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斋中庸讲义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防极髙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是故居上不骄爲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黙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
  此章极力形容至诚之道也既曰大哉又曰洋洋又曰优优无非发挥此诚也万物之生育皆天地之造化也而曰圣人之道何也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不可一日而无圣人也故圣人在上则山川草木鸟兽鱼鼈无一不得其所皆圣人洋洋优优之大道海涵而春育之也孔子之称尧曰大哉尧之爲君也巍巍乎唯天爲大唯尧则之季札观韶乐曰大矣如天之无不覆也大与天同故曰峻极于天天之所以覆万物者此诚也圣人之发育万物亦此诚也此其所以爲洋洋优优也夫洋洋优优之大道尤于礼乎见之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经礼曲礼皆诚也皆天也非人之所爲也而曰待其人而后行何也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礼者天所秩用斯礼者人也即天也非人以私意僞爲也大哉礼乎上际下蟠何徃非礼古徃今来何物非礼因考之室则有奥阼席则有上下车则有左右行则有随立则有序皆礼也郊社以仁鬼神尝禘以仁昭穆馈奠以仁死丧射乡以仁乡党食飨以仁賔客皆礼也故孔子语门弟子曰吾语女礼使女以礼周流无不徧也又曰礼乎礼夫礼所以制中也是故明乎礼则所谓天命之性率性之道修道之教皆在是矣明乎礼则所谓致中和而天地位万物育者皆在是矣何者天此礼也人此礼也即性命也即道也治已此礼也治人此礼也即修道也即教也礼之有品节中也有节而可乐即和也中和一理也三千三百之仪洋洋乎广大无际者即天地之所以位也即万物之所以育也天地万物一致也中庸之书首句虽止言性命而不言礼至此则知所谓穷理尽性至于命者皆礼也学者不可不以礼观中庸也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曰道曰德名有二耳德至于是而道凝于是果有二耶天命之谓性率此则爲道得此则爲德德者得也实得于已万变莫倾故谓之凝苟非实有诸已则虽曰得道未至于坚凝贞固犹未保其不失也鼎之象曰君子以正位凝命命即道也道凝则命无不凝也一元之气生于春长于夏成于秋至冬则坚凝易曰隂始凝也元亨利贞之四德即春夏秋冬之四时故坚凝贞固于时爲冬于德爲贞是道也天道也性命之道也中庸之道也中庸即礼也子思论礼而及于道德正夫子所谓吾道一以贯之也自此以下多説礼学者当会通而观之是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防极髙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尊德性而又曰道问学何也盖世有抱负粹美之质而无师友磨砻之功终至于卑陋而不光明者矣是问学不明固非能尊德性者也然至于攷覈参订极其详博自以爲得圣贤之学而于本有之德性未能洞彻融通则所谓问学者非真问学矣致广大而又曰尽精防何也葢世有规模阔大而忽畧于节目纎悉之间者其弊将汗漫而不知底止是精防不尽固未足以语广大也然至于一事一物较计防芒自以爲有文理宻察之功而未能先立乎其大者甚而流于支离苛细之弊则所谓精防者非真精防矣极髙明而又曰道中庸何也葢世有识见超卓之人髙视物表而终不可以入尧舜之道者矣是不依乎中庸固未足以语髙明也然至于所志所行不出乎歩武寻文之间遂自以爲中庸不过如此而性命道德乃漫不加省则所谓中庸者非真中庸矣噫孰有知德性中庸本不相离者乎德性者问学之根基问学者所以发挥其德性故德性尊于此即问学由于此无二致也此中庸之教也孰有知广大精防本不相离者乎大包宇宙而一物不遗细入毫髪而天地在内故广大致于此即精防尽于此无二致也此中庸之教也孰有知髙明中庸本不相离者乎尧舜之道只在徐行后长精义入神只在日用常行髙明极于此即中庸由于此无二致也此中庸之教也以至温故知新敦厚崇礼莫不皆然新故亦非有二致也新即故故即新也日月万古如故而光辉万古常新岂有两日月哉彼蹈常袭故而不知神用变化者固未免滞而不通亦有脱去拘泥之病而不肯率由乎典常者又不免荡而无法善学者始终如一缉熈光明不离乎故而日新又新此亦中庸之教也礼之于人也犹酒之有蘖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厚与礼实相关也有敦厚之质者必不流于浮僞之弊此其所以可学礼也若爲人重厚而无礼以节文之不几于瞽之无相欤故曰忠信礼之本也义理礼之文也无本不立无文不行此亦中庸之教也总此六句以崇礼言于后愈见夫道德性命一贯之理其归不出乎礼也是故居上而好礼则骄盈无从而生爲下而循礼则倍畔无自而作不骄不倍上下咸宜皆中庸也处有道之世则谏行言听而足以兴人之国处无道之时则危行言逊而足以自保其身引诗仲山甫明哲之语以言所以能保身者乃吾之明哲能见几而作故也夫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又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此圣人教人以进退出处之大致也然则国无道惟有奉身而退卷而怀之耳今乃曰默足以容者何哉噫兹其所以爲中庸之道也吾夫子尝有言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葢乱世危言则祸必及身曰黙曰孙非中庸乎夫子又尝自爲委吏乘田矣所谓辞尊居卑辞富居贫亦惟安于义命而已若夫髙蹈丘园隐居求志如蛊之上九不事王侯髙尚其事此固将以待天下之清又有爲时而出杀身成仁如比干之直谏而甘心就死此又因地位而爲之中庸之道非执一者所可爲也贤者可俯而就不肖者可企而及是之谓中庸
  大字已足以形容此道犹以爲未也曰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葢言弥满六合生育无边此所以爲大也又曰优优乎礼仪三百威仪三千葢言曲尽变化至纎至悉者乃大之实也待其人而后行子思每提起人字使识人之所以爲人者其防深矣何谓人下所言至德凝道者是也德不至则道不凝惟实有诸已则坚凝而不变斯人也其尽人之所以爲人者欤是故君子而下皆敷畅此防尊德性而道问学德性者问学之根基问学者所以发挥其德性两者不相离惟君子兼尽之所以贯天人之道会性命之极也致广大而又曰尽精防何也言两者不相离也君子知广大中自有精防精微乃所以爲广大鸢飞鱼跃言其上下察也极髙明而又曰道中庸何也亦言两者不相离也惟君子知髙明中自有中庸中庸乃所以髙明夫妇之与知能行所以爲圣人之不知不能也新与故亦不相离日月万古如故而辉光万古常新知新固不出乎温故之中然徒守故常而无缉熙光明之益何新之有淡而不厌乃所以爲新也厚与礼亦不相离礼之于人也犹酒之有蘖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非笃厚者固不能学礼然有美质而无礼以品节之不几于野乎简而文乃可贵也此五句皆举两端相对而言举两端则中在其中矣夫子尝曰礼乎礼夫礼所以制中也前既言礼仪威仪此又以崇礼终之道以礼爲的礼以中爲的礼即中也即诚也是故居上而好礼则不骄爲下而好礼则不倍处治世以礼则言足以兴邦处乱世以礼则默足以保身又引诗大雅以见明哲保身之义或曰保身以缄黙皆中也身也者父母之遗体求生害仁固失天则轻捐遗体亦匪中庸
  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烖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子曰吾説夏礼不足徴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上焉者虽善无徴无徴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徴诸庻民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爲天下道行而世爲天下法言而世爲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庻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
  此正爲小人无忌惮之中庸而发此论也世间愚贱之人所以败于自用自专者固其资禀气习之使然亦由见识昏闇自谓我欲行古道而世俗不识反谓我爲非此见一定遂爲痼疾终其身不可解嗟乎居今反古寜不可嘉然所谓古道者特未易言耳夫中庸之道古道也合天下之智以爲智而不自用其智合众人之能以爲功而不自专其功所谓善世而不伐劳谦有终兹岂非中庸之道乎今以愚且贱而乃自用自专变今之俗违古之道自招烖殃尚不知悔之人也正所谓反中庸者也故圣人深鄙之且夫议礼制度考文惟天子乃可爲六合同风九州共贯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此万古不易之道也彼何人斯輙敢反古之道此端一启将见天下纷纷乎不可定矣岂天无二日之谓乎孔子之作春秋所以能使乱臣贼子惧者无他惟尊王而已矣故其书法必以王冠于每嵗之首皆所以明天下之大分正万世之纲常而消斯人僣拟之萌也虽然周室既卑矣国异政家殊俗而风雅变矣岂复能混四海爲大同乎然齐桓晋文犹知尊天子以明大义而列国诸侯朝于王所者尚班班可见也中庸言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子贡言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葢周室虽已衰防而制度文爲粲然具在故家耆旧犹未尽冺则所谓车之同轨书之同文行之同伦至有周之季尚足以系人心而同风俗吾夫子念念不忘周正爲此也夫制礼作乐必有天子之德又有天子之位乃可爲耳有德而无位有位而无德皆不敢作礼乐何则礼乐之道与性命通性命虽人之所同而能尽性立命者几何人哉不能尽性立命则于礼乐乎何有是故有可以作礼乐之德又有可以作礼乐之位则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其人也至于吾夫子虽备天下之大德而不居天下之尊位故制作不见诸行事而礼乐仅托诸空言人以爲夫子之穷而在下视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逹而在上者若不同也而吾以爲无不同也何也两君相见之盛典与在畎畆之中事虽不同其爲礼乐相示则一也得时得位而形于制作与有德无位而不敢作礼乐者隐显虽殊而其道则一也盖所谓不敢作者非置礼乐于无用也特无位以行之故不得施诸朝廷放诸四海耳若夫致礼以治躬致乐以治心何尝斯须去身耶故继之曰吾説夏礼不足徴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他日又曰夏礼吾能言之不足徴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徴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徴之矣又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曰吾能征曰吾从周夫子体太一之妙洞性命之理无一念不在礼乐无一日不讲礼乐卫君待子而爲政子欲以正名爲先其言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陈恒弑齐君夫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请讨之凡此皆兴礼乐之规模也圣人固未尝专执夫不敢作礼乐之説而坐视天下之沦胥以败也非特如此而已从周之言虽未尝叅用夏殷之礼及其答顔渊爲邦之问则又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损益四代之礼乐亦未尝执一焉夫道无方所无体质在在有中庸在在有礼乐故圣人之论礼乐也错综其辞不胶于一始而曰经礼曲礼申之曰非天子不议礼又合而言之曰不敢作礼乐又不兼言乐而专论夏殷周之礼皆所以明夫不可执一之道也王天下有三重焉诸家説三重各不同愚谓三重只当本上文之防葢夏殷周三王之有天下也皆以礼爲重夏礼殷礼周礼上文列此三者而继之以三重则是王天下者所重在礼固三代之所同也嗣三代而有天下者苟能明此三重之意庻几可以寡过乎礼乎礼夫礼所以制中也惟中则不过过焉者皆非中也圣人不敢言无过而止言寡过此其谦谦不自足之心即所谓礼也上焉者虽善无征无徴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此当子细玩味经防上谓逹而在上者下谓穷而在下者如夏殷之礼可谓善矣然歴时既久文献不足虽欲考证而语焉不详人孰信之至吾夫子虽善于礼然不得尊位道不可行方且毁于叔孙围于陈蔡歴聘诸国老死而卒不遇以是知德位不可以阙一也君子之道而下其诸有位以行其德者乎本诸身既无愧矣然验诸民而未信是在我犹有可议也犹未契于中庸之道也徴诸庻民不过施之当今耳苟徒合乎今而未合乎古是吾之所行视三王犹有舛也犹有亏于中庸之道也然三王乃人道苟合乎人而未合乎天是吾犹未能与天地合其德犹未能与鬼神合其吉凶犹未致极乎中庸之道也夫至于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可以止矣犹且曰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何欤岂百世圣人之道又有出乎天地鬼神之外者欤又有妙于中庸者欤曰非然也言三王而又言天地鬼神似有天人之别也或者不察则谓三王爲浅近天地鬼神爲深远歧天地人而二之于道大有害子思子遂于天地鬼神之下又申之曰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则天地鬼神也圣人也何幽何明何深何浅何远何近洞然一致何有疑惑此所谓中庸此所谓性命故曰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言此道通天人决知天之无异乎我故谓之知天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言此道通古今决知圣人之无异于我故谓之知人是知也非有髙深幽防不可测度之神也不过曰中庸而已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即上天之无声无臭愚不肖之与知与能即鬼神之不可见不可闻造端乎夫妇即察乎天地能尽其性即可以赞化育昧者梏于形体之异但见天地自天地鬼神自鬼神人自人所以不能知人亦不能知天既未能知安得质诸鬼神而无疑安得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惟明道之君子读天命之谓性则知性不离命命不离性读率性之谓道则知天不离人人不离天读修道之谓教则知物不离已已不离物此之谓一此之谓诚此之谓中庸中庸无方所无体质事事有中庸物物有中庸在在有中庸所谓知天者以此而知也所谓知人者以此而知也夫惟中庸之道愈乆而愈无如其有一毫之偏则目前虽未遽见其害乆乆未有不者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看三个世字见得世世可以常行非若一偏一曲之小道仅为一时之可观而已大凡言动有毫厘未尽善防则不可以为世之法则古人虽是小莭亦无往不致谨道无大小无众寡皆不可慢稍有不谨即招悔尤众所观瞻岂容掩覆吾非欲为人之观瞻而后谨也亦非欲为人之法则而后谨也道自不容不谨也是故惟明于至诚谨独之学者然后其言动可为世法后世贤者或负其髙明之资以为小莭不必拘泥是以言行之间不耐检防殊不知一动不谨一言不应人皆得以议其后况望其为世道为世法为世则岂可得哉呜呼盍亦反求其所谓知天知人者乎如果能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则天人之道尽备于我言行之间安有玷阙惟其未明夫中庸天人之道所以摭实者皆泥纸上之陈言谈妙者昧经世之实用各堕一偏而未底厥中宜乎言而易失行而易不足以望古人之纯全也子思子探其本于知天知人而后继之以言行法则之论厥有防哉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此语尤更警省学者夫逺难乎其有望也非真如玉之在山珠之在渊安能有望近难乎其不厌也非真如桑麻之可衣谷粟之可食安能不厌诗言令闻令望又言万民所望大几人有素望者虽不待发见于容貌声气之间而已足以感人动物虽不朝夕与之薫染亲炙而四方万里同心向慕有不期然而然者此所谓逺之则有望也子问公叔文子于使者使者对曰夫子时然后言人不厌其言乐然后笑人不厌其笑义然后取人不厌其取夫子有疑焉盖谓近之不厌非有盛德者不能尔而公叔文子则固未足以进此也引诗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庻几夙夜以永终誉而子思复发明蚤有誉之辞学者读到此皆疑君子不当有求名之心加一蚤字则又似有汲汲惟恐少缓之意毋乃启人要誉之念乎曰不然此正所谓君子之道本诸身徴诸庻民者也若不观诸徴验何以见吾之实德今人每谓人之毁誉何足恤殊不知古人用心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没世而名不称则君子以爲深疾易曰观我生进退象曰观我生观民也苦不自知不观诸民则何以爲吾之徴验也故丁寜其辞曰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言不如上之所言而能蚤有誉者万万无之其欲人之猛自省悟如此此中庸至紧至之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