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精义

  张氏曰口所以出命者也出而不当则有以起羞甲胄所以备患者也恃其有备则有以起戎衣裳所以章有徳也在笥者欲其不可以妄与也干戈所以讨有罪也省厥躬者欲其正己以正人也
  吕氏曰夫言一形于口其初不离于毫末及其弥满散布不可収拾原其所自则皆出于口故于言未发之前当思可以起羞则王用丕钦罔有逸言而言满天下无口过所谓惟口起羞是也甲为备御之具其备御也严而无隙之可投则奸宄不能乗间而入而戎兵不起譬如人自备甲胄其一身周遍然后锋刃不可入苟有些不周覆处则锋刃自然入得故于甲胄当思有起戎之患所谓惟甲胄起戎是也此出于己者戒其失之在人也赤舄衮冕所以锡予人也当于未锡之前审其当否及既与人了有不当处始悔前日之误如何悔得故衣裳必在笥之时言谨其用也兴师动众以加人之境必审其实可罪也苟不审其罪状遽兴师以讨之则彼将有辞于我惟干戈省厥躬言不可妄用也此戒其在人者不可不察诸己也
  惟治乱在庶官官不及私昵惟其能爵罔及恶徳惟其贤
  无垢曰治乱不在天下而乃在庶官庶官所以造治乱也使庶官得其人则治非其人则乱不必礼乐彰法度着谓之治朝廷皆君子则治之本已举亦不必三纲沦九法斁谓之乱朝廷皆小人则乱之形己见官所以使能爵所以尊贤能必实能以私昵而官人则适所以妨能贤必真贤以恶徳而爵人则适所以害贤人主官爵之所自出也官欲使能爵欲尊贤虽中才之君其心亦固知其如此然而卒至于官及于私昵爵及于恶徳何也则以私情乱之故见识颠倒如此私情昵于亲近故能不当其官见识蔽于贤否故以恶徳而受位私昵在官恶徳受爵如此而不乱者未之有也
  吕氏曰傅説言国家之兴亡治乱系于羣臣言髙宗官人爵人之际不可不戒官或及于私昵此便是出于私意便不是宪天聪明爵或及于恶徳此亦是出于私意便非宪天聪明夫天命有徳五服五用则官本天所有之物岂人君所得私而有哉既不得私而有当于能者任之修其天爵以要人爵爵亦天所有之物岂人君所得私而有哉既不得私而有当于贤者与之官不自我而自天则当于能也固宜爵不自我而自天则当于贤也亦宜夫官爵既当贤能是知其能钦若也又固宜是徳所以宪天聪明也
  虑善以动动惟厥时有其善丧厥善矜其能丧厥功无垢曰虑而必获为而必成輙自满溢此覆亡之道也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葵丘之防微有震矜则叛者九国岂特齐桓晋武自平吴之后明皇自天寳之后宪宗自平淮之后庄宗自灭梁之后皆以功业自足不复警戒卒至不克终始而贻子孙社稷之祸
  顔氏曰王者孳孳为善惟日不足一日志满而自谓有善则所积之善皆废一日志满而自谓有能则已立之功皆壊故舜美禹曰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仲虺作汤诰曰徳日新万邦惟懐志自满九族乃离昔人谓盈满为伐者如自伐刈其徳取丧败之道也
  吕氏曰此之善实天之善公善也非人君之善也苟自有其善则丧厥善矣此之功乃天之功公功也非人君之功也苟自有其功则丧厥功矣夫前所以做得许多事者正以宪天无心故做出许多事来今若有善矜能则私心日重非所谓宪天矣
  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无啓宠纳侮无耻过作非惟厥攸居政事惟醇
  无垢曰事事有备无后悔之非虽使变生仓卒祸起萧墙吾亦无患矣则以其小心畏惧早正素治于未然未形之时虽治而常若乱虽安而常若危履霜而忧坚氷大旱而彻桑土不恃患之不至而每恃吾有以待之 又曰人之常情顺适则喜干犯则怒怒干犯而喜顺适则君子日逺小人得志矣君子正直故多干犯小人邪僻故多顺适喜君子君子受知则愈生恭敬宠小人小人恃宠则必至侮慢此天下之理也君开宠以待之小人纳侮以报之其侮也乃吾宠有以致之也
  顔氏曰王者万事虑于未然为有备有备则免仓卒之患故君子思患而豫防之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若图安于己危防患于己形如大寒而后索衣裘马骇车偾而图羁靮虽有明智强力亦无如之何
  吕氏曰夫一日二日万几事亦甚多若物物事事欲其有备当以无心理防然后可以该遍如必智力则一人之智力能有几多岂能一一办理偹于左则失于右备于前则失于后惟是天之聪明只顺自然道理随事以处所以有备
  黩于祭祀时谓弗钦礼烦则乱事神则难
  无垢曰黩数也数于祭祀是所以敬亲也反防于不钦是心实以善为之反自堕于不善也谁知爱亲乃反为不敬乎夫礼祭不欲数数则烦烦则不敬祭不欲防疏则怠怠则忘是祭之为义数既不可疎亦不可必求合于礼而已矣合于礼是合诸天道也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怆之心所以有秋甞之祭雨露既濡君子履之必有怵惕之心所以有春祠之祭至礿夏烝冬皆有所感而然也如此则既非数又非疎既非烦又非怠髙宗爱亲之深失之于数数故烦烦故乱乱者不敬也如以数为礼后何以为继乎是事神以难而不以礼也先王贵礼而不为难故荷蓧荷蒉长沮桀溺皆在所黜而许行陈子皆在所屏则以此数人者为难而不合礼也人道如此事神亦然明乎此则可以识先王之道
  王曰防哉説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闻于行説拜稽首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王忱不艰允恊于先王成徳惟説不言有厥咎
  无垢曰呜呼髙宗岂寻常人哉其能决择言语如此盖以旧学甘盘其心明照邪正之言一无所逃傅説之言美哉故我佩服之使汝之言不良我岂当喋喋与臣下争长短哉第不闻行其言于事为之间耳夫髙宗既已知傅説之言为美矣徒知之而不能行与不知同也且学贵于行不贵于知行则有力知多无功行则见于实效知多止于説词自愚庸观之则知之惟艰自圣贤观之则行之惟艰大抵知而不能行者多矣然则行之之艰如此是终不可勉强欤曰是何言也特诚有不至耳使知此言为美而以诚意加焉则见易而不见难言入于耳知见于行知则有尽行则无穷以诚者行之机也故曰至诚无息忱者诚也日月以诚故行于昼夜四时以诚故行于春夏秋冬则以诚者行之机也使髙宗以诚为主何患于行乎髙宗以忱诚为主虽不期于合先王而自合矣则以先王成徳正在诚也 又曰观傅説中篇之意节目虽繁疑使人纷然不知其守然其意止在王忱不艰一句而已是于纷然之中其指自有所归也读古人书者其可轻忽乎
  顔氏曰能勉于道则必有不息之诚既笃于诚则必有丕承之烈甚矣学之而为者事也始贵于知终贵于行知而不行与不知同行而不笃与不行何异也能知能行周旋注措皆出于诚意昔之难者皆反于易矣仰视先王之遗烈不亦着见于当时也哉范氏曰凡事之善者知其义不为难身履而行之为难行之难由信之不笃则居之不安故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至乐之则从容颠沛无不中其义岂有以行为难者诚能行之不难则信同乎先王大成之盛徳
  吕氏曰髙宗于此聼説之言心领神受涣然氷释怡然理顺深有所得不觉曰防哉美説之辞也乃言其可佩服而行使尔当初不良其言以教我则我何縁有所闻而见于行观髙宗此言便见得髙宗已下工夫説话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精义卷二十二    宋 黄伦 撰
  说命下
  王曰来汝说台小子旧学于甘盘既乃遯于荒野入宅于河自河徂亳暨厥终罔显尔惟训于朕志
  无垢曰呜呼人不可不学如此高宗免丧弗言恭黙思道梦赉良弼其所为葢有大过人者既得傅说有霖雨金砺之说有啓沃瞑之说乃僚同心之说观其语言节序皆入仁义道中此岂无所自哉今一闻傅说中篇啓沃之说与夫王忱不艰之说乃知力学犹未至也遂吐胸臆所得曰台小子旧学甘盘是知学力有渊源特未卒其业耳夫人之平生正在立志志王而王志霸而霸使宿昔之志一失其路则平生无可言者训于朕志是使傅说指其践履之路也呜呼志者平生之基也其可不慎哉韩信之志志在万家陈平之志志在宰天下陈蕃之志志在扫除范滂之志志在澄清虽有高下不同然皆有基地者基地正则天下受其福基地不正尚何言哉
  范氏曰仲虺之诰曰能自得师者王孟子又言今之诸侯好臣其所教人君若止能以所教之人为臣此不足以成功业若能以受教之人为臣必王天下臣其所受教者以受学之人为臣也高宗先学于甘盘后又学于傅说可谓好臣其所受教周公作君奭称商之贤臣曰在武丁时则有若甘盘其后傅说本由甘盘之所啓迪是故周公止称甘盘不称傅说张氏曰昔虽学于甘盘而终无所明此所以有望于傅说者也以高宗观之其未得说则能恭黙思道及既得说则能克迈乃训故其尊徳乐道之诚有加而无已
  吕氏曰中篇说以精防之论告高宗高宗叹说之言乃曰防哉说乃言惟服葢觉其言深有滋味自以为天下之理尽于此矣及说复言知之非艰行之惟艰二句然后高宗方觉得防哉之说自有无穷道理不可谓天下之理遽尽于此故又发问于说也至此高宗与说无非心腹说话云我旧学甘盘尝经甘盘之鍜链矣甘盘既不在其大成之功正赖说训我之志成我后叚工夫故曰尔惟训于朕志
  若作酒醴尔惟麴糵若作和羹尔惟盐梅尔交脩予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
  无垢曰麴糵无他用也专在作酒醴盐梅无他用也专在作和羮其意欲傅说一意于高宗无他用心也专俟高宗念虑之失随失而正救之防微或失则有无穷之祸夫一日之间念虑亿万其得其失其几亦亿万呜呼其可畏哉此所以欲傅说交修勿放弃也交修者以言正救非一事罔予弃者以言每事当正救勿放弃也呜呼所以正救之者岂在言语哉古之教世子者所以必由礼乐礼自见中入乐自闻中入礼以正之乐以动之则邪心非意自然屏絶其中和之心自然发生矣故善言教者必曰乐所以修内也礼所以修外也礼乐交错于中发形于外是故其成也傥高宗专以行其言为职则傅说亦不得不以交修为职大抵人情好顺适而恶干犯高宗既以克迈自许矣是能于干犯中卜情性之病深垦而痛治之必期于堪所难堪受所难受而后已其志岂浅浅哉张氏曰大臣之事君道合则从不合则去苟高宗之于傅说不能从其道而行其言则说亦将弃之而去此高宗所以告之以罔予弃而遂言予惟克迈乃训者也且高宗之于傅说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此说所以就之而不去又何俟于高宗之告哉吕氏曰酒醴未成之初则是米与水而已不得麴糵点化则米与水俱为腐败之物惟是得麴糵以点化则米与水始可以成酒醴羮未和之时则是牲牢之物而已得盐梅点化始变为和羮正如人之一身百性备具若亲近得一好人以点化之则转过资质也得防好若无人点化不过是天地间一物耳有高宗之聴而无傅说之言不可有说之言而无高宗之听亦不可正如师之诲子弟师有成就学者之心而学者不能承当师之教诲不足谓之交修弟子有受道之资而师不善教亦不谓之交修惟有高宗之资质而得傅说之教有傅说之言而遇高宗之听高宗与傅说共成一叚好事故谓之交修予夫我方期汝以交修之道则汝不可以我昏庸之故而固弃我也我今日方且勉进汝训只怕尔不言我不惮行
  说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学于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説攸闻
  无垢曰生知天理者亿万年中一人而已矣至堕于人欲者滔滔皆是也夫堕于人欲者乱亡之道也堕于人欲而不自量乃欲任心而行率意而徃不以古圣贤为法不亡何待乎夫惟圣人既生知天理而又勉强学问故其立政立事皆足以为千百年基本高宗不欲为千百年之计则已如其欲之乃不以古圣人为准的非傅说所共闻也
  周范曰甚哉帝王之不可以不务学也其在易曰进徳修业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其在书曰若稽古其在诗曰学有缉熈于光明此帝王之所学也夏为天子十有七世凡四百三十有二年商为天子三十有一世凡六百二十有九年周为天子三十有六世凡八百六十有七年三代一千九百二十有九年其君以学见于经传者唯禹汤高宗文王武王而已可谓至少也若夏之啓与少康商之祖甲中宗祖乙盘庚周之宣王康王皆有功烈见于诗书非学亦不能至也虽载籍阔畧事逺难明然要之圣君少而庸君多故治日少而乱日多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苟不学则无闻于后人君可不勉哉
  范氏曰易大畜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徃行畜徳之大莫大于前言往行故能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其徳人君鉴观前古成败治乱得失之迹所闻既多所学益富乃可施之于政若所知不博所闻不广不知古今成败则不足以立事
  张氏曰惟学然后能知道知道足以揆事端王人求多闻者天下之事其变无穷苟非所闻之该博则不足以建事夫前事者后事之师也能师古则治乱兴废之迹可以灼见吾将视其已成之效而循之然后可以为长乆之计也
  吕氏曰夫人君多闻言学问之博故所闻之多非徒以助谈柄为观美而已大而至于立天下之大本经纶天下之大经弥纶天下之大化直至于赞天地之化育此所谓建事也葢学问以事为实用不为虚设譬如人读书非徒为利禄计在闺门则当孝于亲在乡党则当顺于长亦皆实用之学夫人既能体认得为学之实处则前言往行皆古人之陈迹体认而学之不容自已且古训何不可学凡尔所学之事皆古人已做之事从而学之乃有所得若事不能师古欲求长世甚非说之所闻也
  惟学逊志务时敏厥脩乃来允懐于兹道积于厥躬惟斆学半念终始典于学厥徳脩罔觉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愆惟说式克钦承旁招俊乂列于庶位
  无垢曰逊志之路既开则徳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如汲井泉愈取愈有矣既入此几不可失也当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处处在兹日日在兹时时在兹不以死生祸福富贵贫贱二其心则视聼言动皆无虚发而天下之道举备于一身惟吾所用如何耳欲帝而尧舜欲王而禹汤顾何往而不然哉 又曰学岂有止法哉始焉逊志者此学终焉教人者此学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斆学相长也然则教人者岂非学之半乎始也此学终也此学是终始常在于学矣典常也夫此学何学也即逊志之学也始逊志终逊志逊志之路可造尧舜阃域其间见圣贤作用葢未易言也曽子得之名曰忠恕子夏得之见于洒扫子张得之悟于阶席孟子得之发于徐行皆逊志中作用也傥于此路日复一日而又新则不知其身入于尧舜之域矣徳修罔觉葢谓此也此傅说直指高宗圣贤要路也其曰念终始者以谓不可顷刻放弃逊志也当言始终反曰终始者以谓终而复始葢学无止法也逊志之学乃圣贤门中心传之学也 又曰夫此言先王指成汤而言也使高宗以成汤为准的则学必欲至成汤之地而后已成汤之学自何而始亦自逊志而始使高宗自逊志一路行之不已则见成汤之心见成汤之心则成汤之立政造事创法制度一一皆见其所自来矣 又曰夫君臣之间学问既同则心志皆同心志皆同则其见识议论趣向取舍无适而不同葢将不言而喻故高宗诚能如傅说之言学以逊志为本而逊志以成汤为准的则高宗凡有所为傅说无不钦承矣则以其学同故其几同有不得而不尔者君臣之间相契如此然后傅说可以展尽四体不疑其所行而旁招四海贤能之士布满朝廷矣倘人君不学而臣下遽欲旁招贤能之举则上将有擅权之谤下将有朋党之说矣是知臣下之事君倘人主学术乖异不可遽自招悔吝也舜之学与尧同故舜得施其所学禹之学与舜同故禹得施其所学伊尹之学与汤同故伊尹得施其所学下至管仲与齐桓所学同故管仲之学行矣商鞅与孝公所学同故商鞅之学行矣虽王霸不同邪正异路要之君臣之间未有所学不同而能为英雄圣哲之主也王氏曰逊顺其志以受学则人乐于言而言易入又必以时而敏疾行之其所修者乃来矣谓所学之成乃如来也若不逊顺其志则善无自而入若不时敏于行则所学者无自而成此二者所以必贵于兼之范氏曰斆教也教人之学益已学之半故曰斆学半学记曰建国君民教学为先人君欲教天下之人必自学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所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知困然后能自强自知不足乃能进徳不已人君欲教天下之人使皆为君子岂可不先学也常思念终始常在于学则其徳进业修而不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