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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讲四书解义
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防子以为泰乎
此一章书是言辞受皆凖于道也孟子在当时歴聘诸邦车徒甚众所至之国廪饩极丰弟子彭更者疑其太过问曰今以一介之士而后车多至数十乘从者多至数百人乘传徃来游食诸侯岂不过于侈泰乎孟子曰君子于天下辞受取予皆有道焉如非其道之所当得则一箪之食似无关于生平大节然为物虽至微而揆之于道则断然有所不可受者况舆从襍遝传食诸侯而敢以为安乎如其道之所当得则虽虞舜以匹夫登庸受尧之禅而有天下当时四岳百揆九官十二牧以及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皆帖然从之舜亦处之若所固有不以为泰子岂以舜为泰乎夫尧舜之禅让事出非常与士君子之辞受取与未可同日而论然以言乎事之大者当莫过乎此矣道之所在即与之以天下且不可郤况传食诸侯特其小小者乎故君子亦观乎道之当否而已矣若其他固非所计也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此四节书见士有任道之功非无事而食也彭更闻孟子之言因而对曰舜代尧之天下原是天与人归乃所当受吾非以舜为泰也但以一介之士未仕诸侯于人之国一无所事而晏然食其食似非道之所宜为不可耳孟子晓之曰子以士为无功亦未知士之功为何如耳试以农工之事观之如农人种粟女子织布各有其事亦各有其功不能相兼使子不有无通融彼此交易以有余者补夫不足则农有余粟而不能有布女有余布而不能有粟必皆积于无用矣子如通之使不能相兼者皆有以相济岂但农得衣女得食哉凡造室之梓人匠人造车之轮人舆人皆得以一艺之能而易食于子况士之功为何功而事为何事乎今有士人于此学先王仁义之道而以孝悌为仁义之实入则尽孝于亲出则尽弟于长遵守先王仁义之道使邪説不得作而异端不得乱以此待后世学者而为所师其有功于世道人心诚为不浅洵非曲艺之可比也乃反谓无功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之人而轻为仁为义之士哉彭更复变其说以应曰梓匠轮舆吾未尝尊仁义之士亦未敢轻也但梓匠轮舆之人不过以技艺求食其志则然耳若夫君子而为道自重则居仁由义自负不轻而自命亦不苟岂其志亦将以求食于人哉孟子于是折之曰君子之志固不同于凡流然以食与人又何必以志为言哉但当计其功之多寡理所当食则食之而已且子平日之食人也果因人之志而食之乎抑因人之功而食之乎彭更又强为之言曰食志而功非所论也孟子复诘之曰子固食志非食功矣设使有人于此覆屋之瓦彼则毁而败之饰壁之墁彼又画而壊之是无功而且有害也然其志亦将以此求食则子亦因其志而食之乎曰否无功有害不可食也孟子遂折之曰子既食志又不食无功之志然则子所云食志非食志也食功也既为食功则有功于世道人心者正所当食乃反以为无事而食子非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乎盖孟子抱道自处懐致君泽民之志有继徃开来之功宜当时之君尊礼而任用之矣乃道终不行而犹以传食为泰甚矣圣贤之穷也而世道亦从可知矣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隣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徃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稲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讐也
此三节书见王政本于实心也昔宋王偃有图霸之志尝防滕伐薛败齐楚魏之兵是以诸侯恶而欲伐之万章因问于孟子曰宋小国也今将兴师问罪伐暴安民欲行王政于天下此其志诚善矣奈齐楚之君恶其行王政不利于己而欲伐之是以王政致伐也但众寡强弱之间实不得不为宋虑必如之何而后可以免人之伐乎孟子曰子以宋为小国而王政难行不知行王政不在国之大小也试以成汤之事观之昔汤居于亳邑地仅七十里可谓小矣与葛国为隣葛伯放纵无道不祀先祖汤使人问之曰国之大事惟祀尔何为而不祀也彼乃托辞以对曰祭必外备其物所以不祀者无以供牺牲也汤因使人遗之牛羊乃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牺牲既备何为不祀又托辞以对曰祭以黍稷为馨所以不祀者为无以供粢盛也汤又使亳邑之众徃为之耕以备粢盛又使其老弱者徃为耕者馈食可谓存心仁而交隣厚矣乃葛伯复率其民要于道路有馈酒食黍稲者则攘而夺之不与者则从而杀之惟时亳众有一童子以黍肉馈饷耕者葛伯杀而夺之此不仁甚矣故商书仲虺之诰曰葛伯仇饷即此杀是童子之谓也夫汤待葛伯如此其厚乃反杀其童子则暴虐已极此吊伐之师所不能已于是为此举兵而征之时四海之内皆谅汤之心曰汤之举兵非以天下为利而欲富也惟因童子无辜见杀父母含寃莫伸其徃征也乃为匹夫匹妇复仇耳夫汤以不忍之心而行吊伐之举非得已也故天下信之有如此
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不为臣东征绥厥士女匪厥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掦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此四节书言行王政则无敌于天下也孟子曰汤惟非富天下故初征无道则自葛伯始从此伐暴救民凡十一征而皆无敌于天下但见东面而征则西夷怨之南面而征则北狄怨之皆曰我与彼同苦虐政奚独以我为后乎盖民之望汤如大旱望雨惟恐其不即至也及其既至则商安于市而归市者不止农安于野而芸者不变民之所以庆幸其来而相安于无事者盖由汤止诛其有罪之君而于无辜之民则吊之如时雨降于大旱之后皆乐其复苏而大悦也故商书仲虺之诰有曰吾侪小人徯待我之君后久矣我后既来其庶无虐政之罚乎是汤之行王政而民心悦之如此再以武王之事观之武王当纣残暴之后三分有二八百来归王业盛矣然其中犹有助纣为恶而不为周臣者武王因其害及士女于是东征以绥安之但见士女皆以筐篚盛黄之币以迎武王之师曰吾等向事纣王苦其虐政久矣今得继事我周王庶蒙恩泽而见休乎遂皆心悦诚服而尽归附于大邑周焉于是有位之君子实黄于篚以迎王师之君子无位之小人则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之小人从来军旅所至未有不避而逺之者今商之臣庶皆以类相迎盖因武王惟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民者以诛之而已于除残之外一无所利故民之感恩懐徳一如汤耳所以周书太誓之词曰我之威武奋扬侵于暴纣之疆则取于残民者而诛之虽罪止一人而威加四海杀伐之功因以张大比于汤之伐桀救民其心同其事一也岂不于汤有光乎此武王以不忍之心而行吊伐之举人心悦之又如此夫汤武之君皆行王政遂皆天下无敌未闻当时有恶而伐之者今宋惟不行王政欲以霸术欺人故见忌于大国云尔苟能诚心为民以行王政是即成汤吊民于大旱之后武王救民于水火之中也将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愿奉为君彼齐楚虽大何足畏乎则宋之致伐不可归咎于王政也明矣总之王政贵于力行不在国之大小苟以除残去暴之心为应天顺人之举自然徯后迎师而无敌于天下何至有受制于人之事乎故曰王道以得民心为本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曰使齐人傅之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防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防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此一章书见为人臣者当广进善类以成正君之功也昔宋臣有戴不胜者有志正君而不能广进善类故孟子谓之曰人臣引君当道乃分所宜然然为之非旦夕之功而辅之亦非一人之力也今子之心亦欲子之王之进于善与我明告子以致君之道有可罕譬而喻焉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变楚之方言而学齐国之正音则使齐人傅之乎使楚人傅之乎不胜对曰齐人乃能齐语必使齐人傅之孟子曰欲学齐语使齐人傅之诚是矣设使一齐人傅之而众楚人于旁咻之则聼闻不耑积习难变虽日鞭挞求其子为齐语也不可得矣若引其子置于齐地庄岳之间其地既耑且加以数年之久所见所闻莫非齐人齐语则熏陶渐染久而自化虽日加鞭挞求其子为楚语也亦不可得矣夫学为言语尚在精耑况正君之功岂不在于多助乎今子谓薛居州宋之善士也荐举于王使之居于左右可谓心乎爱君而得事君之谊矣然使在王所者长而老成幼而后进卑而执事尊而秉钧者皆如居州之贤则善言善行日接于前王虽欲为不善谁其与之乎若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不能如居州之贤则耳无善言可聼目无善行可覩王虽欲为善又谁其与之乎今子所举者止一薛居州耳其余左右之人皆非居州之匹俦也一君子终不胜众小人将见羣邪害正孤忠无与虽欲进君于善其如宋王何哉是以古大臣之欲正其君者集思广益使端人正士布在班聨然后忠佞不致同朝贤奸不得共柄而君徳乃日进于髙明此以人事君人臣第一义也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叚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栁闭门而不内是皆已甚廹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徃拜其门阳货矙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徃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曽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
此一章书是明不见之义以见君子之所养也昔孟子抱道自重不肯徃见诸侯故公孙丑问曰君子一身出处必凖乎义然有抱济世安民之畧而不先徃见诸侯者敢问果何义乎孟子曰古者君子处世已仕则以尽职为恭未仕则以守身为正若未委贽为臣则君臣之分未定无先徃见之礼故自重其身而不轻见也然所谓不见者非过于矫激而终不见也如昔魏文侯之徃见叚干木也彼以未尝为臣遂逾墙而避不与之见鲁缪公之徃见泄栁也亦以未尝为臣遂闭门而不纳不与之见此二子者虽守不见之节然皆立已太峻而絶人过严未免已甚如君既有下贤之心诚意迫切斯可出而见之不为枉道何必逾垣闭门为哉出处去就合乎义礼之中者必推孔子昔孔子道髙徳备阳货亦尝闻之然不肯折节下贤而欲召孔子来见又恐无下贤之礼恶人议已于是用术以致之礼大夫有赐于士士苟不得拜受于家则必徃拜谢于大夫之门其时阳货方以大夫自僣而孔子为士因令人窥孔子之出于外也而馈以蒸豚其意欲使孔子徃拜其门可借此以相见也然孔子因物付物自不堕其术中遂亦窥阳货之出于外也而徃拜以谢之既已答人之礼而又不屈己之节可谓情理两全矣当是时也使阳货不用术以致孔子之见而以礼先之则货虽非可见之人而亦有愿见之意孔子于此岂得如干木泄栁之已甚而终于不见耶盖孔子之合乎中道如此而得孔子之家法者莫如曽子子路曽子尝曰每见有求媚乎人者耸胁其肩而强为欢笑其劳苦不可胜言比于夏月治畦之人为更甚也子路亦尝曰未与人合而强与之言其心惭面赤赧赧然若无所容如此人品非由之所知也由二子之言观之凡如是之人乃其所深鄙而痛恶也则其平日之所养者必光明正大不激不随而不枉道以求合也可知已矣所谓不为臣不见者岂非守身之正乎要之儒者以行道为心而必以枉道为耻絶人太甚固不可也强顔求合尤不可也权衡义礼之中亦惟以孔子为法而已矣
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此一章书见革弊之贵断也昔宋大夫戴盈之目撃时弊而慨然复古然有其意而不能决乃问于孟子曰什一而赋关市不征古先王之仁政也今则不然赋则厚敛使农困于野关市则并征其货使商困于途先王之良法美意不存而斯民之困苦日甚今欲复什一之制去关市之征使农有余粟而商有余财岂非吾之至愿但相沿已久而更张不可不渐请先去其重且甚者而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尽革其弊而复古之制夫子以为何如孟子设喻以告之曰为政之道成于断而败于需有意去弊亦在乎勇以决之而已试为罕譬而喻今有人于此日攘其邻家之鸡或告之曰攘鸡之事非君子之道其意欲其立止也乃攘鸡者不能即改但曰请减损其日攘者而月攘之以待来年然后已而不攘以视子之革弊而欲待来年者何以异乎攘鸡与攘民小大不同同归不义若未曽知之犹可恕也既已知之不可缓也子今既知弊政当除即当瞬息难安刻不容缓斯速已之即民蚤蒙休养之福可耳何必又为来年之待哉要之兴利除弊乃为政之要务若明知其弊而犹苟且因循日复一日防之弊终不能除而害愈甚岂善治之道耶语云为政不在多言顾力行何如耳谅哉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孟子曰子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逺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壊宫室以为汚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説暴行又作园囿汚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亷于海隅而戮之防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逺之天下大恱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佑啓我后人咸以正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