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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传
孟子曰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
孟子尝曰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是孟子之心于不中不才者尤加意焉今有西子恶人之论其忠恕之心仁厚之意岂易量哉其所以传曽子之道者于此可见矣夫仁义何常之有蹈之则为君子背之则为小人使平居为君子一旦背仁义则前功尽废其为小人也无疑如西子天资美丽乃蒙不洁之物谁不掩鼻而过之哉平居为小人一旦蹈仁义则前恶都冺其为君子也无疑如恶人天资丑陋而斋戒沐浴则可以事上帝之尊孟子此意以为商鞅孙膑驺忌陈轸张仪稷下诸人资禀英迈如西子之美丽也而蒙权谋诡诈纵横押阖卓异荒恠不洁之学有道君子皆羞道而喜攻之今既若是矣使其一旦迁善徙义革心改过尽弃其不洁之学而斋戒沐浴于吾帝王之道使天下父子相保兄弟相扶室家相好乡闾族党亲戚朋友相往来酒醴牛羊鸡豚黍稷相宴乐则可与臯防稷尹比肩交臂同揖逊尧舜之前矣是犹恶人丑陋可以事上帝也呜呼孟子忠恕仁厚乃欲俟商孙诸人改行而斋戒沐浴也岂有忿疾于顽之心哉此其所以为大也以善养人理当如此呜呼人不自重久矣公孙学春秋樊并朋尚书戴圣精礼经马融通五经是犹西子之资禀也而乃蒙阿谀盗贼不法依附不洁之物为千古罪人可胜惜哉人能改过卒归于君子也亦已久矣周勃吹箫樊哙屠狗陈俊为下江之盗黄宪乃牛医之子是犹恶人之资禀也然或忠冠社稷或气夺鸿门或功列云台或器量千顷名垂简编芳袭古今斋戒沐浴以事上帝复何疑哉呜呼士君子处心其可不慎乎一念之失蒙不洁也一念反正斋戒沐浴也臭至掩鼻馨闻上天利害贤否宜知所择矣孟子之论不其深哉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髙也星辰之逺也茍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孟子尝立性善之论上合千古圣人不言之心下扫诸子邪论之失固尝以水无有不下以校性无有不善矣如孟子之言性非一人之私言也乃天下之公言也以为此言可以闗百圣而不慙蔽天地而不耻质鬼神而无疑考三王而不缪者也夫天下之言性何为其论超絶如此哉则以其论非出于私意小智荒唐无稽而言也乃据其实而言也故曰则故而已矣所谓故者实也何以騐其实以其所利处为实也且夫牛之性其实顺是其所利在顺也羊之性其实狠是其所利在狠也人之性其实善以其所利在善也何以知其实为善乎赤子匍匐入井则怵惕恻隐之心忽然而见焉岂非其实在善乎先王因此谨庠序教诗书文礼乐诵歌舞以发药开导之髙者为圣贤下者为孝友则以其实利于为善也夫其利在善傥以私智汨乱之则人将失其常性而荡如狂澜不可复遏矣世之士不知出此而于其实之外凿私智以乱之天下沸腾奔涌横出旁趋乃严以刑威峻其法令民心愈失一夫呼召天下响应而社稷不保矣此无他以不顺其故而凿私智以乱之也如商鞅孙膑驺忌陈轸苏秦稷下诸人乃为权谋诡诈纵横捭阖卓异荒唐之智以扰乱之秦守商君之説虽并吞天下覆灭诸侯民心己去陈胜一起秦其亡矣此凿私智之明騐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则无恶于智矣禹之智何如哉知水无有不下是水之性其实利于趋下也吾不立一毫私智决汝汉排淮泗瀹济漯凿龙门通九川无非因其性之趋下而利导之八年于外虽若多事论其成功特行其所无事尔所谓无事者因其注下之性未尝立一事以汨乱之也使治天下者亦如禹之治水行其所无事因民趋善之性而开导之则謦欬嚬笑之际垂衣拱手之间天下亹亹自趋于治矣以此为智岂非智之大者乎且夫天之髙星辰之逺宜若不可测识矣然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天之实也如自角至箕七十五度自斗至壁九十八度自奎至参八十度自井至轸百一十二度五星伏见皆有常数此星辰之实也求其实而歩之虽一星翁瞽史上推千歳如所谓甲子朔旦在冬日之至者分毫不差岂星翁瞽史之智能如此其妙乎特识天与星辰之性因其故实而推之耳以是知圣王之道无非天下之性耳其为簠簋爼豆管琴瑟清庙明堂辟痈太学者岂好为是多事哉顺民之性不得不尔也语至于此乃知乾坤之造变化之神蕴奥宏深岂浅智所能测哉
公行子有子之丧右师往吊入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孟子不与右师言右师不恱曰诸君子皆与驩言孟子独不与驩言是简驩也孟子闻之曰礼朝廷不歴位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也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不亦异乎
王驩齐之宠臣此何等辈吊公行子时乃有进而与之言者有就其位而与之言者一时士大夫无所操守趋炎媚灶奴顔婢膝态度如此则王驩气焰薫灼亦可见矣孟子独不与之言者非忽之也理当如是尔窃读豫卦而知孟子之所守矣豫之六二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夫时当悦豫众皆趋动而六二君子居中守正介焉如石以此处心则其获吉宁用终日乎夫齐国士大夫以一国之宠尽在王驩乃于众人前不顾义理不守名分而趋媚如此上下一心无有知耻者诸子之来为吊公行子来耶为王驩来耶于粪壤中乃有芝菌于喧啾中乃见鸾鳯其孟子吊公行子耶一时气象俨然如此道心徳量如天如帝想见圣人之所存矣王驩小人何足以识孟子夫孟子独不与之言亦可以自省矣不知发药之功乃有简驩之怨夫不歴位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此朝廷礼也孟子以为礼王驩以为简是凡以非礼见驩者皆驩之所喜也孟子以礼待之而乃独以为简岂不颠沛乎然而孟子闻其简驩之言而引礼为説雍容如此余于此非独见孟子之心而待小人之法亦于是而三省矣昔王叔文当权其门如市或劝张彖见之彖曰是方为国妖祥安可见也彖布衣也而所守如此异时叔文败如栁宗元刘禹锡陆淳吕温诸人皆屏逐逺方万世唾骂而闻彖之名者无不扺几称叹欲友之而不得彖特自守之士耳况吾孟子有圣王之学乎世之士乃非之疑之甚者詈之其可哉
孟子传卷二十
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传巻二十一
宋 张九成 撰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
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
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
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
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
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
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
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此一章乃孟子传曽子忠恕之学其施之作用者如此夫其所以无一朝之患者行其所谓恕也其所以有终身之忧者行其所谓忠也行其所谓恕故不罪人之横逆而自反已之不仁无礼不忠其极待之以妄人而不责焉行其所谓忠故非仁无为非礼无行其极欲效舜为法于天下以此而观则孟子处陈臻之非屋庐之间陈贾之问时子之疑淳于髠之侮慢公孙丑以比管晏过孟贲尹士讥不明干禄濡滞之妄盖裕如也深观其心可谓知所缓急矣其于人之横逆付之无事而不以介意超然求仁礼忠之极而乐焉至于平生所汲汲者以为舜自匹夫为法于天下而我堕于流俗为无所闻知之人惟其操不如舜之心早夜孜孜求其所以为舜者乃得于事亲之间昌言号于天下曰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是孟子之学所以造圣王之阃域者自事亲之道而入也其所以得事亲之道者以其学出于曽子曽子之论孝曰夫孝置之则植乎天地溥之则横乎四海推而放诸东海而凖推而放诸南海而凖推而放诸西海而凖推而放诸北海而凖惟曽子自事亲而入故孟子亦自事亲而入惟孟子自事亲而入所以见舜之用心惟见舜之用心所以拳拳以舜为説而不已也且其载顔子之语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又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又曰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又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防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又曰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又曰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其后乃指徐行为尧舜之道使天下后世好学圣王者止于徐行之间卜圣王之用心非其深得舜之道其何能如此哉今此一章尽见其心至为之説曰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其平居所存槩可知矣若夫轩然立论曰仁之实在乎事亲时是也义之实在乎从兄时是也知知斯二者礼节文斯二者乐乐斯二者反覆考之其所得于圣王之道为仁为义为知为礼为乐皆自事亲处得之推事亲下气怡色之心推有深爱有和气有婉容之心推善则称亲过则称已之心于天下所以待人以恕而不责横逆之侵责已以忠而自反而求仁自反而求礼自反而求忠呜呼孟子能用曽子之道见于待人处己之间显扬忠恕之説使人晓然日出涣然氷释者其于斯而见之矣顔子之后一人而已矣其盛矣哉
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顔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顔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孟子曰禹稷顔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顔子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鬬者救之虽被髪缨冠而救之可也乡邻有鬬者被髪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
禹稷勤劳顔子优逸勤劳优逸晓然不同孟子乃曰禹稷顔回同道伯夷圣之清伊尹圣之任栁下恵圣之和孔子圣之时皆古圣人也孟子乃曰不同道不知孟子于何地见禹稷顔子之同又于何地见伯夷伊尹柳下惠孔子之不同又论伯夷伊尹孔子曰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又论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是何独尊孔子而卑诸子乎至论禹稷曰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禹稷顔子易地则皆然又何以穷居独处之人遽与功业盛大卓乎千古之上者为一等乎此葢有説也其説安在曰在讲学中庸曰明则诚矣诚则明矣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又曰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着着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惟天下至诚为能化夫诚一也有天下之至诚有致曲之诚天下之至诚诚之极者也是以可与天地参禹稷顔回之学天下之至诚是以禹稷在庙堂以诚而忧顔子在陋巷以诚而乐禹稷乃庙堂之顔子顔子乃陋巷之禹稷在忧则忧在乐则乐论天下之至诚则一而已故曰禹稷顔回同道又曰禹稷顔子易地则皆然致曲之诚诚之始也其上又有事焉其事云何诚则形形则着着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惟天下至诚为能化是也孔子天下之至诚也伯夷伊尹柳下惠止于致曲之诚而不进者也故伯夷诚于清而不进伊尹诚于任而不进柳下惠诚于和而不进孔子进进不已故圣之外又有智智之外又有中中之外又有巧此天下之至诚也是以孔子则异乎孟子曰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乆可以速则速所以伯夷柳下惠伊尹与孔子不同道而自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然则君子之讲学讵可止于致曲之诚而不进于天下之至诚乎诚能尽天下之至诚穷而陋巷何以参天地乎岂不以敝衣败屦有藻衣黼黻之尊荷鉏秉耒有圭璋璧玉之严荜门圭窬有廉陛岩庙之峻妻子奴婢有賔客选抡之机饮食寝处有经纶造化之大参天地者葢在于此方其逹也如同室之鬬被髪缨冠而救之非赴人急难也以诚当如是也禹稷以之同室而不救则谓之不诚方其穷也如乡邻之鬬闭户而不救非无济物之心也以诚当如是也顔子以之乡邻而往救则谓之不诚故学士大夫当学天下之至诚学天下之至诚则可以参天地能参天地则逹为禹稷穷为顔子在禹稷而不惊处顔子而不羡各诚其诚惟其所遭如何耳孟子学天下之至诚得之于子思者也故其论三圣人与夫禹稷顔子同与不同昌言判断不复致疑呜呼何其巍巍如此也盛哉
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奕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鬬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终身不养焉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
孟子髙见逺识卓然在战国权谋诡诈纵横捭阖卓异荒唐中犹北斗在天泰华在地其抑扬予夺进退可否迥出常情之外非深造圣王之道能如是哉观夫卑管仲而狄许行貉白圭而蚓仲子禽兽杨墨妾妇仪衍皆当时尊敬慕羡者孟子一皆极口诋之使不得齿于士大夫之列而弟子倍其学如陈良者通国称不孝如匡章者而乃称道礼貎使天下晓然知其为贤人君子何其好恶与人异趣哉夫圣贤之取人也取其存心而众人之取人也拾其遗迹彼尊管仲以其能霸也事许行以其异众也白圭二十取一欲轻赋也仲子筑室织屦欲求名也杨墨当世之所宗尚仪秦一时以为丈夫孟子观管仲之心本于作伪许行之心欲以惑众白圭之心在于取名而不知中国人伦之大仲子之心惑于小道而不知避兄离母之恶杨墨之心推而至于无君父仪衍之心推而至于逢君恶孟子独知其心而天下不知也使人人从其学则其为害当至于嬴秦之酷而后已所以深攻而力诋之絶其本根不使滋长为天下万世虑也陈良之心悦周公仲尼之道匡章之心有负罪引慝之孝此其所以称道之礼貎之使天下晓然知其为豪杰为孝子以破风俗卑鄙之见疑似之迹其有功于圣道也大矣夫匡章之父以责善为心欲其子之学业出众也然而材有长短当循序而徐进之乃以躁急之心求旦慕之效至于黜屏匡章而不得在人子之列论其志则爱子也论其事则贼恩也古者有易子而教而孔门有过庭之问其意可见也匡章以得罪于父不得小尽孝养之心亦欲深自刻责不敢受妻子之养至于出妻屏子其设心如是有大舜负罪引慝防防斋栗文王一饭亦一饭文王再饭亦再饭之心岂可以为不孝子乎夫其心如此而小人好为讥议乐闻人之过而不一原其心遽以不孝目人使天下无为善之路圣贤岂肯为此事乎所以特犯众恶接以礼仪际以顔色以洗一国之浅陋其有功于名教大矣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