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疑义

  武成月日如孔疏亦自明白一月壬辰旁死魄谓伐纣之年周正月辛夘朔其二日为壬辰翼日癸巳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谓正月三日发镐京始东行也其月二十八日戊午渡河二月辛酉朔甲子杀纣其年闰二月庚寅朔三月庚申朔四月己丑朔厥四月哉生明谓四月三日月姑生明其日当是辛夘也丁未祀于周庙四月十九也越三日庚戌柴望二十二日也此说与汉书律厯志所引不合而孔氏以为汉因伪书而为志而朱子亦言汉书之误则如此说亦歴歴可推似有依据但经文既生魄孔传谓魄生明死当是十五日之后而颖达以为丁未已是此月十九日矣不应生魄倒在后遂以受命为祀庙之前惟此有疑窃以既生魄既者尽也当是晦日昔人有问于朱子者亦然正与余合顾命云惟四月哉生魄以哉对既言之其义又自明白矣
  武王告诸侯叙后稷太王王季文王相承以成王业者盖太王王季文王但知修徳而人心自然归附至后人推王业之所由姑自不得不如是立言非太王王季文王先有代商之心也若文王伐宻伐崇当时文王得専征伐宻崇当时无道害民故文王伐之意在安民非伐其不贰于已也文王既有圣人之徳又有如是之威四方归附自不容已文王何心焉惟斯民得其安君心之或悟则亦已矣所谓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徳者亦当善观之
  惟九年大统未集注疏皆以为文王受命改元至九年而卒史迁则直以文王受命而称王矣殊不知所谓诞膺天命者亦自后言之文王何尝自以质虞芮之成为已之受命而即改元以应之哉如是则又何有于称王哉盖文王改元与否皆不可知即有改元之事亦是偶然决不以已之受命而更端也况未必有改元之事耶九年之文亦自后人追溯诸侯归服文王之时而言之蔡传之说是矣
  武成如有道曽孙周王发及昭我周王之语皆有难晓处夫武王告神之时纣尚未毙武王岂遽先称王耶若后世起兵亦有先自称帝者是盖欲以系属人心岂武王举兵之时诸侯亦即尊武王为王而武王亦遽受之耶蔡氏以为史臣追増之辞岂录其当时告神之语而辄加以追増之称耶朱子释孟子谓商人而曰我周王犹商书而曰我后也则是当时武王虽未称王而天下之人固以王归之矣武王自言天其以予乂民则武王亦固任其责矣非若后世舍曰欲之而又为之辞者此皆大义所在读者须求此而得其心之安而拘于字句之末不足为重轻也余姑发其疑如此而俟识者考正焉
  周王之称予既发其疑矣后再观之如汤誓等篇皆即称王泰誓称六师分明是已正名位矣
  洪范
  书序云武王胜殷杀受立武庚以箕子归作洪范则洪范是归镐京之日即为武王陈之所谓惟十有三祀者即泰誓之十有三年春也一说箕子走之朝鲜武王即而封之后来朝周武王访以天道乃陈洪范则谓十有三祀者是箕子受封之十有三祀矣夫以箕子自言殷其沦丧我罔为臣仆今既受其封又自来朝安在其不为臣仆乎然则武王既释箕子之囚加以宾师之礼就而访焉故箕子陈之若云箕子不忍周之释其囚走之朝鲜是虽未知其说之所本然意朝鲜在万里荒服之外山海极边今箕子旧国在焉酋长来朝者皆习箕子文教之古风当时若非逃窜避周何至如此之逺是亦犹太伯避季歴逃之荆蛮也但箕子圣人至则自然人归宗之如麒麟鳯凰人争快覩故箕子自抚其众得其地而为君耳若说武王封之必有命辞若微子之命者夫子必录之即书亡序篇亦无有是未必武王封之也若陈洪范则大公道理自是不妨武王不臣箕子而问道箕子传道武王而不臣各行其本心之诚然而无所愧焉耳矣
  洪范之书注疏以为是箕子告武王之后归而次叙成篇以为典教如是则是篇通是箕子之笔蔡注亦云箕子推衍增益以成篇故谓称祀者不忘本也夫以称祀为箕子不忘本是矣然所谓十有三者抑武王之纪年耶商之纪年耶抑亦箕子朝鲜之纪年耶以为箕子朝鲜之纪年则武王须遣人访之篇中词气非逺隔之体且武王即位七年崩此其不然明矣以为武王之纪年则箕子不忍祀之一字而忍于袭商未殄周未王之纪年安在为不忘本耶此等皆重有不通而先儒亦无有明辨之者何耶愚反覆思之沈潜其义是篇盖武王既访箕子既陈周之史官次第其语而成篇也称祀不称年者则武王重箕子之不臣尊箕子之道故特以商之旧称之此圣人大公无我之心也箕子微子之事皆古今大公案故特论之以俟知者
  易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当时水患既平至和之气融防浃洽故神出洛背上具此自然之数亦天地至和之精也然背上亦只有防数自一至九而已非如班固辈所言有文字也圣人道理具足于心因感而见故因其九数而即系以九事以备治天下之大法也使洛不出禹之治天下何尝无法然触类而通若或启之圣人何尝恃已而忽乎天哉系畴如画卦伏羲分明见得天地间道理不外一隂一阳有春夏必有秋冬有明必有暗有盛必有衰有高必有下有雄必有雌有奇必有偶至于细微纎悉无物不有无处不然于是画一奇以象阳之纯而健画一偶以象隂之顺而静而隂阳又非判然为两物也故又画阳中有隂隂中有阳盖相涵相生至于无穷具三才而止而成八卦伏羲亦是道理熟于胸中故画出以示人使人观其象而尽人事以法天也文王重之以尽天下之变为六十四卦于是取每卦之象而系之以辞周公加之为三百八十四爻于是取每爻之象而系之以辞无非使人观自然之象而尽人事以法天也伏羲示人只有八字文王六十四字之外加详矣周公则益加详矣今禹于九畴亦是观天地自然之数而系之以九者之辞无非尽人事以法天而已矣禹之辞止于九者至箕子则亦加详矣畴与卦之用虽不同然其理则一理者天也在天则为天之理在人则为人之理尽人之理以合天之理畴与卦之用皆如是也非特九畴八卦虽圣圣千言万语未有不如是者也今欲画卦亦甚易眼前不拘器物花木土石之类即其象皆可以起义而画卦只是道理不纯熟徒为空言亦不透彻若圣人观一物便发透许多道理出来是足为万世之大法也
  细玩终篇箕子専就人事上体贴后世専就数上推测始知圣贤法天之学与术数不同
  九畴之序文公谓因洛书之位与数而为之如洛书一位在子其数则水之生数气之始也故为五行以下【云 云】甚偹愚窃以为不必如是分配亦自可通盖皆以人事施为先后之节次而系之也惟五数居中则取象人君立大中之义此不为无意其余者或亦未必牵泥如是也今观九者备天地间之事矣五行万事之本故首之以五行其见于人则五事为人事之本故次之以五事先自治而后治人于是有政事之施焉故次之以八政为政必顺天时故次之以五纪五为中央土四方归向而取则焉故为五皇极而兼统乎四维然皇极立中于此天下之人有不齐之等则不无抑其过引其不及之权衡以齐一之故次之以三徳欲尽其道理质诸鬼神而无疑也故次之以稽疑人事虽尽于已而天人感应之理如响应声欲奉天而不违也故次之以庶徴使天下之人皆知趋吉而避凶也则民皆跻于福祉仁寿之域所谓于变时雍天地位万物育者至治之极功也故以福极终焉此其治天下之大法又安能有出于九者之外哉考之周礼大段不外乎此如建极之事则武王周公躬行心徳之余无非大中至正之矩如三公论道师氏保氏之类皆所以饬王躬者也五行八政食货则冬官之居四民时地利者所不能外焉五事三徳则司徒所教者不能外焉至如稽疑则人筮人具焉五纪庶徴则冯相氏保章氏具焉五福六极之向威则周行于其间不能一一枚数是虽武王既闻箕子之言然大段治天下之道率不能外也虽尧舜典谟考之亦皆备具所谓千圣一心也学者能求之吾心根本已具则以之而用于世又岂有他道哉
  五行之生成虽有隂阳先后之次然其意在乎审其性以别其用要宜于民顺乎天而已矣圣人之治天下聪明睿智虽无所不周然未尝不用天之道因地之之利盖道理本自合一圣人惟无所违故感通无间至于位天地育万物亦惟此理之极耳此洪范所以生五行禹谟所以生六府也周官之辨土壤测日景致日致月观妖祥辨星土云物十有二风及草人稻人仲冬斩隂木仲夏斩阳木与夫藏氷发氷无非五行之用此古人之治所以与天合而嘉祥至后世无一而不与天违也
  圣人之治天下无有不本诸身者故五行之下即以五事为先五事克备则人道尽于已以之而治人又孰不以为则孰不敬应哉
  人莫不有貌也貌而防慢不可以为貌矣恭者貌之本体故貌曰恭人莫不有言也言而鄙倍不可以为言也从者言之本体故言曰从人莫不有视也视而邪僻不可以为视矣明者视之本体故视曰明人莫不有聴也聴而淫哇不可以为聴矣聪者聴之本体故聴曰聪人莫不有思也思而不正不可以为思矣睿者思之本体故思曰睿谓之曰者谓此名为此是即其本然之体也人徒谓已具是人之形即以为人不知不能践其形虽名为人而实非人矣学者反之于身可不求其本体之实乎箕子之言可谓至深切矣
  恭从明聪睿者五事之本体肃乂哲谋圣者五事之致用自汉以来五行五事分配相属各各不同素问五行又不同矣愚意配属虽有此理然亦看得活落不要粘泥圣人相授受之意不専在此只要实体之于心身便是何必只管代他分疏何益之有
  八政如食货为先宾师为后固有内外先后之差其余亦大段歴而序之若必一一求其次第亦恐太凿八政虽与周官不同然其承天意以厚民生若民性则千古圣贤无二道也
  古之圣人知天人合一之理故于人事不敢不尽而于天之道亦不敢不谨尧之羲和舜之七政洪范之五纪周官之保章氏皆所以致谨于此盖一以敬授人时一以敬天而不敢忽也吴幼清氏解五纪详细
  五为九畴之中故又取象为建极之义而其所谓建极者亦不外五事道理非五事之外又有所谓极也圣人之言与后世安排布置不同随事立义而道理自相贯通不待牵附之使合亦不能分析之使离也皇极二字自汉以来训皇为大极为中谓为大中之道至宋诸公始异其说以皇为君极为至朱子盖深论之而尤谓极字不可为中愚窃谓此皆未免専就文义上理防然其实道理亦不能离乎中之一字也洛书东西北南横纵五数皆居中大禹分明取象人君中天下而立立大中之道之义而苦苦要辨其不为中者抑亦似戾禹与箕子取象之本意也况中为至极之理天下道理至于中而止矣中又何尝不兼至字之义乎若徒至而不中则至字亦有何好处而又乌可谓之极耶然则即训作至字亦不能离乎中之理孰若训中之为尽乎又古人皇字极重如云惟皇上帝皇矣上帝皇天之类皆以加于天帝之上谓惟天足以当之三代称王未有君称为皇之语况箕子不臣于周篇中曰而曰汝不一而足岂遂加以天帝之徽称又胜于周之臣子之美其君耶文公谓皇若为大不成皇则受之为大则受之惟皇之极为惟大之极乎愚意此二句者旧注解得自好亦曷为不通若必以是为不通则五皇极亦不成谓五君极乎上次五曰建用君极尤不可通矣无逸篇皇自敬徳皇又岂可训为君乎今似只依注疏旧解以皇训大以极训中谓天之大中之道也此其道理自正然建之者自是人君之事也人君继天立极尽天下大中之道为四方之所取则所谓皇建其有极也
  五福即次九之五福福者徳之安裕人能尽大中之道则至和咸萃五福敛聚于身自然之理今立大中于上而庶民咸化于下是聚此五福以敷锡庶民也建立之几不息涵濡之化益深惟时时使庶民在汝极之中是民亦与汝共保此极也诗云羣黎百姓徧为尔徳盖亦锡汝保极之义此数语言人君当如是以建极也
  凡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徳惟皇作极此数语者言使天下之人皆如是则可以谓之大建极矣此即所谓明明徳于天下笃恭而天下平之义也民人二字先儒陈氏分作民与有位者而言古注文公皆不分只总统说以上文用敷锡厥庶民只说庶民耳若分说道理亦自无妨然不若统说更觉无破碎耳
  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至其作汝用咎皆言化道劝教之方以谓必如是使天下之人皆归此大中之道也大略作三段看首段至时人斯其惟皇之极言人之资质有此三等皆当随资质而成就之以进于大中之道也二段无虐防独而畏高明言人之所处有此二等不可以微贱而忽不可以贵显而避咸皆抑其过引其不及而齐一之以进于大中之道也三段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数语言于用人之际皆当尽其才而不滥恤其私而不薄如是以劝勉之以进于大中之道也盖圣人以万物为一体天下之人无不欲其人于善故既立大中之本以为观化之则而又尽时措之宜以尽曲成之方天下之人其孰有不恊于中者耶
  防独者孤寒之极无所资而不能为善者高明者贤智之过有所恃而不肯为善者世间人亦有此二等也
  无偏无陂以下则协为歌咏之辞以使人感动兴起而自得之所谓皇极之敷言也咏叹此言箕子所以致意于皇极者深矣
  防者合而皆同也归者安而不返也上言人之资质成就随其等第区以别之至此则皆趋向而同来矣浃洽既乆厌饫日深自然安固止于是而不迁所谓防其有极归其有极也
  以近天子之光谓亲被其道化之光盖民之与君有上下之分势不能不隔絶今皆敏徳归于皇极之中则一徳一心感通无间故曰近天子之光为人君者必能如是则可谓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矣然则为王之义其重如此当其责者宁有几人盖数百年始一见焉汤武生当其时天岂无意而其责又奚容辞乎箕子之陈洪范其微意亦可识矣
  三徳圣人所以齐一天下之权盖天下道理自有是三等非圣人齐一之则不能归于中惟辟作福以下箕子所拳拳者必是殷末习于纣恶服食无度感于当时之事故欲君徳以刚为主而所以操夫齐一天下之权者也
  卜筮之法自古以然舜命禹曰官占惟先蔽志见命于元朕志先定询谋佥同鬼神其依筮恊从是古人之大事未尝不卜筮也古人事天终日钦钦对越上帝动必以天而其所谋之事本无不与天合者又询诸人而又以为恐有适莫之私则质诸卜筮以决之天何心为卜筮者天之命也至是则与鬼神合其徳矣故卜筮者圣人所以斋戒以神明其徳也由是观之圣人举事何者而非天耶故古人动称天者非虚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