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精义

  张氏曰形开而有思神交而有梦是梦出于思者也古人之致一以深思故虽上帝之灵可以感通此髙宗之梦得説无足怪也夫梦之可信也其来尚矣故武王之伐纣则曰朕梦协朕卜周官有占梦之官则古人之于梦未尝不信之者也此髙宗之梦得説所以使百工营求诸野营求者求之周而急也果得説于傅岩之中以符厥梦则帝之所以赉我者信不诬矣
  吕氏曰清明在躬志气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髙宗旧学于甘盘恭黙思道则其至诚所召自然有开必先而见之于梦大抵诚则一一则无间惟能至诚故志为气之帅见之于梦者无非眹兆之先髙宗一梦见得説遂信此梦而不疑便使百执事经营于野求之果然得傅説常人志为气之役心志惑乱不定则其梦者亦颠倒错乱亦不敢自信其梦而方且以为怪髙宗一梦得傅説不以为怪疑而使求之野果然得之则髙宗之梦乃周礼之正梦也
  説命上
  王宅忧亮隂三祀既免丧其惟弗言羣臣咸諌于王曰呜呼知之曰明哲明哲实作则天子惟君万邦百官承式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
  无垢曰三年不言臣民之心已皇皇矣既免丧于礼可以言矣于人情不得不言矣而犹弗言若居防之时天下之心为何如哉其所以弗言者説也盖其在亮隂之中隐拱黙视见朝廷羣臣皆非中兴之臣而吾就甘盘之学森然在心岂肯以为寻常凡庸之主哉既已免丧天下将拭目以观新政傥惟命令之间一失其机则小人得以窥伺而天下皆失其望矣呜呼天子与王岂可轻哉谓之天子则庆赏刑威万邦百官承之以为式谓之王则播告训诫臣下禀之以为令岂可轻哉今髙宗上承天之所为则当庆赏刑威明示好恶使万邦百官知所趋向下承先王之所为则当布告训戒施于号令使臣下知所奉行今既免丧乃不见庆赏刑威之用使万邦百官不知好恶之所向不闻播告训戒之音使臣下不知号令之所归似为天子与王之职为未尽也此所以进諌也东坡曰天子三年不言百官万民莫不忧惧以待命若大旱之望时雨也一言而天下信之若神明然昔楚庄王齐威王皆三年不出令而以一言致强霸亦此道也恨其所得非傅説之流是以止此亦可谓神而明矣
  范氏曰能知礼义则为明智有明智则能为天下之人立法则中庸曰动而世为天下道言而世为天下法行而世为天下则髙宗知居丧三年不言之礼此所以为法则也然而过三年犹不言此不可以为法则也若知三年之外不可不言如此则是明智之君可以为法则矣故曰明哲实作则
  张氏曰自知之谓明知人之谓哲自知则内不惑知人则外不疑此明哲实可以为天下则若夫在我之知则未能至于不惑不疑方且取则于人安能至于作则哉莫非则也诗言有物有则是则之出于自然者也此言明哲实作则是则之出于使然者也吕氏曰君薨百官总已以听于冢宰三年此亦是人君之常及至免丧之后自可发号施令与天下更始臣民拭目观化耸然聴命之时髙宗犹且弗言盖弗言者正恭黙思道非柔懦闇弱胷中自无所主而惟是不能言也大抵人君胷中无所主者其不言则闇懦怯弱之形着见于外此必召变胷中有所主者虽未尝言其至诚发越自不可掩髙宗虽不言是恭黙思道之时已至诚昭著发越而不可掩宜乎羣臣黙窥于不言之表而有明哲之説也大抵天下之事只争一个知与不知知则为圣人不知则为常人孟子所谓先知先觉盖知则明哲矣明哲通天下一个道理当是大公至同之心苟为自私则不谓之明哲以先知觉后知以先觉觉后觉乃作则之意此两句正当观髙宗维持天下在言语之外而髙宗之臣亦明哲之士是以见得髙宗于精防之间
  王庸作书以诰曰以台正于四方台恐徳弗类兹故弗言恭黙思道梦帝赉予良弼其代予言乃审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説筑傅岩之野惟肖爰立作相王置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徳
  无垢曰恐徳不善兹故弗言是其弗言也真有在矣其志亦可谓髙大矣意将言而为天下法今恐我徳不善不足以号令天下不若不言之为愈傥止此而无説岂理也哉不言之中自有造化存焉恭黙思道是也惟恭则神定惟黙则力专以此诚而思所以正四方之道其取则不逺矣昔舜命禹以天下而曰惟精惟一允执厥中精近于恭一近于黙自精一而徃则中道见自恭黙而徃则上帝见中即上帝也精一深于恭黙故上帝在我而为中恭黙未至于精一故中在彼而为上帝中庸所谓诚则形形则著者其梦上帝赉良弼之谓也精一恭黙虽有浅深要之皆诚而已矣髙宗以诚而梦上帝以诚而应傅説以诚而感之者合徳不出乎一诚诚其至矣哉何谓诚曰难言也世皆指专为诚审专是诚则若樵夫愚妇者皆可列于圣人之域也至诚无息使专为诚傥一有应对酬酢则非诚矣是诚有息也以此卜之则诚其见矣
  萧氏曰人君不可以弗言言而不本于徳不如弗言而已髙宗恐徳之不似而不言则其自知明矣恐故恭不言故黙然而徒恭则劳徒黙则葸恭黙以思乎道故于梦足以有感焉诚之至也
  吕氏曰夫説一匹夫耳一旦遽为髙宗之求幡然而居相位髙宗凭一夕之梦輙倚説以大事何耶此两叚当参尧舜二典防夫尧非不知舜方且观其刑于二女而又徽五典賔四门宅百揆歴试以诸难之事以尧舜而观髙宗似失之卤莽以髙宗而观尧舜似失之覼缕要知两叚事又当以孔门二子观之孔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曽子曰唯顔渊问仁孔子曰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顔渊曰请问其目曽子以唯悟道却如髙宗以一梦信説顔子既得克己复礼之言方且请问其目却如尧之举舜二者本无异体譬如夏葛冬裘时节如此尧之举舜顔之问目直是详审曽子之唯髙宗之梦直是直防
  若金用汝作砺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嵗大旱用汝作霖雨啓乃心沃朕心
  无垢曰霖雨所利者众舟楫所利者狭砺所利者在物耳要之三者所湏皆急而不可少缓髙宗之视天下岂为不急之务哉其心盖可想见也
  张氏曰若金用汝作砺资之以成己之徳也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以其有渉难之才而资之以济难也若歳大旱用汝作霖雨者以其有爱民之仁而资之以泽民也啓乃心者使之在彼无所隐沃朕心者许其在我者无所拒沃如水之沃物浸而入之者也君之受言如此故谓之沃既责之使言又许之以受言则君臣之相与以有为足以排患释难而措世于康寜之域矣
  吕氏曰盖金不就砺则止于钝而已若无舟楫以济川则大不可下一句切似上一句夫济巨川而无舟楫则止于不可渡若夫大旱之嵗羣心所仰望以为终嵗之获者惟霖雨之作而已苟霖雨不作则苖槁较之无舟楫渡河则又大于此者此一句又切似上一句髙宗资说之深望説之切观其言一句切似一句其见道明如此夫髙宗望説以啓沃则二心一心也羣臣期髙宗明哲则二心亦一心也
  若药弗瞑厥疾弗瘳若跣弗视地厥足用伤
  无垢曰沃有渐义沃之既久非心将去又将乗机据防一扫而使之无余也夫渐则其去也微决则其去也猛当非心之炽则去之当以渐故有沃心之説及非心之衰则去之当以猛故有瞑之説不如是则不足脱此遗殃余孽也如医之治积当积之盛作则以温平之药消磨之及积之将去则以迅利之药荡涤之当其荡涤不免肢体疲顿血气虚羸瞑愦闷理之必然然而病之本根自此尽矣非心将尽则当以遂心之言难堪之语芟其本根一举而净尽之至于若跣弗视地厥足用伤乃髙宗自警也意以谓履天下之重任傥不得大人君子开心之障翳若率意而行则将有危亡之变矣
  张氏曰天下之事常成于刚防而废于犹豫故喻之以若药弗瞑厥疾弗瘳使之致果以有行者也动不因时则或至于妄动行不循理则或至于妄行故又喻之以若跣弗视地厥足用伤使之虑善而后动者也
  陈氏曰髙宗之命傅説欲其开汝之心以灌溉于我心顾我之心若虽就学然未有所得亦冥行而已矣吕氏曰大抵人臣进言告君始则諌大畧到中则渐引其君以当道至终方敢极苦口之言此其进谏之次序也髙宗虑傅説初来未逹髙宗意必不肯尽言相告髙宗望説一见我便説逆耳难聴之言言不逆耳则我过不防改盖药不猛烈则疾必不愈譬如学者为学能容难受之言斯去难除之病其求谏之心又切于前数句
  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俾率先王迪我髙后以康兆民呜呼钦予时命其惟有终
  无垢曰髙宗之命傅説其意无它专欲康兆民而已故其命之以朝夕纳诲以辅台德者欲康兆民也命之以金以砺以舟以楫以旱以雨者欲康兆民也命之以啓乃心沃朕心者欲康兆民也命之以药以跣以同心者欲康兆民也君民一体也民康则君保其遐福民不康则君亦不终厥位矣髙宗之命所以如此傅説安得不钦其所以命之之意乎非钦髙宗之命也钦民也非钦民也钦先王钦髙后也傅説一钦髙宗之命而钦民钦先王钦髙后一举而皆得之傅説安可忽乎
  説复于王曰惟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敢不祗若王之休命
  无垢曰其曰后克圣谓后从谏也不曰从谏而曰克圣盖傅説直指从谏为圣使髙宗自此一门而入焉夫君之所以为君臣之所以为臣非苟相为翫富贵取威仪为戯事而已其职专在康兆民使不以民为心者岂所谓明良相防哉髙宗果行从諌之説则上而朝廷下至都邑晓然知吾君以民为心岂惟傅説一人钦顺其命将见凡为臣子者无不钦顺此意傥有一毫害民亦无不进諌以建长久之策矣呜呼从諌一门其大如此人主可不念乎
  张氏曰髙宗之告傅説以啓乃心沃朕心故傅説于是复王以木从绳则正后从諌则圣夫木曰曲直则木不能以自直必待绳直之而始正以譬后不能自圣必待臣谏之而后圣若夫后能从諌至于克圣则聪足以作谋言足以作乂思足以知道如是则君臣相得于不言之中君虽不命之以諌而臣莫敢不承之矣又况君之休命孰敢不钦顺之者哉
  吕氏曰大抵人臣进言贵济君所不及如告汉武帝不当言武功盖武功帝所自知也如告汉元帝不当言恭俭盖恭俭帝所自有也髙宗命説朝夕纳诲已切于从谏今説复告以从谏非所谓济其所不及也大抵人君为事怕过惟是从谏一事不怕过愈从諌愈好故傅説不怕髙宗有余只怕髙宗不足故复告之以諌必欲使到舜舍己从人禹闻善言则拜地位譬如学者受益已自有益后复受人之益而不倦何嫌于过哉今吾君欲臣之教诲君亦湏自圣盖主圣则臣必直既为江海何忧百川之不归説此言又扩髙宗受谏之量
  説命中
  惟説命总百官乃进于王曰呜呼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乱民无垢曰髙宗命説总百官其任至重其责至专乃敢进言于王耳使髙宗诚意不着委任未深傅説亦未敢遽尽言于人主也盖为臣之法理当如此言未及之而言言及之而不言未见顔色而言谓之躁谓之隐谓之瞽也由是而推则夫朱云乞斩张禹刘辅讥斥帷幄李云言帝不禘三代臣子无此法也故未信而諌孔子以谓谤交浅言深古人以为戒
  胡氏曰日月列星四时之在天其广狭小大逺近迟速皆有纲纪不相差也日月相继以照临下土先王立后王使之继世而王天下犹是也列星森罗东南西北各有分野先王立君公使之分土以守天下犹是也四时之运二中二正与夫二十四气相辅而后嵗功成先王立大夫师长使之相辅以立政事犹是也
  吕氏曰此説自本原説出来夫明王奉顺天道以立邦国都邑上则有后王君公以统其下下则有公卿大夫师长以奉承其上故为君享一个六寝六宫为臣享一个俸禄天岂徒遗人君以安逸之具哉其意正欲人君不恃己之尊忧勤以治民尔后世错认了题目见后王君公以下许多臣都来奉我一人则我当享安荣逸乐皆自奉飬一己曽不知天之所以立尔为君者本不是要尔逸豫如此只为要尔治民如此是以为君者不当谓富贵之可乐当在于治民也为后王君公者不当僭生杀之权亦在于治民也为大夫师长者不专奉上以从事亦在于治民也
  惟天聪明惟圣时宪惟臣钦若惟民从乂
  无垢曰天昭然在上聪明如此使人主奉若之不敢逸豫惟以治民为心则君公大夫师长皆钦若人主而不敢违天下四海皆低首拱手聼人主号令而不敢逆乱此自然之理也人主不宪天则已矣使人主宪天则不下几席不离倾歩臣即钦若民即从乂矣此机防之自然者也故傅説立为四语其辞劲疾以其深见机防迅速如此故也
  张氏曰夫髙其目而无所不见者天之明下其耳而无所不闻者天之聪也天之所以为聪明者因民之聪明以为聪明而已人君之聪明非敢作也必也取法于天其所法天者盖亦因民而已惟宪天聪明以为视聼则耳目不为物所蔽此其臣所以钦若其民所以从乂若夫人君之聪明不足以胜之则彼方且悖慢逆乱而无所不至其能钦若从乂哉
  吕氏曰髙宗恭黙思道已是明哲圣人所谓知之曰明哲便是天之聪明一个自然道理天与圣人举无间防然髙宗既有明哲可以作则今似不必宪天也盖明哲之在髙宗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逹引之而深积之而明今其宪天聪明非是自外面求不过从其本来素有者扩而推之傅説此言正欲充扩髙宗之明哲使之广大无穷是以教髙宗于宪字上下工夫君既宪天聪明如此则为臣者不得不敬顺为民者不得不从治盖端本澄源尽出一人之正君天也天其可违乎当以此意观
  惟口起羞惟甲胄起戎惟衣裳在笥惟干戈省厥躬王惟戒兹允兹克明乃罔不休
  无垢曰此髙宗非心也虽未见之行事而傅说已知之矣此所以于未形之先而箴刺焉昔扁鹊之见威侯知病在腠理医和之见秦伯知病在膏盲夫在腠理则可治在膏盲则已矣髙宗四病已在腠理此所以懃懃恳恳为髙宗科别而言之人固各有短处此髙宗之短也先事而言格人主之非心亦如治病使不知非心之本而每事进戒则亦劳矣傅説知髙宗之病发见于此四处故每事而进戒之且曰戒此四病信説此言则静见四病之源而了然无障无所徃而不美矣
  史氏曰言轻而不戒则招辱动轻而不戒则致冦赏轻用而不戒则滥罚轻行而不戒则伤四者一失则上拂天意而下违人心矣 又曰起羞者招辱之谓也号令之出所以取风雷之鼓舞则其言与天同矣口之不慎岂天不言之意哉起戎者致冦之谓也军旅之动所以象隂阳之肃杀则其动与天同矣甲胄不慎岂天好生之徳哉天命有徳而后五服五章今有所赏而衣裳在笥示行天赏者不可以妄出也天讨有罪而后五刑五用今有所罚而干戈省厥躬示行天讨者不可以妄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