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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疑节
季任储子皆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乃有见不见之殊屋庐子尝以为问乃曰为其不成享也夫苟以仪不及物为不享则币交亦不当受矣安得受之于前而不见之于后何欤
孟子尝论交际之道其交也以道其餽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又谓苟善其礼际矣斯君子受之然则圣人君子于人交际之初特揆之于礼何如耳岂逆计其诚心之至不至哉方二子之以币交也一则在其近境一则在其国中致币以交礼之常耳初不自来而以币交未为非礼孟子谓其既致币而后来见又果安得而不受耶及孟子既受之后固当来见而卒不来其诚意之不至可知矣特季子之不来为可谅而储子之不来为可责此其见季子而不见储子也至于二子币交之初均受之而不辞是乃圣贤君子待人厚处岂逆计其诚心之有不至与我以诚心待人而人不以诚心待我于我何咎焉愚因孟子他日之不见储子反而求诸前日受储子之币于此深见圣贤君子待人之厚也向使储子之初交孟子即料其诚心之不至则必毅然不之受矣而孟子岂肯若是其待人之薄哉甚矣储子有负于孟子受币之本心也
论君子之去就徒以礼貌之隆就之而不去可乎
孟子尝论君子之去就初言致敬有礼将行其言则就之言既不行则不待礼貌之衰则去之此固君子出处之正也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而能致敬有礼则就之必待其礼貌衰而后去之夫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今徒以礼貌之隆则就之而不去可乎哉吁圣贤行道济世汲汲之本心盖未始不以行道之为务也特时君一见之顷岂能一语即合而其道之得行耶何幸其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彼固有慕道之心姑就之而不去或可徐俟其天之定幡然而改从则尚有望于吾道之得行也及其礼貌之既衰则其慕道之心怠矣君子亦于此而觖望矣恶得而不去由是而论君子所以因礼貌而姑就之者实有望其道之得行岂徒尚区区之礼貌以为之去就耶孟子去齐尝曰王庻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諌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即此数语可以观圣贤行道济时汲汲之本心矣抑尝论之孟子谓君子所就三正前所谓行可之仕际可之仕公飬之仕孔子且然况他人乎夫其所以就际可公飬之仕皆尚有望于行可初非徒以际可公飬之为足也圣贤救时行道汲汲之本心于此良可感已
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又曰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何欤
圣贤所谓君子之乐者有二有内乐有外乐内乐者乐以理外乐者乐以位内乐之乐以理则穷而在下者皆得以有之外乐之乐以位则非达而在上者不得以有之也
上章所谓君子之三乐指内乐而言穷而在下者之事也下章所谓君子乐之者指外乐而言达而在上者之事也推其前言穷而在下者之事故王天下之乐所不与焉后言达而在上者之事则王天下之乐乃其分内事矣当时纂集孟子之书者以是两章以次相承正所以交相补而足其意也穷而在下之君子三乐之在内者固皆得而有之王天下之乐初非外之而不以为乐特无其位而不得以有之耳达而在上之君子虽曰有其位而得以有夫王天下之乐然前所谓三乐者亦不可以外此理也是故上章所谓王天下不与存焉者初非谓王天下之不足乐也特以穷而在下不得以有其乐也一章首末凡两言之正谓君子之乐当务内而不务外也下章既曰君子乐之又曰所性不存焉斯言也正谓君子之达而在上虽得以有外乐之盛而尤不可不以内乐为务也合而论之其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于此见君子之内乐者可视外乐之为轻其曰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于此见君子之外乐者当视内乐之为重外乐不可以求其必得内乐则必求其得不得则不止也虽然前三乐一系于天一系于人其可以自致者惟不愧不怍而已先儒尝谓三乐之中不愧不怍其本欤愚敢谓君子乐之之乐尤当以是为本凡在上在下之君子其于不愧不怍之乐可不勉夫
前章初非以王天下不与存焉为不足而实以其有三乐为有余后章初非以君子乐之者为有余而实以所性不存焉为未足下文有谓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此正搃结前后两章之意大行不加君子乐之之乐者以之穷居不损君子三乐之乐者以之乐其所乐皆性其所性可也当时孟子之书以此两章相属不无意云虽然君子乐之之乐者系于天命非可以人力致者固已君子三乐之中一系于天一系于人亦岂可得而容吾力乎惟不愧不怍之为乐此乃尽其在我有不得不致吾力者后之君子未问其穷耶达耶其于不愧不怍之乐要不可不知勉
告滕文以贡助彻之法尝引龙子善不善之论及答毕战则又请野助国赋赋即贡也何相戾欤
推明贡助之法莫详于孟子劝行贡助之法莫善于孟子曾谓孟子之立论前后有相戾哉窃攷三代之制贡自贡助自助彻则兼用贡助之法孟子所引龙子之言注者谓古贤人未详其世代愚意龙子善不善之论必在于春秋战国之世周末彻法之流助善而贡不善耳决非直指夏贡殷助之得失然也向使夏贡果若是其不善则何足以致有夏之盛治哉至于答毕战之问野及国中贡助异用盖周之所谓彻法者正如此即孟子此语而推之当时非惟助法之不行贡法亦不止什一矣孟子于此二语之间外野内国既别其逺近九一什一复别其重轻贡助兼行又安有善不善之间耶合此两节而论其告文公者论前代已行之法则举其以警夫君其答毕战者论今日当行之法则酌其宜以勉夫君大意盖无非所以为民也先儒尝论孟子于经界之事虽当礼法废壊之后而能因略以致详推旧以为新不屑屑于既徃之迹而能合乎先王之意真可谓命世亚圣之大才者防哉斯言
九一什一之説何以不同
古者井田之制每井画为九区私者八而公者一其为九一之説明矣至于什一之説乃参殷周二代之制以取中于夏制云尔夏贡法计畆均収固以十分之一为常数惟助法乃是九一而殷制不可攷周彻法公田百畆中除二十畆为八家田庐所谓五畆之宅二畆半在田是也然则公田除二十畆之外一夫止耕公田十畆是为十一分中取一耳合而言之什一者夏贡法也九一者殷助法也周彻法则为什一分之一是以耕者九一见于文王治岐之时犹殷制也及通三代之赋法则贡法什一者居其中助法九分之一为少増彻法十一分之一为少减本亦无大相逺故曰其实皆什一也其实云者盖有可上可下之义存其间皆不过举大约以就盈数言之未可指为确然之的论也
周制原谓郷遂用贡法都鄙用助法其后孟子告毕战亦曰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然则九一什一之制本亦并行而不悖可也
孟子论周室之班爵禄何以与二礼不同
孟子所谓五等六等之制及天子之卿受地以下参诸王制其小目不无小异而其大纲未始不同至若论天子制地以下王制以田言而里数正相合论耕者所获以下王制以农田言而人数正相合三论君卿以下之禄与王制文互异而数实同是则孟子之于王制初亦无大相逺及攷周礼大司徒记公侯伯子男之封疆夏官軄方氏论公侯伯子男之邦国自五百里以下降杀以百非特孟子不相合于王制亦不相合论者盍亦求其所折要之王制明出于汉博士诸生所作兼论三代之制不专为周制言也孟子所答明指周制故其间大同而小异盖三代因革之有不同也至如周礼本周公之遗书而今之周礼非周公之全书蘓頴濵谓诸儒以意损益者众张横渠谓其间必有末世添入者理或然也如尚书周官云周官有三公三孤之称而今之周礼乃不载周官司空掌邦土而周礼司空掌邦事周官曰六服五服而周礼言九畿九服则周礼于周官之书且不合况欲援此参孟子之同异乎蘓张之説为得之矣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此周书武成説也列国一同自是以衰此左传子产説也孟子所论者周制愚敢质诸周书左传庻乎其可信矣
答今之诸侯取民犹御者何其恕论鲁五百里在所损益者何其严
诸侯征敛之无艺兼并之逾制本皆先王之罪人也律以王制皆所当罪然征敛之无艺其罪小兼并之逾制其罪大论者要不可以无别万章曰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孟子答曰有王者作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及与慎子论齐鲁初封皆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论者莫不疑其前説之何恕而后説之何严乎吁前所谓取民犹御者征敛之无艺也其罪较小后所谓鲁五百里者兼井之逾制也其罪较大兼并之逾制者当损而不损则何取其为王制征敛之无艺者遽然而加诛则将有不可胜诛者矣由是而论则后所谓有王者作而在所损者非过严前所谓有王者作而不即诛者非过恕因其罪大小而别缓急轻重之宜此其所以为王道也且万章所问未免责之苛故孟子晓之以从恕慎子所答未免言之峻故孟子不得不以严喻之是以圣贤君子之善立言也文中子尝谓春秋之于王道是轻重之权衡曲直之防墨愚敢谓孟子开口便説王道似此两节盖亦权衡防墨之所寄欤吁此孟子所以为六经之春秋也
书经夫子之所定孟子乃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何欤
君子立言或有所为而发者未可遽以为通论之辞也孟子尝曰尽信书不如无书此盖正为血流标杵一语而发岂诚以今之书为不可尽信耶读孟子者通上下章而论之则可见其立言之本意矣上章谓春秋无义战而讥敌国之不相征下章谓善陈善战为大罪而谓征者之焉用战此章乃特举血流标杵而为仁人无敌之疑盖当战国之际干戈日盛糜烂其民而莫之恤意者血流标杵之言时人未必不援以借口孟子乃托言书之不可尽信以辟之其为救世忧世之心亦可悯矣向使孟子诚以为书不可尽信也则其着世垂训又何援此以为证甚而言至再三者有之邪吁于此益足见书之不可不信也
孟子引诗指古人之行事皆与本文不合
孟子论诗以引古人之行事者凡三其曰忧心悄悄愠于羣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厥问文王也先儒释者曰前二语本言卫之仁人孟子以为孔子之事可以当之后二语本言太王时事孟子以为文王之事以当之是乃借诗人之语以断古人之事言之可也至于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前后两引此语一则曰周公方且膺之一则曰是周公所膺也此皆确然以为周公实事非前两引者比也按今此诗为周公之颂当时孟子亦明以鲁颂言矣而乃指为周公之事凡两言之而无异辞何邪孟子长于诗者也诗尚未经秦火而得见其全诗且去鲁僖之世若此其未逺者鲁国之境若此其甚而所言若是者要必的然有所见昭然有所徴岂有以僖公之事而为周公之事哉按今鲁颂世传以为僖公之诗竟无所攷独閟宫一诗诗中明言周公之孙庄公之子是为僖公无疑矣然所言诗中之事参之春秋皆无所证此盖出于诗人颂祷之辞先儒论之熟矣是以閟宫之诗指以为周公之事者盖有由矣此诗乃颂僖公也能复周公之宇也颂之以复周公之宇必望之以行周公之事诗序借曰未足以为信诗中盖明以复周公之宇言矣故诗中所言大抵皆指周公之行事以责望于僖公也是以膺戎狄惩荆舒在僖公则未然之事在周公则已然之事孟子援此诗而直以为周公所膺者信不诬矣若曰举僖公之事而借以为周公之事愚知孟子之必不然也
孟子何不言昜
孟子虽不明以昜言而所言多脗合乎昜之理是故孟子之于昜非不言也特不明言之也孟子七篇仁义为本何必利何必曰利之説诚若不取乎利而不知其深有取于大昜利者义之和之防防先儒屡言之矣他如孟子徃徃以仁义对言者盖有得于曰仁与义之人而有合乎隂阳刚柔之两端仁人心一语专言仁以包四者即乾坤四徳而统言乎乾元坤元也性善之説本于继善成性之説夜气之论原于向晦宴息之説浩然之气所以至大至刚以直者又祖于坤六二方大之説防意合同若此者众曾谓孟子果不言昜乎况孟子虽未始自言昜然先儒不曰知易者莫若孟子则曰孟子可谓善用昜否则又曰孟子精通于昜其践履处皆是昜为是説者夫岂无所见哉
孟子曰博学而详説之及答北宫锜毕战何以皆言其略
论理者贵乎明故不容于不详论事者贵乎实故不得以不略当略而反详则事不实当详而反略则理不明或详或略各唯其当而已孟子博学详説之论正言博学于文而详説其理论理之辞贵乎明故不得不穷至理而详説之也乃若答北宫锜班爵之问则曰尝闻其略答毕战井地之问曰此其大略盖此二节皆以事言论事之辞贵乎实故不得不据其事而略陈之也
四书疑节巻九
钦定四库全书
四书疑节卷十
元 袁俊翁 撰
论语大学
二书言君子骄防同异
圣贤之所谓防者有二义有出于天理之公者有生于人欲之私者当观其所以言之者何如耳论语尝两谓君子防而不骄及大学论君子有大道则又并谓骄防以失之彼此皆以君子言而何其言防之有不同欤吁论语所谓防者以舒防而言出于天理之公也大学所谓防者以侈防而言生于人欲之私也要之防与骄相对而言则防与骄正相反此其为舒防之防防与骄相贯而言则防与骄实相因此其为侈防之防君子之所以为君子也舒防之防不可无骄防之防不可有亦惟辨诸公私之间而已
论语中庸
二书言中庸至矣详略且不知所谓至矣者何欤
中庸二字鲁论仅是于此一语之间不得不明指其为徳使学者知所用力处至于中庸之书自以中庸名篇矣上章歴言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此章乃承上章言之正不必指其为徳可也况中庸一书其间言徳者不一何徃而非中庸之徳哉要之鲁论明举其为徳者仅指其略耳中庸此语虽不言徳而书中论其为徳者最详鲁论一语盖因中庸一书而大明论者果何疑于中庸之略于鲁论乎又至矣云者惟求诸中庸之书斯可矣至徳至道至圣至诚何徃不以至言君子之道及其至也圣人有所不知不能是即至矣之徳矣篇末有曰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于此可观中庸之徳至矣者若此
二书所言仁知勇不同
中庸言天下达徳三以人心同得之理言也鲁论言君子道者三以人事已试之效言也夫以人心同得之理言之人既有此生也孰不有此徳也本夫人之所同得也此之谓天下之达徳以人事已试之效言之人莫不有此道也鲜能行此道也必君子而后能也此之谓君子之道或曰知仁勇同一理耳在中庸则以为夫人之所同得在鲁论则圣人且以为无能何欤盖中庸所谓天下之达徳者特以其理言之本夫人之所同得也鲁论所谓君子之道者直以其效言之必君子而后能之也至若圣人且以为无能者圣人岂真无能哉姑自责以勉人耳故有谓夫子自道之语此章正与中庸君子之道未能一焉同一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