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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讲四书解义
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此一章书是孔子严和同之辨也孔子曰君子小人心术不同故其处人亦异君子之心公其与人也同寅协恭絶无乖戾之心既不挟势以相倾亦不争利以相害何其和也然虽与人和而不与人同事当持正则执朝廷之法不可屈挠理有未当则守圣贤之道不肎迁就固未尝不问是非而雷同无别也小人之心私其与人也曲意徇物每怀阿比之意屈法以合己之党背道以顺人之情何其同也然外若相同而内实不和势之所在则挟势以相倾利之所在则争利以相害固未尝一徳一心而和衷相与也此君子小人之攸分而世道汚隆之所系进退人才者所宜慎辨也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此一章书见观人不以众而以类也子贡问曰公道每出于众论今有人焉一乡之人皆爱敬之果可以为贤乎孔子曰负至徳者固雅重于时然何至一乡之人皆好之恐是同流合汚者未可以众好而信其为贤也子贡又问曰正人多忤于流俗今有人焉一乡之人皆憎恶之抑可以为贤乎孔子曰抱独知者固不谐于俗然何至一乡之人皆恶之恐是诡世戾俗者未可以众恶而信其为贤也盖好恶之公不在于同而善恶之分各以其类与其以乡人皆好为贤不如以乡人之善者好之之为得也与其以乡人皆恶为贤不如以乡人之不善者恶之之为得也盖善者徇乎天理必喜其与己同也不然者狃于私欲必嫉其与己异也既能取信于君子又不苟同于小人其为贤也复何疑哉不见观人之法徒取其同则羣情或有所蔽各稽其类则实行自不能掩辨官论才者当以圣言为凖可也
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説也説之不以道不説也及其使人也器之小人难事而易説也説之虽不以道説也及其使人也求备焉
此一章书见君子小人存心待物之不同也孔子曰为人上者操喜怒用舍之权人有求副其任使者有求得其欢心者惟君子之人易于服事而难于取説何也君子之心公而恕公则好尚必以其正人或以非礼之事説之如声色货利之物阿徇逢迎之事彼必拒之而不为之説是説之不亦难乎恕则用舍各适其宜故虽持己方严而及其使人之际则又随才任能惟器是适虽一才一艺者皆得进而効用于其前其事之也不亦易乎若夫小人则难于服事而反易于取説何也小人之心私而刻私则好尚不以其正惟谄谀之是甘慢游之是好人以声色货利之物阿徇逢迎之事一投其心彼必欣然而从之矣是説之不亦易乎刻则用舎不适其宜故虽易与亲狎而及其使人之际则又责望无已取必太深不录其所长而惟攻其所短必求其全备而后已其事之不亦难乎要之君子説人之顺理小人説人之顺己君子爱惜人才故贤才日众小人轻弃人才故士气日沮天理人欲之间每相反也而其所关系则甚钜焉用人者可不辨哉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此一章书见君子小人处己之不同也孔子曰君子小人存心不同故其气象亦自有辨君子戒慎恐惧性分之事已尽无歉故道徳润身心广体胖但见其安舒自得而已何尝矜己傲物而或涉于骄乎小人纵欲灭理非礼之事无所不为惟才势自恃志得意满但见其矜夸自足而已何尝从容不迫而有所谓泰乎盖君子坦荡荡何骄之有小人长戚戚何泰之有欲知君子小人之分观诸此而已矣
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此一章书是孔子欲人就心体以求仁也孔子曰仁为心徳本人人所固有者但委靡柔懦则不胜其物欲之私巧言令色则自防其本心之正其去仁也逺矣若夫刚者强勇而不挠毅者坚定而有守木者质朴而无华讷者迟钝而不佞此皆真心之未漓者刚毅则不屈于物欲欲之分数少则理之分数多矣木讷则不至于外驰心不驰于外则能存于内矣岂不与仁相近乎盖凡人气禀不齐或有未至于此者则当加以变化气质之功其有己至于此者则当加以自强不息之学必使人欲尽絶天理纯全且将与仁为一矣岂止于近仁而已哉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此一章书见士贵陶镕其气质而运之以中和也子路问曰士者人之美称必如何斯可谓之士矣孔子示之曰所谓士者涵泳于诗书礼乐之泽必有温柔和厚之气若于行己接人之时或径情直行或率意妄言或过于严厉而使人难亲皆非所以为士也必也切切焉情意恳到而竭诚以相与偲偲焉告诫详勉而尽言以相正又且怡怡焉容貌温和而蔼然其可亲则恩义兼笃刚柔不偏非涵养之有素者不能也可谓士矣然此三者皆不可阙而其所施则不可混朋友以义合者则当切切偲偲焉规过劝善侃然振直谅之风兄弟以恩合者则当怡怡焉式好无尤蔼然笃天亲之爱所养既善而所施合宜益徴士品之优矣可见天下有一定之道尤贵有各当之用知其道而不善用之犹为徳之累也惟兼体而时出之乃为善与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此一章书是思善人教民之功也孔子曰善人之道笃实无伪存之内者皆实心而能使其情意之流通发之外者皆实政而能使其纲纪之振举故其于民也教之以孝弟忠信之行使之知尊君亲上之义教之以务农讲武之法使之知攻守击刺之方至于七年之久亦可以即戎而敌忾御侮矣盖善人之教民不专为兵戎之计惟是训养有素则礼义既明人心自固即此休养生息之民可得其有勇知方之用然必待七年而仅可即戎则兵可易言哉乃知轻谈兵者非知兵者也孔子对衞灵公曰军旅之事未之学可知圣人之用意良深也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此一章书见用兵不可不慎也孔子曰民必教而后可用如或严刑峻法不教以孝弟忠信之行或居安忘危不教以务农讲武之方而徒然好大喜功先为兵端以素不教之民行战阵之事是民既不知有尊君亲上之义又不知有坐作击刺之方徒驱其民于锋镝之间而无益于胜负之数是乃以卒予敌也非弃民而何所以古之帝王常于太平之日时勤不虞之防练而不弛备而不用井田军政合为一事藏战于守寓兵于农易曰地中有水师君子以容民畜众诚久安长治万世不易之道也唐之府兵明之衞所庶几近之
宪问第十四
宪问耻子曰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
此一章书见人贵有守有为也原宪问于孔子曰天下事何者最可愧耻孔子告之曰士君子立身天地间进必有为退必有守如邦家有道圣君在上言听计从可以有为之时也乃不能有所建明而但知食禄至若邦家无道上无圣主言不听而计不从则巻而怀之独善其身可也乃犹腼顔居位而但知食禄此二者皆可耻也盖君子居其位则思尽其职称其职乃可食其禄若世治而不能有为世乱而不能引退乃徒窃位素餐贪得无餍则其志行之卑陋甚矣人之可耻孰大于是虽然上有明圣之君下必有亷隅之士礼义亷耻国之四维苟至于士习頽靡亷耻扫地则世道之不幸而主持风教者焉能辞其责邪
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此一章书见无私方为仁制私未即为仁也原宪问于孔子曰夫人一有自私之心于是有盛气好胜为克负能自矜为伐忿恨不平为怨贪得无厌为欲四者皆心之累也逐念制之使不得行则出乎私必入乎理窃意可以为仁矣孔子告之曰圣学工夫易简直截不尚苟难也人以道心为主人心自然退听今于克伐怨欲逐念而制之使不得行则终日营营百发百制如捍横流如驭奔马可以为难矣若遂以为仁则吾不知也盖仁者纯乎天理自无四者之累今但曰不行则不过强制其情暂时不发而已倘操持少懈宁无潜滋暗长而不自觉者乎所以未可即谓之仁也要之原宪之问徒知制其流孔子之答是欲澄其源惟能致力于本原则天理渐以浑全私欲自然消灭矣此求仁者所当知也
子曰士而懐居不足以为士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因心以徴士品也孔子曰士人立身天地间任大责重自有一种经天纬地学问原无苟安自便之私故心境异乎常人而品格超乎庶类若有怀居一念非惑于去就取舍之际即溺于声色货利之间则志以物移心为形役恶足以为士乎可见圣贤安土乐天只是随其身之所安无所执着其乐也大凡人营私利己惟狃其身之所便有所系恋其累也深一起念间便为品行所关人可不励志以自立乎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此一章书是论君子持身处世之法也孔子曰君子言行一出于正固不可违俗徇人而尤须审时度势如邦有道之时君臣一徳同心絶无顾忌则是非邪正之间持论不阿去就取与之际秉正不屈言人之所不敢言行人之所不敢行危言危行而直道以彰若邦无道之时君臣猜疑携贰未免瞻狥过于直遂谤尤随起故持已以正不可少屈以失已之常至于议论可否不妨从容巽顺倍加检防所谓清其质而浊其文弱其志而强其骨危行言孙方见明哲之学也吾人立躬行已不因世运为迁移而善世守身自有经权之妙用然为人君者至使臣下作危行言孙之计则时事已不可问矣岂国家之福哉
子曰有徳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徳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此一章书是合存发以观人也孔子曰凡人立品蕴借必期其深渣滓必期其尽不徒以文章气节争胜也故理得于心谓之徳敷之议论谓之言心体纯全谓之仁慷慨激昂谓之勇四者即其所存固可以知其所发据其所发未必可以信其所存是在观人者知所尚耳如有徳者内含冲美虽不借夫言而英华表着自然顺理成章故必有言若有言者斐亹可听或出于便给亦未可知岂可遽信其为有徳如仁者心懐中正原无借乎勇而当几明决自然见义必为故必有勇若勇者秉志不回或出于血气亦未可知安可遽信其为有仁可见徳可以兼言言不可以兼徳华不胜实也仁可以兼勇勇不可以兼仁气不胜理也圣贤观人朝廷用人辨之不可以不严不然鲜不有毫厘千里之失也
南宫适问于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夫子不答南宫适出子曰君子哉若人尚徳哉若人
此一章书见圣贤尚徳不尚力也南宫适问于孔子曰从来有天下者孰得孰失确有可凭如有穷之君名羿最善射寒浞之子名奡能陆地行舟可谓勇力过人何难陵压一世郤俱不得善终若夏禹之尽力沟洫后稷之教民稼穑不过务民本业絶无竒异可矜而禹则及其身稷则及其子孙郤皆有天下夫以羿奡之强其亡也如彼以禹稷之弱其兴也如此得失果安在哉此时夫子黙然不答可否已在意中南宫适防意而出领悟已在言外孔子复赞美之曰今观适之所言进禹稷而退羿奡盖尚徳不尚力可知己其人品之髙诚为君子之人心术之正诚为尚徳之人也古今尚力者亡尚徳者昌观周家卜年八百之久而嬴秦氏不过二世而灭得失昭然可见圣贤之评论不大彰明较着哉
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此一章书是孔子指心术之邪正以衡品也孔子曰凡人有心即有仁心有邪正遂有仁不仁之分心有诚伪遂有君子小人之别则是仁者为君子不仁者为小人也君子以天下为念然或气习未除私心难化间有不仁爱处郤无伤于品故君子而不仁者容或有之若小人止知有身物欲久蔽天理全无非侈肆以纵其奸即矫饰以逞其伪间有一念之仁亦乍明而乍灭耳岂有小人而仁者哉总之仁者直行其心立心于仁则在在皆仁虽明见其不仁其仁自在不仁者曲防其迹迹或似仁郤事事非仁总然依傍名理自附于仁适所以济其不仁君子小人之辨如此人主不可不致辨也
子曰爱之能勿劳乎忠焉能勿诲乎
此一章书是孔子立忠爱之凖以示人也孔子曰天下情之所在即为理之当然如不合理便非至情如父之于子自襁褓以及成人惟恐抚鞠勿周然以姑息为爱则志佚而骄爱之适以害之也惟真能爱子者必使去其骄佚而勉以为圣为贤是劳之者正所以成其爱爱之能勿劳乎臣之于君自公孤以及百僚分当随事开纳然以谄谀为忠则志卑而顺忠之适以误之也惟真能忠君者务使去其卑顺而勉以为尧为舜是诲之者正所以全其忠忠焉能勿诲乎然则爱之必至于劳为子者不可惮劳有一惮劳之念即非所以自爱忠焉必至于诲为君者不可拒诲有一拒诲之心即非所以劝忠是在为父与臣者各尽其道而为子与君者亦当各体其情也
子曰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脩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
此一章书是言辞命得人之效也裨谌世叔子羽子产皆郑大夫孔子曰朝廷量能授官务期当任人臣以身许国要在和衷郑以小国介强大之间而能抚绥和睦者以用贤各得其当耳即如辞命所以交邻其为命也以裨谌善谋使之规模大意而草创之然恐意无断据以世叔博闻使之考究典故而讨论之又恐辞未合节以行人之官子羽善于笔削使之删繁就简而脩饰之又恐文采未华以东里子产善于辞藻使之推陈致新而润色之此辞命之所以独称美善也盖郑小国也而诸贤羣集各尽其材此不形其所短彼不矜其所长同心共济彷佛虞廷师济之风洵人臣事君之善则哉
或问子产子曰惠人也问子西曰彼哉彼哉问管仲曰人也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
此一章书是孔子就人论品以昭万世之公也春秋时如郑之子产楚之子西齐之管仲皆贤大夫也子产听郑国之政寛猛相济尝铸刑书以禁民之非其迹似乎寡恩其心实本慈爱一日或人问子产为何如人孔子曰子产之徳泽广被国人歌诵不衰盖惠爱之人也子西为楚平王之子名申能逊国于昭王又能改脩国政以定楚行事虽有可采然不能革楚之僭号称王亦其短处故或人又问子西为何如人孔子不置可否曰彼哉彼哉外之也因又问管仲管仲相桓公一匡天下有功于齐甚多孔子曰只举一事便可见其为人昔桓公夺大夫伯氏所食之骈邑三百戸以封管仲后来伯氏穷约所饭不过疏食至没齿终无怨恨非心服管仲之功岂能如此三子一时并着贤名而优劣则非一律孔子以一字之褒贬尽其生平万世之公论由此而定然则方人岂易易哉
子曰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
此一章书是就常情事势论处境之难易也孔子曰凡人境遇之来最易摇撼非有深心大力未免境与情迁如处贫者困顿拂抑易起怨尤非真能乐道悠然自得者即安义命难免怨嗟可见处逆境为最难若处富者只谦虚收敛不存骄肆之念便能以礼自持可见处顺境为最易夫人能处逆境者或能处顺境能处顺境者未必尽能处逆境所贵操守有素外遇不累其心恬淡自安物欲不移其志斯可以贫亦可以富人何可不勉其所难而又何可忽其所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