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或问

  或问三家僣礼其于夫子之三言者其有考乎曰鲁之三家殡设拨则其葬也僣而不礼矣以雍彻则其祭也僣而不礼矣其事生之僣虽不可考然亦可想而知矣呜呼彼为是者其心岂不以为是足以尊荣其亲而为莫大之孝夫岂知一违于礼则反置其亲于僣叛不臣之域而自陷于莫大之不孝哉夫子因其问孝而知其有爱亲之心故以此告之庶其有所感发而能自改也虽然圣人亦岂务为险语以中人之隠而胁之以迁善哉亦循理而言而物情事变自有所不得遁焉耳呜呼此其所以为圣人之言也与曰诸说如何曰程子以告懿子者为告众人之言盖以其所包之广而未及乎孟氏之僣礼也虽于其事有所未合然直以理而观之则圣人此言固亦无所施而不可也范尹则以此章为箴懿子之失矣然不得其事之实而以其事君者推之则亦疎矣又以懿子力不能问而夫子复以告之盖亦或有此意然不直告而因樊迟以及之则亦无问一而告二之渎矣吕氏以仁言之亦过髙而伤赘其言僣礼之意则善而考之亦未详也谢氏通以性与天道并释四章之意亦髙矣然圣人之言何者而非性与天道之发不特此章为然也其论葬祭以礼遗事实而骛髙逺亦若其前篇所论朋来忠信之病也又以樊迟非不知此特问之以质其目者其待樊迟似亦少过矣以圣言之渊懿如此而樊迟平日又非敏悟通达之才亦何以知其非有所不知也耶杨氏之言为世之贫贱而爱亲者言则得之矣以为夫子告孟孙之意则恐其未然也然亦可以见圣言所包之广而为程说之验矣周氏之说虽约庶几得之
  或问六章之说曰此章惟谢氏之说切于人心使学者知有所警省而用其力若如诸说之意则夫子于武伯之问何不直告之曰不为不义以贻父母之忧可谓孝矣而顾为是迂昧不切之语以告之反若使之必致疾以忧其亲而后可以为孝者是岂圣人平日教人敬身谨疾之意哉
  或问父母至尊亲犬马至卑贱圣人之言岂若是之不伦乎曰此设戒之言也故特以其尊卑悬絶之甚者明之所以深着夫能养而不敬者之罪耳谢氏言之已详学者考之可也曾氏引孟子爱而不敬兽畜之也亦其明验诸说于此疎略惟范尹氏之说犬马皆能有养则犬马之有力于人初无致养之意恐圣言取譬必不若是其拙也此殆欲避前说之嫌而迁就之耳
  或问色难之说不同何也曰二说固不同矣然务承顺其亲之色则必有和气婉容矣有和气婉容则必承顺顔色者矣但以文义考之则似当以程子杨周氏说为正而程子后说则似有阙文误字而不可解也谢氏于服劳具馔又皆以为孝焉则亦似失立言之意矣杨周亦以二子之失为言然不若程子之言为尽矣
  或问九章之说曰程子至矣其以私为自得为中心者亦密矣但以燕私言之则尤足以见其隠显一致之实耳然程子于退省二字意亦不同前说以为孔子省之而后说以为顔子之自省恐当以前说为正发字之义亦然盖以为开发者二以为发明者一亦恐当以一说为正也盖若以为顔子退省乃有发明则是无违之时初未了了也以为开发则未知其以为顔子心有开发以为孔子发之耶若曰顔子心有开发则当云亦可谓能有所开发而不当云亦足以发若以为孔子发之如愤悱啓发之云则虽于文义可通而其语意乃若以顔子为仅可开发而视他人为全不足教者恐圣人之辞气不如是之骄倨而忽易也范氏专以顔子退与门人讲论为说盖用古注然亦狭矣夫子所以省顔子之私者岂独其讲论之云乎谢氏不违之说以为观书不如听言之切固有此理然遂为观书决不足以得圣贤深微之意则圣人之立言垂教又何望于后世闻而知之者且不可复有其人矣其论顔子之不违不言其义理之契合而专以神受为说不知方以耳听若之何而又以神者受之也不言其气禀之髙明而专以好笃心虚为言则亦得其然而不得其所以然者矣然好笃心虚之说于学者犹有所益神受之云则或能使驰骛恍忽而流于怪诞之域其为害将有不可胜言者矣杨氏教不凌节云者亦得之然非圣人隂以告顔子而不欲使众人得闻之也盖或偶因其问答而详言之以至于终日耳谢侯氏皆以为圣人言此欲以证其察之之详而发门人之进恐亦或有此意周氏又以为欲门人观顔子之朝夕者尤善而亦皆少偏盖虽圣人之于顔子固有不待省而知者然盖必常有省焉非全无事实而妄为此言以为教于门人也曾氏胡氏张敬夫之说亦善【曾氏曰入乎耳着乎心默而识之故不违如愚退而察其履践则布乎四体形乎动静故足以发胡氏曰顔子之质邻于生知故闻夫子之言心通默识不复问辨反如愚蒙之未逹者及侍坐而退夫子察其燕私则其视听言动皆能以圣人所教随用发见然后知向之所谓愚者乃所谓上智也然圣人久矣知顔子之不愚矣而必曰退而省其私之云者所以见其非无证之空言且以明进徳之功必由内外相符隠显一致欲学者之慎其独也呜呼夫子与囘言终日则言多矣而今存者无几可胜惜哉张敬夫曰夫子之言顔子皆能体之于日用之间所以天子退而省其私而知其足以发明斯道乃其请事斯语之验也】
  或问十章之说曰唯程子得之范氏之说则疎矣人之易见者莫如行事难知者莫如用心今先视其用心而后察其行事且归趣之云又廹夫所安者之地矣今以归趣语所由而所安者乃特为所处之是非则其轻重浅深无一当其所者矣吕氏亦疎其以所由为昔者所经由者则尤有所不通也谢氏说似甚杂然细考之意亦贯通但上二句恐有未当而引何莫由斯道也殊不可晓盖已赘矣所安之云则得之然兼君子小人而言亦似非此章之本旨至曰小人何尝一日不在于善则其进小人也亦骤矣杨氏三句大抵略似谢意然引左氏之言以释以字之义而谓所以为才则其支离迁就抑又甚矣周氏亦然尹氏则又似范氏说而小不同然亦不必论矣苏氏说亦得之但所安之云亦如谢说耳【苏氏曰见其所为者诚善矣则未知其所自为之者果善乎所自为之者果善矣则未知其能久而安之乎恶亦如之至于久而安之则其为善恶也决矣小人有幸而中于善君子有不幸而入于恶然终不可以易其人者所自为之者非也】
  或问学必温故而后可知新乎抑温故者必贵于知新乎岂为师之道亦足于此而已乎曰故者昔之所已得者也新者今之所始得者也昔之所得虽曰既为吾有然不时加反复寻绎之功则亦未免废忘荒落之患而无所据以知新矣然徒能温故而不能索其义理之所以然者则见闻虽富诵说虽勤而口耳文字之外略无毫髪意见譬若无源之水其出有穷亦将何以授业解惑而待学者无已之求哉学记所谓记诵之学不足以为人师者正谓此耳若能寻绎其所已得者而每有得于其所未得者焉则譬诸观人昨日识其面而今日识其心矣于以为师其庶矣乎夫子之言所谓可云者正所以明夫未至此者不足以为师非以为能如是而为师有余也且昔程子晚而自言吾年二十时解释经义与今无异然其意味则今之视昔为不同矣此温故知新之大者学者以是为的而深求之则足以见夫义理之无穷而亦将不暇于为师矣程子恶夫气象之狭而为斯言可师之说美则美矣其无乃非本文之意乎至引子夏之言则其文义亦有倒置而错陈者当于本章论之耳范杨周氏说亦放此而杨氏又并夫子子思之意而一之则其牵合甚矣吕氏据程子专以多闻为师之事失之尤逺审究其说则记诵之学何为而不足以为师乎谢氏过髙不实于此尤甚至引髙明中庸广大精微以为极致而不察其理所谓分殊者则亦误矣夫圣贤所以言之如是之详者正以谓学者各极其功而无所偏废则两得之槩以为同而不察其异则将有两失之患耳
  或问十二章之说曰程子尹氏得之矣范氏大意亦善其语意繁杂其引形而上下之云亦无所当于此章之意矣且圣人教人先尽其小者近者而后进夫逺者大者但君子不溺其心于是而有以贯通之焉耳若曰以道为本而忘夫小者近者则是离物以求道而又为子游之讥子夏也必以形而上下为言则圣人亦岂教人以遗器而取道者哉游氏意亦类此而语渉老庄则尤虚泛而不实矣杨氏引雄大器之言以释不器之义是徒喜其有据而不悟其安顿之失所也彼规矩凖绳虽方圆平直之所自出然亦各专其用而不能相通岂不器之谓哉侯氏所引语自倒置于大义若有所偏盖若曰不器故不可小知而可大受则所包者广而不专于一事今直以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为不器则意专在是而不尽乎不器之理矣周氏之说则亦支而无所当也
  或问十三章之说曰程子凡三说而两意其首末两说则一意也中一说又自为一意而其语有不可解者以其所谓因子贡多言而发者推之恐亦若范周氏之说也与范周之说也则当矣而周尤明白谢氏说中语意杂乱尤不可晓以其所谓有虽不言而可喻及德谐顽嚚能让千乗之国者推之则为不待言而人信从之之意以行其所言言其所行者推之则又若范周之说则本文初无人信从之之云者不知其何故重复言之以至于繁而不杀如此也今姑论而阙之不敢以意断也杨氏疎矣君子切已之事多矣夫子曾不及之而以此为説何耶且曰先行而不言何人固无以知其为他人矣以为他人则所谓其言者又安得为已之言耶盖与其所引孟子文势自有不同者不得强取以为证也且子贡之言语乃善于辞令耳初未尝以言干世如史氏之所记亡吴覇越之辨也告之以此亦何为哉尹氏之説不明岂亦程子中説之意与
  或问十四章之説曰程子之解善矣但其曰周而不比比故不周则语势若不伦者然周而不比比而不周者本文之意也比故不周者推其意而言之者也程子之意岂其以是互相发欤诸家得失亦以是推之可也一説以周为周旋则亦以世俗之説发明徧及之义耳其周字固非若奉以周旋之云其语意又非委曲以成就一人之事若宗鲁所谓以周氏子之周也范氏所引是与比周则正此之谓也以为小人于不善亦周而同于徧及之义则非也义之与比恐不为亲比于人而言然如易所谓外比于贤亦以理之所当亲之非有昵比之私则固不害其为周徧之道也今谓君子于善亦比而同于阿党之意则又非矣若谢氏张敬夫之説则皆足以推明程子之意矣【张敬夫曰君子内恕以及人其于亲疎逺近贤愚处之无不得其分盖其心无不溥焉所谓周也若小人则有所偏繋而失其正其所亲昵皆私情也周则不比比则不周天理人欲不并立也】曰旧説以忠信为周奈何曰忠信非以训周也忠信则无彼此于人周之道也杨氏之説得之矣
  或问学思罔殆之辨既曰昏且危矣而又系以无得不安之説不已赘乎曰罔者其心昏昧虽安于所安而无自得之见殆者其心危廹虽得其所得而无可即之安此固兼夫内外始终而言而后足以尽夫罔殆之义也昏以心言无得者无得于理而卒于罔也危以事言不安者不安于理而卒于殆也考之精义则程子范谢杨尹氏言之详矣但程子以殆为劳未有所考又以为无进故殆于文义亦不切也范氏则语多不莹而其章末亦有阙文谢氏不可不两进者贤于温故知新之説逺矣以思为知及之亦似少过彼其所以思者正谓知有所未及耳其引六言六蔽者亦不相类若吕氏以罔为如网之无纲则失之矣网之得名正以其惑禽兽而取之使之罔焉而无所觉耳至游氏之説则所谓思者非以思夫义理之所在特兀然痴坐如释子禅观之为耳以罔为不能为已而无实殆为不足以渉事而不安亦皆生于思字之失遂疑学非为已之事思有遗物之蔽而不悟圣人所谓学与思者初不在于是也彼其亲见先觉得闻后学之所不闻而差失有如此者可不戒哉周氏意虽正而语差冗其间不能无失云
  或问攻乎异端之説曰程子范尹之言正矣自张子吕谢杨周氏皆误以攻为攻击之攻而其所以为説者亦不同也曰其不同奈何曰张子之言若有是孔非孟之意与其平日之言行有大不相似者盖不可晓然谓孔子不辟异端则其考之亦不详矣当时所谓异端固未有以见其为谁氏姑以杨墨论之如墨氏之无父则悖德悖礼之训固已深辟之矣杨氏之无君则洁身乱伦之戒又已深辟之矣若以好辨为孟子之疵则彼世俗之毁誉又岂君子之所屑意哉若吕氏之所以为説者则善矣然亦非也盖不务反经而徒与之角其无涯之辨固所以自苦然熟视异端之害而不一言以正之则亦何以袪习俗之蔽而反之于经哉盖正道异端如水火之相胜彼盛则此衰此强则彼弱反经固所当务而不可以徒反异端固不必辨然亦有不可不辨者熟观孟子所以答公都子好辨之问者则可见矣谢氏以夫子为不辟异端则亦若张子之云也然其所谓姑存而无害者吾恐圣人之忧天下虑后世不如是之浅且近也谓其识吾之门墙能以善意从我则于异端不待言而判者其乖于事理益以甚矣夫吾之所以辟之正为其不识吾之门墙而陷于彼之邪説耳若既识于正而从我矣则又何辟之云乎杨氏归斯受之之説亦正类此周氏则又并与子夏孟子之言而失其旨是数説者岂其犹有取乎老佛之言故欲曲吾説以卫之而不知其失圣人之本意以至于此耶
  或问十七章之説曰程子尹氏之言实矣其次则范杨氏近之但范氏所谓强其所知以为不知者求之子路平日之言似无此事又引禹之行水为言则读是知之知为去声恐亦未安且曰必由其诚者又与行其所无事之意初不相似也谢氏之説则新矣然尤非本文之意其曰能充是非之心者似亦以知为智然所谓充其是非之心者亦曰善善恶恶不以毫发之私而乱其真耳岂此之谓哉周氏无大得失但直以知为智不知其传写之误耶抑亦若范谢之云也
  或问子张学干禄而夫子告之如此何也曰人之处已接物莫大于言行而闻见者所以为言与行之资也然积之不多则孤陋卑浅无以参验而知所疑殆知而不阙则冒昧苟且无所依据而流于缪妄能阙疑殆则庶几矣顾于其余遂以为已信已安而无事于谨则言行之间物我交戾而尤悔之积有不能免是将无以行乎州里尚何禄之可干哉诚反是而观之则夫子之所以告子张者其意亦可知矣然自寡闻见而积之多多闻见而择之审择之审而犹曰谨其余焉则其反身亦切矣而圣人之训犹曰仅足以寡尤悔而已盖未敢以为絶无也圣人之于言行之际其重之如此而推本所从有始有卒又如此学者亦可以尽心矣曰然则是果何以得禄耶圣人教人真使以是求禄耶曰程子言之详矣盖先王之世教民以德行道艺而宾兴之故士能谨其言行则有得禄之道然圣人之意则以为君子亦修其在我者而已其得与不得非所计也故曰禄在其中如曰仁在其中乐在其中直在其中馁在其中皆本为此而反得彼之辞也岂真教之以是而求禄哉呜呼三代之时先王之法行于上者既如彼圣人之教行于下者又如此是虽欲人才之不成风俗之不厚盖亦不可得矣正使士之不贤者或不免于外慕有司之不明者或不足以为得人然其所以相求者盖犹出于修身谨行之意一得其人则其法固万世不易之良法也岂若后世专以词艺取人而不考其言行之素使士之贤者犹不免急于彼而缓于此有司之良者每恨无以必得行艺才业之人而其不贤且良者则固皆以为当然而不之怪也然则人材风俗之所成就又安得不愧于古上之人亦何重于此而不之革哉曰诸説如何曰程子张子范吕杨氏得之但程子所引谋道不谋食者恐于文义反类不通当于本章辨之耳范氏以修身干禄为二事则失圣人之意而杨氏以子张为琴张则亦考之不详也谢氏以见为识见之见尤为自尤之尤似皆未当又谓寡尤寡悔为非特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而已则其轻重倒置殊不可晓其论得禄之道又有断然取必之意尤失圣人之防旨也游氏尤字之説不若程张之安周氏余字之説亦非是尹氏因程子説大槩亦善但程子之解略举经文例不必尽尹氏不能补而因之似便以阙疑殆为谨言行者则于其余二字意有所不尽矣学者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