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注灯虎辩类

　　余尝于《中庸》篇中得“小人而无忌惮也”句，以首二字折去，仅读“而无忌惮也”，“无忌”字顿读，转解魏公子信陵君名，（即本《史记》：魏公子矫晋鄙兵而存赵，赵王德之，欲以五城封公子，公子闻之，有骄矜色。客曰：“人有德于我，不可忘也，公子有德于人，愿公子忘之也。且矫魏王令，夺晋鄙兵以救赵，於赵则有功矣，於魏则未为忠也。”於是公子深自刻责，一若无所容者。）谜面以“信陵君闻客言，深自刻责”扣之。能运典故，不蹈空疏，按之神理，较上数则当许业驾齐驱。

　　徐妃
　　梁元帝有妃徐氏，以帝眇一目，每知帝来，必掩半面以见之。制谜者有时于底句等字，当各掩去一半，始可构撰，乃本此义以组合，故名其格曰徐妃。翁君松孙，于此道精研有素，所制隐语，极见工整。余尝揭中一则，以“本太公受封之地，而为其臣田氏所篡”（周武王封太公望于齐，至战国初，其臣田氏篡国，为七雄之一，后为秦兼并，地当今山东省。）射县名“济源”，如法掩去半面，转作“齐原”，“齐”字顿读，便黏合受封之地，再由“原”字一经回溯，不特扣紧本字，而全体虚神实理，亦同时一一传出。又以“黄姑重会旦”（黄姑，即牵牛星）射兽名“猩猩”，如法掩去半面，转作“星星”。按：“星”字中间藏“牛”，首尾两部，撮合“旦”字，星星相连，即两“牛”字纳合二“旦”字中也，由是而紧扣“重会”，何等神妙，自非斫轮老手，安能运斤成风。
　　唐君舜臣，有以“不如归去”（杜宇鸣声，若曰“不如归去”，故杜宇亦名催归，戴昺词：“不如归去，千山万水家乡路”。）射鸟名“鸺鹠”，如法掩去半面，转作“休留”；又以“乳臭知兵”亦射鸟名“鹦鹉”，如法掩去半面，转作“婴武”。徐君钓月又以“花飞莫遣随流水”（谢枋得诗：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射骏马名“骅骝”，如法转作“华留”，“华”当解花，“留”字扣题，亦极韵致。
　　余尝依法窃拟二则：其一以“夫子循循然善诱人”（《论语》：夫子循循然善诱之，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射虫名“蚯蚓”，如法转作“丘引”。丘，孔夫子名；引，即循循善诱之义。其一以“的卢救主济檀溪”（《三国志》：玄德走到檀溪，追兵已近，着慌纵马下溪，行不数步，马前蹄忽陷，玄德鞭马大呼曰：的卢、的卢，今日妨吾。言毕，马忽从水中跃出，飞登西岸。）亦射虫名“蚂蚁”，如法转作“马义”，盖“的卢”马名，救主义也。
　　《枕亚浪墨》又有以“今吾仍故吾”（王章诗：时命长不达，今吾仍故吾。）扣古仙人名“嫦娥”，如法转作“常我”，我与吾通，常即无异今昔。又以“天孙河鼓姻缘古”（天孙即织女星，河鼓即牵牛星。）射《西厢记》“惺惺惜惺惺”，一连掩去半面，转作“星星昔星星”。按：“昔”字扣合古；星星，一指天孙，一指河鼓；两星互见，会意姻缘。灵心慧舌，密缕细针，既乙乙以如穿，复丝丝而入扣，制谜能事叹观止矣。

　　摘遍
　　乐曲之解数曰摘遍，凡数十解，每解有数叠，裁截用之，谓之摘遍。制谜时于底句等字，当各截去上半，始可措手，即本此义而运用，因名其格曰摘遍。例如“梦徵破麦”（昔宁波一妇人，以兵乱与夫相失，漂泊寄食于尼，夜梦人使蘑麦，诘朝语于尼，尼解之曰：“磨麦，见夫面也”。越日果相逢。）扣菜名、花名“荇、苋、芙蓉”，裁截用之更转“行见夫容”，行犹将也，谓将见夫容也。映射“徵”字，颇有斟酌。
　　昨见松孙君一则，于体裁则用反击，于格式兼寓重门（摘遍后金锁），可谓灵敏心思，出奇制胜。以“上官无恙”扣植物 “蒺藜、蔗”，如法各截去上半，便作“疾黎庶”，“疾”字顿读，“黎”字联合“庶”字，成为金锁，反击题面醒豁异常。

　　折巾
　　法于底句首一字折去一旁而用作材料者，名其格曰折巾。本汉·郭林宗巾折一角，时人多效之。曩见某报登揭一则，以“长安一片月”（李白诗：“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射《诗经》句“螓首蛾眉”，如法折去，转读“秦首蛾眉”。按：长安系秦首都，“一片月”扣合蛾眉，以新月如蛾眉也。
　　余亦偶撰一则，题面“荆棘”（《楚辞》，荆棘聚而成林。今处困难之境，亦以荆棘为喻。）射《幼学》句“棲身不安”，如法折去，转读“妻身不安”。按：题面“荆”字，转作荆妻解；棘，即不安之会意。

　　折屐
　　法于底句末一字折去下半而用作材料者，又名其格曰折屐。（本晋·谢安闻克敌心喜，过户限不觉折其屐齿也。）检阅旧作，有以“布谷催耕“（《博物通考》：布谷，鸟名，原名鸤鸠，声如呼“割麦插禾”，有催耕之意，故名。）射蒙经句“宜早思”，如法折去，转读“宜早田”。又以“梅须逊雪”（卢梅坡诗：“梅雪争春末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注：梅虽白，较雪则色不及，雪虽清，较梅则香不足，故梅逊雪白，雪输梅香矣）。射四书句“而不及泉”，如法折去，转读“而不及白”。按：此二则，虽云无他谬巧。而用意措词，融洽分明，有如水到渠成之效。

　　连珠
　　运法将谜底上句末一字，联络下句首一字，谓之二字连珠；或将上句末二字联络下句首一字，或将上句末一字联络下句首二字，谓之三字连珠；至于上下句间首末各以二字相联络，谓之四字连珠；以及分见处之某句末二字与某句首二字，上下彼此，各相联络，又谓之二字双连珠。如法经营，悉心串合，累累连贯，若缀冕旒。例如：“可以勿药”（《易》：无妄之疾，勿药有喜。）射“玉人儿归去得疾，好事儿收拾得早”，（《西厢》句）如法联络，当以“疾好”为连珠；“将有事于西畴”（陶渊明《归去来辞》：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射“治本于农，务兹稼穑 ”，（《千字文》句）如法联络，当以“农务”二字为连珠。亡友秋溪钓徒，以“秋七月”射“父子相夷，则恶矣”，（四书句）如法联络，当以“夷则”二字为连珠；（则本《礼·月令》：孟秋之月，律中夷则。）又以“书经秦火”射“手执周易一卷，焚香默坐”，（古文句）如法联络，当以“卷焚”二字为连珠。（则本《史记》：李斯奏燬诗书及百家语，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
　　至于三字连珠者，如雪汀君之“因”射“譬如云出无心，恩可遍施”，（《幼学》句）如法联络，当以“无心恩”三字为连珠；慧因子之“老莱子着五色斑烂衣，作婴儿戏”（《高士传》：楚有老莱子，年七十有三，其亲尚存，言不称老，尝着五色斑烂衣，作婴儿戏，取食堂上，佯跌卧地为儿啼，取鸡雏弄于亲侧，以求悦亲。）射“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古文句）如法联络，当以“求悦亲”三字为连珠。
　　由此而推，更有四字连珠者。如糊涂子之“勿谓弹琴不入牛耳”（《埤雅》：牛耳无窍，听觉在鼻。）射“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书句）如法联络，当以“声也鼻之”四字为连珠；味鲈先生之“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汉·孔融尝以此语人。）射“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 （四书句）如法联络，当以“北海语人”四字为连珠。
　　余谓如法以求，无所不用其极。尝于两处连珠，使之融成一片，尤觉匪夷所思。如“严亲”（《礼》：君臣分严，父子分亲。）射四书句“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由原文四句中，于上二句取“君臣”二字相联络，于下二句取“父子”二字相联络，再出两处串合，遂组成“君臣父子”一句，谓之二字双连珠。噫！运思巧妙，奏技神奇，如此错落明珠，竟成牟尼一串。

　　转珠
　　转珠格，底句仅二字，法以上下辗转，如搦圆珠，故名。新名词有“迷信”一语，上下辗转，竟读“信迷”，题面以“说与旁人浑不解”扣之。（则本刘季孙诗：说与旁人浑不解，杖藜携酒看芝山。）按：说字会意言，“言”与“旁人”，即成“信”字，浑不解，紧扣“迷”字，自然水乳交融。
　　余尝读《会真记》，有“愿以礼自持,毋及于乱”句，用以扣四书句“淫辞”，“辞”当解辞受之辞，如法辗转，竟读“辞淫”，善能转换，则猥亵即变为贞操也。又尝记陈白沙语， “为祖宗延嗣息”，用以扣外国地名“伦敦”，如法辗转，竟读“敦伦”，一经倒置，则地名更变为人事也。

　　庐山
　　古人字简义可相通，今人字繁义转复杂，故书句中往往必另行训诂，始合章句语意。制谜者偏就本义取用，爰名其格曰庐山，以其见面目之真也。若轩君之“损其疾亦可喜也”（《易》：“象曰：损其疾，亦可喜也”。注：无疾固可喜，有疾而速去其疾，亦可喜也。）射“闵不畏死”。按：“闵”解为悯，制谜者偏指为圣门之贤。味鲈先生之“封定远侯，食邑万户”（《汉书》：班超少有大志，家贫，佣书养母，尝投笔叹曰：“大丈夫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侯封，安能久事笔砚间乎？” 章帝时，使西域，服西域五十余国，任西域都护，封定远侯，食邑万户。）射“班爵禄也”。按：朱注，“班”解排列，制谜者偏踏实解作班超。余尝以“湘水无情吊岂知”（战国·楚·屈原被谗，自沉于汨罗江。在今湖南湘阴县，西北流入湘。又《水经注》：谓之汨罗渊，亦谓屈潭。）射“原泉混混”。按朱注：“原”通为源，制谜者偏踏实解作屈原。以上数则，均四书句，设不挂格，总归底句别解一法，然别类分门，法有专归，至法外立格，殆如兵家严守纪律外，当交锋对垒，又多疑阵诱敌之谋。

　　亥豕
　　古人于书中字句，每因残缺或转抄胥而致讹误者，往往差之为“鲁鱼、亥豕”，谜家偏于句中字眼，故作乱误，又名其格曰亥豕。曩尝戏拟二则，以饷乎癖同嗜痂者。如古文句有“登高作赋”，偏将“赋”字故乱为“贼”，由是而转读“登高作贼”，面以“梁上君子”扣之。（则本后汉·陈实为太丘长，有盗夜入其室，止于梁上，实隐见之，呼子孙正色训之曰：“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与性成，遂致于此，梁上君子是也”。盗大惊，自投于地。）又如四书句有“心不在焉”，偏将“焉”字故误为“馬”，由是而转读“心不在馬”，题面以“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扣之。（则本《论语》：朱注，非不爱马，然恐伤人之意多，故不及问马，盖贵人贱畜，理当如是。又如唐诗句之“吾宁爱与憎”偏将“憎”字故误为僧，由是而转读为“吾宁爱与僧”，题面以“厌世入禅”扣之。按：底句“爱”字顿读，犹云爱情不若与于僧人也。回顾题面，不特字字针对，而一番逸气直上烟霞。
　　近得澄邑陈馥庭先生数则：一以“龙团雀舌，尽是香茗”（宋庆历间，蔡君谟为福建运使，始造小片，谓小龙团。又蜀州晋原洞口，有黄芽雀舌，鸟嘴麦颗，乃茶之上品者。）射《诗经》句“谁谓荼苦”，故意将“荼”字讹误为“茶”，由是而转读“谁谓茶苦”；一以“雉离于罗”（《国风》：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注：兔性阴狡，爰爰，缓意。雉性耿介，离，丽也；罗，网也。言张罗本以取兔，今兔狡得脱，而迟以耿介之雉，反罹于罗。以比小人致乱，而巧计幸免，君子无辜，而以忠直受祸也。）射四书句“不得免焉”，故意将“免”字讹误为“兔”，由是而转读“不得兔焉”；一以“子非三闾大夫与”（屈平《渔父辞》：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日：“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於斯！”）射《诗品》句“是之谓乎”，复以“乎”字蒙混为“平”，竟转读“是之谓平”。按：此数则，挂面均能运用成语，表里相扣，纯属自然，当推制谜能手。
　　郑君雪耘曾述，《诗品》句有“载闻其符”，面以“风声鹤唳”扣之，无如苻坚之苻，从草不从竹，有亥豕以蒙之，则“苻”可作符矣；又如《千字文》“藉甚无竟”句，面以“项王喑呜一世而不得其终”扣之，无如项籍之籍，则又从竹不从草，有亥豕以蒙之，则“藉”竟可作“籍”矣。如斯作法，虽云补救缺憾而设。然未始非化板为活，点铁成金也。

　　重门
　　凡底句中含有格式字样者，总称为重门。例如唐人诗，有“卷上珠帘总不如 ”句，上截四字，叫起一格——卷帘，下截三字，便卷读“如不总”，谜面竟以“姬妄星散”扣之。（孙枝蔚《少年行》：旧时诸青衣，散去知何所。）以姬妾会意“如”字，星散扣合“不总”，甚觉熨贴。此法见之俞太史采录《十五家谜契》者。
　　近人竟把葫芦依样描画，以《西厢记》“门掩了梨花深院”句，经营裁度，谜面拟挂“殷勤借问王谢宅”扣之，（本刘禹锡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上截“门掩了”，犹云“门”字随口掩去，下截四字，犹云用梨花格将“深院”二字通韵作“寻燕”也。由是类推，凡遇底句含有格式等字样者，皆可取材。窃愿艺苑鸿儒，随时随地，留心体察，求赤水之遗珠，铺锦囊之妙句，使天下美材无见弃焉！是余之厚望也夫。

　　【杂俎附录】

　　外江谜名称之由来

　　逊清康熙年间，潮州府署有幕友王某者，浙之会稽人也。博识多能，雅善书画，所制隐语，尤极精工。偶值地方赛会，于时固号治安。某于公廨东偏，笼灯商榷，藉以点缀昇平。届时无论习悉与否，围观若堵，彼夫诩然自负者，当乘兴而往，以为不知若何偿愿。迨至台前，莫悉门径，如临八阵之图。亭亭鹤立，或攒眉蹙额，或抓耳揉腮，种种状态，殊堪摹拟。历时许久，纸条儿临风招展，桴鼓儿寂不闻声。灯前嘈杂，有訾议者，有窃笑者。既而陆续散去，除却一翻混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