絜斋家塾书钞

  今予其敷心腹肾肠历告尔百姓于朕志罔罪尔众或谓盘庚至此始言敷心腹肾肠则前日之所言其不情乎此非知盘庚心者也盘庚三篇之言皆是敷心腹肾肠也且盘庚所以迁又非以刑驱之又非以智术笼络之一味只是至诚感动若使其心腹肾肠有一毫隠而不敷却何以感人动物以是知三篇之书无非心腹肾肠之言所以言于此者盖说罔罪尔众尔方前日未迁之时尝有罪之之言若曰矧予制乃短长之命若曰我乃劓殄灭之盘庚深恐斯民既迁之后犹惧有罪戾之及故明白以告之谓我今日不复罪尔众尔众亦无可罪也民于此始安然无疑矣
  尔无共怒协比防言予一人
  前曰不其或稽自怒曷瘳此又曰尔无共怒所以多说这怒字者盖人情方去故即新则凡事皆不便则必怨怨则必怒故盘庚使之无共怒无恊比防言予一人自常情观之今既迁矣又何可怒亦何防言之有然盘庚犹谆谆告戒者葢虽是既迁万一动其怨怒之心万一有为防言鼓扇于中者则民将不安其居岂不大可惧哉此盘庚之所不能已也夫既迁之后而其言如此此处当着精神看
  古我先王将多于前功适于山用降我凶德嘉绩于朕邦今我民用荡析离居罔有定极
  适于山既所以依险阻亦所以避水患凶德水患也降凶德谓居高而临下也
  尔谓朕曷震动万民以迁肆上帝将复我高祖之徳乱越我家
  盘庚之迁一则耿邑圯坏民皆昬垫将以避水患一则亦是天意将兴复商家使之离此旧邑复亳都复如成汤有为于天下使天下复为成汤之世此是两意何者耿邑之都亦已久矣今而圮坏分明是天诱其衷欲复我高祖之德使我再讨头脑做大祸之中有大福存焉惟盘庚之心上与天通知得天意是如此当时之人初不知前此盘庚亦尝露其意矣曰若颠木之有由蘖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但前此未迁未可说破至此始明言之虽然亦是盘庚有志要出来做所以见得使其无志岂能有成耶
  朕及笃敬恭承民命用永地于新邑
  盘庚谓我亦非是以己意自为我尝谋之笃敬之臣而彼亦以为当迁也自古人主事虽出于己意亦须赖贤人辅助周公伐三监有十夫予翼人之有生或祸或福或夭或夀皆有定命耿邑圯壊则民命皆絶故我之迁乃所以使既絶之命复得以生荡析离居之民复得以安居乐业所谓予迓续乃命于天是也承即罔不惟民之承底承字的知民之重君之轻故以上而承下以贵而承贱忘其势位之为尊崇也观此一字可以知三代圣人之道
  肆予冲人非废厥谋吊由灵各非敢违卜用宏兹贲盘庚之迁人谓其不恤人言断以己意而必为之也不知盘庚所以谋诸人者盖悉矣观朕及笃敬与夫非废厥谋之言岂以己意而自为也哉论至徳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愚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此乃战国之时操一切之政者所为三代圣贤举事岂肯如此说洪范曰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数者无一不从是之谓大同举事必至于大同方是盘庚之迁反覆思虑所以谋及乃心者至矣朕及笃敬非废厥谋所以谋于人者矣各非敢违卜则又谋及卜筮焉盘庚曷尝敢废神人之谋而惟已是徇哉吊由灵灵者善也用其谋之善者也宏与贲皆大之义恢张其广大规模也大抵为天下者其规模须当极于广大管仲得君如彼其専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且管仲非无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功然功烈如彼其卑若唐虞三代之治其广大悠久与天地同量所谓用宏兹贲惟唐虞三代之时为然处圯壊之都邑人情以为亦可苟安然非广大悠逺之计盘庚所以断然迁于新邑盖将再造王业为长久不拔之规也
  呜呼邦伯师长百执事之人尚皆隠哉予其懋简相尔念敬我众
  孟子曰王若隠其无罪又曰恻隠之心隠者若有物隠于其中也聴吾之言而其中若有物隠焉则所入者深矣若耳虽听之而未尝念其言未尝有动于中岂所谓隠也哉简者如所谓惟简在上帝之心相者如所谓佑贤辅徳之意简言其不忘汝相言其辅助汝也我勉力以简相汝汝其可不念敬我众乎
  朕不肩好货敢恭生生鞠人谋人之保居叙钦
  好货之人吾所不任果敢以恭生生之理与夫能鞠飬斯人谋人之保居使之安居乐业者吾其以次序而敬用之功有大小故用之亦有次序也
  今我既羞告尔于朕志若否罔有弗钦
  羞进也进尔而以吾心之所若与否者明告之若否即是好恶好货者吾之所否者也敢恭生生鞠人谋人之保居者吾之所若者也我明示以吾之所好恶汝当无一事之不敬则好货之念其敢或萌而生生之理其敢有不恭乎
  无总于货寳生生自庸式敷民德永肩一心
  庸用也生生之理未尝不在天下在人用之尔如有物于此能用之则为我所用生生之理自古固存朝夕从事焉所谓庸也未尝从事则此理与我判然二物于我何有焉民皆有此德在上之人有以敷广之盖德虽民所固有然良心善性至防而未着至小而未大也在上位者有以启迪教化之使防者日着小者日大则民德广矣一心之人吾其永任之所谓永肩一心也盘庚之迁当时所以胥动浮言正縁在位之人惟货是顾所以惮于迁徙夫天下之事不过义与利而已舜跖之分可谓逺矣亦不过在利与善之间惟利是视而不顾其义之所当然此当时人腹心本根之疾岂可不与除去若今日既迁之后前日好货之心犹未尽除则岂能尽忠以事上乎盘庚深见其病所以明示之以好恶使之皆从吾心之所若也且人惟一心既欲为善又欲为利岂所谓一心也哉盘庚所以告其臣大畧使之一心










<经部,书类,絜斋家塾书钞>
  钦定四库全书
  絜斋家塾书钞卷七    宋 袁燮 撰
  高宗梦得说使百工营求诸野得诸傅岩作说命三篇古人亦有言梦者矣武王朕梦恊朕卜孔子吾不复梦见周公周礼亦有占梦之官季冬献吉梦于王盖事有兆眹故见之于梦此亦嗜欲将至有开必先之一端也然而高宗之梦亦异矣常人虽有此梦未必果有此事高宗之梦乃于茫昧恍忽之中明见其人及得诸岩野而与所见于梦者无毫髪殊何其异也嗟乎高宗恭黙思道其精神専一矣其邪思妄念一毫不作矣此心无所障蔽是以上与天通得良弼于梦寐之间夫复何怪且人亦未尝无梦然亦有日间无此事而乃有此梦者是岂昼夜不同而梦觉有二理哉其实一而已矣众人之梦也只是旦昼之所形高宗之梦也只是旦昼之所念何者凡人日用之间邪思妄念何可胜数虽未尝爲此事然而有此念也既有此念宜有此梦天下安得有旦昼之所不欲爲而夜形之于梦者高宗朝夕之所思念念在求贤是以见之于梦亦不外此其精神直与上帝相通此岂有一毫之他念哉大抵彻上彻下只是一理只是一心高而爲上帝卑而爲下土皆此理此心而已惟其本一是以上帝虽巍巍然在上其精神直与之交贤者隐于岩穴之间其精神实与之接常人惟有所障蔽是以扞格而不通圣贤此心虚明无所障蔽则天人之际岂不相与流通而无间哉此无他惟其本一而已矣
  说命上
  王宅忧亮阴三祀既免丧其惟弗言羣臣咸谏于王曰呜呼知之曰明哲明哲实作则天子惟君万邦百官承式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
  亮明也阴黙也古者忧宅三年不言虽不言而其中甚明故谓之亮阴既免丧可以言矣而犹弗言其不言中有多少工夫高宗所以能神交上帝所以能得良弼皆自不言中来大抵寡言者其工夫必深多言者其工夫必浅寡言者其工夫日积多言者其工夫驰散如人之哀乐喜怒蕴蓄于中未便散若泄之于外则不久而息故古者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孔子亦云予欲无言古之进道者其言语极少诚以多言最减力譬之天将雨迅雷一震徃徃未必有雨何则其气泄故也高宗三年不言既免丧而犹不言则其涵养于中者爲何如哉若高宗可谓知之者矣大抵人之于道必贵乎真知能真知之方可谓之明哲所谓真知者如知陷穽之不可人知水火之不可蹈也人未有触陷穽蹈水火者何则以其知之审故也至于爲不善则反不知也使其知爲不善亦如陷穽水火之可畏也则天下谁复有爲不善者哉伊川先生尝言知之深者如亲遭虎之伤者也未尝真知如闻虎之伤人者也此之谓知是真个知高宗恭黙思道三年不言既免丧而犹不言可谓真知矣可以君临万邦爲天下之法则矣故曰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其尊高宗也如此
  王庸作书以诰曰以台正于四方台恐德弗类兹故弗言恭黙思道梦帝赉予良弼其代予言
  高宗至此犹未肯言而乃作书以诰呜呼其用功之深如此诗称文王之德曰克明克类类者似也人主处四海九州之上操庆赏刑威之柄其位巍然极天下之至尊也必有莫大之德然后其德与位始类茍居莫大之位而以中才处之岂所谓类哉梦帝赉予良弼谓之未尝有所见耶则帝赉之言非诬也谓之诚有所见邪则所谓帝者岂有形也哉如道家之说则谓天帝与人间无异夫天地之性人爲贵至贵莫如人所谓天地亦不过只是人如道家之说未必无理然亦何从而知之非吾儒之所当论也大抵可以此心论而不可以形骸论所谓天者只是此心此理而已髙宗梦帝赉予良弼亦未必果见上帝意者梦寐之间亲见傅说或曰此天之所赐以与人主共治天下者耶
  乃审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说筑傅岩之野惟肖爰立作相
  高宗之梦不其异哉以梦中所见之形象旁求于天下果得其人既得其人遽然信之而不疑遂以宰相之任授焉是何高宗信其梦之深也于此可以见高宗之心矣常人平日工夫未到是以自疑其心安得信其梦高宗恭黙思道三年不言既免丧而犹不言想其于居丧之礼曲折周旋无所不尽是多少工夫此心洞然清明无一毫障塞是以亦自信其心亦自信其梦防之岩穴之间加诸王公之上非高宗自信之笃岂能如此故曰于此可以见高宗之心矣
  王置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德
  宰相非比百僚庶尹各有职分宰相之职不在乎簿书期防断狱听讼之间朝夕人主之左右辅导上德此宰相之职事也古者三公坐而论道日夜周旋人主之侧人主以此任宰相宰相亦以此而自任焉观伊尹弗克俾厥后爲尧舜其心媿耻若挞于市必欲使是君爲尧舜之君此正宰相之职分也后世宰相进见有时朝而奏事不过如一胥吏执文书以事其官长尔所以辅导上德啓廸君心者何有焉高宗以辅德而命傅说此正三代宰相事业汉唐以后此意不明矣
  若金用汝作砺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啓乃心沃朕心若药弗瞑厥疾弗瘳若跣弗视地厥足用伤
  此皆是辅德底事金不就砺则不能成器人主非贤臣何以成德济川非舟楫则不能就岸人主求道非资贤臣亦岂能有所济乎盖方求道而未得犹泛然于中流而未至岸也须是济得这川方可人主求道亦须当着边岸诗称文王无然畔援无然歆羡诞先登于岸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此又足以见高宗求助之切如此渴于忠谏之言如苖之将槁望霖雨之降高宗之心何如其切哉此皆是説人主身心上事不可作事爲上说观啓乃心沃朕心两句可以见矣啓乃心者凡有所懐尽言无隐也沃我之心犹霖雨灌溉万物也若药弗瞑厥疾弗瘳大抵无讨头处却是讨头得着无理防处却有理防得底道理孔子教人不愤不啓不悱不发盖因其愤悱然后从而啓之也高宗使傅说以苦切之言啓沃我心使我至于不能堪忍无处置田地却于此忽然有所省觉譬之服药至于无理防处厥疾始瘳高宗之言可谓深切矣此一句是使傅说以苦切之言语来相逼束至于瞑下一句是使傅说朝夕辅道使我常常分明稍不分明便陷于不善矣跣而视地是以目看照管此身是以心看人之所以防于不善者此心不明不能视故也须是使此心清明常在里面看始得欲吾心之常明其无待于贤者之辅助乎此高宗所以拳拳于傅说也此一段皆是辅徳底事盖所贵乎人主者非谓屑屑然用其聦明于事爲之上正心修身盛德纯全则君道尽矣所贵乎大臣者亦非谓区区在一职一事之间辅成君徳至于尧舜之盛则相业隆矣观高宗命傅说只说以辅台德不在事爲上理防于是乎知君道矣
  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俾率先王迪我高后以康兆民呜呼钦予时命其惟有终
  高宗命傅说句句深切惟暨乃僚之语尤见其深切处夫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须是慎简乃僚使之皆端人正士然后足以善君心矣苟辅徳者一人而蛊壊者十人且一日暴之退而寒之者众如有萌焉何哉小大之臣咸懐忠良其侍御仆从罔非正人以旦夕承弼厥辟此文武之所以圣也率循也迪行也先王凡商家之贤君也高后成汤也率循先王之道而行成汤之事焉盖高宗之意欲复如成汤之有爲于天下也观其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罔俾阿衡専美有商之言则可见也
  说复于王曰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敢不祗若王之休命
  高宗之资傅说者切矣说复于王未闻他论而首之以从谏何哉呜呼说之意深矣盖高宗之爲君须当使之从谏彼其恭黙思道三年不言真欲出而爲中兴之主其英锐果敢之气孰能御之大抵人主昏者固不足道其中才之主亦不患其不能从谏惟英锐果敢有爲之君却恐忽畧夫忠谏之言高宗思道之切至于神交上帝彼自视胷中无所愧怍如何能降心以从谏虽其言深切未必真能从也故傅说少抑其英锐果敢之气使之降心以相从焉
  说命中
  惟说命总百官乃进于王曰呜呼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此告高宗以天子之职也天之立君岂徒使之飨崇高富贵之极而恣其逸欲哉惟民有欲无主乃乱故生聦明之主以治之则乱民者乃人主职事也治其乱谓之乱民乱而不治君能治之是谓乱民人主果知吾之职分在于乱民则岂敢不兢业岂敢不反覆周旋思所以乱民者寒然后爲之衣饥然后爲之食教化之不行风俗之不美皆以爲己责而朝夕究心焉则乱民之职尽矣后世人主初未尝知其职分之所在羣焉而居任其自安自危自生自死所以使之饱食暖衣养生丧死而无憾者既阙焉不备而其教之者则视古尤大异焉周公酒诰一篇禁民羣饮其严如此后世则崇台观餙倡优导之淫欲劝之沈湎自上至下惟以财赋爲急日朘月削凡可以刻剥者不遗余力所谓乱民之事全然错了此无他不知吾之职分在此而已古者以一人而治天下后世以天下而奉一人贾山所谓周以千八百国之君养千八百国之民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亦此意也不惟逸豫惟以乱民此两句是万世人主之职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