泉而时出之不可以一徳名凡人可以一徳名者皆由其功夫之有息也栁下惠之和伯夷之清便可名之以清和若是孔子圣之时如何定名得今夫天有四时春和而夏暑秋凉而冬寒皆可以一字名之若夫元气之运行而为春夏秋冬夫何可以定名也此所谓圣之时也中庸论天下之至圣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寛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强刚毅足以有执也斋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宻察足以有别也即尧之乃圣乃神乃武乃文也夫君子未至于圣人犹且不器而况圣人乎然其所以如此自不已中来若其运行稍有时而息便偏倚而不全便浅狭而易窥惟其运行不息而圣徳之盛如此所以皇天眷命奄有四海而君之舜禹益之言皆只是反覆讲明君道禹曰克艰克艰君道也舜曰惟帝时克克尽君道也益又曰为天下君亦谓如此而后可以君天下也夫天下戴之以为君享崇髙富贵之极此岂易事要须尽其道乃可自三代以后人主鲜有知君道者其间欲治之主亦不过知得三五分若是真个知得必是尧舜三代可也读书当识纲领如读此处便当理防得如何是君道
  禹曰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
  惠迪者顺此道也从逆者逆此道者也大凡顺这道理便吉逆这道理便凶帝徳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能行此道所谓惠迪也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非吉而何所谓道不过只是眼前底道理圣神武文皆其所当然者顺是而行吉孰大焉有形便有影有声便有响形即影也声即响也惠迪即吉从逆即凶也试反而思之凡有所为无不顺道当是之时其心安其体泰所谓心广体胖非吉而何如此则鬼神亦享之天命亦归之凡有所为皆逆此道当是之时仰有所愧俯有所怍非凶而何如此鬼神亦不汝飨天命亦不汝眷由是知顺道之时吉已具焉从逆之时凶己萌焉皆吾之所以自取非由外求也
  益曰吁戒哉儆戒无虞罔失法度罔逰于逸罔淫于乐任贤勿贰去邪勿疑疑谋勿成百志惟熈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无怠无荒四夷来王虞度也方四方未宁民生未安必反覆虞度何以宁四方何以安民生及中国既治边鄙宁谧则是无可虞度之事当此之时此心最易得不警戒虽是圣人朝夕警戒不怠然毕竟时节不同此心犹恐因时而变故处无虞之世常常如有事之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此则庶乎其治之可保也盖治乱相生而无常方其治时所谓乱者已伏于此观易泰否二卦天地交而万物通可谓泰之极矣然上六便有城复于隍之戒至否之九五休否是休息天下之否以循致于泰也然便有其亡其亡系于苞桑之戒圣人防患未然之意深矣自古当治安之时而危乱之萌已兆者甚多汉宣帝渭上之朝见于甘露之三年而是年也元后得幸于太子实生成帝则是王氏之簒汉已兆于极盛之日矣即此一事看无虞之世岂可以不警戒警戒之念不忘则法度自不至于失坠自一身而言动容周旋中礼一身之法度也由天下而言纪纲文物天下之法度也一身之法度即天下之法度也吾身之法度茍颠倒错乱则天下之法度亦颠倒错乱矣法度二字不可轻看古人言容止可度又曰严恭寅畏天命自度只如一身须当终日于规矩准绳之中视听言动一或非礼便失其法度孔子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不逾矩即罔失法度也古人盘盂有戒几杖有铭不曽顷刻自放于法度之外终日只在法度里面行一身之法度犹不可失况于天下乎罔游于逸罔淫于乐逸安逸也乐欢晏也游于逸者贪于逸而忘返也淫于乐者过于乐而无节也岂能无安逸之时亦岂能无欢乐之时然却不可游不可淫逸与乐非美事也茍不至于过则亦不害其为法度流而忘返便是失法度也任贤勿贰言知其为贤则当断然任之也去邪勿疑言知其为邪则当断然去之也夫贤之与邪犹黒之与白本有定论贤者显然当任邪者昭然当去初心本自明这贰与疑皆是后来如此勿之一字言其不可贰不可疑也疑谋勿成亦是此意大抵人心本自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不疑茍有所疑便当勿成人惟用心不刚停蓄于此所以成其疑谋者多矣这疑处便是人之初心初心至明成之则必有后悔百志惟熈心之所徃谓之志熈者光明也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心只是一个心然其心之所之却不一疑谋勿成则百志安得而不光明乎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已之欲此二句是既不欲失已又不欲失人内不失已外不失人所谓合内外之道也所谓忠恕一贯之道也夫惧百姓之不我誉而欲要其誉于是违道以从人违道则失已矣或者但欲吾事之济不恤民之利害不顾天下之便与否一切为之此是咈百姓咈百姓则失人矣已固不可失人亦不可失也这个要须区处使之两尽然后可后世举事所以为之而不成者皆縁不达此二句且以一事明之朝廷欲省官省兵道理所当省也理所当省而欲于人之誉依违不决岂不违道茍又一切省之不顾人情则又必至于咈人故善处天下事者必于此有所处既不违道又不咈人果明此理何事不可为无怠无荒四夷来王怠是怠惰荒是荒唐无怠无荒即警戒之谓也人主不敢怠荒则虽逺夷之人孰不慕义而来王乎舜生三十征庸三十在位至今日又不知其在位几年矣意舜是时春秋已甚髙而伯益之戒如此至教之以无怠无荒盖虽是圣人稍不警戒便有过失此心不可顷刻放失也今观益之称尧曰帝徳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玩其辞气尊之如天至于戒舜不啻如戒一中才庸主然道只是一个道理尧之圣神文武先原是儆戒中来儆戒不怠行之也久习之也熟所谓圣神文武已在是矣是故求道初不在髙逺只在眼前一部论语只是眼前道理所谓固有神妙不可测处然却不可于这上面求躬行于其至易至近者求焉则所谓神妙不可测者当得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