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讲四书解义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此一章书是示人君以端本之教也孔子曰从来君之令民未有不欲其速应者然民之应上视乎上之自治身者民之所则效者也果能言思可道行思可乐徳义可尊作事可法而其身正矣则民之感化不待教令而自然迁善敏徳矣若使其身不正伦理不能尽言动不能谨声色乱其聪明便佞惑其心志则民心不服虽有文告之繁号令之施日教天下以为善而民亦有不从者矣可见以身教者从以言教者讼民之从与不从不系乎上之令与不令而视乎身之正与不正有天下国家之责者可不务脩身以为出治之本哉
  子曰鲁衞之政兄弟也
  此一章书是圣人慨鲁衞之衰而惜其无人振兴之也孔子曰自周公始封于鲁康叔始封于衞两国封建之初同为文王之子武王之弟原是兄弟之国当其盛也一则尊尊而亲亲一则明徳而慎罚开国规模其政事相类如兄弟也至于今日鲁有僭窃之臣而公室日卑衞有祢祖之君而人伦乖置纲纪同一陵替法度同一纵弛何其仍然相类如兄弟也亦可慨也夫盖二国之政虽衰然典章未泯遗风犹在如得孔子而用之则转乱为治势同反掌周公康叔之政何难再见惜乎不用而徒付之浩叹也
  子谓衞公子荆善居室始有曰苟合矣少有曰苟完矣富有曰苟美矣
  此一章书是举公子荆以风当世之有位也凡世禄之家怙侈灭义鲜克由礼其势然也荆为衞之公子能安分知足淡于营求故孔子尝谓衞公子荆之居室可谓善矣当其品物用度草草粗具之时未遂至于足用也彼则曰今已苟且聚合矣推其心若将安于始有而不复进望者焉既而渐渐少有未遂至于尽备也彼则曰今已苟且完备矣推其心若又将安于少有而不复进求者焉及其资用充裕至于富有之时未必至于精美也彼则曰今已苟且华美矣推其心若处尽美极丰之境而无以复加者焉由始有少有而进于富有既见其循序有节而无欲速之心自苟合苟完而至于苟美又见其随分自安而无贪得之意公子荆之居室真善矣哉盖惟居室之善以居心自能淡泊以明志由居室之善以居国自能亷静而寡欲故孔子贤之所以风有位者深矣
  子适衞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此一章书是因衞民而发王道之全也昔孔子适衞冉有御车而行见其人民众多因慨然而叹曰庶矣哉何其生齿之众也孔子此言一是惜其徒庶而不知所以经理之方一是幸其已庶而可施以教养之道冉有问曰有国者固欲民之蕃庶不知既庶之后又何道以加之孔子曰庶而不富则民无以遂其生必也制田里使之不饥不寒薄税敛使之丰衣足食而后庶者可常保其庶也冉有又问曰有国者固欲民之富足不知既富之后又何道以加之孔子曰富而不教则民无以复其性必也立学校使之爱亲敬长明礼义使之型仁讲让而后富者可常保其富也盖庶而富既厚其生富而教又正其徳王道之大端尽于此矣要之富教二者为治世不易之常经圣贤一问答间施为次第规模毕具可见圣贤无念不存乎天下无事不切于民生有君师之责者尚其留意哉
  子曰苟有用我者朞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此一章书是孔子自拟用世之效望世之终其用也昔孔子怀济世安民之志而不得见用于时故有感而言曰当今之世无用我者耳诚使有人焉能委我以国政而用我将见一年之内大纲小纪次第举行兴利除弊拨乱起衰政治粗立而可观矣若至三年之久则治定功成化行俗美教养兼至礼乐聿兴治道大备而有成矣然其如无用我者何哉盖圣人过化存神与天地合徳用之朞月即有朞月之效用之三年即有三年之功惜乎不得少试而徒托诸空言也岂非春秋之不幸哉
  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此一章书是言善人久道之化也孔子曰古语有云善人治国累世相继至于百年之久则盛徳所积和气所蒸亦可以胜其残暴使民皆归于善而不用刑杀矣自今思之人主一念醇厚之心积之又久其民自化夫岂严刑峻法之所致哉诚哉是言信有此理也盖善人天资纯粹存心忠厚故积累之久乃能如此若夫圣人则绥来动和无俟百年之久而礼明乐备徧为尔徳岂特刑措不用而已哉
  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此一章书是言王道无近功也孔子曰治天下者必使教化浃洽徳意周流以至四海之内无一人不归于善方谓之仁顾非王道不足以成至治非悠久亦不足以成王道如有圣人受命而兴欲纳天下于同仁之域必渐民以仁摩民以义其涵养熏陶之深至于三十年之久而后深仁厚泽浃于肌肤沦于骨髓天下之人皆沐浴于道徳之内而有雍和丕变之风固非求效旦夕所能致也盖立纲陈纪之权操之在上故三年有成而不可谓速渐仁摩义之心化之在下故必世后仁而不可谓迟以王道治天下者无欲速之心而可哉盖欲速之病与惰弛等均难语于久道之化也
  子曰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
  此一章书是孔子示端本之化也孔子曰为政所以正人也而其本在于正身苟居心制行动遵礼法不悖纲常不乖宪度先自正其身矣则上行下效防于影响其于从政而正人也何难之有若立身行己一有未善不能自正其身则表仪不端焉能率下未有己不正而能正人者也其如正人何哉从政者惟反求诸身而可矣
  冉有退朝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讽弟子以警权臣也冉有为季氏家臣一日自季氏之私朝而退来见孔子孔子曰今日何退之晚也冉有对曰适有国政相与议之故退之晏耳孔子讽之曰此必是季氏私家之事耳非国政也若是国政则吾昔日曽为大夫今虽致仕不用于礼犹得与闻之兹既不与闻则非鲁国之政明矣是时季氏专权其于国政盖有不与同列议于公朝而独与家臣谋于私室者故孔子阳为不知而言所以正名分抑权奸之意深矣
  定公问一言而可以兴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如知为君之难也不几乎一言而兴邦乎曰一言而丧邦有诸孔子对曰言不可以若是其几也人之言曰予无乐乎为君唯其言而莫予违也如其善而莫之违也不亦善乎如不善而莫之违也不几乎一言而丧邦乎
  此一章书见国家之兴亡由于君心之敬肆也鲁定公问于孔子曰为治有要不在多言如一言所系遂可以兴起国家者果有之乎孔子对曰一言至防未可若是而必期其兴邦之大效也然亦有之时人之言曰为君难为臣不易盖人君势分崇髙威福由己若无难为者不知君之一身上则天命去留所系下则人心向背所关一念不谨或贻四海之忧一事不慎或致无穷之患为君岂不难乎人臣职守有常随分自尽若可易为者不知臣之事君上焉辅之以凝承天命下焉辅之以固结人心致君之道少亏则有旷官之咎泽民之方未备则有溺职之愆为臣亦岂易乎时人之言如此人君惟不知其难固无望于兴邦耳如使真知为君之难而兢业以图之处己不敢有一念之或肆治民不敢有一事之或忽由是以倡率臣工皆务勤脩职业以共尽克艰之责将见君徳日以清明政事日以脩治天命于是乎眷佑人心于是乎爱戴国家之兴盖可必矣然则为君难一言不几乎为兴邦之明训乎定公又问曰一言兴邦既闻之矣若一言所系遂可以丧亡其国者亦有之乎孔子对曰一言甚小未可若是而必期其丧邦之大祸也然亦有之时人之言曰予不以为君为乐也惟予凡有所言臣下即遵奉而行无敢违背此乃其所乐也时人之言如此夫言亦辨其善不善何如耳如为君者出其言善臣下皆遵奉而行不敢违背则都俞一堂明良喜起岂不甚善如为君者出其言不善臣下亦皆遵奉而行不敢违背则生民必受其祸社稷必为之危而国不可以国矣然则唯言莫违之一言不可期于丧邦乎夫邦之兴也取必于心之难邦之丧也在恃其心之乐敬肆之间兴亡之介也人君审其所以兴鉴其所以亡则可以永保天命而长守无疆之业矣
  叶公问政子曰近者説逺者来
  此一章书见为政在得民心也叶公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得民心而已若能使民之近者被吾之泽欢欣鼓舞而説民之逺者闻吾之风倾心趋附而来则为政之道得矣盖无实心实政足以感人仅以驩虞小补违道干誉则四境之内且不能服况其逺者乎为人上者宁迩柔逺之道诚不可不亟讲也
  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此一章书见治道贵以逺大为期也子夏为鲁国莒父邑宰问为政之道孔子示之曰为政之弊有二方为其事而遽责其效是为欲速之弊尔之为政必推行有渐不可欲速以求目前之效狃于浅近而昧于逺大是为见小之弊尔之为政必志量广大不可见浅近事功便以为得盖欲速则求治太急而无次第未得乎先而欲计乎后未得乎此而欲行乎彼将求治愈急而行之愈碍反不能达矣见小利则其心已足而无逺图谋及一身而不及天下谋及一时而不及万世将至所就小而所遗大大事必不成矣从来久道而后化成无欲乃可言至治所贵以纯王之心行纯王之政也
  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此一章书是明直道以示人也叶公自言于孔子曰吾乡党之中有躬行直道无所私曲者其父盗人之羊而已为之子乃从而证明其事夫父子至亲尚且不隐则其直可知矣孔子答之曰直者人之生理所谓本心之自然吾党之直者郤异于尔党之直如子或有过也父但尽义方之训以冀其改图外则隐之而不使于人父或有过也子但尽几谏之道以望其迁善外则隐之而不使彰于众盖父自当爱子子自当爱父互相容隐乃顺其本心之自然而发之于天理为顺于人情为安不求为直而直即在相隐中也奚必证父攘羊而后为直哉可见道不逺于人情事必求夫当理凡矫情以沽誉立异以为髙者皆圣人之所不取也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
  此一章书见仁不外于存心之纯也樊迟问求仁之方孔子告之曰所谓仁者存其心而已时乎居处无动无静衣冠瞻视无敢惰慢此心俨然恭庄而心存于居处时乎执事无小无大无敢怠忽此心肃然敬谨而心存于执事时乎与人交接无众无寡无敢欺伪此心恪然忠实而心存乎与人盖心无时而不存在居处则见为严肃而恭在执事则见为谨畏而敬在与人则见为恳至而忠虽之夷狄亦必确然固守不可弃失也可见仁者心之全徳诚能常存此心不杂不间将至于全体不息浑然天理之周流矣岂非为仁之极功乎
  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弟焉曰敢问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曰今之从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此一章书见士贵有实行也子贡问曰五爵士居其列四民士为之先士之名亦难称矣必如何然后可以谓之士乎孔子曰士必自重而后为国家重必其行之于己者以道义为大闲凡非义之事皆耻而不为是大本既立矣及其奉君命出使于四方或以政事或以应对皆能奉职无忝不辱简命是有髙世之节兼有济世之才可谓之天下士矣子贡又问曰全材不易多得取人不可求备有次于此而可称为士者乎孔子曰士固以才行相兼为贵然与其行之不足宁可才之不足今有人焉善事其亲而宗族称其孝焉善事其长而乡党称其弟焉此其人才或不及而大节无亏可以为士之次矣子贡又问曰人之品类不同一节非无可取又有次于此而可称为士者乎孔子曰人之言行本不可以意必然与其失之恣肆宁可失之固执今有人焉知言贵信即未必合理而亦必信知行贵果即未必合理而亦必果硁硁然如小石之坚确盖拘泥固守小人之见哉然而非恶也与诞谩苟贱之人不可同日而语抑亦可以为士之次矣子贡又问曰今之从政而为大夫者何如亦可以为士否孔子乃叹息而鄙之曰噫此鄙细猥琐之人譬如斗筲小器所容无几何足算而数之也此可见论士以才行为凖而取人以实行为先苟有其行虽硁硁之小人犹为圣门之所不弃不然若市井无行之徒虽有小才不过为撄取势利贪恋禄位之具而已孔子之所谓鄙夫孟子之所谓贱丈夫皆此类也国家亦何赖有此人而用之哉
  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
  此一章书见圣人传道之深心也孔子曰惟皇降锡厥有一中盖不偏不倚纯粹以精人所受以生者凡人气拘物蔽不能脩复此中若中行之士率其资质之近无过不及中道而行乃传道之器也今既不得中行之士以心印心与相授受矣求其下此而可教者必也狂与狷乎盖流俗之人识趣凡近而无向上之志行履卑陋而鲜特立之操未可以进于道也惟夫狂者进而取法于上动以逺大自期虽其行有所不逮而迈往之志则有骎骎乎不可以限量者狷者自爱其身非理之事断然不为虽其知有所未及而能守之节则有皎皎乎不可以少汚者吾于是因其志节而激励裁抑之狂者使之践履笃实以充其进取之志狷者使之恢通达以扩其不为之节则今日之狂狷固他日之中行也传道庶几其有望乎以是知同流合汚之乡愿最足以害道有志有守之狂狷可进于中行圣贤之教人帝王之用人其道一而已有君师治教之责者宜留意焉
  子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徳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致思有恒也孔子曰学者进徳脩业贵有恒久不变之心盖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作圣之功自强不息是恒者乃天地不贰之真而生人立命之原也南国之人有言曰人而无常久之心即巫医贱技亦不可为盖巫者为人祈祷无恒则诚意不聚不可以交鬼神医者为人疗病无恒则术业不精不可以寄生死南人之言如此此虽常言实有至理不亦善乎然不独南人有此言易恒卦九三爻辞有云人而不恒久其徳则内省多疚外悔将至人皆得以羞辱进之矣孔子既引此辞又曰大易之戒明显如此人但不曽玩其占卜之辞而已矣苟玩其占岂不惕然省悟哉此可见天下无难为之事唯贵有纯一之心君子恒其徳则可以为圣贤圣人久其道则可以化天下若朝为夕辍有初鲜终其于天下之事务蔑克有济也可不戒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