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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讲义
天下之至勤劳无农夫终岁勤勤仅而成功幸而有年足以饱暖不幸而凶歉相借而为莩然未尝因噎废食而遂至于辍耕也是故岁事毕春气萌动又将有事于西畴四时循环无日休息可谓艰难矣君子所其无逸者葢若北辰之居所所者居而不移之谓也言君子于无逸终身居之死而后已也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者先知其难而逸异乎常人之逸也吾之有生衣帛食肉养生丧死之具无一不以粟易之者是皆农夫之勤所致也吾虽不亲耒耜不荷畚敢不知其所自乎知其所自安敢妄有作为而劳吾民乎此吾之逸所以异也小人依我而为命一嚬一笑是其休戚一动一止是其死生吾寜而使天下肥吾寜不足而使百姓足一赋敛不敢过一力役不敢兴而况盘游田猎干戈之战鬬土木之营作乎此之不为吾方泰然凝神蠖之中岂不为逸乎故曰知其难者异乎常人之逸也相小人者即小人以为喻也父母勤劳稼穑其子不知艰难乃逸乃谚旣诞夫谚戏侮也诞诳欺也不惟惰其四肢乃反戏侮诳欺又诬昔之人为无闻知无闻知者若今之谚曰无所见识也言昔之人无所见识而为此艰难其实当逸也父母闻此其何以为怀周公之言所以深戒成王念后稷太王王季文武之基绪使之不敢荒寜也七月之诗旣陈王业之艰难于此又申之因以辅成王之寿考可谓显而易见矣譬之良医视人之安逸惧其骄惰风霜劳苦之不能支而遂至病且死也教之以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之术使之周流运动以入长生久视之域则岂不为爱之乎韩非子力叙帝尧大禹之勤劳俭约乃曰此不肖人之所勉非贤者之所务其亦侮其君以为昔之人无闻知也二世用之卒致丧亡呜呼可以信周公之言矣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不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曁小人作其卽位乃或亮阴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宁嘉靖殷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爲小人作其卽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中宗谓太戊也先言太戊者以得年之多寡为先后也夫为天下之至尊逸也劳也唯所欲为凡无不可意者今而严恭寅畏上怵天命下惧民情至于不敢荒宁谁驱之使然耶自非其中素知小人之劳何以至此高宗之治説命载之详矣其要在于不敢荒宁至于商嘉靖想见其时雍容舒泰斯民无毫发之扰小大无怨固其宜也祖甲之治伊训太甲咸有一德载之详矣其要在于知小人之依想见其时务养斯民穷而无告悉在鞠育如慈母爱子贤则亲之无能则怜之不侮鳏寡固其宜也此三人者真贤圣之君厥享国久长岂由他得然而就三君言之中宗为至难得何者高宗祖甲或旧劳于外或旧为小人长于民间亲与物接知民疾苦故即位而不敢暇逸至于中宗天禀聪睿于深宫之中灼知小人之劳不待目见身亲而自知艰难是其为至难得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不知小人之劳惟从事于耽乐耽乐者庸君以为逸而圣君以为劳葢声色皷荡玩好荧惑能使人耳目变易日新而不得停内狎嬖佞外御忠良能使人心思险愎日肆而不知倦自他人观之无一俄顷休息而庸君方且安而行之此古人以为鸩毒也兹逸也岂不为劳乎卒之蹷痿之机寒之媒伐性之斧腐肠之药交攻而不赦欲望其长年其可得乎呜呼周公之爱其君可谓切至矣
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卽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懐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不遑暇食用咸和万民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周公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徳哉大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克自抑畏者非有鞭策警诲之所致其谦虚兢畏出于天性也文王恶衣服而尽力于康民裕农之事徽柔懿恭可以想像文王之形容也葢孰不为柔徽者柔之美美矣则无绕指之悔孰不为恭懿者恭之淑淑矣则无床下之巽葢四德之中惟柔恭可见徽懿不可得而见也即柔之中可以知徽即恭之中可以知懿徽柔则无优柔之患懿恭则无足恭之患矣文王知小民之劳苦鳏寡之困穷下气降心振此二德如慈母于子不敢以疾声厉色待之恐其畏而不懐也不敢以怒心忿气触之恐其疑而不至也惟其有矜怜抚掩保抱擕持之德故其徽柔懿恭可以想见也自朝至昃无食顷不在万民则咸和之效可知矣况敢盘于游田而以庶之供为耽乐之私用乎自中年受命九十七乃终享国五十年可谓寿矣説者尚谓以忧勤损寿葢以文王之无逸宜得永年之寿于此犹未慊于人心也嗣王监此不可淫于观游逸乐田猎之事使万民之供亦惟正也茍或外此则四方之奉不足以支旬月之费兹逸也适所为劳欤无皇者不暇也勿以谓一日之耽乐不足累德日复一日则非民所训非天所顺必有大咎矣天人之际吁可畏哉无若纣之迷乱沉湎于酒此周公作无逸之本意也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古之人犹胥训告胥保惠胥敎诲民无或胥诪张爲幻此厥不听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人主之聪不在两耳而在众耳人主之明不在两目而在众目人主之德不在一心而在众心古之愚民不能诪张为幻于人主之前者以人主之前有众贤为之辅也诪诳也张诞也至于幻则迷惑人主之聪明心志而使转移者也夫旣有人训告以顺其理保惠以防其过教诲以攻其失则孰患诳诞迷惑之人哉此而不听所谓訑訑之声音顔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则诪张为幻固其宜也自是而变乱先王之政刑至于小大罔不失序矣惟民之生赖人主以牧养苟或不然是否也厥心违怨厥口祝诅矣怨气诅语充塞天地洋溢四海冲和揉为乖沴瑞应化为灾殃人主独能保其寿乎此周公所以推其极而告王也
周公曰呜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徳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时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听人乃或诪张爲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则若时不永念厥辟不寛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
迪哲者得道而能顺以照临四方也古之先王莫不如是而周公独取是四人者葢以其近古而耳目尚可闻见也或告以小人怨詈鲜有不怒者唯虚舟之触飘瓦之掷可以免怒小人何所逃罪耶是故迪哲之圣人察其告语皆诬人谮人者唯皇自敬德而已皇者从容能为之谓也我旣从容自敬厥德百姓有过唯曰在予一人故曰朕之愆允若时不啻者念咎之深也不敢含怒者不唯不肆亦不蓄也非迪哲之君焉能至是葢旣已迪哲视天下小人皆在不觉不知之域每轸哀矜拯救之心欲其尽出迷途而未得也居是时虽或怨或詈我亦悯其失道而至是又何有怒心哉仲尼得一贯之道而以忠恕行于世者为此也此厥不听则人始得而惑我诪张为幻之徒始得而肆始则怨詈者受诛终则不怨不詈者亦受诛何者我旣不明彼皆得肆其诋诬而善人君子无罪无辜以及祸也旣不能永念为君子之道又不能克寛容众之心以致于此卒之一身为怨府怨旣丛于身其克永年者几希矣嗣王可不监之虽然周公方以无逸告君而终以此者诚欲使成王知听言之难而罪人之不易也怨而不解得保其社稷者世固无是理呜呼周公之意深矣
<经部,书类,尚书讲义>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讲义卷十七 宋 史浩
召公为保周公为师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説周公作君奭【案此条讲义永乐大典原阙】
君奭
周公若曰君奭弗吊天降丧于殷殷既坠厥命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于休若天棐忱我亦不敢知曰其终岀于不祥呜呼君巳曰时我我亦不敢宁于上帝命弗永逺念天威越我民罔尤违惟人在我后嗣子孙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家不知天命不易天难谌乃其坠命弗克经历嗣前人恭明徳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于我冲子又曰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徳延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案此条讲义原阙】公曰君奭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格于皇天在太甲时则有若保衡在太戊时则有若伊陟臣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时则有若巫贤在武丁时则有甘盘率惟兹有陈保乂有殷故殷礼陟配天多历年所天惟纯佑命则商实百姓王人罔不秉徳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兹惟徳称用乂厥辟故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
周公既引所以相成王者勉召公又言商之诸相所以事后王者以明非独吾二人古之人皆然也惟伊尹相成汤以格天相太甲以格于上帝相成汤之时不可及已相太甲时则与伊陟臣扈同功言有差殊以君之贤圣分也巫咸乂王家乂治也陟上也与祖乙时巫贤武丁时甘盘亦率惟兹有所陈于王以保乂有商故商之贤圣之君皆能感格神祗上而配于天夫配天与格天格于上帝小异矣此亦以君之贤圣分也其所以使其多历年所而天惟纯佑百姓丰实则自成汤至于髙宗同也王人衔王命之人也皆秉徳明恤小臣左右近习之人也侯甸王之近畿之人也矧咸奔走执事之贱者也惟兹惟徳称莫不以徳举也既皆用乂其君故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之信罔不是孚也夫周公必举多歴年所而终于有孚以言已之相成王尚在幼冲年既未久徳亦未洽其流言之变小臣有所未孚也必待久而后孚若商之诸臣可也是欲勉召公同施其力以冀久逺勿以忧惧而遂已也然臣扈汤之臣至太戊时已百嵗余矣则相后君不待于老臣乎语此则周召不得不任其责也髙宗所以中兴得傅説也而周公独引甘盘盖髙宗不学于甘盘则不知恭黙思道无以得傅説窃意甘盘者亦先朝之旧臣也是故引之
公曰君奭天寿平格保乂有殷有殷嗣天灭威今汝永念则有固命厥乱明我新造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劝寜王之徳其集大命于厥躬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闳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颠有若南宫括又曰无能徃来兹迪教文王蔑徳降于国人亦惟纯佑秉徳迪知天威乃惟时昭文王迪见冒闻于上帝惟时受有殷命哉
天之所以续永命者在乎平格平者言其徳之一格者言其徳之至彼有商之君贤圣如此而天复寿其一徳至徳之臣以保乂如此纣既迷乱嗣天灭威天灭而威之也今汝忧深思逺念天有固我之命以治显于我新造则召公闻此忧宜解矣在昔上帝割丧商而申劝文王之徳以集大命于其身文王尚克修泰和之治于诸夏亦惟有若虢叔闳夭散宜生泰颠南宫括之徒而已兹五人者文王防附先后奔走御侮之友也使文王不能与此五人徃来顺其伦之教文王亦无徳降于国人矣今社稷之未安流言之日至岂吾二人之徳不及五人者乎五人者亦惟纯佑文王秉徳迪知天威故昭文王之徳以顺于人以见于逺以冒于众用以闻于上帝而遂受商之天命也周公前引有商旧臣之相兹又以文王之臣所以相武王者告召公于此茍能捐身殉国以图社稷之安乎又何不説之有
武王惟兹四人尚迪有禄后暨武王诞将天威咸刘厥敌惟兹四人昭武王惟冒丕单称徳今在予小子旦若游大川予徃暨汝奭其济小子同未在位诞无我责罔勗不及耉造徳不降我则鸣鸟不闻矧曰其有能格周公之为此书歴叙有商之相若伊尹軰皆以先朝旧老克相后人文王五人至武王之世虽亡其一然四友益以相得同心辅治既昭文王之徳于前又昭武王之徳于后尚迪有禄者古以死为无禄有禄言其尚无恙也武王之胜商惟兹四人之力昭显武王使覆冒天下丕大也单小也使大小咸称其徳也今在我为相若游大川非若伊尹之可以独任必借汝奭同心乃济今吾二人既受武王之托其相成王亦若四友之相武王可也与尔未在位时已皆相与若同此不替庶几免责矣今当收效不勉其不及为耆徳老成而使徳不降于人以去则何所贵于相友古以鸣鸟喻求友伐木之诗是也鸣鸟不闻不得友以成安能格于至治哉
公曰呜呼君肆其监于兹我受命无疆惟休亦大惟艰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后人迷公曰前人敷乃心乃悉命汝作汝民极曰汝明勗偶王在亶乘兹大命惟文王徳丕承无疆之恤公曰君告汝朕允保奭其汝克敬以予监于殷丧大否肆念我天威予不允惟若兹诰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合哉
周公既已陈平生相与之意以勉其留而寛其不説之心矣兹又言己之受命于武王者有无疆之休亦有无疆之艰表其成治之不易也故先告以君肆其监于兹又告以君乃猷裕我不以后人迷猷谋也当谋于寛裕以须其治之成勿以不説而遽去后王之迷悟在我乌可不任其责哉前人武王也后人成王也武王非独命我亦敷其心腹以悉命汝是其委任与我同也作汝民极是望汝为民之极若曰民心罔中惟尔之中也于是复述武王命二人之言曰汝明勉偶王夫偶对也二人同心之意也周公为师召公为保相成王为左右言其相须岂可相舍哉亶信也在亶者在乎自信以乘兹大命也我文考之念后人有无疆之忧在汝二人丕承而已夫人臣托六尺之竭其力继之以死可也岂可以社稷未安而徒懐忧乎周公又曰告汝朕允允信也言我之言出于信汝保奭当克敬也我视商之所以丧乱以无人若伊尹伊陟臣扈巫咸巫贤甘盘之徒为之偶也否不然也微子之言纣曰咈其耉长旧有位人既不用老成人所谓大否也天威不逺有臣如此无臣如彼可谓明效矣予言茍出于不信岂敢若此多诰实欲賛我二人使终其始汝试思之当有合于人心有合于人心则无商之大否矣
言曰在时二人天休兹至惟时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徳明我俊民在让后人于丕时呜呼笃棐时二人我式克至于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公曰君予不惠若兹多诰予惟用闵于天越民公曰呜呼君惟乃知民徳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终祗若兹徃敬用治
言曰我之所言如是也周之治方兴而未洽周之福方至而日増以我二人同心故也我二人何以胜之汝克敬徳而明俊民举贤以为助在进成王于昌大之时也笃厚也棐辅也凡周室至于今日休美以我二人厚辅之也咸共也今勉召公共成文王之功其勤至于不怠可以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周都在镐实中国之西海隅出日举其甚逺者而言之也予不惠者我不欲若兹多诰言不欲喋喋言之诚以畏天命而悯人穷也周公之本心今披露于召公召公于此能忘情于武王而以忧畏去乎又叹曰君乃知民徳中庸之徳民鲜能久者以天生蒸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也我二人既已同心于前不可以忧畏而不终于后祗顺以行惟敬以用治不可不勉也此书之作周公不失为圣召公不失为贤其初不失同心其终不失相勉以济治周南召南万世知其为不可及也而解者曰召公疑周公又曰不説周公归政而复留又曰不説成王之不知周公误矣若曰召公疑周公则武王不应使之左右成王不知而使之是武王之不智也若曰不説其复留是召公欲専政周公力言之以自留周公之固位也若曰不説成王之不知则召公身为大臣不能开悟人主而徒为缄黙以不説岂所望于召公哉况卷阿公刘之戒召公非不敢言者何独于周公而黙然乎是知解者之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