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疑义

  保者防文武保成王也
  我二人共贞者谓已与周公共正以承之也易多言贞吉此虽获吉犹必以贞成王此时可谓知勉于徳矣周公所以欲令亲政而自欲明农也观于此言成王岂肯聴周公之去哉拜手稽首诲言是成王之求教也
  王肇称殷礼至以功作元祀是周公以王徃新邑必先祀典因此祀典教以御臣之道若谓以举祀为首务而教之则自有一定礼典成王岂冥然不知如是耶予惟曰庶有事语意谓予惟望其庶几有善政事也
  丕视功载载事也即载采采之载谓大视羣臣之立功行事而公行劝惩也以功作元祀是表异其已徃者丕视功载是旌别其将来者二者并举而行之臣安有不劝而政安有不举哉
  乃汝其悉自教工可见以前皆周公总百官之任而此则始欲其出于成王是周公既有欲退之意矣成王下面留周公有云迪将其后监我士师工则成王犹未欲周公之退也又曰厥若及抚事如予又曰乃惟孺子颁朕不暇又曰笃叙乃正父罔不若予详味先后之言皆是周公归政之意安得不以复辟为复政但伊尹复政是太甲方免丧之期周公以成王已在位但其年尚幼国家多难而以身任其事耳及成王长而归之使亲政焉其与伊尹又不同矣
  先儒吕氏谓汉文近于惇大成裕而无所谓明作有功汉宣近于明作有功而无惇大成裕此大约言之其实先王以道治天下视后世以法把持天下者相去逺甚以道治天下只是至诚恻怛之意行于其间自然事体覈实而又气象寛裕彼以法把持天下者于二者何有
  颁朕不暇当如陈氏经云汝当颁我前日未暇为之事一一行之彼裕我民无逺用戾分明是教成王治洛之事
  先儒以公明保予冲子以下为成王命公留后治洛之事王命予来以下为周公许成王留洛之事今详上下语意似不然盖古史叙事多非一时之言但若此等则问答应对语脉相承不可分为两处窃意在镐君臣答问之言也若如蔡说则是以为成王周公皆在洛之言而上文汝徃敬哉之言又不可云在洛矣夫周公谓汝徃敬哉兹予其明农哉故成王留之公明保予冲子以下皆留之之言也上下语脉自应相接岂可以明农以上为在镐之言明保冲子以下又为在洛之言分为异地两时使周公陈欲去之言下无所接成王致欲留之意上与所承皆不可得而通也其屡称王曰自是古体如此亦不可以为先后之言也读者于此语脉既见得有下落则其所谓留周公者始可得而言矣夫留周公者但留其在左右以为辅非留其专治洛也盖周公之意以为向不得已而任其责今亦可以少纾而成王之留则以已虽亲政然不可一日无周公以慰天下之心故恳恳留之以自助也下云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则其所以属望于公者何如哉由是言之其所谓即辟于周者是初欲徃新邑以朝诸侯也迪将其后监我士师工者欲周公留在王朝启迪其后且以为士师之表率也曰公定予徃矣徃字即应上文汝徃敬哉之徃将谓徃新邑欲周公安定已以徃也若如蔡说则上文周公方戒王以徃新邑未见其至新邑而下文成王又即告周公以徃镐京耶况其所谓和恒四方民居师惇宗将礼称秩元祀皆是王将徃新邑之事则此为在镐无疑矣大抵建洛邑以朝诸侯以王政此天子之大事也故谓之成周者言王化之成也武王之意周公终之正为亿万年王者宅中图大之地其事何其重而成王初政又孰有先于此耶故召公因奉币而旅辞周公因即辟而致训其致难致慎如此盖深有见于防天立极之大义也岂有周公身自营之而又身自居之成王在西周公在东是二王矣孰为中天下而立以朝诸侯者哉向者武王既崩成王尚幼周命新集人心未固周公以身直当其责虽非履天子之位然天下之事悉属于周公矣此在人臣另是一格岂周公之得已哉今者成王既长新邑初成天下方拭目以望新辟之政而周公亦正欲其示仪理以慰天下之心而亦可以息肩于已也而又何待于已之居之而居之又何名耶周礼云天地之所合也四时之所交也风雨之所防也隂阳之所和也然则百物阜安乃建王国焉若以为周公镇抚之地则不必营建若是之重营建若是之重则决非人臣之所宜居矣此与后世留守之义自是不同宋儒惟以后世为例看之太轻故有周公治洛之说也然周公虽不必留后于洛而其所以处置训化殷民者皆周公之责任经画也故君陈毕命以始中终言之尹与保厘在二父之特命又自不同
  予小子其退退字必有缺误不可强为之说古注谓我小子退坐之后皆强说
  命公后者还当如古注之说云命立公后公当留祐我宋儒以为命公留后于洛恐周时未有留后之说以后世之事而凖古人非其据也下文王命作册逸祝册等事如许之重非分茅胙土特大重事何至如是若只命留后镇抚亦自不须如此且此云即辟于周如蔡氏注是举祀发政之后即欲归居宗周则所谓命公后者当是在宗周命之之辞语脉方相承而下文命后乃在新邑其说不得通矣人命公后是成王面告周公之辞若命伯禽可加命字若即欲周公留后则当云公其后加一命字又不通矣蔡注又证以费誓东郊不开乃在周公东征之时此书序之言也但书序亦只言徐夷并兴安知是周公东征之时惟史记鲁世家则云伯禽即位之后管蔡等反淮夷徐戎亦并兴于是伯禽帅师伐之遂平徐戎似为可据但史记作于载籍焚灭之余史迁志在成书其歴年先后世次多不可依今当以尚书为准宁缺史记之疑以信尚书不可迁就尚书以合史记也且命后作册其礼至重非命留后无疑而居洛与王对峙决非周公此时之所宜然矣详味即辟二字即上其基作民明辟下文乱为四方新辟之辟盖皆始事更新之辞若归居宗周则成王即位已久不可言即辟矣
  公无困哉我惟无斁其康事成王以自已能不厌于安民之事以留公则周公之心成王之志皆可识矣
  王命予来至永观朕子懐徳是周公许王留而相勉以成绩之辞其屡属意于殷者殷人引考乃为道化之成也以后世言之区区殷遗何足介意即不殄灭之亦必拘系禁锢而使之无能为也惟王者则不然彼其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一夫未格疾痛在身故必使殷民皆革心向化忻然如一家而后已故置之不较非王政也驱之以刑非王政也优游于道化之中如阳春动而万物生此圣人之所以成化也故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武王有臣三千惟一心古人明明徳于天下皆是如此此周公所以拳拳于殷之遗民非若后世自私自便富有天下之意也
  王命予来以下周公语气大略谓王命我留承保光明文武之业以益大我责难之恭王之意固云善矣但王孺子来相宅方新邑新政之初其大惇厚其典礼与殷之贤人以致盛治为四方瞻仰新君作周家恭敬之先盖王能恭则臣下罔敢不恭而后王亦无不承其恭矣所谓恭先也由是而咸曰其自是中立以治万邦咸有休美惟王有成绩此今日营洛之意也王能如是我旦岂敢必其去耶当倡率众卿大夫及治事之臣笃厚文武成烈答天下之心作周家信臣之先君臣各相勉于为治庶几成我明子仪型于天下而尽文王之徳矣使时时谨慎殷民殷民亦自然从化此时乃命予安宁也谓之宁者是致政之事也予于此时乐周道之有成以鬰鬯之酒致其精神拜手稽首以休美致享不敢越宿而告于文王武王以慰二圣之心且致其祈祷之辞也曰明禋者即以秬鬯之酒谓之明禋所谓黍稷非馨明徳惟馨也王伻殷乃承叙万年其永观朕子怀徳又总结而勉之以致意于化殷也观成王留周公皆是广及四方之辞周公戒成王则尤以殷为重
  若谓王命予来以下为周公许留治洛则孺子来相宅其大惇典殷献民乱为四方新辟作周恭先曰其自时中又皆是教成王治洛之言方勉之以徃何尝聴成王之归镐京而以己任之耶予旦以多子御事云者只是许王以不去而率诸臣以尽辅弼之道而已何尝见其许之治洛耶此等辞语尤为可騐
  细详成王留周公之辞皆是广及安定天下之大计而非専为治洛而发云光于上下勤施于四方谓周公之徳在于天下则欲周公不去以久厌天下之心也云功棐迪笃罔不若时则欲周公辅导启迪时时如常也云四方迪乱未定于宗礼则欲周公不去使四方皆安定其功也云诞保文武受命民乱为四辅周公去则左右前后辅导无人而民不安故欲其留以为辅也四辅如王制设四辅及三公左辅右弼前疑后丞为四辅也云公勿替刑四方其世享则欲其不去为四方之取则也凡此皆只留以治安国家之意何曽専及于洛邑一方之言如后来君陈毕命是専命之辞自然谆谆不息盖以周公之徳在成王当留以自辅君陈毕公保障一方之才也周公之功于洛邑不宜以更居君陈毕公则可以无所嫌也此其道理可信之大者有见于此则其区区援引证据亦无事颊舌之烦矣
  乃命宁蔡注以宁字属下句为绥宁周公而又谓明禋休享事周公如事神明也周礼王礼上公再祼而酢固有尊之以神明之礼但此是周公自言周公岂应预令王以神明之礼来礼已耶古人鬰鬯最重皆不宜周公自言今只依古注宁字为句以宁为致政而安宁如蔡以周公治洛则是方有政事亦不可自处以谓之宁矣
  戊辰王在新邑以下方是纪王徃新邑之事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则只是摄政之七年也朱子谓前已屡有答问之词其后乃言王在新邑有不可晓因以诘吕伯恭无以答以愚观之正为前面问答为词未有下落故此遂不通前面既是在洛问答如许之详此方纪戊辰王在新邑为说不去于此又可以证前面通是将徃洛之言是犹在镐京也
  多士
  惟三月者窃谓即召诰越若来三月盖即是营洛之年方迁殷士遂营洛以居之故诰告之也蔡注以为成王祀洛次年之三月盖由于周公治洛之说也不知康诰之首称三月召诰周公至洛是三月而此人称三月可以见皆一时之事也夫迁徙重事况迁商遗民多士所系非轻得不有以告之耶蔡祖吴氏之说以武王已有都洛之志故周公黜殷之后以殷民反覆难制即迁于洛至是乃建成周是以迁殷在营洛之先矣而洛诰云我卜河朔黎水固欲以迁殷不得卜又卜水东为下都是当卜之时未有定处若在先已迁则一定之所何待至此而两加之卜耶此其事迹明甚无可疑者惟其胶于周公治洛之说故以此为周公之新政而以意为之说耳大抵去古既逺日月先后亦无由知读尚书者惟须得其大义为要若是则周公未尝自留后治洛也若是则告戒殷民惟欲其顺应一徳而非以其数反覆难制也下文予惟时其迁居西尔与移尔遐逖予惟时命有申皆谓今日迁时事非本前日而言也
  非我小国敢弋殷命我其敢求位皆言其非出有心之私也惟天不畀惟帝不畀皆本于天命之公也然天命非他亦视下民秉为而已此皆至诚恻怛以告之所谓推赤心置人腹中者也殷士之贤者宁不知所警动乎
  惟我事不贰适惟尔王家我适谓我之事不容有贰而之他惟尔王家亦我适此事势之必然者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所谓惟尔王家我适也予之初意以为惟尔大无法度我不尔动聴从乃邑言不迁汝然亦念天即于殷而降大戾者由是不正其法度之故是又不可以不迁也纣之身死国亡武庚又败四国被诛所谓大戾也
  予惟时其迁居西尔则告以必当迁也盖殷既沦丧又迁其臣士于新邑丧败变革之形人情岂能无不堪者故周公告教委曲如此若是迁居既久人情自渐消亦何事多言哉以是又见迁顽民在先为臆说也
  予大降尔四国民命我乃明致天罚谓诛其君吊其民所谓大降民命也移尔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逊当如孔氏谓今移徙汝于洛邑使汝逺于恶俗比近臣我宗周多为顺道







  尚书疑义卷五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疑义卷六
  明 马明衡 撰
  无逸
  此篇词防明白大约是两段意思一则欲其戒逸豫以知小人之依一则欲其迪明哲以察小人之情皆先论其事理而引商周之君以明之也盖人惟怠荒逸豫则纵欲败徳智虑昏迷时常惕励忧勤则清心养性旁烛无疆是二者亦未尝不相因也
  所其二字大段古书多不可晓但得其大义足矣今蔡以为处所之所道理自好未敢信其为必然也
  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所谓逸者非谓逸豫怠荒之云也盖谓必由艰难乃可得其安耳如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百室盈止妇子宁止此安之道也然非服四力穑何望有秋由是言之则古人终日干干夕惕若者乃所以为逸而何尝敢一日怠荒宴安以为逸耶若谓艰难于始燕安于终是大乱之道也
  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为句谚鄙俗也诞放肆也
  君奭
  此篇序只云召公不说孔疏乃谓召公以周公尝摄王政今复在臣位不宜其意不说史记燕世家云成王既幼周公摄政当国践阼召公疑之作君奭此皆谬也孔说既摄政不宜复在臣位其失既逺史迁言当国践阼尤非事实周公虽摄政何尝当国践阼耶且篇中小子同未在位则是成王亲政以后事矣但周公之摄政成王尚幼大命新集周公不得不身任其责虽非当国践阼然凡事皆聴于周公愚故曰伊尹之任商周公之任周后世大臣不得而例也其事异其迹疑但圣人之心明白至诚人皆可见以召公之大贤岂有不见于此故虽管蔡流言周公得以东征屹然不动至成王亲政之后召公之意以为周公今日可休矣前日之不得已者今日可以得已也于此或未悉周公之意而自欲引退一以处已一以悟周公也观周公明农之言非惟召公念之周公亦自念之矣但天命人心去留之几此时犹未可放下故周公复留召公守经君子也大臣去就之义重周公达权圣人也宗国基业之念深盈满之说岂足为周公道哉周公此篇危惧恳切之情溢于言外盖以深喻召公大臣未可轻去之义固非専以明已志亦非专以留召公也
  呜呼君至施于我冲子大约语气今为引之呜呼君者周公叹息呼召公之辞也其意谓周家之事我二人不得辞其责从昔以来已曰是在我而已责既在我我亦不敢以安宁当上帝之命而不长兢业以念天威及我民遂自兹可以无尤违乎故夫天命人心之固亦惟在国家有辅翼之人又在我后嗣子孙有以承之而已使辅翼无人而后嗣子孙大不能恭敬于上下慢天虐民遏佚文武盛徳之光徙自处家室之中而不知天命之不易则天难谌乃坠厥命弗克经歴年所以嗣承前人恭敬之明徳也其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所助也惟率循前人盛徳之光使不废坠以施于冲子而已如是则庶几不至遏佚前人之光而可以嗣恭明徳矣又曰天不可信至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亦足上迪前人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