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檗无念禅师复问


  问用何工夫师云莫生妄想曰如何是妄想师曰求觅工夫曰如何得无事去师曰莫生厌心日应万端未见疲劳便是真无事的人。

  师弟问如何是善知识师曰善者善达无为所说法语不从文字中来通达无量妙义不用思议知者混古今事天地未剖日月未光威音那畔境界无不知之识者能辨邪正不被境惑顶天立地达佛心宗广演无上大法普利群生大开不二法门天下独尊是名善知识如何是法师师曰法师者证九地果位八风不能动说法不属有无不落文字汝今错会以讲文字者便谓是法师不知正是谤法何以故一切学人只在文字上注解背自心宗丧佛命脉问弟一生立志不起望兄提携或抱公案或持经咒师云抱公案持经咒要识得那个是我汝今我尚不知是谁做人且看父母未生前一着子是何相貌忽然觑破方知天上天下古往今来恒沙劫事无不明了才不被天下人瞒方是出世丈夫。

  问今人不得圆通未审病在甚么处师曰或病在穷今博古歌赋诗词事事要通言言要妙不知蔽真智而求外慧被知解遮障或病在取舍二边忧厌生死贪乐涅槃知教是尘执吝不舍不知爱一文不值一文或病在断恶修善不知背真宗而向知觉认识神而作元明古云金屑虽贵落眼成翳。

  库头问如何是日用神通变化师曰你二六时中治事待客上下酬应何处不是神通变化。

  僧问我日用处处搬营无处不是觉性灵通忽然气绝未审灵灵寂寂的东西归于何所师曰你即今灵灵寂寂的东西在甚么处僧无语师曰学道人惟有此关难破此处若不分明则属精灵。

  僧病中问弟子寻常形体坚固自谓快活能做得主无生死可怖今日忙乱却死得来则与常人无异师曰但看忙乱的是谁如此省得即无生死恐怖何来。

  问道可思议否师曰道是何物容汝思议又曰虽不可思议灵变滔滔千问千酬都从不思议中来但落言语意解便属鬼家活计。

  问或有身住佛地朝闻正法不肯信受不能了悟来生还得闻否师曰要了此时即了有何欠缺更待来生。

  问如何是透脱师曰用透作么又曰透脱者或因教典或因触事或因言句得个悟入见大地众生无不平等又要出此窠臼才得自由。

  问如何忘得情境师曰且道情境又是何物只这个忘字就是病根此时你问我答有甚忘得。

  客曰此时说话是一大梦睡着做梦是一小梦师正色曰此时说话既是大梦如何是醒时客无语师曰若要求醒直待驴年。

  僧问你这龙湖僧众个个皆出火宅否师曰你将甚么作火宅谁在火宅内僧无对师曰你正言语时在已分上作么生出僧曰且请和尚作么出师一喝僧拟议师曰火宅出不得也问如何照见五蕴皆空师曰将何作五蕴照个甚么你说看。

  居士问某甲向学之心久矣而不知何门悟入师曰公今二六时中上下酬应无非悟门不必更求悟门既欲向学学到无可学处便是真学问头脑今时学者把古人看得太高了重彼轻己是为小人只要信得自己是人方知圣人亦只如此才不被圣凡所碍曰某在家行忠孝而恐上下不到常有一愧在心师曰古之行孝者多不自知若自知我能行孝恐上下不到是为造作非真行孝也若真行孝无心可愧无尔我分不用做作上下自然一团纯和若要做个名色出来令人知我行孝正是忘恩背义不孝之子。

  客曰过去许多古人毕竟也有个不了事师曰莫替古人担忧只要自家果然了得干净命根断绝自然与一切古人相见莫要管他了不了又曰你开言吐语时古人在那里曰不晓得师曰不晓得最亲切曰我还不亲切师曰你不亲切处问来客无语师叹曰有话须向知音说不是知音莫乱言又问一切人如何得自在去师曰我今一目所视个个停停当当贵者自贵贱者自贱寒则穿衣热则取凉何处不自在。

  问初入信位菩萨云何能说种种法师曰到是不参学的人无有一毫知觉打搅赤  地无有参杂能说种种法故曰一超直入如来地。

  问设有人把世间文字都背得么师曰历代祖师谁不背过六祖不识一字三藏十二部无不贯通只为学者逐文解义若有一则公案一卷经不看得粉碎不名参学事毕。

  问华严十回向云菩萨布施顶髻肝胆手足更不言易处云何只要舍痛处难处师曰过去恒沙诸佛历代祖师谁不舍了痛处若不舍此痛处不名布施生死牢关终不断根须要拼命舍死一番方得解脱但自思惟我意中何事最痛唯有学道求明白是你心中最痛的恐怕舍了便落生死皆是自生恐怖世人贪爱情境便是苦海你今贪恋佛法知见亦名苦海问既不见不闻如何进功师曰此一关绝要出生死问不得别人一切人到此都不知趣向此处若不觑破难得了脱。

  居士曰此道除是不闻便罢若一下看破了神妙不可测师曰也没有你妙处且将甚么作妙你说看士佯笑师曰病根难得尽何怕你如何有个意思在打搅不得平淡又曰我也晓得道是讲不得的人人是有的只到临事时分疏不下师曰你晓得个甚么只这个晓得的就是你病根又曰我求此道受了许多辛苦而今才得谁敢说我的不是师曰你既有个是的莫说许多辛苦便受百千年辛苦何曾梦见在此事也不是你苦中求得的观你所说世人都没有道只你得了道此是越外生出的知见极利害便是这个埋没你一生又曰或有一人不信当下是佛只要念佛苦修善果圆满方才得成此人如何师曰此便是成佛的种子万无一失曰或有一人立地就是一了一切了更无纤毫疑滞此人如何师曰正在疑居士忙然曰如何是疑师曰好个问头只你不懂。

  居士曰当下须识本体照察灵明便得自在师曰若当下有个照察更不自在虽然照察得明白也是相外光影若是自己如何用得照察。

  学人曰孔圣人才是真不容己师曰一切人皆不容己何况孔圣人曰此是无根之谈百姓争田争地相打作闹一忧一喜且不得他也是不容己师曰此正是他真不容己处。

  问你和李卓老这一起人又无传授糊来糊涂的是那一宗下的人师曰若有传授便是邪法我也不是五宗门下人三世诸佛历代祖师皆从这一宗而出。

  友人问如何是机锋师曰机锋是甚么速道速道友人无语师曰你当面错过。

  问道果有耶果无耶师曰说有说无二俱成谤曰如何即得师曰无求即得曰如何是道之体师曰满口道不着问四大离散时如何师竖起拳曰这个不属四大。

  问古人除却咽喉唇吻道一句来这一句如何道师曰我不除却咽喉唇吻你且道一句看学人无对师曰你被语音塞却口。

  问如何是自性师曰不说不说曰如何不说师曰恐你不信曰和尚真实语谁敢不信师曰你若肯信不觅真实。

  问如何是下学而上达师曰即今要达个甚么速达我看学人无对师曰即今达不出如何上达。

  问见性成佛是否师曰是曰性是无形的如何得见师曰性是有形的只你不见曰请和尚指出我看师口我说你不见。

  问阳明先生说无善无恶是性之体是否师曰是曰我也晓得性体是无善无恶的可是否师曰不是曰如何他的是我的不是师曰他分明对汝道性是无善无恶的你走在善恶上去了。

  问尧舜干的事业今人如何干不来师曰尧舜当初恁么做何尝要是与不是今人且不去干事只在那分别处想是与不是若是丈夫气概出头一番撩起便行管甚好歹恁么信得及便与前圣无差别也。

  问狗子有佛性也无师曰有曰赵州因甚道无师曰既无谁传持到今日曰不晓得师曰用晓得作么。

  问圣人道无声无臭是性否师曰是曰视听言动是性否师曰是曰这两段是同是别师曰你且将一段呈出我看曰对和尚的是视听言动师曰这是视听言动你唤甚么作性学人拟议师厉声曰那里有声臭来问草木有性否师曰有曰性在何处师曰性在说话曰他何曾会说话师曰又在说只你不信曰如何他不知痛痒师曰痛痒虽有但无分别。

  问如何是巳发师曰古人传得的今人参究到得的意识知解明白得的都是巳发曰如何是未发师曰未发是圣人的本命元辰不觉晚年精神疲倦收拾不住走透一点消息被曾子眼明口快道个唯至今相传都用意识拟议将作道传不知正是夫子败露不甘心处若是颜子箪瓢陋巷洒洒乐乐无一点气息你到何处传说他今人只管寻觅他乐处岂不诬谤先圣纵有一点消息等你领会得也是从门入者不是家珍。

  问手不攀枝足不踏枝口衔一枝忽有人问西来意如何答得师曰汝即今未衔枝时人问你答个甚么且速道一句看。

  问读诵四句偈等功德无量无边是那四句师曰亲见亲闻亲知亲觉复曰你省得么曰省得师曰叫你持经为甚么又被声尘污染。

  问如何不得自由师曰不自由者病在贪求贪名高尊显被顾惜魔管束不得自由贪人恭敬被恐怖魔管束不得自由贪聪明智慧被名言教典管束不得自由汝贪天福又被十善魔管束不得自由汝贪极乐又被想魔管束不得自由汝贪真如又被真如魔摄不得自由汝贪涅槃又被涅槃魔摄不得自由世人愚迷不知佛是无求人汝若无求处处自由世间有求最苦不知现前受用贤妻孝子富贵尊显是汝累劫之因曾供养过他今生出来遇缘则受缘尽则散这是汝合受用的事古云随缘消旧业更莫造新殃只好随时度日遇饥吃饭遇寒穿衣只待缘尽脱了这领臭布衫天堂收不住地狱亦无名这个大受用谁人肯自信。

  僧问如何是智人无梦师曰我这里莫说梦话僧再问师大声曰莫作梦会好曰不省师曰你若不省日用千状万态功业超群总是一梦耳又问初学从何门入师曰你从南来北来曰南来师曰好个入路又问如何出离生死师速叫一声僧应诺师曰从这里出曰和尚说的话我不晓得师曰等你晓得堪作甚么曰何故瞒人师曰你梦不醒反怪别人。

  居士问日用何为师以偈答曰。

终日闲闲无所为记得曾参一字机无限精神空费了依然还是旧行持

终日闲闲无所为鸟啼花笑互酬机客来问我为何事饭罢庵前走一时

终日闲闲无所为蒲团竹椅尽生埃祖师公案忘来久禅客来参懒接陪

三十年前学坐禅犹如求镜去磨砖于今忘却途中事语默依稀记不全

饥即餐兮倦即眠有时微笑水云边赤心片片无人会下是黄泉上是天

饥即餐兮倦即眠闲忙动静只随缘人间甲子无心记开到梅花又一年

  牧牛图颂(十首)

  寻牛

入山拨草急追寻峻岭荒郊竹径深寻到水穷山尽处回头忽听野猿吟

  见迹

溪边岭畔足迹多不是牛兮是甚么紧密行缠牢着脚好携绳索急追他

  捉获

狭路崖前觉一声全身独露在荒青悠悠唤转灵苗引贯鼻穿绳孔现成

  调治

牢把绳头痛策渠旷陈劣性渐凭除二时水草勤调治体伏纯然乐宅居

  纯和

散放无拘养幻身纵横无处绝埃尘这回不触凡情境左右周旋逐故人

  归家

宛转回头归故家啰啰哩哩出烟霞鞭绳蓑笠俱抛却铁笛横吹不犯牙

  存人

得意忘缘迥出山堂堂无束任清闲眠云枕石深鼾睡那肯容身落世间

  俱忘

人亦空兮牛亦空寒光寂照尽融通大千沙界无名相依旧扶桑在海东

  还源

识破从前不假功古今凝洁一非聋欲知端的还源处山自青兮花自红

  入廛

赤脚髼头出世来春风满面展唇腮玄关金锁皆方便只要当人荐得开

  (助刻姓氏 王大谷一两 唐守静一两二钱
 钮天璧 顾净光 卜应麟各三钱 共刻此
 无念和尚醒昏录一卷 九章朱衮对稿
 天启乙丑 僧自恣日姑苏兜率园 识)

  黄檗无念禅师醒昏录卷之四(终)
嘉兴大藏经 黄檗无念禅师复问


  黄檗无念禅师附录卷之五

  语溪参学比丘明闻删订

  小传

  南皋邹元标

  昔韩公上佛骨表尉潮阳与大颠往来留衣别士缙疑之予谓此公聪明盖世能转法华必不为一疏便了生平其言颠曰实能外形骸以理自胜不为事物是非窒碍夫曰以理自胜犹未深悉其义也公亦达矣欧阳苏子才高八斗好与诸僧往还欧公曰时于其人察其气魄有为世用者而苏子则时遇可人箭锋相射苏公亦有逼人处诸先生皆一代鸿硕好与方外人游者何哉盖身处火宅入林樾睹萧萧数竹顿令心地清凉亦以夙因故予束发每到萧寺五脏若冰不可言说乡里中所与二三僧唯推鲁掺作田亩无败行然亦足敬也浪游南北所接僧非无赫然为世顶礼者大都落风流讲解窠臼俨然如天竺古先生者实难其人庚寅以吏部郎谪南比部时大司成新建邓文洁公为祭酒忽有无念禅师过公以贤关不便款洽礼而之予衙斋予亦馆之别室旬日茶饭外无他语文洁过诘曰作何究竟予曰无语文洁曰此透体汉无错过予曰无忙在别去又数年念公过而访我古树下坐对蒲团相视而笑予赋诗数首别念公又别去数年不知念公入我深也者念公名深有楚麻城人早年父母谢世家长者习其有奇因纵之披剃一日有名宿谓曰生死事大须是参得明始不负一生出世念公启曰何之示而之伏牛伏牛不契又之七尖峰之东台之五台之燕蓟之丫住山之庐山掺苦行者数十余年凡五岳名山无不跋涉其所参承名师曰大休曰秋月曰无穷曰古清曰遍融无不顶礼其所承指示也曰黄瓜茄子曰提话头曰还饭钱有言灵承如天帝语未明也如负须眉不肯下誓死而已志坚功苦盖垂数十年诸知见若片雪红炉即证诸名宿名宿首肯始下山次与卓吾李长者友长者以不善藏为世忌公终身左右之有告之曰大贵人方怒炽曰斫首穴胸何妨予因是而知念公之定也诸缙绅闻而争倒屣直浙豫章七闽焦太史陶祭酒黄庶子王方伯袁考功皆降心相聚念公时有启发如大雨普布随根生活诸士缙欲徙舍舍公未数日即飘然去野鹤冥鸿不可絷矣世有自称妙悟以为必依宰官大臣而阐扬佛法者予窃谓清虚苦空佛之大旨不从一草一木降心而从万紫千红处逐世佛之道有是乎嗟乎狂慧风炽毒流衿佩念公独藏锋遁世此所以貌古风高独步一世也浩浩空门龙象有几予柰何不思作念公小传念公懿行最伙以俟逸史夫使韩欧苏诸君子及文洁公起必以元标为知言。

  论曰世儒好辟佛佛不可辟所以辟者狂禅耳念公名行冠一世恂恂若处子栖隐一山当楚中州界遥瞻紫气隐隐隆隆岂无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