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修东莱书说

  禹曰于帝念哉徳惟善政政在飬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徳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劝之以九歌俾勿壊
  于叹羙之辞也先为叹羙之言使人君不茍于聴故继之曰帝念哉号施令莫非政也惟有徳行乎其中则为善政政之所在主乎飬民徳惟善政政本于徳也政在飬民民资于政也后世富国强兵非飬民之政也自古善献言者必先格君心然后言治天下之纲目如孟子之告齐王使之反本既陈正心之道而后继之百亩之田数口之家至于鸡豚狗彘之微详及于政事之纲目盖民政出于人君之心也君心既正民政无有不善禹前与益反覆议论无非孟子反本之言切于正心者以次明六府三事之用亦孟子王政品目之谓也禹曰于言六府三事之羙也帝念哉言帝当念于是也水火金木土谷天地间常用之物而有自然之序惟修者裁成使遂其性利民而不为害也正徳者正民之徳也利用者宣导流通士农工商各安其业也厚生者培飬其生也惟和者使三者浑融无间无有差戾也正徳所以正其心利用厚生所以飬其生飬其生亦所以正其心所谓日用饮食徧为尔徳也合而为九功各以成叙则形之歌咏播之乐也戒之用休以下维持保全长久之理也前一节易后一节难九功惟叙人心愿治不敢自怠九功已成怠心易生故维持之道为尤难善以戒之威以董之又劝之以九歌俾勿坏歌者所以其志虑不至于惰滞也此三句本末全备当以内外表里观之戒董则以刑赏示之在外之事也劝之以九歌则以音容飬之在内之事也此段精神全在俾字不可不详味大抵消息盈虚天理之常裁成辅相君人之道也故有盛必有衰有成必有壊理之不易也今九功既叙矣是成也不能必其不壊也圣人所以叙之歌之戒之董之劝之无非所以使九功至于勿壊俾云者盖圣人裁成辅相以賛消息盈虚之理观勿壊之意圣人无穷之心见矣
  帝曰俞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万世永赖时乃功俞者舜领禹之言知其果成也地平者谓向者洪水之害髙下失冝不得耕桑今也民得以安居而乐业地既平矣至于天则未尝不成何为乃在地平之后禹之治水地平可也天何赖焉盖天始万物非资人辅賛弥缝则不能以成功昬垫之害固有动植飞潜不得其性者矣是天未成也舜原其本而论之谓天地为之一新万物各得以自遂不惟一时赖之虽歴万世之逺不能外天地以有生外六府三事以为治是禹之功与天地相为终始而无穷也得不归之时乃功欤
  帝曰格汝禹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载耄期倦于勤汝惟不怠总朕师
  禹有正天地之大功则可以为天地之主故舜因此以逊位也耄期者舜精力之衰将告老矣倦于勤不可不深味圣人之心纯亦不已与天同运何由有倦但老将至而血气若倦虽倦而于勤之意不敢防止倦于勤而巳非倦于道也常人之心茍至于倦即放肆而不可収圣人于勤之中察其若倦则展转而不敢居见圣人之心有加无已常病其力之不给也夫居天位者当以勤为本舜既以倦自嫌必求如舜之勤者而逊位也汝惟不怠圣人所以为圣人也不怠之言虽若常谈惟实用工者方知不怠之中深有功用天行健天之不怠也圣道运而无积圣人之不怠也自古为帝为王者功业皆以不怠而成而事事物物之备亦生于不怠也其辞约其义大逊位大事也不言其它才徳止言不怠即付以天下不怠二字足以当帝位盖帝徳广运亦不怠之功用也舜践履之熟故其言平常人之称圣人言常大而实不相近圣人之称圣人言虽小而实不外此知与不知故也且孟子之称孔子不过曰仲尼不为已甚孔子自称亦曰我学不厌而敎不倦夫子所谓不厌不倦非自谦也盖圣人之道未尝一日息息则间断不可以言圣矣
  禹曰朕德罔克民不依臯陶迈种徳徳乃降黎民懐之此非禹之谦辞也禹尽克艰之道徳虽已克而常见其罔克民虽巳依而常见其不依禹之意谓位者天之位惟有徳者可以居之苟无徳而在民上民将不依矣当民不依之际岂不累帝知人之明乎此即让于徳弗嗣之意也圣人之心见天下之理广大无穷而举臯陶以自代迈种者言臯陶栽培其徳至于丰熟也徳乃降者如雨露之降黎民被其润泽罔有不懐也以臯陶之迈种比之于罔克者为如何以臯陶之民懐较之于民不依者为如何参视对观优劣自见而用舍亦可决矣禹之心灼然不敢当帝位于罔克之中但知自勉而巳此非深造克艰之学者未易语也
  帝念哉念兹在兹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允出兹在兹惟帝念功
  禹告舜以念臯陶之功也念之而在此释而不念亦在此名言者指其事而言之亦在此允出者反其心之所出亦在此反覆臯陶之功皆在可念如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禹臯陶一体之人也禹常自见其罔克故一念所系専在臯陶惟帝念功谓帝不特念其迈种之徳亦当念其有懐民之功可也
  帝曰臯陶惟兹臣庶罔或干于正汝作士明于五刑以弼五教期于予治刑期于无刑民协于中时乃功懋哉正者典也帝者之世风俗醇厚敢干于正者已无而或干于正者亦无有舜推原其功皆由臯陶作士之力也明于五刑以弼五教以者刑与教对立出彼入此出此入彼左右辅翼使迁于善也期于予治刑期于无刑期者立此意则至此地也刑者刑也无刑者敎也民协于中者或有所偏而刑以纠之则归于中无非大为隄防使民无入而不自得如此者是汝之功盛哉舜非以禹力称臯陶而姑言其功以塞禹之意也唐虞广大之象于此可见禹亦非文具之让也禹臯陶一体之人臯陶之徳实可以当帝位但当时有禹故以天下授禹然亦岂以禹掩臯陶之功哉子华使齐孔子虽知其乗马衣轻裘冉子请粟亦与之釡圣人非以人情与之圣人寛大自如此如此气象自尧舜以下于洙泗见之
  臯陶曰帝徳罔愆临下以简御众以寛罚弗及嗣赏延于世宥过无大刑故无小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寜失不经好生之徳洽于民心兹用不犯于有司臯陶复称舜之徳罔愆意极渊涵惟实用功之人知之夫徳至于罔愆非盛徳之至刚健纯粹质天地而不疑对百圣而不慙歴万世而无者何以至此罔愆即克艰广运之意也臯陶独以罔愆二字该尽帝舜之徳非若后世泛言人君之徳者曰聦明曰仁智就其徳之名而称之也临下以简曰简者当于临中求之有统宗防元之意御众以寛曰寛者当于御中求之有天覆地载之意自简寛而无非好生之徳盖好多事者必不能好生好苛刻者必不能好生惟以简寛为本故罚弗及嗣罪止其身犹不得巳况其后乎赏延于世报功之意寜过于厚人之或罹于罪本于过者虽大必宥本于故者虽小必刑罪之疑则惟轻功之疑则惟重好生之徳随寓而着而于刑故无小尤足以深见圣人好生之心何者过慈则近于姑息反所以害仁观此一编茍无刑故无小之言好生之义不备于无小之中深见圣人之所以为好生圣人见人之故于为恶者知其终不可赦也不俟其恶之大而后罪之恶大则足以灭其身矣自其小而刑之所以戢其为恶之心厚徳深仁无越于此圣人以此之心为此之徳浃洽渐渍于民心而犹有有司之犯则非唐虞之民也虽然罪疑惟轻功疑惟重较之汉宣帝综核信必何舜朝名实之不定功罪之多疑也信必之效着不过汉之宣帝而罪功未免于有疑者乃所以为舜也宣帝之信必爝火之光也帝舜之疑天地之寛也学者当致思于此意
  帝曰俾予从欲以治四方风动惟乃之休
  自罔愆以下皆舜之所欲也能遂帝之欲而治者臯陶明刑弼教之功也四方风动可以见臯陶之刑矣夫刑者诛戮斩伐森然可畏何以能感动四方如此盖刑之中有教臯陶之弼教当于刑外求之此帝之所以休也则知臯陶之刑非律法之谓乃徳教也四方风动莫不鼓舞于徳教之中
  帝曰来禹洚水儆予成允成功惟汝贤
  舜称臯陶臯陶归羙于舜舜复逊位于禹故来禹而命之也夫洚水者洪水也舜之时水已平矣何以谓之儆予圣人前后相承同为一体洚水虽本以儆尧舜岂以为尧之事而已敢自安儆尧之意尧既用以自儆舜虽不见洪水之害而常若洪水之在目前其忧惧兢业之心为何如圣人之于灾异虽毫厘必加畏天地万物视为一体天地之中一物不顺无非儆予何暇计时之先后况舜之时水犹未尽平诚不可不儆也公孙谓尧使禹治水未闻舜之有洪水也舜居当时欲认洪水为己责于百世之下乃推而归于尧圣人小人之心相万也成允成功成允者先有以信天下之心也然后可以成功尧朝多耆艾旧徳盖天下之所信者也禹之治水诚难父之覆辙彰著于前禹其子也天下疑鲧之心将及于禹矣所以能成允者必有不言之孚如冰炭不待言其冷热而人自喻使禹求人之信巳则信之成禹不能必也惟天下信禹之心有素不待言所以成允而功之成随之也禹之信成于未治水之先禹之功成于人已信之后则当尧之世惟禹一人而巳故曰惟汝贤
  克勤于邦克俭于家不自满假惟汝贤
  人初立事之时在邦不敢以自懈在家不敢以自奉作为之始不期而然及功大名显则此心渐若有以自慰而随寓稍放亦势也禹居平水土成大功之后乃如立事之初方且勤于邦俭于家勤俭非二事也勤中有俭俭中有勤孜孜不息其心寂然若无一能之可观则满假之心何自而生舜命九官而独称禹之贤盖满假之心稍有片能寸长者有所未免禹有天地之大功而此心絶无又九官中之最贤者也不自满假者不必矜夸然后为满假功成之后茍自以为功即满假也禹成允成功而继之以克勤克俭所以为不自满假
  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
  天下之理必有对已立则物对有对则有争一矜其能一伐其功则争之理已存盖矜伐者争之对也禹之能不自以为能而视以为天下之能禹之功不自以为功而视以为天下之功是无我也无我则无对无对则无争矣禹且无我天下其与之争乎
  予懋乃徳嘉乃丕绩天之厯数在汝躬汝终陟元后懋非勉之谓盖孜孜不巳之意也舜于不矜不伐中深见禹之孜孜不息懋徳无穷舜目系心化亦愈勉其徳而不自知禹有地平天成万世永赖之功故舜从而嘉之通二句而观徳之既懋始见其绩之丕使禹有如是之功而稍有骄矜则其功小矣不足谓之丕也绩之既丕亦足以见徳之懋禹所以能全是大功而不失者必其涵养寛厚度量恢大常充实于内矣亦可想像其徳之懋也圣人之心即天之心圣人之所推即天所命也故舜之命禹天之厯数已在汝躬矣舜谓禹徳之懋如此绩之丕如此此心此理盖纯于天也天之厯数自然在躬初非厯数自外而至亦不可辞矣汝终陟元后也丕绩根本之壮也懋徳培飬之丰也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无稽之言勿聴弗询之谋勿庸
  舜既授天下于禹遂命以保天下之要人君以正心为本故先之人心私心也私则胶胶扰扰自不能安道心善心也乃本然之心微妙而难见也此乃心之定体一则不杂精则不差此又下工夫处既有它定体又知所用功然后允能执其中也中之在人非前失而后得非前晦而后明也水本清沙混之沙澄而水自清矣火本明烟郁之烟去则火自明矣惟精一可以见道此理禹所自知舜复切于言者以天下授人谨之重之自不容已也继以下二句若不相干何也盖用功于精一省察之道不可不宻无稽之言私言也不可稽考如潢潦之无根源非名之必可言言之必可行之谓也弗询之谋私谋也隂谋险论将以贼害而不可与众共者也圣人之道质之百王而无愧安有所谓无稽之言建诸天地而不悖安有所谓弗询之谋聴言之际深见精一之功孟子谓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见善明用心刚是以于邪遁之辞皆知其失也大抵无伪不能乱真无邪不能干正孔子曰不知言无以为君子使禹有心于执中而辨别言谋之不审则操守之不谨识见之未明何以为中哉
  可爱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钦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可爱固君也而民则甚可畏享无敌无伦之富贵岂不可爱以一身宅乎万民之上其可畏不亦甚哉众固常戴后然非众则难与守邦后者人心之所归赴邦者非人君所能自守也见君民一体之意位天位也可不钦哉钦之一字百圣用功之地尧舜相皆不外此谨乃有位曰乃者深意所寓既钦又谨乃能有位则知位不可以茍居也可愿者犹孟子之可欲敬修者用功之无已也大抵善心难持于可愿欲之事尤当加敬以修之圣人之心纯乎敬既曰钦又曰谨复曰敬舜纯诚之实积于中故纯诚之言于外也四海困穷舜垂拱视天民之阜矣安有困穷之民邪圣人之心常若不足视四海如悉在困穷之域此非舜之谦辞学者冝深思之天禄永终言以天下付于禹则开端造始在于禹也此一编尧舜禹相之要领也尧之命舜亦不外此于论语可见书不载尧之命舜因后以见前如率百官若帝之初皆史之要体古人作史不独书之者有意其不书者亦有意以是知唐虞史官皆有道之士也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味此二句舜若付困穷之天下授禹抚摩之责悉将于禹求之可以见以天下与人非以为徳受人之天下非以为乐也
  惟口出好兴戎朕言不再
  一言之间祸福系焉出好者口也兴戎亦口也舜谓禹一言可以出好一言可以兴戎言之重如此逊位之言既出不可以再此周公谓成王天子无戏言之意虽然舜言出好兴戎言之不敢易外如有敌人之窥衅内如有权臣之乗间惟恐毫发之差人蹑其后舜之时安得有此盖谨言者圣人常行之理
  禹曰枚卜功臣惟吉之从
  亦非禹谦辞在朝之臣如此众多人人而卜吉者从之不必専主于一人也
  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朕志先定询谋佥同鬼神其依筮协从卜不习吉
  择时人作卜筮此官占也未占之先自断于心而后命于元我志既先定矣以次而谋之人谋之鬼谋之卜筮圣人占卜非泛然无主于中委占卜以为定论也通神明为一理懋徳嘉绩之时见巳定矣固知天人之理不违于是也其所以谋之幽明者参之以为证騐耳后世遇事不能以自决取决于幽明之间如之何而可决也心者神明之舍昧此之神明求彼之神明是以甲可乙否终无定议舜以天下授之禹舜志既先定人民得其所依鬼神得其所主舜虽不稽之幽明想幽明之理巳流通而无间况騐之卜已吉矣岂俟再言乎禹之嗣舜断无可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