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鼓论语答问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按左氏哀公十一年季孙欲用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曰丘不识也三发卒曰子为国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仲尼不答而私于冉有曰且子季孙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之又何访焉弗听论语所载葢谓此也言周公之典具在季氏取民已富于周公而冉有助季氏用田赋孟子所谓赋倍于他日是也门人之中有小过者圣人亦优容之谓其犹是学者之过若出于圣人之门而为人聚敛是真非学者所当为其全体都是别人鸣皷而攻之何不可之有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愚与鲁何以异愚则有所不晓鲁虽晓而钝礼记有敖辟之辟则辟者堂堂之失也吕博士曰喭者俗学也传称喭者俗论也今按夏谚字从言此从口不同喭与唁同谢曰喭则御人以口给此説恐然所谓恶夫佞者谓其以口给御人也或谓四子资质愚鲁者可以入道亦未必然只看学问何如耳苟至于变气质四者所到一也若犹未能随其分量皆有害道处四子之中若曾子可谓能变气质矣平生鲁钝如此一唯之对天下之敏亦无过于此矣若三子者亦大得学问之力如高柴执亲之丧此人子至难也不死于卫之难不可谓愚子张书绅之事亦不甚辟子路悔过骨立亦不甚喭子路平生勇鋭至死时却从容回也其庶乎正所谓顔氏之子其殆庶几也屡空者非谓有时而不空也回忘仁义是谓空矣回忘礼乐则又空矣此之谓屡空谓其此处用功不一二而止也赐不受命非所谓天命之命谓其不受圣人之命犹韩退之所谓籍湜辈屡指教未知能不叛去之类是也货殖者多学而识之之意也亿则屡中非方人之谓谓其以闻见之私窥测圣人之道虽时见一二而不知其大全终是亿度来也夫子尝曰赐也汝以为多学而识之者欤对曰然非欤所谓然与非欤者即所谓亿也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夫子尝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善人吾不得而见之得见有常者斯可矣今子张问善人之道盖谓圣人之道逺而难及故思其次亦犹冉求公孙丑之意也圣人答之曰天下之事不问小大无有一蹴而至者善人之道虽曰易致不践其迹亦不能到其深奥处若移此功用力于其上者成就岂可量哉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论笃者谓议论之的确者也今人泛然为论则是非曲直特未定也若论到的实处是非曲直一毫不差不待辨而明矣的实之论是与君子是与色庄识者必有以知之矣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前辈谓一番疑是学者一番进此语极好圣人之门造化人才处正在此善学者于此察之则思过半矣闻斯行诸不必谓闻道但事事如此大抵事当先闻于父兄然舜有不吿而娶之事此之谓时中
  子畏于匡顔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大抵处死当有道处患难之际岂有敢死之义顺受其正而已若君父在患难义苟当死奋身不顾敢死可也今匡人之围虽与夫子同处患难而夫子无恙是义不当死也回也又安敢违义而敢死乎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欤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天下之大逆苟非穷防极恶之人皆自知免冉有子路孔门之高弟何至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窃谓此言为季子然发也夫季子然者季孙意如之子意如亲逐昭公死于外是可为也孰不可为也圣人此言深折奸心而破其胆所谓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也然由求二子岂为无罪八佾之舞泰山之祭伐颛防用田赋此篡弑之渐也二子不能力争而左右之此其意以谓是小事耳不足致死力夫岂知圣人事事不放过者是乃所以遏絶乱源也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此一段多引子皮使尹何为邑事证是固然矣然其间又有説人多言高柴愚恐不可从政然吾视季羔为卫之士师刖人之足俄而卫有蒯瞆之乱走至郭门刖者守门而脱之季羔问曰吾亲刖子之足今吾在难此正报怨之时而逃我三者何故哉刖者曰曩者君治臣以法令先人后臣欲臣之免也愀然不乐见君顔色臣又知之以此观之则子羔固善从政者【此一事固在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后然推此类考之子羔亦不可谓之愚也】窃谓费季氏之邑为费宰固季氏所亲信之臣也以子路之果冉有之艺犹防溺于季氏若使子羔而为季氏宰使不从季氏则必得罪于季氏矣故曰贼夫人之子子路不悟此意直与夫子论学夫读书固未必便是学然不读书直于社稷人民上学莫误人否圣人之意子路已失之故不暇与之论是非曲直曰是故恶夫佞者谓其不听人説话一向用口给御人且是教训不入也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防尔何如皷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防也三子者出曾晳后曾晳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巳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此一段见得古之学者平居志向在此他日施设亦在此如虞廷诸公明刑明礼皆専掌一职终身不易却不比后之学者事事不学待出来仕宦事事要做临末事事都败可见得古之学者不敢自欺量度自家才质各有用于世分毫不敢过説又见得孔门中宗庙之美百官之富莫不皆在然不曾用此为大事且道秦汉以来有一人如子路当千乘之寄介于强国之间又承饥馑丧乱之后两三年间可使有勇又复知义可是人才功业在圣门中更看不见圣人闻此亦付之一笑而已圣人所以哂子路者不是道他做不得所以与曾防者亦不是道他便做得圣人之意深逺学者不能测也天下事固是担当在我然事亦有不可必者子路如何便道我必能如此看他意思便有将智力刼持之意且如冉求公西赤亦是説辅佐诸侯事业何以言之安有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诸侯之国者宗庙会同而非诸侯之事者但二子不敢分明説着不比子路便説千乘之国将诸侯事业便担当在身上大是不委曲也又如曾防所言前辈谓便是尧舜气象固是如此然亦不必太深言之圣人所以喟然者正是有感于其心未暇论曾防也道之不行便是得如子路诸子各行其志亦无复以利泽生民退而与二三子自乐其乐亦复不得已之意此圣人所以喟然也其实诸子优劣亦难専用此看圣人亦不就上面责他观亦各言其志一句圣人忠恕之意亦可见观曾防异乎三子者之撰与三子之言何如意思都与圣人别
  顔渊第十二
  顔渊问仁子曰克已复礼为仁一日克巳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人由已而由人乎哉顔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顔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学者始乎礼成乎礼何谓始乎礼夫子所谓约我以礼非礼勿视聴言动是也何谓成乎礼夫子所谓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孟子所谓动容周旋中礼者是也葢学者初于何下手礼乃其入门也及其成也他何所见只有动容周旋中礼而已克己复礼只此便是为仁故曰克已复礼为仁克已不是一日工夫到得复礼却是一日夫克已复礼所以为仁者向时私欲未克则此身方为吾累何况于物到得一日克尽复归于礼昭彻无碍别无一物但见天下都在仁中此身与万物皆在泰和之中故曰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已此亲切极尽之辞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此克巳之要道也外此圣人教人无它道矣
  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张范阳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连上説谓傲慢不敬彼已皆有所不堪故不敢以不敬加诸人此説亦新然亦不用太奇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不必説己怨只是人怨无已怨易无人怨难若能用力于此律已甚严与人甚恕暴慢之气不设于身体则心平气和与物无忤持此道也在彼无恶在此无射所谓笃恭而天下平也出门如见大賔而下视克已复礼在邦无怨而下视天下归仁虽功用有浅深然其用功于克己则一而已矣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仁者其言也讱犹孟子所谓浩然之气难言也司马牛不识此意指其言也讱为求仁之方故夫子答之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所谓言之者指仁言之也然则夫子何以不答司马牛之问仁前辈谓司马牛多言而躁即此语乃是教之入门也
  司马牛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君子不忧不惧所对亦如前谓君子能不忧不惧非谓自不忧不惧求为君子司马牛依旧不识此意却不知内省不疚大段用功来是恁次第人也张范阳谓司马牛虽能忧其兄之将乱未能内省不疚所谓不疚者直是区处得君父兄弟之间皆无病乃好徒然忧惧济恁事
  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今参考左氏传司马牛之兄弟往往皆不贤而魋特甚耳不特魋一人也司马牛之忧不是为魋虑也乃见兄弟如此忧祸及焉使向氏絶祀于宋身死族灭者非兄弟之故耶子夏寛譬之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果使向氏因魋絶祀而身死灭絶是固天命也虽忧何益果天命不至此则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伯棼之乱而子文不乏祀叔虎之恶而叔向不及祸又何忧焉但行吾敬与物无忤政复违之他邦以辟其乱四海之内固有知我者矣昔季友适陈以辟庆父之乱君子美之而又何忧焉事到难区处时若见得分明以顺境行之亦不至挠乱其心徒然忧恼无益也然子夏亦只是説得丧明之事可见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譛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己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逺也已矣子张异时以闻为达今日安知不以察为明故夫子以逺吿之所以再言者葢谓一两番不行未足以见其明久久无隙可行是真不行矣此所谓逺也不行非是説了不行是不敢来説葢人有此意不敢行己絶之于冥冥中矣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
  圣人只作两件事説子贡却作三件事问圣人大意以为足食足兵信行于中故曰民信之矣盖圣人之制井地以足食丘赋以足兵外此一毫不敢过也如此则上下相信患难不相背负子贡之意大要以为若到急迫不得已处只得权冝济事如前辈所谓诸道以兵兴加赋为辞又权暂籍民为兵事则信似可去圣人以为决不可去者却不是迂濶乃是亲切事机若使上下相信死生不相背便是兵不足亦无大害古人固有一旅中兴者又如食不足亦怎柰何着一死却无后患遗祸若使上下不相信兵食虽足反为乱资是不能一朝居也何况守信之人正虽食不足亦未有必死之理观庄王围宋华元吿急事有信而无食亦未必死也
  子成曰君子质而已矣何以文为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説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
  子成之意未必不善但説得不圆且如夫子之説礼与其奢也宁俭亦有此意但不如子成之实也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説君子谓下君子两字误子若只説人亦质而己矣固未甚害但不合实説君子却不得盖既説君子则不当独説质也若説文与质相似是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也其可乎
  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説者谓有若对哀公事与所问无交涉当年饥阙用之时乃泛论平世之法真似迂濶者不知此乃至亲切之对也但哀公以年饥之故忧国有若以年饥之故先忧民尔夫忧民正是忧国也盖先王以荒政十有二聚万民一曰散利二曰薄征此乃捄荒急切之政若防嵗不薄征民力无从出只得流移或去为盗贼古所谓饥馑丧乱者正如此当此时国用于何取足却不知一时薄征民畧可以自安必不流移嵗月之间禾麦既登则国用取足是岂非所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之説乎学者读此不当认有若意错以为论平世之法有若岂不知鲁赋已重一旦其君有年饥之问而对以平世不切之谈乎盖曰目今如欲捄饥且减作十一之赋可少延以待其后固未暇论平世也
  子张问崇徳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徳也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诚不以富亦只以异
  古之人举诗只取其意不论其事诚不以富亦只以异此我行其野诗也圣人取以为辨惑之説亦取其意也葢人之所以惑者是有所蔽也外间道理极分明中间溺于私情不能自克徒然扰扰真所谓惑也且如爱其人而欲之生明日恶之而欲其死世岂有是理好恶乱其外而内惑矣人之生死岂不在天与人君乎而我欲制其短长之命是诚不可能也徒为纷纷只益缪尔人能于此辨惑暸然甚明则惑不待解而破矣诚不以富亦只以异者犹谚所谓羣鸟噪人不死只益可憎耳
  齐景公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得而食诸
  齐自庄公之乱又陈氏久専国政无君臣之分久矣景公之夫人燕姬生子不成而死诸子鬻姒之子荼嬖景公不立太子将卒使高国立荼寘羣公子于莱明年陈僖子立公子阳生而杀荼齐自此乱竟亡于陈氏是景公之时君臣父子之道皆失故圣人之对及此当是时齐之君臣无上下皆知陈氏之簒齐但其事已成就视俛黙咨嗟叹息付之无可柰何而已景公与晏子坐于路公叹曰美哉室其谁有此乎晏子曰敢问何谓也公曰吾以为在徳对曰如君之言其陈氏乎公曰善哉是可若何对曰惟礼可以已之公曰善哉寡人今而后闻此礼之上也景公晏子之对问与此一段相似此其心分明知陈氏将有齐国而无如之何虽有粟吾得而食诸此意甚可哀也然则陈氏之事终不可弭乎易曰屯其膏小正吉大正防伊川曰当屯其膏之时而欲大正则防如鲁昭公高贵乡公是也当是时景公晏子自顾其徳不足以弭乱只得容忍无为速祸之计故胷中甚分明而外面行不得也然则如之何而可也非有夫子堕三都之徳是皆为鲁昭公高贵乡公之事也昔景公欲用孔子以尼溪之田封之晏子沮之曰儒者滑稽而不可执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揖逊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呜呼晏子知礼之可以巳齐乱而不知夫子之可以行礼也使景公畧知用夫子则陈氏之乱不动声色而齐可无事今晏子之言及此是亡齐者非陈氏也晏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