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林宝训笔说

  拙庵曰。璇野庵常言。黄龙南禅师。宽厚忠信。恭而慈爱。量度凝远。博学洽闻。常同云峰悦游湖湘。避雨树下。悦箕踞相对。南独危坐。悦瞋目视之曰。佛祖妙道。不是三家村古庙里土地作死模样。南稽首谢之。危坐愈甚。故黄太史鲁直称之曰。南公动静。不忘恭敬真丛林主也(幻庵集)。
  野庵祖璇禅师。嗣大沩果禅师。南岳下十八世。常言黄龙南禅师所赋之性。宽厚忠信。其身至恭至肃。而慈爱于人。兼且量度凝远。博学多闻。常同云峰悦和尚游湖西湘阴时。避雨于树下。悦箕踞相对。箕踞。即长伸两足以两手按膝上。其形似箕。南和尚独危然而坐。悦即瞋其目而视之曰。佛祖微妙之道。原不是那三家村古庙里的土地。你作者死模样做么。南公稽首谢之。然后仍更危坐而复愈甚。故黄太史鲁直称之曰。南公动静不忘恭敬。真果是丛林主人也△即此真见宽厚其性。凝远其量。无些毫执相。悦公如是琢磨。真良友也。
  此篇谓学道以智觉为先。失之则乱矣。
  拙庵曰。率身临众要以智。遣妄除情须先觉。背觉合尘。则心蒙蔽矣。智愚不分。则事紊乱矣(昼监寺书)。
  凡衲僧家率身临于大众之中。要以智慧为先导。至于遣妄想除情识。又须以觉照为根本。若使背了觉照合於尘境。此心即蒙蔽矣。若于大众之中智愚不能分别。则于事必紊乱矣△只此数语。大似三百斤担子。无人挑得起。有力者试挑看。
  此篇见古人智量深妙。主宾皆有道也。
  拙庵曰。佛鉴住太平。高庵充维那。高庵齿少气豪。下视诸方。少有可其意者。一日斋时鸣楗。见行者别器置食於佛鉴前。高庵出堂厉声曰。五百僧善知识。作遮般去就。何以范模后学。佛鉴如不闻见。逮下堂询之。乃水齑菜。盖佛鉴素有脾疾。不食油故。高庵有愧。诣方丈告退。佛鉴曰。维那所言甚当。缘惠懃病乃尔。尝闻。圣人言。以理通诸碍。所食既不优。於众遂不疑也。维那志气明远。他日当柱石宗门。幸勿以此芥蒂。逮佛鉴迁智海。高庵过龙门。后为佛眼之嗣。
  昔佛鉴住太平时。高庵当维那。高庵年虽少而志气甚豪。下视诸方尊宿。似无有人可当其意者。一日鸣楗锤将受斋时。忽见行者别以一器置食于佛鉴前。高庵未审其为何物。即出众厉声曰。五百僧善知识。做遮般行止。不知将何以模范于后学。佛鉴默然如不闻其声不见其色。及至下堂去询问之。乃水齑菜。盖佛鉴素来有脾疾。不敢食油故耳。高庵即有愧。遂诣方丈告退。佛鉴曰。维那所言甚是当理。缘惠懃病故乃尔。尝闻圣人言。惟以理能通诸碍。今我所食者既不胜过大众。人何所疑哉。维那志气甚是高明远达。他日当为宗门之栋梁。支撑大法。如盘石之固也。幸勿以今日些小之言而自鲠逆也。芥蒂。刺鲠也。如骨不下咽。谓人直言难受。如鲠骨留咽也。又望人豁略。曰幸勿芥蒂。及佛鉴迁主智海。高庵即过龙门。后为佛眼之嗣△高庵气魄雄厉。能于万人丛里夺标。若非佛鉴有天空海阔之量。宾主必有间隙矣。
  此篇谓与官人论道。要去他知解。使超然直入也。
  拙庵曰。太凡与官员论道酬酢。须是刬去知解。勿令他坐在窠窟里。直要单明向上一着子。妙喜先师尝言。士大夫相见。有问即对。无问即不可。又须是个中人始得。此语有补於时。不伤住持之体。切宜思之(与兴化普庵书)。
  住持人大凡与护法宰官。评论至道。于一酬一酢之间。莫涉连纤。须是刬削他心知意解。毋令坐在葛藤窠里。直要单提直指与他发明向上一着子。乃是衲僧体段。妙喜先师尝言。凡与士大夫相见。有问必要如法相对。无问则不必强与之言。至于谈论之时。又须知是道法中人始得与他说个中话。不然。说无益也。先师此语。实有补益于今时。庶不伤住持之体。凡为主法者。于此一节。切宜思之△多见近时接待士大夫。不管他信不信。只顾和盘子递将去。争奈渠弃如涕唾。可笑可笑。
  此篇诲主人当善养士。使法门光大也。
  拙庵曰。地之美者。善养物。主之仁者善养士。今称住持者。多不以众人为心。急己所欲。恶闻善言。好蔽过恶。恣行邪行。纵快一时之意。返被小人就其好恶取之。则住持之道。安得不危乎(与洪老书)。
  譬如世间土地之膏腴者。必能生长良苗。为住持者之有仁慈。必能保养智士。此一定之理也。今时之称为住持者。多不以仁爱保持大众为心。每以己之所好以为急务。凡有善言厌恶不肯听受。自己过恶都将掩饰。一切不正之事任意而行。纵快目前一时之意。由是被一辈小人乘其机罅。迎就己之好恶而取得之也。如此者。则住持之道。安得不致危险乎△以仁爱养士。天下之至当也。窃权私用。丧心背理。幸毋蹈其故辙。丧不旋踵也。
  此篇谓锋铓不可太露。恐招伤阙也。
  拙庵谓野庵曰。丞相紫岩居士言。妙喜先师平生以道德节义勇敢为先。可亲不可疎。可近不可迫。可杀不可辱。居处不淫。饮食不溽。临生死祸患。视之如无。正所谓干将镆铘。难与争锋。但虞伤阙耳。后如紫岩之言(幻庵记闻)。
  昔丞相紫岩居士言。妙喜和尚平生修身治心。惟道与德。故此身既正而有节。则此心亦正而合义。凡时有所作为。亦皆以勇锐果敢为先。所以其为人也。如孔子儒行篇言。士但可亲而不可疎。只可近而不可迫。宁可杀而不可辱。礼记云居家不淫。饮食不溽。淫。流荡也。恣纵贪味曰溽。即使临于生死祸患之间。视之如无。操持如此。正所谓干将镆铘谁能与之较锋利哉。虞。忧也。但恐有不测之患为伤阙耳。后果如紫岩之言○按孝子传云。楚襄王夫人夏乘凉。抱铁柱感孕。生一铁块。王令匠者干将造剑。三年乃成雌雄二剑。匿雄持雌进王。王秘之匣中。每闻悲鸣。王问群臣。臣曰剑有雌雄。鸣者雌忆雄耳。王大怒。欲诛干将。将知必死。藏剑于屋柱中。其妻名镆铘。有孕将产。干将以简嘱云。日出户东。南山有松。松生于石。剑在其中。又云。汝若生男长而告之。其妻后果生男。眉间有赤点。因名眉间赤。至年十五问母曰。吾父安在。母出简示云。汝父枉被诛戮。赤闻大怒。日夜思惟与父报雠。遂出户三反望山松不见。闷卧堂中。忽见堂壁松柱省之。剖而得剑。王预梦一小儿眉间有赤。言报父雠。王惧出令。凡能擎眉间赤。或得首者。当厚赏之。赤闻逃入山中。忽遇樵客见而问曰。子莫非眉间赤否。答曰然。客曰吾甑山人。近闻王令拘子。子定难逃。何不将子头共剑付吾。吾为子报雠。赤曰幸甚。遂将剑自刎其头与客。客将剑隐于身。持头进王。王大喜。客曰勇士之首。恐有后患。当以油烹之。王甚喜。遂设油镬烹之三昼夜不烂。口目开合如生。客请王视。乃出剑挥王头落于镬中。于是二头相啮。客恐赤头不胜。遂自刎头助之。三头相啮俄顷俱烂。群臣不可识别。分其汤肉葬之。故通名三王墓。在汝南府宜春县△吹毛利刃。须待巧力磨之。造化若不砥砺。则钝滞矣。
  此篇教住持要贤德者佐之。则道乃大也。
  拙庵曰。野庵住持。通人情之始终。明丛林之大体。尝谓予言。为一方主者。须择有志行衲子。相与毗赞。犹发之有梳。面之有鉴。则利病好丑。不可得而隐矣。如慈明得杨岐。马祖得百丈。以水投水。莫之逆也(幻庵集)。
  言野庵和尚为住持。极善通人情。保始慎终。又能明知丛林大体。尝谓予言。为一方主者。必须要选择有志力广大。道行精进之衲子。相与辅扬而赞助之。毗。辅也。若得好人辅佐。则为住持者如发之有梳。面之有鉴。凡所有一切利病好丑皆不可得而隐之矣。如慈明得杨岐。无事不周。马祖得百丈。无法不圆。此皆心心相应。犹若以水投水。岂复更有违逆哉△贤智者置其前。若目辩苍黄。手数奇偶。何弊迹之可隐。则使住持之道。恢弘无际矣。
  此篇教学道须尽底蕴。乃可鉴深知远也。
  拙庵曰。末学肤受。徒贵耳贱目。终莫能究其奥妙。故曰。山不厌高。中有重岩积翠。海不厌深。内有四溟九渊。欲究大道。要在穷其高深。然后可以照烛幽微。应变不穷矣(与觐老书)。
  谓末法时人。不肯深究本源。所学者皆皮面上工夫耳○东京赋云。末学肤受。贵耳贱目。肤。皮肤也。皮肤之受。言无深学也。外受浅薄。内实无有。贵耳者。喜于听闻。贱目者。懒于看读。谓才听得别人几句澹话。便自以为得。虽有前人教诫之言。竟不过目。如此者。必不能穷究到至深至妙之地。故云。山不厌高。惟其高所容亦广。其中有重岩积翠之幽奇也。海不厌深。惟其深所纳亦厚。其间有四溟九渊之浩瀚也。四溟。即东[卤-※+夕]南北之四海也。水黑色。谓之溟○九渊。列子云。鲲旋之潘为渊。止水不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氿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为渊。肥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渊者。深也。止水也。水盘旋处为渊。学者欲究明大道。必竟要穷其极高极深。然后自能照烛幽微。应用权变无穷之妙。自然得矣△贵耳贱目。时人通病。其能究深知远。陶铸尧舜者。乃天生之间气也。
  此篇言圣贤之学贵在持久。乃无过失也。
  拙庵谓尤侍郎曰。圣贤之意。含缓而理明。优游而事显。所用之事。不期以速成。而许以持久。不许以必进。而许以庶几。用是推圣贤之意。故能亘万世而持之无过失者乃尔(幻庵集)。
  谓圣贤所立之本意。贵在含缓而使道理开明。又贵在优游自如而令事务彰显。凡所用之事。不要仓卒期以速成。惟许人以持久为要。不许以必然竞进。而许人以庶几近之也。如能用是功夫。推详圣贤之意。得其郑重持久之法。故能通亘万世而持守之。乃保其无有过失。故能如是也△圣贤之意。多生造就。岂是躁进得的。果欲达圣贤之意。须办一片劫石心肝做去。自有万古不磨之功也。
  此篇以古语诫人。冀其遵信而奉行也。
  侍郎尤公曰。祖师已前。无住持事。其后应世行道。迫不得已。然居则蓬荜。取蔽风雨。食则粗粝。取充饥馁。辛苦憔悴。有不堪其忧。而王公大人。至有愿见而不可得者。故其所建立。皆磊磊落落。惊天动地。
  此节明至人以道自乐。尤公述妙喜之言教诫时人曰。祖师已前。原没有立住持之事。待后出来应化世间行持此道。皆是人尊其有道逼迫不得已而始出世。然所居只是蓬荜。织荆为门○儒行云。儒有一亩之宫。环堵之室。荜门圭窦。蓬户瓮牖。取其遮蔽风雨而已。食则粗粝。取其充足饥馁而已○每每自樵自种。辛苦其身。憔悴其心。外面似有不堪之忧。然形貌虽劳。而道德实充。王侯公卿有愿欲求一相见而不可得者。故此前辈凡有所建立。皆磊磊落落如众石之崩落而无阻也。此皆喻大人之相。无物滞於胸中。如干戈丛里。横身直过。荆棘林中。摆手便行。脚跟下无五色线。舌头上无十字关。鼻端无泥痕。眼中无金屑。生平作用。乃能惊天动地也。
  后世不然。高堂广厦。美衣丰食。颐指如意。於是波旬之徒。始洋洋然动其心。趦趄权门。摇尾乞怜。甚者巧取豪夺。如正昼攫金。不复知世间有因果事。
  此节谓愚夫竞习浮华。后代人则不然矣。高堂广厦。美衣丰食。颐。颔也。但动其颐挥其指。顾盻举止之间。无有不如意者。由是有一辈波旬魔者之徒。贪求无厌。洋洋然动其心。洋洋者。流荡之貌。趦趄权门。趦趄者。欲行而不行也。摇尾乞怜。更其甚者。百般巧取恃势豪夺。犹如正昼攫金。不顾有傍观。者。攫。爪取也○列子云。昔齐人有欲金者。清旦衣冠之市。适鬻金所。窃金而去。金主捕之曰。人皆在焉。尔何攫人之金。答曰。正取金时。不见有人。以此言世人但贪其利而忘其耻。见其利而忘其害也。只知妄求。竟不复知世间有善恶因果之事也。
  妙喜此书。岂特为博山设。其拈尽诸方自来习气。不遗毫发。如饮仓公上池之水。洞见肝腑。若能信受奉行。安用别求佛法(灵隐石刻)。
  此节尤公因之以劝勉。妙喜和尚此书。岂独独为博山所设。其实拈尽了诸方长老。自来所怀之习气。一丝一发皆不遗失。如人得饮仓公上池之水。洞然能见肝膈与诸肺腑。若人能信受妙喜此语。不必更别求诸佛法也○沧公上池之水。古史云。芦越之东。有扁鹊姓秦名缓。渤海郡人。故称沧公。少时为舍长。客张桑君。见扁鹊独奇。常勤遇之。出入十余年。一日与。鹊私坐间语之曰。予有药方。今年老。欲传与公。公勿泄漏。鹊敬诺。君遂出怀中药与之。示以上池之水服之。上池。即竹木上露水。三七日。当自见物。尽取药方授之。忽不见。始悟其为仙人也。鹊如其言服之。三七日能视垣外一方人物。后视病洞见五脏症结。故特以胗脉。遂得名耳△感古伤今。字字皆从大悲心里流出。几人能加额信受也。
  此篇谓为主者要谦恭持法使后辈有所取则也。
  侍郎尤公谓拙庵曰。昔妙喜中兴临济之道。於凋零之秋。而性尚谦虚。未尝驰骋见理。平生不趋权势。不苟利养。尝曰。万事不可佚豫为。不可奢态持。盖有利於时而便於物者。有其过而无其功者。若纵其奢佚则不济矣。不肖佩服斯言。遂为终身之戒。
  此节举昔言为戒。中兴者。谓废而复兴也。如光武中兴汉业。昔日妙喜和尚。中兴临济之道。于落末凋零之秋。而所禀之性。其崇尚者唯谦唯虚。虽是见道幽深。而未尝驰骋自负。生平以来不肯趋承权势之人。不苟且贪求利养。尝言。世间万事不可纵情悦意而为。须用勤劳而作之也。又不可以奢华骄态而持。须是节俭而用之也。世事散漫。原非一种。盖有一般事业能利于时。而与物相便者。又有一种事务作之祇益其过。而无其功者。若使一皆以奢华佚悦而为。则于事必不济矣。不肖佩服斯言。遂以为终身之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