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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疑节
孔孟于管仲伯夷去取不同
孔子之论人多从寛孟子之论人多尚严岂故为是寛严之相反哉盖古人已行之事论其在已成之效则可以从寛论其为法于他人则不得不尚严也尝观夫子贤伯夷之节而孟子言其隘夫子称管仲之功而孟子以为曽西所不为圣贤之论一寛一严诚若相矛盾也然尝思之鲁论所称伯夷之节管仲之功皆就二子本身上言之究其成就伯夷终身之隐节可以正万世君臣之义管仲终身之相业足以明一时夷夏之分夫子固不得不深与之至于孟子之于伯夷亦尝称其为圣之清而亷顽立懦足以为百世之师及论其隘则曰君子不由也孟子之意盖深虑夫天下后世学夷之清者未得其清而先得其隘故必以是警夫人也桓公之于管仲不劳而霸孟子固尝称之且谓五覇桓公为盛矣及答公孙丑之问则又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而子为我愿之乎斯言也盖又深病当时惟知覇功之为务而不复知有王道故深辟之警时人不可慕管仲而止耳要之孟子平日称伯夷之清管仲之伯盖与夫子未尝不合特于伯夷之隘君子不由管仲之功曾西不为盖皆指其为法于他人者言也然则论在已之成效者可以从寛不特夫子为然虽孟子亦然矣至于论其为法于他人则不得不严孟子初非求备于前人盖所以有望于今人者不浅也圣贤立言各有攸当论者未可徒差殊观也
孔子称桓文正谲孟子乃曰无道桓文何欤
孟子所谓无道其事者岂真谓其絶口而不谈哉盖谓圣门无有举其事而称道之耳且如夫子所谓桓文正谲之辨盖就二君而优劣之彼善于此而已矣初岂圣人喜谈而乐道哉况此二语不过发其心术之防未尝指其行事之实孟子谓无道其事者岂不信邪当时齐宣以齐桓晋文之事为问正欲各求其事功孟子乃直谓仲尼之徒无道其事者正所以防其本而塞其源孟子救时忧世之心亦劳矣合此两章而论之孟子谓无道其事者言无有羙其行事而称道之也夫子有正谲之辨者未始明指其行事且初非奬予称道之辞二书本防盖本无相戾也厥后荀董二子亦谓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羞称五伯反而证诸孟子所谓无道其事者岂欺我哉
夫子称子产为惠人孟子乃谓惠而不知为政何邪
圣贤论人之法有概论其终身之大节者有专论其一事之小节者故不同耳郑之子产夫子称其为恵人且尝称其飬民也惠此槩论其终身之大节也孟子谓其惠而不知为政盖指乗舆济人于溱洧专论其一事之小节也尝攷子产之为政国人尝有谁其嗣之之诵又有民将安归之叹其得民心可谓至矣其相郑也能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之类盖皆整然而有条然则为政之大纲已举梁桥特事之小者耳此愚谓孔子之许其惠者概论其终身之大节孟子之不许其惠者专论其一事之小节岂不信欤况夫子称其为惠人者亦止称其惠之可取耳于惠之外盖犹有所未至也孟子论其为恵而不知政者盖亦未始不称其惠特讥其不知为政耳语孟两章之防正不失为互相发而初不见其交相反特孔子之言多优柔孟子之言多峭直此其论人之顷防虽同而辞则异也
夫子以思为无益孟子乃极称周公之思何欤
甚矣人心不可以不思特不可徒思而已也夫人心之所以思者有二有穷理之思有应事之思穷理之思主于学思而不学则徒思而已矣应事之思主于行思而不行则徒思而已矣夫子尝谓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孟子乃谓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夫以周孔皆圣人也而所思何如是之不同邪要之夫子所谓思不如学者非谓人心可无事乎思正谓夫人心不可徒思而已也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他日夫子固尝以思学互言之正以见二者可相有而不可相无思者求诸心学者习其事要当两轮并进可也至若孟子论周公之所以思者亦岂徒事乎思哉思者求所以施诸事也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正所谓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幸而得之坐以待旦正欲举其所思以见于行耳夫子有其徳无其位所思者惟以穷其理穷理之思务在于学周公得其时行其道所思者将以应乎事应事之思务在于行愚意周公待旦之心是即夫子不如学也之意皆非可徒思而已也曾谓周公孔子之心思其有异乎
可以为师患为人师何以不同
夫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此盖勉夫人之为师也孟子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是又戒夫人之为师也孔孟同一道何立言之不同邪时不同耳春秋之时正学未冺学者视师道为过髙尝有慊然不足之意夫子非勉而进之则不可战国之世异端并起学者视师道为甚忽每有侈然自满之心孟子不戒而抑之可乎是以夫子所谓可为者盖勉夫可为而不为者也孟子所谓好为者盖戒夫不当为而为者也可为而不为之忧斯道之不传不当为而为之忧斯道之不明立言虽异而其忧道之心则一耳先儒尝论学记曰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正与鲁论互相发信斯言矣然学记所谓不足为者不过所学浅而已至于孟子所谓好为人师殆恐所学之非正其可胜言哉是以不足为而为之犹未害也不当为而为之此为患之大者孟子患之一语尤为学者之深戒
畏大人藐大人同异
孔子所谓畏大人就人心操守上説孟子所谓説大人则藐之者就人事应接上説惟夫孔子就人心操存上説故畏之为言勉人不可失于无惮孟子就人事应接上説故藐之为言警人不可过于有所惮后之学者守其在我则当以孔子所谓畏者为法已与人接则当以孟子所谓藐者为心或畏或藐二者各有所施也虽然进脩之道不可过于畏者成覸有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善为学者又当以此为勉
狎大人藐大人同异
圣经贤传之论大人者有二有以徳言者有以位言者鲁论所谓大人以徳言可也以位言亦可也孟子所谓大人专以位言明矣或谓夫子以狎大人为小人之事而孟子乃曰説大人则藐之何欤吁二大人之同耶否耶姑勿辨止以狎与藐而辨之则知君子小人之所异矣何则狎者玩之之谓有心于陵之也藐之轻之之谓特无心于惧之而已是岂可以概论哉彼小人者以天命为不足畏以王法为不足惧以人言为不足恤志悍气骄陵蔑公上其狎玩也如此郷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此诚小人无忌惮者之所为也至于藐之云者不过乐其道而忘人之势彼富吾仁彼爵吾义吾何慊乎哉当进言之顷勿视其巍巍然则庻乎志意舒展而言语得尽初岂诚若小人之狎哉曰狎曰藐防自不同正不必合二书而为之疑也抑尝论之藐之为义于小人之狎固不侔然于君子之畏得无异乎吁君子之畏大人者平日守身之常法説大人则藐之者一时进言之达权不説则不藐也
四书疑节巻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疑节巻十二
元 袁俊翁 撰
大学中庸
二书三在三谓篇首纲领同异
大学之书以学言中庸之书以理言观其名书之意可见已是以大学首举三在之目在之云者皆指为学之工夫中庸首举三谓之目谓之云者皆释天理之名义此二书之立言有不同也合而言之明徳者天命之性也明明徳者即率性之道也亲民者即脩道之教也曰至善者即性道教之理也止至善者即中庸择善明善之功也自大学而论明明徳在已新民在人止于至善一语结其末所以见上二者皆当止于善也自中庸而言率性之道在已脩道之教在人天命谓性一语开其端所以见下二者莫不出于性也然则大学三在之目自二而一者也中庸三谓之目自一而二者也其为纲领则一而已且二书大防一主于诚在大学曰诚意在中庸曰诚身此一诚字尤为二书之枢纽也
中庸言性大学不言性而言心
子思作中庸以性言而曾子之大学乃不言性而言心此盖曾子时未至于子思之甚曾子尚可畧言之也夫自舜禹授受执中之要惟主乎心至商书始有恒性习性之説商之时殆已不及舜禹矣迨夫曾子作大学仅以心言犹有舜禹授受之遗意降而子思之时天理日晦徒言心不足以遏人欲于横流故于中庸一书首末言性为最详夫岂子思喜谈而乐道哉盖时之变为之也何也在子思时正当战国之初天下言性之已萌有不待告子公都子而后发此子思不得不极言性学之本原以示夫人若曾子时尚无此言心足矣又何以言性为哉要之中庸言性者非详大学言心而不言性者非畧曾子子思昜地则皆然
止至善择善明善同异
止于至善乃大学中一大纲领择善明善亦中庸中两大节目夫善者天理纯粹之称其理一而已矣特所以曰择曰明曰止则不一焉析之为二则择善明善者入徳之初止于至善者造道之极其条理自有始终然始焉择善明善者此善终焉止于至善者亦此善正所谓二而一者也析之为三则择善者学之初明善者学之中止善者学之终其工夫自有浅深然始于择善中于明善者此善终于止善者亦此善正所谓三而一者也善之为善其见于人事者纵万不齐而其本于天理者未始不合于一也况中庸所谓明善则以为诚身之道所谓择善则以为诚身之事至于大学之止于至善盖亦以诚意为先然则中庸之择善明善主于诚大学止于至善亦主于诚君子要当以诚为贵
慎独二字何不发于夫子而发于子思
孔子传之曾子曾子传之子思曾思之于夫子盖同一道也学庸之于论语同出孔氏一家之书载论语者庸学不重述载庸学者论语不复出三书互见交相备也且大学所谓慎独出传第六章章末以曾子曰断之是盖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中庸所谓慎独出第一章章首初不指为何人云是盖子思述所传之意以立言然则慎独二字虽出于学庸之书而亦初非出于曾思之所言盖本曾思之徒述先圣所传之意而记之安知其非发于先圣平日授受之辞议者但当一以孔门传授心法视之曽子之大学子思之中庸皆夫子所传之防防而不必强为之辨
中庸戒惧慎独自为二事大学止言慎独而不及戒惧何也
大抵善观圣贤之书者惟当求其大体之同而不必较其小节之异则辞虽异而防实同也
二书详畧有异者是特其小节耳求其大体则二书固未始不同也何也中庸以诚为一书纲领而大学亦以诚为一书枢要是以慎独诚也戒惧亦诚也君子特患其未诚耳苟致其慎而诚若于人所不知己所独知之地既能加慎则于己所不睹不闻之地又安有不知所戒慎恐惧哉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果能此道矣戒惧虽不及言而戒惧在其中矣况中庸首章虽先言戒惧而后言慎独然以二莫字观之则慎独之工夫为最要故朱子章句曰君子既常戒惧而于此尤加谨焉或问亦曰既言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则是无处而不愼矣又言慎独则是其所慎者尤在于独也至于篇末引诗先慎独而后及戒惧者盖先从其要者言之耳即此而论则大学专举慎独而不及戒惧者盖亦姑举其要而言之也
诚意诚身同否
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凡圣经贤传之所谓诚同此道也大学以意言中庸以身言特其工夫不免有浅深之间耳何则意者心之所发也自其心之所发既主于诚由是而正心由是而脩身然后可及于齐家则诚意之工夫其用力尚浅也至于诚身云者直指其身之所履而言由是而顺乎亲即所以齐其家是则诚身之工夫其用力较深也然其用力浅深虽有浅深之间而其成效则二者实相为之后先世固未有意不诚而能诚其身者亦未有身既诚而不诚其意者要之诚身本自诚意入诚意者始条理也诚身者终条理也诚身乃学者之极功诚意乃学者之先务且大学诚意自致知始中庸诚身自明善始明善盖出于致知致知即所以明善其本一而已矣究二书所以言诚者慎独乃其大要此又学者不可不察
中庸达道五而大学止言孝弟慈及老老长长恤孤皆不过父子兄弟之道何欤
中庸泛言为人之道故所举者详而尽大学专言治人之道故所举者简而要中庸之详尽者勿辨可也姑举大学之简要者究言之大抵人有此生均有此道然未有如爱亲敬兄二者乃夫人之所良知良能化民之道莫先于此孝弟者防之所以敬长慈者长之所以恤防孝弟与慈相因而生老老长长即孝弟也恤孤即所以为慈也治国齐家同此一道自孝慈而推之事君事长使众之方皆自此而出自老老长长恤孤而充之兴孝兴弟不倍之效皆自此而着正所谓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也究至此极则天下之达道五所以并行而不悖未有不自孝弟慈以为之本也曾谓大学所谓孝弟慈及夫老老长长恤孤者果止于父子兄弟之道欤况大学所谓止仁止敬止信与止孝止慈并言之则君臣朋友之道盖与父子之道无不有所止也所引诗宜其家人与宜兄宜弟并言之则夫妇之道盖与兄弟之道无不有所宜也特大学所言者散见于一书之中不若中庸之防于一耳
大学孟子
大学八条目孟子止言其半何欤
大学八条目正心以上五者皆所以脩其身齐家以下三者皆自吾身举而措之耳八者之中身为之本故大学有曰自天子以至于庻人壹是皆以脩身为本也孟子正为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徒狥其末而失其本故歴举其本而以身言之正大学所谓脩身为本是已中庸有曰知所以脩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正与孟子此章互相发人特患不知以脩身为本耳倘知以脩身为本则格物致知诚意正心皆其已分内事何待枚数而条举哉中庸孟子皆曰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夫苟明善而诚身则前四者之工夫皆在其中矣
大学八条目正心以上皆脩身之本也齐家以下乃脩身之效也修己治人之条理具见于是盖即大学之道而贯为学之始终言也至于孟子所论盖因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徒求治人之效而不能究夫修身之本故孟子从而晓之曰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使能返而求诸修身之道则正心诚意致知格物之工夫自可不言而喻矣圣贤君子著书立言各有攸当大学之举其全者非详孟子之举其半者非略其揆一也孟子歴究天下国家之本在身者正与大学所谓自天子以至于庻人壹是皆以脩身为本者互相发耳初何详畧之异哉况孟子初未始明援大学之条目身之一字足以包上四者较之大学仅举其半初未害也至于韩公作原道明引大学之辞而独畧于致知在格物一语君子不免有遗议焉后之论者寜为孟子之举其半毋若韩公之遗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