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全解

  汝亦罔不克敬典乃由裕民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曰我惟有及则予一人以怿
  典先儒以训常谓常事人之所轻故戒以无不能敬常王氏则曰周官以六典待邦国之治故爲诸侯当先敬典予窃以爲不然典者天叙之典即父子兄弟之常道也敬典者敬敷五教是也乃由裕民者在寛是也既不可以严刑峻罚以迫切之则无不敬典而用以裕民寛以诱之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而生矣然尔之所以裕民者亦岂可他求哉惟文王之敬忌已潘博士曰敬则有所尊而能顺其所爲忌则有所畏而能戒其所不爲此说是也夫成王之所以望于康叔者固欲其祗遹文考而率由其旧不愆不忘也使其于不孝不友之人而速由文王之罚刑是亦祗遹文考而非所以祗遹之矣惟其裕民而惟文王之敬忌则得其所以祗遹之道也盖不敬忌于文王而以之裕民乃曰其速由文王作罚刑兹无赦是罔民也尔之所以裕民苟曰我惟有及于此无不至也则予一人安得而不恱哉夫成王谓正人之弗念不教而诛其民亦岂成王之所欲哉弗念弗庸既以爲憝矣故敬忌以裕民则我心悦怿成王之所好恶盖在于此而其德皆康叔之所知则康叔之所择术当如何哉此所以先言朕心朕德惟乃知而后告之以此也夫周诰商盘虽若诘曲聱牙而不可晓及反覆而考之则未尝不错综经纬而有条理也学者不可不知
  王曰封爽惟民迪吉康我时其惟殷先哲王德用康乂民作求矧今民罔迪不适不迪则罔政在厥邦
  成王既以殷之遗俗染纣之化不孝不友大冺乱于民彞当于汝康叔政人得罪斯民苟陷溺其良心而不能自反于善则汝康叔固不可以逃其责矣何者斯民之所以至此者汝不知敬典以裕之故也然分土列爵以司牧殷之遗民者康叔也履至尊制六合溥天之下罔不率服虽殷之余民亦皆归于槖籥之中者成王也既以此爲康叔之罪成王独无责乎哉故自此以下又皆成王以训迪厥俗使之生其善心者而自任于己也昔孔距心爲齐平陆大夫而其民以凶年饥嵗之故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孟子既以失伍责之而距心自以爲罪矣他日孟子爲齐王诵之而齐王亦自以爲罪也盖以平陆言之责固在于距心以齐国言之责岂不在于王乎故以卫国言之则康叔固当敬典以裕民以天下言之则成王独可恝然不以爲意哉成王之告康叔谓我之所以朝思夕虑以康乂殷民未尝有须臾废其牧飬之宜一有不至则天降之罚我当顺受而不敢怨也我既以此而自任矣尔康叔当如何哉爽惟民迪吉康者言惟民当迪导以吉康之道其理甚明也夫尧舜之民仁寿非其民自尔也迪之者以其道故也桀纣之民鄙夭非其民自尔也迪之者非其道故也夫殷之遗民不孝不友以大冺乱于民彝爲不吉孰甚焉如此则将陷于囹圄以危其身丧其家其爲不安孰甚焉然原夫殷民当其受天地之中以生良心未丧之前孰不知吉康之不可一日舍而凶危之不可一日就哉其所以至此者盖上之人无以迪之耳苟能以其所固有之性而还以治之则其不去凶危而就吉康未之有也惟夫民之于吉康必在夫有以迪之而后能秉彞而好德故我其思殷之先世哲王之德所可用以安治斯民者作而求之也先儒以求爲求而等之王氏以爲作而求我所爲苏氏以爲民所求皆非本义盖求与好古敏以求之之求同作起也起而求商先哲王所以康乂民者而行之也王博士曰圣人不欲康乂天下之民则已如欲康乂天下之民而不知求先王之德未见其能至也诗云王配于京世德作求夫武王之所以配于京者以三后在天故也此作求之谓也盖成王戒康叔惟文王之敬忌以裕民则其自处可知矣而此言我时其惟殷先哲王德用康乂民作求也此说为善此篇言汝虽小子乃服惟王应保殷民谓成王之于殷民固未尝不加意拊循以尽其应保之政汝康叔当惟我之德意以之而已则夫求殷哲王德之康乂民者正成王之本心也矧今民罔迪不适者无以殷之民其不孝不友与肺腑俱生不可以革也未有迪之而不适者盖上之化下下之从上如泥之在钧惟甄者之所爲如金之在镕惟冶者之所铸岂有廸之而不适从者哉迪之于仁寿则仁寿廸之于鄙夭则鄙夭苟以爲自暴自弃不可变革而无以迪之则无政在于厥邦矣盖邦之所以爲邦者以有政也无以迪民则何政之有故我之作求殷哲王之德举而措之于天下者凡以邦之政不得不然也
  王曰封予惟不可不监告汝德之说于罚之行今惟民不静未戾厥心迪屡未同爽惟天其罚殛我我其不怨惟厥罪无在大亦无在多矧曰其尚显闻于天
  先儒曰我惟不可不监视古人告汝施德之说于罚之所行欲其勤德谨刑此说是也盖言我之所以丁寜而告汝者皆监于古所谓德之说也德者本也罚者其辅助也不本于德其何以行罚哉故罚之行必本于德之说也王氏曰民恱汝德乃以汝罚之行也有罪而不能罚则小人无所惩艾骄陵放横责望其上无己虽加以德未肯心说故于罚行然后说德也王氏既于乃其速由文王作罚刑无赦以爲此父子兄弟所以爲无可赦之道意谓殷俗之薄非罚不能齐整其民而使之迁善故其说不得不然也然观王氏此言盖其新法之行不附己者皆私斥逐故以此借口耳我既不可不以德之说而谆谆然告之矣然今天下之民未底于静以复其天性盖以其心未有所止戾也礼记曰能定然后能静苟其心未定则感于物而动矣其能静乎惟其未定以主之于中故上之人虽有以迪之之屡丁寜晓譬至于再三而犹未喻也夫迪之之屡而民犹未同似爲民之罪也然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宠绥四方盖天之于民固欲其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以应其上然天之所以诱民者岂谆谆然而告之哉惟立之君师以司牧之君师能脩教于上以纳斯民于士君子之域然后可以助夫上帝之宠绥四方而不旷乎天职也今乃使民不定其心以底于静则虽迪屡而民之未同者乃其所也岂民之罪哉盖我不能尽其君师之道以助乎上帝而已矣故明惟天之必罚殛我我既负天之所以委付于我者则其罚殛之盖将顺受之岂敢怨哉夫人之所以治其己者不可使其身有可指之罪无以罪之小爲无伤也小或积而成大无以罪之少爲无伤也少或累而爲多则夫戒愼恐惧之心当如何哉惟其防疵细过皆可以致患害而招爲殃也况夫积之而至于显闻于天而天其罚殛之皆我自取之也岂敢怨哉成王之诰康叔固欲康叔负罪引慝无以斯民之冺乱民彞不可憝而当以爲可悯也既以民之不孝不友而归罪于康叔矣则爲成王者宜如何哉此所以自谓其迪屡未同则天以致罚殛于我也盖成王此言有成汤栗栗危惧若将陨于深渊之意汤之言曰罪当朕躬弗敢自赦成王之言曰爽惟天其罚殛我我其不怨此皆自任天下之重而不分过于其臣者也爲康叔者既知我之心与德矣则其闻是言也岂不深思熟虑求其所以敬与裕民之道以丕变旧俗哉
  王曰呜呼封敬哉无作怨勿用非谋非彞蔽时忱丕则敏德用康乃心顾乃德逺乃猷裕乃以民寜不汝瑕殄敬哉者言我之所以告汝者汝无以爲陈言而不敬也尔当推不忍之心以治斯民无爲可怨之事也民之于君所頼以安其居而乐其生者也岂欲怨之哉惟君有以作怨则民怨之矣故戒以无作怨也若使康叔不裕民以文王之敬忌而惟以文王之罚刑用之则有以作怨矣非谋非善谋也非彞非故常也非善谋而从之非故常而行之则必至于败事而作怨故戒以勿用也汝但断之以至诚大法于敏德则怨何自而兴哉蔽与一言以蔽之之蔽同言非谋非彝不可用而惟当蔽之以此也薛氏曰时忱者至诚之道也敏德者至健之德也惟至诚故能守惟至健故能爲此说是也盖古之人所以大有爲于天下者惟诚与敏而已守之以诚而行之以敏则岂有不裕者乎汝当用此以安汝之心省汝之德逺汝之谋则可以裕民而民自寜矣我之所以分民而与之共治者惟欲其安寜而无危亡之患也今汝能裕民而使之寜则我不以汝爲瑕疵而殄絶之也
  王曰呜呼肆汝小子封惟命不于常汝念哉无我殄享明乃服命髙乃听用康乂民王若曰往哉封勿替敬典听朕告汝乃以殷民世享
  王氏曰小子从父兄奉令承教则拘出而爲人君则肆肆而罔念或至于殄享以天命无常故也王氏于大诰肆哉其说亦然皆牵强不足取大诰之言曰肆哉而后曰尔庶邦君越尔御事则其文势以爲肆而不拘虽非其本义犹可爲说至此章曰肆汝小子封而亦爲肆而不拘岂可通哉肆今也成王之诰康叔反复详尽开其爲此而禁其爲彼其言可无余蕴矣又告之以天命之无常戒谨之不可怠故言今小子封也夫天之福禄灾祥至难谌也有德则兴无德则亡如影响然无毫厘之差岂可以爲常有而不失哉汝无谓我既锡汝以爵分汝以土则卫国可长保也汝能敬典以裕民则子子孙孙继世长久虽与周相爲终始可也其苟用非谋非彞以作怨于民则汝身之所不能保何有于后人故汝当念之无使我有以殄絶之也享明乃服命先儒曰享有国土尝明汝所服行之命令是也髙乃听者听于古先也夫成王之告康叔自祗遹文考推而上之至于敷求殷先哲王及逺惟商耇成人自逺惟商耇成人推而上之至于别求闻由先哲王则其听岂不髙乎用康乂民即上文所谓用康保民是也惟听之髙则可以康乂民矣言汝往之国当敬典以裕民使民之有父子兄弟之爱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而生当常行而勿废也欲不废其所以敬典之事也能听朕告汝者服膺而不失则以殷民世世享国矣夫殷民者染纣之化陷于大恶其受衷于天者皆冺乱而不复存矣若不可以与之一朝居也然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使其以殷民暴戾之故严刑峻法以冀其改虽刑者相望于道而不孝不友之人自若也其谁与守邦也哉惟其敬典于上以夫民之所固有者还以导之则殷民虽冺于民彞而其终也必将去其放辟邪侈之事以自反于善以之世享岂不可哉昔唐太宗尝叹曰今大乱之后其难治矣魏徴曰大乱易治譬如饥人之易食也封德彞曰不然三代之后浇诡日滋秦任刑法汉杂霸道皆欲治不能非能治不欲徴书生好虚论徒乱国家不可听徴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教行帝道而帝行王道而王顾所行如何耳若人渐浇诡不复返朴今当爲鬼爲魅尚安得而化哉德彞不能对魏徴之心盖以君子之道待天下而不以小人之道待天下谓天下无不可化之人惟在上之人所以化之者如何耳如德彞之言则是刑罚可以遏乱原而纳之治也太宗从徴而不从德彞先教化而后刑罚是以四年而遂致太平成王之告康叔亦不欲鄙其民而寛以待之故其始终之间而以告之者惟曰钦典以裕民而已盖不钦典则斯民不知父子兄弟之亲而可爱钦典而不裕民则民不能优游餍饫而善心自生与不钦典何以异哉惟其钦典而裕民则其始也虽不孝不友天下之所共弃而其终也必将迁善逺罪陶陶然而不自知矣其与刑罚岂可同日而语哉尝观秦之末俗借父耰锄虑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谇语抱哺其子与公并倨妇姑不相恱则反唇而相稽至于汉兴遗俗益甚及文帝之世盖秦灭者五六十年矣而杀父兄者犹相继甚哉秦俗之似商俗也然汉之君臣特以簿书期防不报之闲以爲大故至于流俗失世败壊因恬而不知怪故秦之旧俗迄不悛革歴千余年而卒未有以复文武成康之旧惟成王以钦典裕民而告康叔推其言而行之则其丕变于忠厚岂难也哉不观诸汉无以知成王之言爲当时之要务也











  尚书全觧卷二十八
<经部,书类,尚书全解>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全解卷二十九
  宋 林之竒 撰
  酒诰        周书
  酒诰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乃穆考文王
  史记殷本记曰纣好色淫乐嬖于妇人爱妲己大聚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县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于其间为长夜饮百姓怨望而诸侯有畔者列女传曰纣好酒淫乐不离妲己为长夜饮妲己好之百姓怨望而诸侯有畔者妲己曰罚轻诛薄威不立耳纣乃重刑辟为炮烙之法妲己乃笑则知纣之所以肆志于民上而恣其淫欲百姓离散而无复有爱上之诚诸侯擕贰而无复有尊王之义者惟其为长夜之饮故也则商之祸岂不自于酒乎五子之歌引皇祖之训曰内作色荒外作禽荒酣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晏子之告齐景公有曰从流下而防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纣为长夜之饮可谓酣酒矣可谓乐酒无厌矣安得而不亡哉纣既沉湎于酒则其臣其民皆翕然而化之习以成俗武王之誓师曰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是也案传记所载纣醉而防其日辰甲子问左右皆不知问于箕子箕子曰为天下主而一国失日天下其危矣一国皆不知而吾独知之吾其危矣亦辞以醉而不知以是观之则纣之时君臣上下无非沈湎之人也纣既以是覆宗絶祀矣而其余习犹存成王既以殷之余民封康叔于卫则将使敷仁义之教以革贪顽之俗殷之俗其所以不美者以酒为之祸故耳将遏其祸源以反正此酒诰之所以作也盖此三篇之作虽主于诰康叔而其诰之也正当夫新作大邑而四方和防之时盖欲斯民倾耳而听作其善心以改过迁善也然此三篇虽皆所以诰康叔而史官之命名则惟取此字以为简册之别耳不可以一例拘也上篇既以康叔加康字于诰字之上以志其篇使此篇亦以康叔之故而以康叔名之则何以为简册之别哉惟此篇之所言者殷民嗜酒之俗不可以不革故以酒诰名其篇也或取其所告之人或取其所述之事皆其一时史官之防而已矣非有他义也妹邦者汉孔氏曰妹地名纣所都朝歌以北是某案鄘国风桑中诗曰沬之乡矣沬之北矣沬之东矣此所谓妹即诗之所谓沬也唐孔氏曰妹为纣都故名妹邦后三分殷畿则纣都属鄘纣都朝歌即妹也则妹与朝歌一也成王既以遗民封康叔则康叔之所都者正纣之故都沬邦也沬邦之人莫不染纣之化沈湎于酒故周公之诰康叔则使之明施教命于此沬之国而戒之也穆考者文王于庙次为穆也古者宗庙之制自太祖而下一昭一穆父为昭子为穆昭与昭齿穆与穆齿周以后稷为太祖自不窋始为昭传而至于文王则当为穆也左传曰太伯虞仲太王之昭也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又曰管蔡郕霍鲁卫毛聃郜雍曹滕毕原酆郇文王之昭也盖虢仲虢叔文王之弟也王季为昭故虢仲虢叔与文王同为穆也文王既为穆矣故十六国与武王同为昭也是知穆考者盖推其世次而称之也王氏谓诰毖诰教以敬事故曰穆考夫以穆为敬则与康诰之称丕显考同而诗又有穆穆文王之语其说亦通然不若先儒以为昭穆之穆为不费辞也至于王氏又曰言文王克明显民曰丕显考言文王诰毖诰教臣民以酒则曰穆考此则凿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