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讲四书解义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此一章书是孔子敎弟子之法孔子曰凡为弟子者入处家庭之内须善事父母以尽其孝出在宗族乡党之间须善事兄长以尽其弟凡遇一事必愼始愼终而行之惟谨凡出一言必由中逹外而发之惟信其与人接也于众人皆一体爱之而不憎不忌于仁人则益加亲厚而是则是效此皆伦常日用之要务须一一力行随在自勉不可少懈而燕闲之顷又不可使之暇逸则以其余力学夫诗书六艺之文葢诗书所载皆敎人为人之道而礼乐射御书数亦日用之不可缺者必博求广览以为修徳之助如此徳行文艺内外交养则爱敬日生醇厚日积聪明日广虽小学之功实为大学之基矣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
  此一章书是子夏勉人以躬行实践之学子夏姓卜名商孔子弟子子夏曰人之为学于经常伦理上见得明白方是根夲切要工夫如见人之贤真知笃信凡嗜好不足以移之直以易其好色之心而好善极其诚矣如事父母委曲承顺凡分所当为情所当尽者俱竭其力而无遗而事亲极其诚矣如事君实心任事无虞必儆艰大不辞直以己身委置于君而事君极其诚矣如与朋友交言语之间极其诚信内不欺己外不欺人虽久要而不忘而交友极其诚矣此四事皆经常日用之大者而行之各尽其诚此即见道分明践履笃实所在虽或言其未尝为学而躬行之外有何讲究纲常之外有何名理我必谓之己学矣子夏此言以敦行为实学自是探夲之论但学者于人伦日用事事求造其极则又不可恃徳性而不加学问之功故圣人敎人文行不偏废也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此一章书是孔子勉人以进徳修业之功也孔子曰君子为学气质必须厚重若使轻浮浅露则见于外者无威之可畏而所知所行之学必不坚固故立身以厚重为贵而存心又以忠信为主忠以不贰信以不欺止而思动而为无往而不在是焉则徳立矣至于友以辅徳必胜巳者方为有益若友不如已者虽非便佞善柔而学业未深切磋难借愼勿与之为友人有过每苦于不及觉既觉矣犹因循不改则徳日损矣故或闻人諌诤或自己省悟须持之以刚断随觉随改不可稍存畏难之念如此则治气以荘治心以实取友以明克己以勇内外人已交相存养而后学固而徳成学者可不勉哉
  曾子曰愼终追逺民徳归厚矣
  此一章书是曽子勉为人上者敦夲以起化之意曾子曰人伦莫重于事亲而事亲者每能尽孝于生前易忽畧于身后故于亲之终也凡防之事不能尽礼者多矣居防之初或能思念其亲至于嵗时既逺而祭祀之顷不能竭诚思慕者多矣此皆民徳之薄由上之人无以倡导之耳若能致谨于亲终之时非徒哭泣之哀而已凡事详密尽礼不遗后日之悔又能于祭之时追思既逺忾乎如闻僾乎如见极其孝敬爱慕之情则己之徳厚矣凡此皆上之人自致其情以厚其徳初非以此作则于民也而民油然观感咸生仁孝之心以至居防皆能尽礼致祭皆能尽诚各念所生咸敦天性而其徳亦归于厚矣可见徳为人之所同而表率自上为人君者岂可不知敎化之本哉
  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此一章书是明孔子盛徳感人自然闻政之验子禽姓陈名亢子贡姓端木名赐俱孔子弟子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每至一必然与闻国政此是夫子访求而闻之与抑是列国之君自以其政事告于夫子而闻之与为求为与俱未可以测夫子此子禽之所以疑而问也子贡答曰夫子之闻政岂是有心然亦非无故其平日徳盛化神积中形外故与列国之君相接或着于仪容或发于辞气见其蔼然和厚者为温坦然易直者为良肃然荘敬者为恭敛抑而不自纵谦退而不自髙者为俭与让备此徳容人人感动既敬信之兼至亦疑忌之皆忘凡国中政事应因应革者咸来访问于夫子其得闻也葢有故矣即就子之所谓求者而论之而夫子之求岂不异乎他人之求之与此子贡防知孔子而信其能得之也子禽子贡一问一答圣人过化存神之徳万世而下可想见焉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为人子者不可须臾有忘亲之心也孔子曰事亲乃终身之事而观人子者亦不在旦夕之间是故父在之时子不得自专仅可观其志向何如父没之后子之行事昭然乃观其实行何如至于三年之久犹不忍有亡其亲之心而无改于父之道则终始不渝存没无间方可谓之孝矣可见父子之间原属一体其父已善之规当恪遵之未竟之业当缵承之即使偶有缺陷须葢愆亦止可有变化之方不可彰一改革之迹如此则善继善述丕显丕承而后可传羙于无穷为人子者不可不知也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此一章书是有子言用礼者当探其原而不可直任其情也有子曰礼者所以范围天下使人不敢过不敢不及何其严也然正于秩然不紊之中尊卑上下各尽其道则心安理得自有蔼然浃洽之意所谓和也是其用葢以和为贵焉此先王治天下之道以斯为羙而小事大事莫不由之所以行之久而无弊也和既可贵如此宜无不可行矣乃又有所不行者何哉葢徒知和之为贵而一意于和任情恣意全不以礼节制之则心如何安理如何得是求和而反不和亦不可行也葢当时周末文胜流于虚伪于是有一等任真之人脱畧简易以为可以矫当世之弊而不知其荡检逾闲愈失先王制礼之原矣有子所以深警之也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逺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
  此一章书是有子敎人以谨始之学也有子曰天下之事必谨之于始而后可善其后即如与人言语相约谓之信后日践之于行谓之复倘约信而不合于义理之正则虽欲践行而有所不能矣惟是约信之初即不以非道相期而近于义则今日所言者他日皆可行不待既复而己知其言固可复也敬以待人谓之恭内惭于己则为耻招尤于人则为辱倘恭敬而不合于当然之节则虽欲自立而有所不能矣惟是致恭于人之时即不以足恭取悦而近于礼则内不失己外不失人自不至于卑贱而知耻辱之已逺也与人相倚谓之因终身依归谓之宗倘相因而不择夫有徳之人则虽欲不乖离而有所不能矣惟是偶然因依之顷即愼审于贤否而不失其可亲则一时定交者生平可托不待既宗而已知其可宗也可见人之言行交际惟能善始者自能善终与其悔之于后不若虑之于前不然则因循苟且之间有不胜其失者矣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愼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君子笃学之心也孔子曰凡人学之不能有成者嗜欲胜之也即如食与居二者人所不能免但有一妄求之心则其害于义理妨于学业者不小惟君子非不食而无求饱非不居而无求安其不为俗情所揺惑者如此至于躬行之事人所易忽也君子则汲汲皇皇敏以图之有余之言人所易发也君子则讷讷收敛慎以持之其审于缓急之宜者又如此然则君子其遂可以自足乎犹未也又必就有道之人或考证其所已得或借资其所未至而取正焉其虚心以广益者复如此此其自治之功每进而不止正其笃好之心愈精而愈防也信可谓之好学也己葢不学不可以为君子而不好不可以为真学人能好学则人欲自浄天理自纯聪明闻见有日进而不自觉者虽希圣希天何难之有哉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此一章书见圣贤敎学相长之益也子贡曰夫人所遇之境皆学力见端之地即如贫人之常也毎有自歉于贫者于是谄心生焉富亦人之常也每有自恃其富者于是骄心生焉若处贫而能无谄处富而能无骄此其得力为何如孔子曰此其人固能制胜于贫富之际者殆亦可也然犹有进焉未若贫矣而欣然自乐富矣而秩然好礼者又超于贫富之外也子贡有悟而言曰无谄无骄赐葢自以为至矣而不知又有所谓乐与好礼者可见道理无穷不可自足彼淇澳之诗言君子之好学如治骨角者切矣而又磋精而益求其精如治玉石者琢矣而又磨密而益求其密其斯不可自足之谓与于是孔子称许之曰切磋琢磨之诗非为贫富言也而赐忽见及此非深于诗而若是乎赐也如此颖悟始可与言诗已矣吾方告之以往而赐已知我所未言之来者葢诗虽三百理无不通以此言诗安往而不得全诗哉此可见贤者得力之处圣人不欲其自足贤者頴悟之处圣人更欲其推广其敎学相长之益寜有限量哉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此一章书是孔子敎人贵于知人之意孔子曰学求在己不求人知但人多好名不肎务实或我有品行我有学问不见知于人便以为患其于人之贤否不能分辨正是可忧患之事而每贸贸然处之君子则以为立身惟贵内脩不在浮誉人不已知此其责在人何患之有若我不知人或其人而贤者不能与之相亲其人而不贤者偏自以为可信心体不明邪正莫辨是则可患也已夫知人之明自古帝王皆以为难有正直之人有邪曲之人又有似贤非贤似忠非忠之人倘不审择必是非颠倒举措乖宜然则所以清心明理以为鉴别之地者又何可已哉
  爲政第二
  子曰爲政以徳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此一章书是孔子言人君尚徳之化也孔子曰国家之政有科条有禁令无非欲驱率万民咸归于正但天下之夲在身身正然后可以正人诚能端夲澄源自正其身去嗜欲存天理凡其立纲陈纪皆根诸躬行心得方是以徳为政由是至徳所重被至诚所感动不待赏而民自劝不待怒而民自威遐迩率俾倾心向化譬诸北极之辰为天之枢在天之中居于其所凝然不动而众星分布四靣环绕尽皆拱向人君徳脩于己而化及于天下感应之神拟诸其象固有如此所以从古帝王虽天纵聪明亦不敢自恃常懐兢业之心守精一之传务脩其徳以为天下先为君者可不以脩徳为要务哉
  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此一章书是孔子敎人读诗之要孔子曰凡学者诵读必务知要即如诗之风雅颂其篇数有三百之多或托物比兴或随事成赋体则不同类则不一然就其大防而约论之实一言可括全义这一言就是诗经上鲁颂駉篇有曰思无邪凡人念虑一动便不能无邪正诗之立敎善者羙之恶者刺之无非欲人去其邪而归于正学者诚知诗之敎在于使人无邪而于念虑之间省察谨愼求自慊毋自欺庶体贴躬行开卷有益矣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徳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此一章书是孔子论治效之浅防见任法不如任道之为得也孔子曰人君之治天下有法术道术之不同法术为致治之具而道术为致治之夲若不知夲原所在止用法制禁令以开导之如事亲则禁民不孝事长则禁民不弟有违犯者便加以刑罚俾尽归约束以此治民虽能使民不敢为恶然只是畏刑惧法苟且幸免而其中全无愧耻之心政刑之效如此若君之导民不徒以其法而必躬行实践以为天下先如欲民兴孝先自尽孝道欲民兴弟先自尽弟道如此民既有所观感矣而其间或有厚薄浅防之不同则又有品秩节文以齐一之以此治民自然感发兴起不但耻为不善亦且勉至于善矣徳礼之效如此总而论之政刑徳礼四者相为表里岂可偏废但措注有夲末设施有先后人主诚不可不致审也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此一章书是孔子自叙其生平心学以渐而进之功也孔子曰凡人为学当先定志向继加体騐终归纯熟不可躐等而进亦不可半途而废吾自十有五时则志于学学者所以学乎所当由之道也如何而致知如何而力行念念在此必求其成然此时仅向乎道犹未得乎道也由十五而进至于三十觉道得诸己有以自立私意不能侵外物不能夺守之固矣然知未至于融通而守犹假于勉强由三十而进至于四十觉于道之所当然者皆无所惑即事之粗而见其精即物之显而得其微知之明矣然犹但知其所当然而未能知其所以然由四十而进至于五十凡天命之赋于物而为事物所以当然之故者皆无不知契二气之大原防万殊于一夲知极其精矣然知之虽精而犹假于思也由五十而进至于六十觉心与理融理与心防人之言方入于耳而言之理即契于心知之之至不思而得矣然所知虽出于自然而所行或犹未出于自然由六十而进至于七十觉涵养者纯熟矜持者浑化随心之所欲于大中至正确然不易之矩自无逾越夫岂待于勉而后中哉吾自十五至七十所进之次第大约如此夫孔子为生知安行之圣而其工夫絶无间断其效验亦以渐臻然则人欲希圣希贤可不先立其志以渐期于有成哉
  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樊迟御子告之曰孟孙问孝于我我对曰无违樊迟曰何谓也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
  此一章书见人子事亲有当然之理即有一定之分也孟懿子是鲁大夫樊迟是孔子弟子孟懿子问孝孔子曰人子事亲有至当不易之理所当遵守不失不可有一毫违背葢孝亲之道惟在无违而已彼时孔子尚未説明懿子不能再问孔子恐其误以无违为从亲之命故因樊迟御车之时复以孟孙问答之语告之樊迟问曰何谓之无违孔子曰所谓无违止是不违乎礼礼即天理之节文也尊卑上下各有一定之礼如父母在生之时定省奉养俱依于礼及其没也殡葬祭享必诚必信亦俱依于礼自始至终礼之所当为者不敢不为不至苟且简陋而不敬其亲礼之所不当为者即不敢为亦不至僭越非分而陷亲于有过此之谓无违此之谓孝可见人道以孝行为先孝行以礼法为重在一人为维持百行之端在天下即为纪纲万世之法孔子此言所以警僭越者深矣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惟其疾之忧
  此一章书见人子当以守身为孝也孟武伯是孟懿子之子孟武伯问孝孔子曰凡人欲尽事亲之心必先体父母之心以为心何也天下无不爱子之父母唯爱之也切故忧之也防如服食起居寒暑燥湿之类举足以致疾病者无不切切焉以为忧不但忧于有疾之时即无疾之日亦常忧其爱防之不谨若为子者体此心以敬守其身时时谨饬处处隄防不敢有一毫纵肆自然清明强固保身无失可不谓之孝乎凡处富贵逸乐之地纷华靡丽一有不愼最易致疾尤当屏却防持以培养身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