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唐求法巡礼行记

  十六日早朝,相别而发,共唐僧十九人同行。晚际,到照应县宿。同行中有一僧,生年廿,是长安城里人,父母、兄弟、姊妹今见在。从少年入佛法,在大荐福寺侍奉新罗僧为师匠,因僧难,承接新罗僧名字,得住寺。官家随其公,递向新罗国去。在府之时,百方作计申诉,不免递过。亲情啼哭,街中相别,遂被逮到照应县同宿。大家五更发,其僧暗走脱而去,同行尽不觉。到县,明,即知。家丁三人中,两人分路觅去,终日觅不见,想知早到城里家中隐藏。县司申府寻捉。
  廿二日,过潼关,是国城之咽喉也。渭南县、花阴县、永宁县,皆有杨卿书状,并通入讫。
  六月一日,到东都崔太傅宅,送杨卿书。太傅专使来,传语安存,施绢一疋。
  九日,到郑州。刺史李舍人处,有杨卿书,任判官处亦有杨卿书,将书入州,见刺史及判官,并已安存殷懃。州长吏、殿中监察侍御史、赐紫金鱼袋辛文昱,在长安长供饭直,情分甚殷懃,去年得郑州长史,赴任,今在州相见,悲喜交驰,存问至厚,便唤宅里断中歇息。刺史施两疋绢,诸人皆云:「此处是两京大路,乞客浩汗,行人事不辨。若不是大官,是寻常衣冠措大来,极是殷懃者,即得一疋两疋。和尚得两疋,是刺史殷重深也。」任判官施夹缬肚一一疋,辛长史见来,便交裁作褐衫。斋后出州,归到宿处。辛长史专使来施绢一疋、、汗衫、褐衫,书一,中云:「续到拜辞,请暂时待者。」缘县家已差人贪祥,不及相待,便发。行十五里,回头望西,见辛长史走马赶来,三对行官遏道走来,遂于土店里任吃茶。语话多时,相别云:「此国佛法即无也。佛法东流,自古所言。愿和尚努力,早建本国,弘传佛法。弟子多幸,顶谒多时。今日已别,今生中应难得相见。和尚成佛之时,愿不舍弟子。」
  十三日,到汴州。节度副使裴郎中处,有揭郎中书状;竹兵马使处有杨卿书,并通送讫。裴郎中存问殷懃,便差行官一人,专勾当般发送。兵马使不在州,不得相见。裴郎中雇船,直到陈留县西泊上,待县牒,未来。缘官私杂载船,不及相待,前发去汴河,路次每县,不免自雇船。汴州已来,傍河路次,人心急恶不善,能似所吃汴河水之急流浑浊也。京牒不说程粮,在路自持粮食。
  廿二日,到西州。州管在徐节度府。西州普光王寺是天下著名之处。今者,庄国园、钱物、奴婢,尽被官家收检。寺里寂寥,无人来往。州司准,欲拟毁拆。
  廿三日,渡淮到煦眙县,去楚州望东二百里。本意拟从此到楚州,觅船过海。县家对递向扬州去,通状申论,县令不与道理,不免向扬州去。从煦眙县至扬州,九驿,无水路。文书笼,每驿赁驴之。在路见裴舍人,曾任海州刺史,今春追入,贬任台州长史。更有翰林博士,贬下为外州司马,因相见云:「五月廿九日离长安,在城之时,城中僧尼还俗已尽。准每寺留三纲,勘检钱物,待官家收寺钱物已后,拟令还俗」云云。「诸寺见下手毁拆,章敬、青龙、安国三寺,通为内园」云云。
  廿八日,到扬州。见城里僧尼正裹头,递归本贯;拟拆寺金钱物、庄园、钟等,官家收检。近有牒来云:「天下铜佛铁佛尽毁碎,称量斤两,委盐铁司收管讫,具录闻奏者。」江都县差人,递到江阳县,用物请往楚州,县家便递向楚州去,经高邮、宝应两县。
  七月三日,得到楚州。先入新罗坊,见管当州同军将薛、新罗译语刘慎言,相接存问殷懃。文书笼子,船上译语宅。便入山阳县,通状具申本意:日本国朝贡使皆从此间上船,过海归国。圆仁等递到此间归国,请从此间过海。县司不肯,乃云:「当州未是极海之处。既是准递过,不敢停留。事须递到登州地极之处,方可上船归国者。」新罗译语刘慎言自到县,用物计会本案,即计与县令肯,乃云:「此间是文法之处,兼在李绅相公管内。准递过之人,两日停留,便是违之罪」云云。县司不肯与道理,薛大使、刘译语更入州计会,又不肯。两日之间,百计不成也,须递过定也。山阳县司不忍刘译语苦嘱,左右谋计不得,乃云:「和尚欲得向南去,即向南递去;欲得向北去,即向北递去。若令停泊此间觅船,即县司力不及也。」言穷,无可申论,仍请往登州。登州是唐国东北地极,去楚州一千百余里。县家出牒,差人递向登州去。薛大使、刘译语意欲得勾留在新罗坊里置,从此发送归国。缘州县不肯,遂苦勾留不得也。
  五日晓际,共家丁到刘译语宅。译语以三百文与家丁,私计会云:「和尚等正热之时,远涉道路,见已困乏。慎言欲得安置宅里,令两三日歇息。公等且归本处,八日早来。」家丁受嘱归家。大使、译语竭力将养。见道,从楚州至登州,道路尽是山旷野,草木高深,蚊虻如雨。终日踰山行野,村栅迢远,希见人家。人心恶,行七八十里,方有一二家,令人恐畏。若将文书、笼子随身行,将谓是物,被人惊损,恐不得。今又断佛教,切令禁断。向北州县,人心恶。见将佛教像随身行,的应作障碍,罪及违。仍共刘译语商量,从京将来圣教功德帧及僧服等,都四笼子,且寄译语宅里,分付译语,嘱令检校。苦嘱云:「若到登州得停泊,即将书请来。未间在长意检校,勿令漏失」云云。译语仍领讫,特地排比行李。薛大使施三两袜、刘译语九疋绢、新罗刀子十枚、袜五两,自余资供不少。淮南道扬、楚州县人心奸恶,太难把捉。见译语有人报云:「同从日本国过来船两只,到江南常州界岸,去此间三千余里。拟卖船,别雇唐船载物来。是恐会昌三年送圆载阇梨弟子等船,令回欤。今欲拟差人探去。又日本国惠萼阇梨子,会昌二年,礼五台山,为求五台供,就李驎德船,归本国去,年年将供料到来。今遇国难还俗,见在楚州」云云。特问圆载上人消息,无人知示。
  八日,发。刘译语有书状付送登州已来路次乡人所嘱安存与作主人等事。上船入淮。
  九日,斋时到涟水县。县属泗。缘楚州译语有书付送涟水乡人,所嘱令安存,兼计会之事,仍到县,先入新罗坊。坊人相见,心不殷懃。就管等苦觅识认,每事难为。遇留崔晕第十二郎,曾为清海镇兵马使,在登州赤山院时,一度相见,便书名留期,云:「和尚求法归国之时,事须将此名纸到涟水,晕百计相送,同往日本。」相期之后,其人又归到新罗,遇国难,逃至涟水住。今见便识,情分不疏,竭力谋停住之事,苦觅识认管等,俛仰计之。仍作状入县见长官,请停泊当县新罗坊内,觅船归国。长官相见哀恤,唤祇承人处分,令勾当茶饭饮食。且令将见长官,问云:「新罗坊里,曾有相识否?」答曰:「缘开成四年日本国朝贡使从楚州发归国时,皆于楚州及当县抽人,的令有相识。」长官处分祇承人云:「领和尚到新罗坊,若人识认,即分付取领状来;若无人认,即领和尚来。」便共使同到坊内。管等拟领,别有专知官不肯,所以不作领状,到县中。长官判,权在大善寺安置。三日住歇,崔十二郎供作主人。得县牒及递送人,向州发去。崔十二郎雇船,排比路粮、碗、菜蔬等,一切周备,便相别云:「弟子有心,欲得留和尚从此发送归国。缘众人不肯,及官家牒已了,努力不及,不遂本心。秋后自拟到登州界,方冀相访」云云。
  十五日,到海州。入县通状请暂停泊:「日本国朝贡使船此间岸,从此发归本国。圆仁等随使来朝,今归本国,节级递到此间,便是海岸。伏乞暂停泊当州,自觅舟船归本国。」长官云:「近者新罗僧亦从京兆府递来,请于当州权泊,使君不肯,便递过。和尚请停住事,亦应难,然县司不自由,事须经使君通状。」
  十六日,入州刺史,请从当州归国。刺史不与道理,仍判云:「准递过,州司不敢停留。告知者。」
  十七日,发。从海州向北无水路。虽傍海行,而不见海。终日过野便入山。
  十八日,到怀仁,管海州。人心孝顺,见客殷重,等闲相接,县司用心亦善。
  廿日,发。山野行,草木高深,希逢人。终日上山入谷,蹋泥水,辛苦无极。
  廿一日,到莒县,管在密州县司。百姓心恶。
  廿六日,到密州。人心猛恶,温柔者稀。
  八月二日,到高密县。人心和软。
  六日,到即墨县,管在莱州。人心孝顺,能安存客。
  十日,到昌阳县,莱州管。人心好。
  十六日,到登州。见萧端公新来赴任。又有云:「天下金铜佛像,当州县司剥取其金,称量进上者。」从海州直到登州已来,路境不可行得。旷野路狭,草木掩合,寸步过泥,频失前路;若无知道人引,即一步不可行也。出野入山,出山入野。峻,沟谷幽深,涧水深而寒冷,涉者入骨觉痛。入山行,即一日百遍踰山,百遍渡水;入野行,即树稠草深,微径难寻。见草之动,方知人行也。蚊虻如雨,打力不及。草下淤泥,至膝至腰。路次州县,但似野中之一堆矣。山村县人,物硬,爱吃盐茶粟饭,吞不入,吃即胸痛。山村风俗,不曾煮羹吃,长年唯吃冷菜,上客殷重极者,便与空饼冷菜,以为上馔。向北一置一千三百里,尽是山野。虽近海边,不曾见海。到登州,方始见海。登州者,大唐东北地极也。枕乎北海,临海立州,州城去海一二许里。虽是边北,条流僧尼、毁拆寺舍、禁经毁像、收检寺物,共京城无异。况乃就佛上剥金、打碎铜铁佛、称其斤两,痛当奈何!天下铜铁佛、金佛有何限数,准尽毁灭化尘物。蓬莱县牒送牟平县。向东南傍海岸,川野难过,山重重。
  廿一日,到牟平县。得县牒,又向东南海行。
  廿四日,到文登县。踰山涉野,罗破衣服罄尽。入县见县令,请往当县东界勾当新罗所,求乞以延唯命,自觅舟,归本国。长官准状牒,送勾当新罗所,去县东南七十里,管文登县青宁乡。
  廿七日,到勾当新罗所。平卢军节度同军将兼登州诸军事押衙张咏,勾当文登县界新罗人户。到宅相见,便识欢喜,存问殷懃。去开成五年从此浦入五台去时,得此大使息力,专勾当州县文牒公事发送。今到此,又殷懃安存。便过县牒,具说心事。大使取领停留,许觅船发送归国。又相喜云:「前从此发去已后,至今不得消息。心里将谓早归本国,不谓更到此间,再得相见。大奇大奇!弟子与和尚大有因缘。余管内苦无异事,请安心歇息,不用忧烦。未归国之间,每日斋粮,余情愿自供,但饱即睡。」大使便作状报州:「得文登县牒称,日本国僧圆仁、惟正等二人,京兆府赐给长牒,转各一通,准递本国。节仍被递到此县,请到勾当新罗所,求乞以延唯命,候有过往日本国船,即归国者。今见在浦者。」十日后,得州牒云:「其僧等且委安存。如有过往日本国船,即任意东西者。」近有,天下还俗僧尼缁服,各仰本州县尽收焚烧。恐衣冠亲情持势,隐在私家,窃披缁服。事须切加收检,尽皆焚烧讫,闻奏。如焚烧已后,有僧尼将缁服不通出,巡检之时,有此色者,准处死者。诸州县准牒诸坊诸乡,收僧尼衣服,将到州县尽焚烧。又有令天下寺舍,奇异宝佩、珠玉金银,仰本州县收检进上。又有云:「天下寺舍僧尼所用铜器、钟罄、釜铛等,委诸道盐铁使收入官库,且录闻奏者。」有断天下独车,条流后,有人将独车行者,当处决(煞-)。缘天子信道士教,独车碾破道中心,恐道士心不安欤。有断天下黑狗黑驴牛等,此乃道士黄,恐多黑色厌黄令灭欤。令近海州县进活獭儿,未知其由。近有,令诸道进年十五岁童男童女心胆,亦是被道士诳惑也。唐国僧尼本来贫,天下僧尼尽令还俗,乍作俗形,无衣可,无物可吃,艰穷至甚,冻饿不彻,便入乡村,劫夺人物,触处甚多,州县捉获者,皆是还俗僧。因此,更条流已还俗僧尼,勘责更。
  九月廿二日,大使家人高山就便船往楚州,共大使商议,作书付送楚州译语刘慎言及薛大使,请先所寄经论、文书、功德帧及衣服等。大使宅公客不绝,向大使请闲静处过冬。本意拟住赤山院,缘州县准毁拆尽,无房舍可居,大使处分于寺庄中一房安置,饭食,大使供也。新罗人还俗僧季信惠、弘仁,末岁到日本国太宰府,住八年。须井宫为筑前国太守之时,哀恤斯人等。张大使天长元年到日本国,回时付船,归唐国。今见居在寺庄,解日本国语,便为通事。大使处分客中事一切委令勾当,自发心供每日菜蔬周足。大使频有书状,送粮食,安存殷懃。
  十一月三日,大使来到庄上,相看安存,乃云:「余取今月七日上州,见新刺史端公。因此次,具申送和尚往日本国事,兼请当州牒,来春即排比船也。」见说,七月已来,土蕃大下侵唐境。又回鹘国兵入唐界,侵夺国地,抽诸道兵马。三、四年已来,天下州县准条流僧尼,还俗已尽。又天下毁拆佛堂、兰若、寺舍已尽。又天下焚烧经像、僧服罄尽。又天下剥佛身上金已毕。天下打碎铜铁佛,称斤两收检讫。天下州县收纳寺家钱物、庄园,收家人奴婢已讫。唯黄河已北,镇、幽、魏、潞等四节度,元来敬重佛法,不拆舍,不条流僧尼。佛法之事,一切不动之,频有使勘罚,云:「天子自来毁拆焚烧,即可然矣。臣等不能作此事也。」
  十一月十五日,黄昏月蚀。入夜,月体没,浑不见。三更初,方渐出现。近有,天下边州,应有还俗僧尼,并仰所在知存亡,且不令东西。缘还俗僧张法满,京兆府准递归西蕃,被递送到凤翔节度府。缘节度使重奏,旨且令凤翔府收管,不要递入西蕃。因此,天下边州还俗僧尼亦不令东西。勾当使为发送求僧等,请当州过所,端公判云:「自求船,况准递过,不合停滞住给者。」本曹官入商量云:「有阻文,不肯给公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