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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图公案
李辛回家,天色已晚,思想花羞女容颜可爱,心甚不忍舍,即告父母道:“今夜有件事外出一走。”父母允之。李辛至二更时候,月色微明,遂去掘开坟,劈开棺木,但见花羞女容貌如存。李辛思量:可惜这娘子,与她尸骸合宿一宵,虽死亦甘心。”道罢,即揭起衣衾,与之同睡。良久,忽见花羞微微身动,眼目渐开,未几,略能言,问:“谁人敢与我同睡?”李辛惊道:“吾乃你家之仆李辛。主翁令我葬娘子在此,我因不忍舍,今夜掘开棺木看看娘子如何,不意娘子醒来,实乃天幸。”花羞已省人事,忽忆家中前日的事,遂以其情告李辛道:“只因潘秀负盟,以致闷死。今天赐还魂,幸有缘遇汝掘开坟墓,再得重生。此恩无以为报,今亦不愿回家,愿与汝结为夫妇。棺木中所有衣服物件,尽与汝拿去。”李辛甚喜,仍然掩了坟墓,遂与花羞同归,天尚未晓,到家叩门,其母开门见李辛带一妇人同回,怪而问之,辛告其母道:“此女原在娼家,与儿相识数载,今情愿弃了风尘,与儿为姻,今日带归见父母。”母信其言,二人遂成夫妇,情切相爱,人不知是花羞女也。李辛尽以其衣服首饰散卖别处,因而致富。
半年余,偶因邻家冬夜失火,烧至李辛房舍。花羞慌忙无计,可怜单衣惊走,无所适从,与李辛各散东西,行过数条街巷,栖栖无依。忽认得自家楼屋,花羞遂叩其父母之门,院子喝问:“谁人叩门?”花羞应道:“我是花羞女,归来见爹娘一次。”院子惊怪道:“花羞已死半年,缘何又来叩门?必是鬼魂。明日自去通报你爹娘,多将金钱衣彩焚化与娘子,且小心回去。”院子竟不敢开门。花羞欲进不得,欲去不得,风冷衣单,空垂两泪,无处投奔。忽见潘家楼上灯光灼灼闪闪,筵席未散,又去叩潘家门,门公怪问:“是谁扣门?”花羞应声:“传语潘八官人,妾是刘家花羞女,曾记得郎君昔日因戏牙球,遂得见一面,今夜有些事,特来投奔。”门公遂报潘秀,秀思忖怪异,若是对门刘家女,已死半年,想是鬼魂无依。遂呼李吉点灯,将冥钱衣彩来焚与之,秀自持宝剑随身,开门果见花羞垂泪乞怜。秀告花羞道:“你父母乃是大富之家,回去觅取些香楮便了,何故苦苦来缠我?”言罢,烧了冥钱,急令李吉闭了门。那花羞连声叫屈不肯去,道:“你好负心人也!好不伤感。”秀大怒,复出门外挥剑斩之。遂闭门而卧。五更将尽。军巡在门外大叫:“有一个无头的妇人在外,遍身带血。”都巡遂申报府衙去了。
是时轰动街坊,刘长者闻得此事,怀疑不定。是夕,梦见花羞女来告称:“我被潘八杀了,尸骸现在他家门外,乞爹爹伸雪此冤。”言讫,竟掩泪而去。长者睡觉来以此梦告其妻道:“花羞女想必是还魂,被人开了墓。”待明日去掘开坟墓看时,果然不见尸骸,遂具状呈告于包公。包公即差人唤潘秀,不多时公差拘到。包公以盗开坟墓、杀了花羞事问之,秀不知其情,无言可应。包公根勘秀之原由,秀逐一具供剑斩鬼魂情由,包公疑而未决,将潘秀监收狱中,随即具榜遍挂四门:为捉到潘秀杀了华羞事,但潘秀不肯招认,不知当初是谁人开墓,救得花羞还魂,前来报知,给与赏钱一千贯。李辛见此榜,遂入府衙来告首请赏,一一具言花羞还魂事。包公遂判李辛不合开坟,致令潘秀误杀花羞,将李辛处斩,潘秀免罪。后潘秀追思花羞之事,忧念深重,遂成羸疾而死,是花羞女怨愆之报也。
第五十八回 废花园
话说四川成都府有一人姓何名达,为人刚直,年四十岁尚未有嗣。忽一日与叔子何隆争论未分的产业,隆亦是个奸刁之徒,不容相让,讼之于官,逮系干证,连年不决,以此兄弟致仇。何达欲思避身之计,来见姑之子施桂芳商议其事,桂芳原是宦族,幼习诗书,聪明才俊,尚未娶妻。那日见表兄来家,邀入舍中坐下,问其来由。达道:“只因讼事一节,连年烦忧,伤财涉众,悔之莫及,思欲为脱身之计,特来与弟商议。”桂芳道:“兄若不言,小弟当要告知,目前有故人韩节使官任东京,时遣人相请,兄何不整理行装同小弟相访一遭,且得游玩京城景致,得以避此是非。”达闻言大喜,即辞桂芳归家,与妻说知,收拾衣资之类,约日与桂芳并家人许一离成都望东京进发。将行了二十余日,望见东京城不远,将晚,歇城东山店。明日侵早入城,访问韩节使消息,人答道:“按巡郡邑,尚未转衙。”以此桂芳与何达留止城东驿舍中,等待韩节使回来。清闲无事,每日二人只是饮酒寻芳,闻有景致处,即便观玩。
一日,何达同桂芳游到一个所在,遥见楼阁隐隐,风送钟声。何达道:“前面莫不是佳境?与弟同前访看。”桂芳随步行来,却是一古寺。二人入得寺来,却遇二老僧在佛堂上讲经,见有客至,便起身施礼,请入方丈,分宾主坐定。僧人问:“秀士何来?”桂芳答道:“访故人不遇,特过宝刹观览。”僧令童子奉茶,何、施二人茶罢,又令童子取钥匙开各处门与何、施二人观景。何、施登罗汉阁观览一番,只见寺前一所树林,幽奇苍郁,古木森森,便问童子:“那一座树林是何处?”童子答道:“原是刘太守所置花园,太守过后,今已荒废多时,只一园林木而已。”桂芳听罢,对何达说道:“试往游玩一番””经游其地,但见园墙崩塌,砌石斜欹,狐踪兔迹,交驰草径。桂芳叹道:“昔人初置此园,岂期今日如是。”忽然何达说:“适才失落一手帕,内有碎银几两,莫非在佛阁上,弟且少待,我去寻取便来。”言罢竟去。桂芳缓步行入竹林中,等久不来。忽有二女使从林外而入,见桂芳笑道:“太守请你议事。”桂芳问道:“你太守是谁?”女使道:“君去便知。”桂芳忘却等候,遂随二女使而去。比及何达来寻桂芳,不知所在,四下搜寻,并无消息,日色又晚,何达忖道:莫非他等我不来,先自回舍去了?即抽身转驿舍来问。
当下桂芳被那女使引到一所在,但见明楼大屋,朱门绣户,却是一个官府第宅。堂上坐一仕宦,见桂芳来到,便下阶迎进堂上赐坐,甚加礼敬。桂芳再三谦逊,其官宦道:“足下远来,不必固辞。老夫避居此处十数年矣,人迹不到。君今相遇,事非偶然。吾有女年长,尚未许人,欲觅一佳婿不得,今愿以奉君,幸勿见阻。”桂芳正不知如何答应。那仕宦便吩咐使女,备筵席与秀士今夕毕礼。桂芳惶惧辞让,群女引之入室,锦帐绣帏,金碧辉煌。一美人出与相揖,遂谐伉俪。桂芳欢悦得此佳偶,真乃奇遇。自后再不见太守的面,但终日与群妇人拥簇嬉戏而已。
比及何达走回驿舍中,问家人许一:“曾见桂官人回来否?”许一道:“桂官人与主人一同出城未转。”何达惊疑,只恐在林中被大虫所伤,过了一宵。次日再往寺中访问,并无知者。何达至晚只得怏怏转回驿舍。停候十数日,并没消息,与家人商议,收拾回家。那往日官司未息,何隆访得达归,问及施桂芳没有下落,即以何达谋死桂芳情由具状告于本司。有司拘根其事,何达无辞相抵,遂被监禁狱中。何隆怀仇欲报,乘此机会,要问何达偿命,衙门上下用了贿赂,急推勘其事。何达受刑不过,只得招成了谋害之事,有司叠成文案,该正大辟,解赴西京决狱。
时值包公为护国张娘娘进香,跑到西京玉妃庙还愿,事毕经过街道,望见前面一道怨气冲天而起,便问公牌:“前面人头簇簇,有何事故?”公牌禀道:“有司官今日在法场上决罪人。”包公忖道:“内中必有冤枉之人。即差公牌报知,罪人且将审实,方许处决。公牌急忙回复,监斩官不敢开刀,随即带犯人来见包公。包公根勘之,何达悲咽不止,将前事诉了一遍。包公听了口词,又拘其家人问之,家人亦诉并无谋死情由,只不知桂官人下落,难以分解。包公怪疑,令将何达散监狱中,再候根勘。
次日,包公吩咐封了府门,扮作青衣秀士,只与军牌薛霸,何达家人许一,共三人,竟来古寺中访问其事。恰值二僧正在方丈闲坐,见三人进来,即便起身迎入坐定。僧人问:“秀士何来?”包公答道:“从四川到此,程途劳倦,特扰宝刹,借宿一宵,明日即行。”僧人道:“恐铺盖不周,寄宿尽可。”于是,包公独行廊下,见一童子出来,便道:“你领我四处游玩一遍,与你铜钱买果子吃。”童子见包公面色异样,笑道:“今年春间,两个秀才来寺中游玩,失落了一个,足下今有几位来?”包公正待根究此事,听童子所言,遂赔小心问之,童子叙其根由,乃引出山门用手指道:“前面那茂林内,常出妖怪迷人。那日一秀士入林中游行,不知所在,至今未知下落。”包公记在心中,就于寺内过了一宿。次日同许一去林中行走,根究其事。但见四下荒寂,寒气侵人,没有一些动静。正疑惑间,忽听林中有笑声,包公冒荆棘而入,只见群女拥着一男子在石上作乐饮酒。包公近前叱呵之,群女皆走没了,只遗下施桂芳坐在林中石上,昏迷不醒人事,包公令薛霸、许一扶之而归。过了数日,桂芳口中吐出恶涎数升,如梦方醒,略省人事。包公乃开府衙坐入公案,命薛霸拘何隆一干人到阶下,审勘桂芳失落之由。桂芳遂将前情道知,言讫,呜咽不胜。包公道:“吾若不亲到其地,焉知有此异事。”乃诘何隆道:“汝未知人之生死,何妄告达谋杀桂芳?今桂芳尚在,汝当何罪?”何达泣诉道:“隆因家业不明,连年结讼未决,致成深仇,特以此事欲置小人于死地。”包公信以为然。刑拷何隆,隆知情屈,遂一一招承。包公叠成文案,将何隆杖一百,发配沧州军,永不回乡;治下衙门官吏受何隆之贿略,不明究其冤枉,诬令何达屈招者,俱革职役不恕;施桂芳、何达供明无罪,各放回家。
第五十九回 恶师误徒
话说人家教育子弟,择师为先,做先生的误了学生终身大事,真实可恨。东京有个姓张的先生,名字叫做大智,生来一字不通,只写得一本《百家姓》而已。那先生有一件好处,惯会谋人家好馆,处了三年五载,得了七两八贯,并不会教训一字,把学生大事误尽不顾,有个东家姓杨名梁,因见学生无成死去,告于包公台下:
告为恶师误徒事:易子而教,成人是望;夫子之患,在好为师。今某一丁不识,强谋人馆。束争多,
何曾立教;误子无成,杀人不啻。乞正斯文,重扶名教。上告。
包公看罢,大怒道:“做先生的误了学生,其罪不小。”唤鬼卒速拿恶师张大智来。不多时,张大智到。包公道:“张大智,你如何误了人家学生?”张大智道:“张某虽则不才,颇知教法,但凡教法要因人而施。学生生来下愚,叫做先生的也无可奈何。就是孔夫子有三千徒弟,哪里个个做得贤人!况做先生的就如做父母的一样,只要儿子好,哪里要儿子不好!还有一件,孔夫子说道:“自行束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又孟子说道:“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看来做主人家的也有难做处。因见杨某学生又蠢,礼数又疏,故未能造到大贤地位。”包公道:“杨梁你如何怠慢先生?”杨梁道:“因见先生不善教诲,故此怠慢他也须有的。”张大智道:“你见我不善教诲,何不辞了我另请别个?”杨梁道:“你见我怠慢你,何不辞了我到别家去?”二人折辩多时。包公喝道:“休得折辩,毕竟两家都有不是处。”张大智又补一诉词:
诉为诬师事:天因材笃焉,圣因人教哉。有朋自远方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自行束以上,三月不知肉味。上大人容某禀告,化三千惟天可表。上诉。
包公看罢笑道:“待我考试先生一番,就见主人家的意思。”遂出下一个题目来,先生就做,又一字不通。包公道:“果然名不虚传,主人慢师情该有的;先生误了学生,罪同谋财杀命。但主人家既请了那先生,虽则不通,合当礼待,以终其事,不可坏了斯文体面。今罚先生为牛,替主人家耕田,还了宿债;罚主人为猪,今生舍不得礼待先生,来生割肉与人吃。”批道:
审得:师有师道,黑漆灯笼如何照得;弟有弟道,废朽樗栎如何雕得;主有主道,一毛不拔如何成得。先生没教法,误了多少后生,罚牛非过;主人无道理,坏了天下斯文,做猪何辞。从此去劝先生,不要自家吃草;自今后语主人,勿得来世受屠。
批完,各杖去讫。
第六十回 兽公私媳
话说西吴有姓施名行庆者,欲与媳宋氏私通。一日其子得知,遂自缢而死。行庆大喜,那晓得其媳宋氏因痛夫身亡,越发不肯与行庆私通。只其子有一美妾,日夜与之交欢,声闻合郡,人都称为灰池。他有二孙,年纪尚幼,遂用厚礼聘下绝大孙媳。孙未有十岁,孙媳倒有十六岁,便接过门,尽自己用用。宋氏因丑声著扬,不忿而死。未几,行庆亦被恶鬼拿去。行庆反出状告:
告为不孝事:妇德善事公姑为首,孝道承顺意旨为先。媳妇某骄悍异常,凶恶无比。欲求不遂,心事徒挂;反加恶名,致遭屈死。至亲宋存见证。孝义何在,合行严究。上告。
包以看罢,大怒道:“儿媳不孝,当得何罪?”再拘宋氏来审。鬼卒拘得宋氏来,宋氏亦诉道:
诉为新台事:告不孝,妾不敢辞其名,叫灰池,人如何崇其号?与其扒灰,宁甘不孝。上诉。
包公看罢大怒道:“原来有这样事!人非禽兽,恶得如此。施行庆,你怎么做出这样勾当,还告人不孝?”行庆再三抵赖。包公道:“我也闻得你的灰号,如何抵赖?”宋氏又将家丑细说一番。包公道:“宋存又是何人?”宋氏道:“就是灰友了。”包公又叫拘宋存来。包公道:“宋存,我一见你便有些厌气,如何又与他做见证?可恶,可恶!先将宋存割去舌头,省得满嘴胡言。”又吩咐鬼卒割去行庆阳物,把火丸放在他二人口里,肌肉皆烂,吹一口孽风,又为人身。包公遂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