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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讲四书解义
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逹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此二节书见齐之易王以其时势可乘也孟子又告公孙丑曰知文王当日王天下之所以难则知今日王天下之所以易矣齐人尝有言曰凡人之作事虽有智慧之巧不如乘其可爲之势乃可以济其事凡农之治田虽有镃基之备不如待其可耕之时乃可以利其用观齐人之言则知王天下者必有资于时势矣吾之言以齐王犹反手者正以齐有可乘之时势真有至易而无难者也昔夏后殷周之盛时王畿之地不过千里今齐地亦方千里固已有其地矣且民居稠密鸡鸣犬吠之声自国都以至四境处处相闻又已有其民矣有其地是地不待更爲开拓而已辟矣有其民是民不待更爲招集而已聚矣土广民稠如此视彼尺地一民莫非商家所有者不亦异哉乘此国势而行仁政则人民之归附益众土地之开辟益广其一统而王天下谁得而禁止之哉夫齐以土广民稠孟子遂许其易王若夫四海一统天下一家无爲而治不尤易易乎虽然知其易尤当圗其难必也勅天之命惟时惟几务使深仁厚泽周浃天下而不敢以己安己治爲心然后国家全盛之势可以歴万年而无替矣
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爲食渇者易爲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爲然
此三节书见齐当易爲之时故能事半而功倍也孟子又告公孙丑曰齐之土广民稠固有可乘之势矣然不止此也盖自文武造周以来至今七百余年无有能继文武而兴者王者不作未有稀濶于此时者也与商之贤圣继作异矣干戈赋敛无时休息民之憔悴于暴虐之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与商之犹有善政异矣当此之时能行仁政如饥者但得食即以爲美而易爲食如渇者但得饮即以爲甘而易爲饮是恩不必深而感恩者自众也孔子甞有言曰德化之流行心相感通其机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殆速于置邮而传王命焉使当今日饥渇之时乘万乘大国之势而行悦民之仁政举其憔悴而苏之吾知流行必速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之困苦也故所施仁政之事虽仅半于古人而不必百年不必继世致王之功必反倍于古人正惟此时爲能然也所谓以齐王犹反手岂虚语哉夫事半功倍之説三代而下其得天下也往往如是然其取之也易故其失之也亦不难则是説也可以进于应运开创之时而不可进于继世守成之日率作兴事臯陶所以告大舜也所其无逸周公所以告成王也后世爲人君者法古人所爲而力行之勿惮其难亦勿狃于易焉可也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此一章书见圣贤治心之学也公孙丑问于孟子曰夫子一旦加齐卿相之大位得行其所学之道焉虽由此爲管晏而成霸功爲伊周而成王业固夫子之所优爲亦不足爲怪矣但任大责重如此不知亦有所摇动于心否乎孟子曰谓我当大任而于心有所动者否也我自四十之时心已不动矣况今日乎公孙丑曰吾闻古有勇士孟贲力能生防牛角于世畧无畏惧今夫子当大任而能不动心若是则夫子之勇过孟贲远矣孟子曰如但以无所畏惧爲不动心而不必深论其事此亦何足爲难求之世间往往有其人焉如吿子者盖能先我而不动心不必至四十时矣夫不动心之学孟子四十始能而吿子反能先之者何也先也者即所谓助长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者也是故善爲学者必循序而渐进善爲治者必久道而化成
曰不动心有道乎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毫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寛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舎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防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爲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
此四节书见不动心各有其道也公孙丑问曰夫子言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敢问人之不动心者亦必有所以不动之道乎孟子曰凡人之不动心者真似浅深不可一槩而论然皆各有所以不动之道也古有勇士北宫黝彼所以养其勇也肌肤挺然而不挠目睛凝然而不逃推其必胜之心思以一毫小挫于人如挞之于市朝之中必不肎以其小而受之不惟不受于褐寛博之贱夫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与刺褐寛博之贱夫相等殊不见世间有可以畏惮之诸侯如以恶声加之则必以恶声报之此其人身可杀而志不可夺盖以必胜爲主者也吾所谓不动心有道者此其一也古又有勇士孟施舍彼所以养其勇也尝自言曰我当未战之时虽其势难于取胜而我视之与可以胜无殊惟知勇往直前而已若量敌之势弱于我而后进兵虑我之必胜于敌而后防战是无勇而畏惧三军之事者也我所不能爲也观舍此言彼岂有百战百克之勇能爲必胜者哉但胆气素定视不胜犹胜能无畏惧而已矣此其人盖以无惧爲主者也吾所谓不动心有道者又其一也孟施舎以无惧爲主是专务守己者于儒者中畧似曾子曾子平日凡事反求诸已者也北宫黝以必胜爲主是専务敌人者于儒者中畧似子夏子夏天性狷介不轻下人者也夫孟施舍北宫黝此二子者皆匹夫血气之勇亦难定其孰贤然而就中较量则孟施舍之所守爲得其要焉盖黝务敌人是求在人者也求在人则有时而不可必舎専守己是求在己者也求在己则无往而不自由此舎之所守为得其要而非黝之所能及也夫黝舍者孟贲之类也彼告子者孟贲黝舎之类也凡有志于学者将以学为圣贤也而反流于匹夫之勇而不觉可乎圣贤之学本无二道而异端之説乃有千岐始于择焉不精终至劳而罔获可不慎与
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寛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此二节书见圣贤相传不动心之正道也孟子又吿公孙丑曰吾言孟施舍似曾子而曾子不动心之道果何如昔者曾子谓其弟子子防曰子好勇乎夫勇有大小彼血气之小勇不足好也吾尝闻义理之大勇于吾夫子仲尼矣夫子以天下惟理为可恃苟反之于自而理有不直则其气自馁所敌者虽褐寛博之贱吾安得而不惴焉苟反之于自而理无不直则其气自壮所敌者虽千万人之众吾奋然而往与之相抗而不惧矣由曾子之言观之孟施舍之所守虽视北宫黝为约然仅在于气耳又不如曾子反身循理其所守者尤得其要也吾言不动心有道此则曾子不动心之道也按孟子不动心之学其原盖出于此所谓缩者即以直养而无害也所谓千万人吾往者即浩然之气也孟子愿学孔子以此求之思过半矣惜乎孔孟之言炳如日星而后世犹有好高之徒隂入于告子之流而不自知者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此二节书见不动心之道当内外交相养也公孙丑又问曰黝舍曾子之不动心吾知其各有道矣敢问夫子之四十不动心与吿子之先夫子不动心其道可得闻与孟子曰欲知告子之不动心当观其言告子之言曰言以明理为逹所言而于理不达是不得于言也则当舍置其言而勿求其理于心恐以求心之故而动其心也心以顺理为安所为而于心不安则当力制其心而勿求其助于气恐以求气之故而动其心也此告子不动心之指也就其言而论之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似乎不以所重狥其所轻犹云可耳若夫不得于言勿求于心则一身防然无主其不可也必矣然所谓可者犹有説焉夫心之有志所以主宰乎身而役使乎气是气之将帅也气以充满乎一身而聼命于志是志之卒徒也志固为至极而气即次之我故曰人当持其志使帅有常尊而又当无暴其气使体有常充可也彼谓不得于心勿求于气者但知强持其志岂能无暴其气乎其为不可则一而已公孙丑未逹志至气次之义又问曰夫子既曰志为至极气为次之则志重于气人但当守其志可矣乃又曰无暴其气而气亦在所当养者何也孟子曰志气本不相离持养不可偏废如志之所在専一则四肢百骸皆随其运用固足以动乎气然使气之所在専一则心思意念或不及管摄而志亦反为其所动矣今夫人之歩履至于倾跌而蹶者奔走至于急遽而趋者是皆猝然之间气失其平也而反能震动其心使之惊惕而不寜岂非气壹动志之騐乎夫志壹能动气可见志为至极气壹能动志可见气即次之此所以既持其志又必无暴其气也子何以此为疑哉按持其志无暴其气者内外交养之学也诗曰抑抑威仪维德之隅又曰慎尔威仪无暴其气者慎威仪之谓也孟子蹶趋之説盖本诸此由蹶趋推之凡盘于游畋躭于声色可以动志之类皆蹶趋也圣明之主可不以此为戒与
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
此五节书见不动心之学贵于知言养气而养气贵于集义也公孙丑问曰告子之不动心固出于强制矣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何所长于吿子而能然也孟子曰我之异于告子者有二端焉我于天下之言究极其理而知其是非得失之故则与告子之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者异矣我于吾所固有浩然之气能善养之而全其盛大流行之本则与告子之不得于心勿求于气者异矣此则吾所以不动心之道也丑又问曰气则一也而夫子曰浩然必有説矣敢问何谓浩然之气孟子曰浩然之气惟人自养之自知之未易言也试以其本体言之其为气也至大而不可限量至刚而不可屈挠但恐人不能善养之耳诚能自反常直顺其自然以养之而不至有所害焉使其至大者犹夫初也至刚者犹夫初也则其气自然充塞于天地之间矣又试以其用言之盖天地间皆道义也惟能养吾浩然之气则其为气也配合乎吾心裁制之义义所当为者气即助之以有为配合乎吾心自然之道道所当行者气即助之以有行是天地间不可一日无道义则不可一日无浩然之气苟无是气即道义所当为而无气为助亦委靡退缩而馁矣然气之养成也固足配道义而其始养也实有资乎道义必由平日工夫事事合义久之则心无愧怍此气自然生是乃集义所生者非一事偶尔合义便可感激奋励掩袭于外而取之也若无集义之功则所行必有不合于义而不能慊然快足于心者心既不慊则气亦从此不振而馁矣夫心之慊与不慊由于义之集与不集则义本心中自有之理而不在于外明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正以彼言义在于外而不在于心故也既以义为外则必不能集义以生气其先我不动心者不过悍然不顾袭取之而已岂真能不动心者哉夫孟子言气必本于集义言义必归于慊心此即大学诚意自慊之学也能于此求之脩齐治平之道思过半矣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徃视之苖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苖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芸苖者也助之长者揠苖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此一节书见集义者贵于有事而有事者贵于纯全其功也孟子告公孙丑曰气既由集义而生非由义袭而取欲集义者必须有事于义孜孜汲汲使所行皆得其宜焉而又不可预为期必使进脩之志或杂于谋利之私也常须存此有事之心不可一时或忘而又不可躁进欲速有所作为以助其长也慎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以助其长者芒芒然归谓其家人曰今日吾疲甚矣苖之不长者吾助之长矣其子趋而徃视之则苖已槁而死矣今天下养气者始之以期必之心继之以助长之念其不为宋人之助苖长者盖亦寡矣以养气为无益而舍之不事者不耘苖者也知气当养而助之长者揠苖者也非徒无益于气而又从而害之是故直养而无害之功则为我所长耳按吿子之学失在助长而后世学者失在不知有事夫助长者知有事而误焉者也使一无所事其失不尤甚乎是故学莫患于自弃而志不可以不立也
何谓知言曰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此一节书见不动心之学必贵于知言也公孙丑又问曰夫子之善养气既得闻命矣而又曰我知言此谓何也孟子曰凡人言语皆本于心吾因其辞之顾此失彼一偏而诐则知其心见理未明为私欲之所障蔽故也因其辞之高谈濶论泛滥而淫则知其心蔽锢已深为私欲之所迷防故也因其辞之违背正论竒僻而邪则知其心惑于他岐与正理判然离异故也因其辞之支吾无定屡变而遁则知其心屈于正理自觉穷极而难通故也夫蔽陷离穷生于其心岂惟言受其病则将害于其政而大纲不举矣于其政则亦害于其事而万目不脩矣心术一谬纲纪皆差理固有必然者虽后有圣人复起能以一言定天下之是非亦必从吾害政害事之言而不可易矣吾所谓知言者如此若吿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何足以语此哉此我之不动心所以异于告子也宋臣欧阳脩曰自古毁誉之言未尝不并进于前而聼纳之际人主所难葢左右之人朝夕出入其所谗谀能使人主不觉其渐惟在抑左右隂荐之言采缙绅公正之论若脩者诚善孟子知言之蕴者与
宰我子贡善为説辞冉牛闵子顔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