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林宝训笔说

  英邵武谓潘延之曰。古之学者治心。今之学者治迹。然心与迹。相去霄壤矣。
  古来学道之士。时中屏息诸缘一心究道。始终不易。故所以谓治心乃务本也。今之学者总只向外奔趋。日用所作。皆浮想为功。故所以谓治迹皆为末也。然心法无相。亦无作为。事迹有差。纷纭无绪。故与道不相应。乃本末不相胜。是所谓如天地之远隔也△今时总皆治迹者矣。要到古人地位。大似以蠓负山。必不胜任。
  此篇言学道不可仓卒。要在积累。以渐入为期也。
  英邵武谓真净文和尚曰。物暴长者必夭折。功速成者必易坏。不推久长之计。而造卒成之功。皆非远大之资。
  此节教立志长远。隆兴府宝峰真净克文禅师。陕府闵卿郑氏子。嗣黄龙南禅师。南岳下十一世。谓凡世间所生之物。卒然暴长。不期而成者。必定夭折。凡丰功伟业。欲速疾而成者。必竟易坏。若不推求个久长之计。而造作此等卒成之功。总皆不是长远高大之资质也。
  夫天地最灵。犹三载再闰。乃成其功备其化。况大道之妙。岂仓卒而能办哉。要在积功累德。故曰。欲速则不达。细行则不失。美成在久。遂有终身之谋。圣人云。信以守之。敏以行之。忠以成之。事虽大而必济。
  此节明仓卒无成。且夫天地具最灵之理。犹然以三载一闰。五载再闰。始乃成其造物之功。备其生长之化也。载者。尔雅云。夏曰岁。取岁行之次也。商曰祀。取四时祭祀一终也。周曰年。取禾熟之意也。唐虞曰载。取物终更始之义也。再闰者。张纯曰。三年一闰。天气小备。五年再闰。天气大备。盖闰月之不足。日之有余也。古时一年三百六十六日。分为十二月。每月三十日。一年共三百六十日。余剩六日。又六个月小又剩六日。一年共余二六一十二日。积至三年。则有三十六日。闰去一月。还余六日。在后。至下二年。则余二十四日。并前六日。共三十日。则又闰一月。是为三载一闰。五载再闰。则天地之功。始大备矣。况无上妙道。至极至玄。岂仓卒暴用。而能成办之耶。要在日积其功。岁累其德。始能至其极。故曰。欲速则不能通达。细行则无所失悞。凡欲至美妙之地者。原在乎久。久则乃是终身之谋望也。圣人云。笃信以操守之。敏捷以力行之。忠厚以成立之。此三句左传范文子答晋景公语。诚能如是。纵是极大之事。皆可以能必济也。
  昔喆侍者。夜坐不睡。以圆木为枕。小睡则枕转。觉而复起。安坐如故。率以为常。或谓用心大过。喆曰。我於般若缘分素薄。若不刻苦励志。恐为妄习所牵。况梦幻不真。安得为久长计。予昔在湘西。目击其操履如此。故丛林服其名敬其德而称之(灵源拾遗)。
  此节是引证坚修。举古人以作则。潭州大沩真如慕喆禅师。抚州临川闻氏子。嗣翠岩真禅师。南岳下十一世。云昔日喆侍者。学道至真至切。夜坐不睡。设意欲睡。以圆木为枕。才睡未久。则枕动便觉即起。敷坐还复如未睡之先。率此以为常法。率。准也。或曰。如此用心似乎大过。喆曰。我于生死大事。未得透脱。皆由与般若缘分平素淡薄。若不刻定苦工。磨励其志。恐为妄想习气之所牵引。况我此身如梦幻。本不真实。安得有百年作久长计也。此足见喆公之坚志如是。予昔在湘阴。亲见其操履如此。故丛林中闻之见之。皆服其有道之名。敬其有德之实。而以是称赞之△苦工夫无人肯下。如何做得出。终身暗暗自负多矣。
  此篇见德重终不能隐。所谓时至理彰也。
  真净文和尚久参黄龙。初有不出人前之言。后受洞山请。道过西山访香城顺和尚。顺戏之曰。诸葛昔年称隐者。茅庐坚请出山来。松华若也沾春力。根在深岩也着开。真净谢而退(顺语录)。
  谓真净和尚依黄龙最久。居学地日。每谓不欲出世作人师者。后洞山虚席。特请主之。路必由西山过。乃入山访候香城景顺禅师。顺乃蜀人。嗣黄龙。后坐脱於香城。顺以偈戏之曰。诸葛昔年称隐者。此句正述真净昔年之愿。茅庐坚请出山来。此句况今朝受请之意。松华若也沾春力。春力者。正谓时运该兴。不能隐藏。根在深岩也着开。比有德者终隐不住。实归美之辞也○诸葛姓也。名亮字孔明。琅琊人。躬耕于南阳之西卧龙岗。与徐庶为友。时刘玄德屯兵於新野。庶见之告曰。诸葛孔明卧龙也。将军盍往见之。此人可以就见。不可以屈。由是玄德遂诣亮所。凡三往而从命。遂拜为军师。后为蜀汉相。谥忠武候。史咏曰。世乱雄兵百载余。孔明曾此乐耕锄。蜀王不自垂三顾。争得先生出故庐△至人出之与处。各自有时。时至而强隐。翻为不智。
  此篇教学者不可轻易是非於人。当细察其实也。
  真净举广道者住五峰。舆议广疎拙无应世才。逮广住持。精以治己。宽以临众。未几百废具举。衲子往来。竞争喧传。真净闻之曰。学者何易毁誉邪。
  此节明学者无识。广道者。瑞州九峰希广禅师。西蜀梓州人。嗣真净文禅师。南岳下十二世。师赋性仁慈爱物。不琐琐於寻常细故。故丛林号为广无心。一日举为五峰住持。舆。众也。众人皆私议。谓广为人疎散而又拙钝。恐无应世之才。何能住得。及至广住后。治己甚是精严。临众极为宽裕。不久之间。寺中凡百弛废者。咸皆备具。衲子往来。竞争喧传。乃众口称善也。真净闻之曰。学者何故易毁易誉於人耶。
  予每见丛林窃议曰。那个长老行道安众。那个长老不侵用常住。与众同甘苦。夫称善知识。为一寺之主。行道安众。不侵常住。与众甘苦。固当为之。又何足道。如士大夫做官。为国安民。乃曰。我不受赃。不扰民。且不受赃。不扰民。岂分外事耶(山堂小参)。
  此节复举通病。予每见丛林禅和子窃议曰。那个长老。肯行道能安众。那个长老。不侵用常住。与众同甘苦。夫既然称为善知识。乃荷佛祖重任。为一寺之主。行持道法。安抚大众。不侵用常住。与众人同甘苦。理所当然。譬如士大夫做官的一般。上致君而忠。下泽民而仁。皆本分所当行事也。乃曰。我做官不受赃不扰民。呵呵。不受赃不扰民岂分外之事耶。赃者吏受贿也。凡非理所得财贿皆曰赃△妄议人者。最是折福的根本。愿当自惜。毋伐德也。
  此篇见古人愧己自责。能知止也。
  真净住归宗。每岁化主纳疏。布帛云委。真净视之颦蹙。已而叹曰。信心膏血。予惭无德。何以克当(李商老日涉记)。
  真净和尚住庐山归宗寺。每年化主还山交纳缘疏。所有钱谷布帛。如云屯聚委集之多。真净见之颦眉蹙额。不以聚集之多为喜也。已而乃叹息曰。如此等物。总皆是信心檀越之膏血也。予甚自惭愧我无道德。何以能当此信心之施也△那一班人。犹嫌其少。无惭媿心。於异类几希。
  此篇教学者存心须中正不隐。乃不失节义之操也。
  真净曰。末法比丘。鲜有节义。每见其高谈阔论。自谓人莫能及。逮乎一饭之惠。则始异而终辅之。先毁而后誉之。求其是曰是。非曰非。中正而不隐者少矣(壁记)。
  谓末法比丘。本无操守。又乏义气。每常见他出语高谈阔论。如云兴浪涌。自言我能如此。人谁能及。逮乎受人一食之恩。先与之异而后即辅翊之。先才毁谤而后则称誉之。求其一个是即言是。非即言非。决定不为利欲所惑。中正无隐讳者少矣△小家子本不足齿。只是古人格言在此。也要知羞。
  此篇训人。体度宜乎慎重。操修贵乎实践也。
  真净曰。比丘之法。受用不宜丰满。丰满则溢。称意之事。不可多谋。多谋终败。将有成之。必有坏之。
  此节教所作当慎。谓出家者。时中受用。不宜过于丰满。过必溢。溢。流去也。凡称心之事。不可多谋。过谋终败。事有成必有坏。理之常也。
  予见黄龙先师。应世四十年。语默动静。未尝以颜色礼貌文才牢笼当世衲子。唯确有见地履实践真者。委曲成褫之。其慎重真得古人体裁。诸方罕有伦比。故今日临众。无不取法(日涉记)。
  此节举先宗行径。予每见黄龙先师。应世利生。已四十年。语默之间。动静之际。竟不曾将颜色取悦人。以礼貌牵合人。亦不曾以文字才学牢笼人。众中果有见地稳密。履践真实者。则委曲以成褫之。褫。成就也。其谨慎尊重处。真得古人体格。诸方似难得与之伦类而比拟之也。是故我今日临众。无一事一法。而不取之为轨则也△丰满便溢。多谋即败。谁不悉知。往往到者里。蒙然若昧。乏智眼也。
  此篇见古人朴素无贪。知足自安也。
  真净住建康保宁。舒王斋嚫素缣。因问侍僧。此何物。对曰。纺丝罗。真净曰。何用。侍僧曰。堪做袈裟。真净指所衣布伽黎曰。我寻常披此。见者亦不甚嫌恶。即令送库司。估卖供众。其不事服饰如此(日涉记)。
  建康。即金陵保宁寺名。舒王。宋徽宗进荆公为舒王。荆公于熙宁间拜为相。作务新法病民。其子王雱。为崇正殿大学士。因佐父务新法必行。雱卒。父罢相。晏闲间如梦寐。见一鬼使领雱荷铁枷泣于公前。曰因父务新法所致。公问使乞解。使曰。建寺饭僧可免。公遂舍金陵田地宅舍为寺。赐额保宁。请真净主之。缣。绢也。以素绢为斋嚫。问侍者曰。此何物也。对曰纺丝罗。师曰何用。侍者曰可作袈裟。此云离尘服。师指所着布伽黎曰。我平常披此。见者亦不甚嫌恶。用此何为。即令送入库司。估卖以为供众之资。其不好服饰装点如此△事虽小而榜样真。后人知此。岂不慎其所以效之耶。
  此篇教人不可以难易变志。须郑重力行也。
  真净谓舒王曰。日用是处力行之。非则固止之。不应以难易移其志。苟以今日之难。掉头弗顾。安知他日不难於今日乎(日涉记)。
  谓凡世人日用中所作为事。是者。与理相合。宜常着力而行之。悖乎理者。即非是也。则坚其意而速止之。凡事但问理之是非。勿论事之难易。以更易其心志。或以今日之难为者。便掉头不顾。安知他日事成业就之时。有更不难於今日者乎△几句说话。是跻圣贤捷径。诚为人所难行。吾辈当猛力为之可也。
  此篇见前辈为法重人之深心也。
  真净闻一方有道之士化去。恻然叹息。至於泣涕。时湛堂为侍者。乃曰。物生天地间。一兆形质。枯死残蠧。似不可逃。何苦自伤。真净曰。法门之兴。赖有德者振之。今皆亡矣。丛林衰替。用此可卜(日涉记)。
  真净和尚。闻一方有道德之知识化去。化去者。有而忽无也。恻然。痛惜也。吁嗟叹息。至于泣涕。眼出为泣。鼻出为涕。时湛堂为侍者。隆兴府泐潭文准禅师。兴元府梁氏子。嗣真净文禅师。南岳下十三世。见师过於悲恸。乃曰。凡人生於天地之间。一兆发之后受此形质。兆有形显之义。枯老死灭残缺蠧损。皆不能预为逃遁。和尚安得苦于自伤也如此。师曰。法门之兴。咸皆倚赖有德之师。能振起之。所谓道人存而法存。德人灭则法灭。今日有道德者俱亡矣。丛林之下。谁堪复振之。而今而后必衰替矣△惜人重法之诚。乃圣贤性分之所具。非作意为之也。心痛法衰。泣乌能忍。
  此篇教人。绝异学求妙悟。治心以务本也。
  湛堂准和尚初参真净。常炙灯帐中看读。真净呵曰。所谓学者求治心也。学虽多而心不治。纵学而奚益。而况百家异学。如山之高。海之深。子若为尽之。
  此节教绝异学。谓湛堂和尚初参真净禅师。未得入理时。尝点灯帐中看读。真净见即呵责之曰。所谓学者。非徒务文字之学。以求诸外也。当要息诸想而治其心。心若不治。则根本不立。纵多学皆摘叶寻枝。有何利益。况诸子百家之异学。诸子者。如老庄荀墨之类。百家者。如韩柳欧苏之类。异学者。谓各有所主也。如山之高海之深。子何能尽究。
  今弃本逐末。如贱使贵。恐妨道业。直须杜绝诸缘。当求妙悟。他日观之。如推门入臼。故不难矣。
  此节当求妙悟。尔今如此为学。正所谓弃本逐末。犹如卑贱者。返役使尊贵之人。是为倒置。于理不当。其实有妨道业。从此直须塞绝诸分别妄缘。必当专求妙悟。若使一旦豁然顿悟。然后看读经史。如推门入臼。一任开合。故不难矣。
  湛堂即时屏去所习。专注禅观。一日闻衲子读诸葛孔明出师表。豁然开悟。凝滞顿释。辩才无碍。在流辈中。鲜有过者。
  此节闻示专修。湛堂闻示。即时者。就在今日教诫之下。便自屏去向来所习学之事。屏。除也。专注。如缾注水。禅观。使心不乱。一日闻衲子读诸葛孔明出师表。诸葛武侯。受顾命辅后主。七擒孟获。已定南方。乃出师伐魏。临行遗表於后主。表云。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云云。至宫中府中。俱为一体。师遂豁然开悟。将平日胸中所有凝结积滞之物。顿然冰释。从此辩才无碍。其悟入之深。在同流辈中。少有能超过其灵妙者△治心乃世出世之至学。心不治而多学典章。所谓算沙徒困。终无益也。读至此。乃知良马见鞭影而行。到则不难矣。
  此篇教住持当与众同好恶。乃合乎大中至正之义也。
  湛堂曰。有道德者乐於众。无道德者乐於身。乐於众者长。乐於身者亡。
  此节明乐有所当。谓凡有道德之人。无一己之私。己有其乐。则与众同乐。无道德之人。只图自家安乐。不顾大众。殊不知与众同乐者。其乐悠长。为己求乐者。其乐无几。不久即亡矣。
  今称住持者。多以好恶临众。故众人拂之。求其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好者鲜矣。故曰。与众同忧乐同好恶者义也。义之所在。天下孰不归焉(二事癞可赘疣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