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讲四书解义

  此一章书是圣人诲人不倦之意孔子曰人性本无不善而不能使之同归于善是亦教者之过也人不知来学而必欲往教固无是礼苟其求教之诚执贽而来虽自行一束之脩以上厚薄不同而向道之心则同皆可与为学者也吾未尝不惓惓以尽其诲焉夫圣人设教不轻授人教之义也亦不轻弃人教之仁也教泽所以无穷也与
  子曰不愤不啓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
  此一章书是圣人施教之有方也孔子曰教人者岂不欲尽言而无隐但必俟受教者有地而后设敎者可施人有心求通而未得通其意愤然不能自已者在彼先有可通之而我为之开其意则不难释彼之疑是啓之有益于愤也若不愤则彼原无志于求通而何以啓之是以不啓人有口欲言而未能言其貌悱然不克自伸者在彼先有可言之机而我为之逹其辞则不难畅彼之隐是发之有益于悱也若不悱则彼原未有所欲言而何从发之是以不发至于人有为我所面命者如举一隅以告之必能触引伸以三隅反证然后复告则彼之悟无穷而我之言亦易入若举一隅而不更即三隅还以相质则是执一而寡所旁通絶不能自用其力者卽复之何益是以不复也盖敎者固有欲尽之心学者尤必有自致之力然后敎学相长可与有成否则虽谆谆告语无庸也孔子之不轻于敎正其不倦于敎之意也夫
  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子于是日哭则不歌此一章书是见圣人性情之正也记者谓吾夫子徳性纯粹哀乐适当乎中如人当有丧夫子推见至隐而哀之时而食于其侧则不能甘味而未尝饱也如于是日吊人而哭余哀未忘则终是日哀乐不相袭而自不能歌也夫圣人之不饱不歌岂有心行乎其间乃随所遇而各中其节圣人自然之忠厚也学者能识圣人用情之忠厚其亦足以进于道矣夫
  子谓顔渊曰用之则行舎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此一章书是见圣贤出处之必有其具也孔子谓顔渊曰吾人出处之道所遇者系乎时而所操者存乎已有如用之是时可以有为也则出而行道以成济之功其或舎之是时不可以有为也则巻而藏之以全独善之志仕止久速既听其遇之自然又不失其理之宜然当吾世孰能有此哉惟我与尔有是夫固有独喻而不可以告人者矣子路闻是言而请曰用舎行藏夫子固与回共之矣若夫子一旦行三军而有战伐之事则将谁与乎子路盖自负其勇而以为非己莫与也孔子曰兵凶器也战危事也而可以血气逞乎如暴虎徒搏冯河徒涉轻生妄动死而无悔者既不知一己之利害又焉能措大事于万全吾所不与也必也平日之涵养乎一心临事之际不但不肯妄动且有战兢危惧之意又好谋远虑斟酌至当而后果决以成之如此之人以敬愼养其义气以详宻保其全功可谓智勇兼备者是乃吾之所与也由前观之则知可以退者乃可以进彼尸位恋禄与干时躁进之徒皆非用世之具也由后观之则知有谋者乃能有勇彼卤莽剽鋭与轻浮喜事之子皆非成功之人也人主论相择将其必取法乎此哉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此一章书是圣人破人妄求之心也孔子曰天下之物未尝不有求而得之者至于富则何如哉若富而可以人力强求也则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矣盖执鞭虽贱役而屈己足以致富又何辞焉但人之贫富亦非偶然在天有一定之数在己有一定之理如不可强求而得则何不从吾心中之所好为安于命而合于理也乎夫求冨则乞诸人而不得从好则反诸己而有余人亦何必营营取辱哉然则士之所以立身君子之所以取人必先观其所守而后可知其所为矣
  子之所愼齐战疾
  此一章书是门人记夫子谨身之大节也吾犬子何事不愼何时不愼而又有所更愼焉者盖有三也其一曰齐夫齐以交神神之所以享格者在诚意不在虚文一有不愼则备礼备乐无益也若夫清明其志俨恪其体所谓祭如在者惟夫子有焉一曰战夫战以卫国国之所以灵长者在胜算不在黩武一有不愼则坚甲利兵无益也若夫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所谓神武不杀者惟夫子有焉一曰疾夫疾为身累身之所以保摄者在平日尤在一时一有不愼则救怨尤无益也若夫养其天和择其医药所谓守身为大者惟夫子有焉可见圣人无所不愼而三者关系非轻故谨之又谨要非窥圣人者焉能知其如此哉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此一章书是见圣人之神游古帝也昔帝舜之作乐也名曰韶以至圣之徳当极治之时其声容羙善虽得之传闻而未易亲见也舜之后有陈敬仲者奔齐故齐有韶乐夫子至齐而得闻焉于是三月之久一心向往至于饮食俱忘不知肉味且赞叹曰古乐之入人也深矣而韶之入人也更有出于意想之外者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非甚盛徳乌能若此乎盖治之象征乎乐而乐之原系乎徳孔子之所以极赞舜乐者其亦与舜合徳而后知其深也岂仅在声音节奏之际哉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
  此一章书是见圣贤正名之心也昔卫世子蒯聩得罪出奔国人立其子輙为君以继灵公之后及晋人送蒯聩归国辄遂拒之不受当时之人莫不以蒯聩为罪人而輙拒之为是也冉有有疑而问子贡曰卫君之立人皆为之矣不知夫子亦以为然而为之乎子贡曰诺吾将入见夫子而问之子贡不敢直言卫君而取古之尊父命譲国祚者以为问曰伯夷叔齐何人也孔子曰二子逊国而逃制行髙洁古之贤人也子贡曰二子固是贤人但不知譲国之后亦有后悔而怨焉否乎子贡之意以为贤如二子苟尚不免于怨则卫君又何责焉孔子曰凡人有所求而不得则怨若伯夷以尊父命为正叔齐以不遵乱命为安各行其志皆合乎理是求仁而得仁矣又何怨乎于是子贡出谓冉有曰夫子不为卫君也盖国之得失孰如父子之大伦观夷齐之遵父命爲孔子之所深取则卫君之拒父又岂待再问而知之乎惜也圣贤正名之心徒存之空谈而已也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此一章书是见圣人自得之乐不以境遇而移也孔子曰人之常情莫不厌贫贱而慕富贵至于我则不然即如疏食可饭也则饭之水可饮也则饮之肱可曲也则枕之其为淡泊不亦甚乎然我之眞乐初不因此而减盖亦在其中矣其或不义而富且贵似亦胜于疏水曲肱然自我视之殆如浮云之于太空任其往来而不足以动其清虚也其乐何如哉可见圣人之心原有眞乐故一切境遇不足为累岂仅矫当世而薄富贵者比与
  子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
  此一章书是圣人明易理之当学也孔子曰古圣人之制易也天道于是乎昭焉人事于是乎备焉广大精微前民利用之书也我留心用力久矣若天再假我数年使得竟其学易之功或观其象而玩其辞或观其变而玩其占则吉凶消长之理明进退存亡之道得一动一静虽未必全然无过其亦可以无大过矣可见圣如孔子尚以读易寡过自勉况有裁成辅相之责者其可不务于穷理尽性以防参赞位育之能事哉
  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此一章书是门人记圣教之有常也夫子设敎因人而施固亦无所不言矣而更有所雅言者一曰诗诗之为敎有羙有刺而温厚和平足以养性情一曰书书之为敎有治有乱而典则详明足以考政事一曰执礼礼之为敎有情有文而斟酌损益足以定法守是三者皆日用切身之具故夫子皆雅言之有时言诗书礼固是雅言即有时不言诗书礼亦无非雅言也学者尚可舎此而别求异闻与
  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此一章书是圣人自明其好学之笃也昔叶公问孔子之为人于子路子路不对盖以圣人之徳难以名言耳孔子闻而敎之曰叶公欲知我而后问而尔复不对不愈令彼疑我耶女奚不曰其为人也好学无厌者也当其发愤之时遂至于忘食及其自得而乐也遂至于忘忧或愤而愈乐或乐而益愤学以忘年惟日不足又焉知老冉冉其将至乎我之为人不过云尔有何深远而不以对也要之孔子不过自言其平常而功夫至此已极纯粹学圣人者其亦知所向往哉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此一章书是圣人掲己以示人也孔子曰人皆以我为无不知矣抑知我所以知之之故乎大凡人有聪明睿智出于天然者是谓生知又有逊志时敏期于有者是谓学知我亦不可谓非知者也然非生而知之者乃笃信好古不自暇逸敏以求之者也我何敢自欺以欺人乎盖生知学知成功皆一生知而不加之以学亦未能尽知之量至于孔子生知之圣犹加之以学问之功所以集千古之大成人岂可自恃质禀而废勉强之功哉
  子不语怪力乱神
  此一章书是门人记夫子谨言以立世防也吾夫子教人尝有所隐哉而亦有所不语者其一曰怪怪则诡异不经惑人听闻其一曰力力则恃强好胜不顾义理其一曰乱乱者干名犯分为人伦之大变其一曰神神者幽逺难测为日用之所不切此四者或非理之正或非理之常在言之者或足以快一时之听闻而信之者必至于壊生人之心术夫子之絶口不语者其防世之心岂不远哉大抵怪诞不经者必耑恃诈力以济邪谋犯上作乱者多托言神以惑愚众此圣人首严异端之防而明王必申左道之禁也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此一章书是欲学者随在取益也孔子曰人之不能精进者往往以得师为难不知师亦何地不有哉即如三人同行言其数则甚寡论其时则甚暂然亦必有我师焉彼其一言一动有合于理而为善者亦有悖于理而为不善者若我不能存心为己则彼之善不善于我何与好学者择其善者而从之惟恐己之善不如彼也其不善者而改之唯恐己之不善如彼也是一时之观感兴起善者固我之师而一念之警省惩创不善者亦我之师也安往而非我得力之处哉可见圣徳以日新为大学问以交脩而成因人见道随防求益书经所谓徳无常师主善为师职此意也
  子曰天生徳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此一章书是圣人援天以自信也昔孔子周流至于宋国有司马桓魋者忌孔子而欲害之是时从者皆惧其不免也孔子晓之曰人之祸福皆系于天天虽旷逺而难知然返观于予而有可以自信者思予何以有是徳哉乃天生是徳于予非偶然也天意既如此则予之命天自主之桓魋其如予何要之圣人有知天之明有先天后天之学故能见之决之定有廸吉而无凶咎也不然寕不为妄人所借口哉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以身教示门人也孔门弟子每以言语求圣人故以无言为吝敎孔子示之曰二三子之来学久矣抑知丘之为丘乎其无乃以为隐讳而不言乎不知吾之于尔初未尝有所隐也盖道之在人不过日用寻常之际吾之立敎原不离动静云为之间不但吾不欲隐即道本无可隐者不但吾无所隐即二三子谁是可隐者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之为丘固如是也尚何疑于丘哉总之圣人与化工合德而凡人亦原与圣人同体苟能反诸身心之间以求契乎无隐之旨虽圣人可学而至也何圣教之难窥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此一章书是门人记圣教之全功也孔子之教人盖亦多术矣而其大端有四四者唯何文行忠信是也盖天下之义理无穷而诗书六艺已备载之学而可以不文乎平日之闻见皆虚而躬行实践乃有焉学而可以无行乎至于居心之间偶涉于虚伪应物之际或近于欺诈则文行虽优而根本已失不但自悮而且以悮人矣学而可以不忠可以不信乎此夫子所以谆谆垂示恐人不畱意于四者之中亦恐人复妄求于四者之外其为教也不亦严且切与学者究心于此则知行并荗表里如一其以几于成徳也无难矣
  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教人存恒心以为作圣之基也孔子曰天下之人品不同然有其根基则皆可上进如神明不测谓之圣人吾未始不欲见其人也然圣人不世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才徳兼优之君子斯可矣盖君子虽未至于圣人然学已有成去圣不逺不亦慰吾见圣之思乎若君子而外天资粹羙谓之善人吾未始不欲见其人也然善人亦不常有得见立心纯常之有恒者斯可矣盖有恒者虽未即为善人然存心朴质立志坚贞不亦慰吾见善之思乎夫有恒之与圣人髙下固甚悬絶然其姿质极醇无所虚伪使充之以学未始不可作圣若夫人之虚伪者本无也而作为实有之状本虚也而作为盈满之状本约也而作为侈泰之状其人如此虽一时伪以欺人久之自不能继难望其有恒矣有恒既不可得又何以为作圣之基哉大抵圣人若子善人总不外此有恒之一心在圣人则为至诚无息之心在君子则为自强不息之心在善人则为纯一不二之心人能常守此心即是作圣根本此孔子思见有恒即所以思见圣人也
  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
  此一章书是记圣人爱物之仁也钓是以饵取鱼纲是用大网絶流而取弋是以丝系矢而射宿是鸟之栖者记者曰孔子贫贱之时常亲取鱼鸟为祭祀奉养之用但常人处此每多贪得之念而孔子行之则弥见好生之心其取鱼也但用钩以钓任其自至而已未尝以绳系网絶流而尽取之也其取鸟也但以丝系矢射其飞者而已未尝伺其栖宿用射以掩取之也由此观之不得不取者有必尽之理不忍尽取者寓爱物之仁盖圣人浑然仁体心同造化故于取物之中见生物之意如此本此意而推之岂不人人咸遂其生而万物各得其所与惜乎不得其位老安少懐之志仅托之梦寐东周而已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自叙求知之功以示人也孔子曰天下之事莫不有理必先知之明而后行之当今天下之人有不知其理而妄有所作为者我则无是也盖天下之义理无穷闻见不博非所以求知于人择识不精非所以求知于己我惟是多闻天下之理择其善者而从之务使有得多见天下之事无分善恶而识之以备叅攷此由学问以广聪明虽未为生知而亦可为知之次也夫生知安行如孔子而谦冲自勉如此则知闻见择识乃求知之法而讲学穷理之功诚不可以或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