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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公案
谢能问抵偿,其猴释放归山。
猴见郭爷决断明白 ,磕头拜谢,遂大叫数声,撞阶而死。
郭爷见猴有义,亦命同葬方池墓中,立一个义猴石碑,以旌节。
郭爷为之立案,以垂后世。遂判之曰:垂缰湿草,犬马尚能恋生;跪乳返哺,鸦羊亦全孝恩。
谢能何以人而不如禽兽乎?方池弄猴生意,其银积之甚艰。
叶坊露白,其亦防闲少密。谢以民壮征粮,素怀狼贪虎顾。
见财动意,即谋醉死沉尸。岂知猴不忘主,则必不肯释仇。
扳轿诉冤 ,椅言捉贼。发银四两,营葬方池;余银十两,亲人领去作祭祀。谢能秋后处决,猴则建节表扬。立案刑馆,用昭天罚。
郭公案
断拿乌七偿命
郭爷承杨大巡命查盘漳州,转府空闲无事。一日,在文案卷内揭出一张人命状辞,郭爷拿出细看:告状客人方文极 ,系徽州歙县人,告为追究父命事。
隆庆五年八月,父方烈揭银八十两,来建宁府前开店。十月,义男方兴来店,寂无人迹。访究四邻,皆言未到。兴归,身奔细察,依路有踪,惟到近府不见。切思清廉在上,道不拾遗;至仁之邦,路吞商旅,只得奔告爷台,乞究父冤。上告。
郭爷看罢状辞,即取状在手,出厅问书吏曰 :“府前有一徽州方店,如今还在此间否?”书吏禀曰 :“隆庆五年正月收拾回去,彼年十月有子来告状寻父,前阮爷见是无头公事,亦未与他对理。这几年他儿子亦未见来,只是他义男方兴,还在那店中卖些货。”郭爷正在答问之间,忽见七个乌鸦飞在厅上,连叫数声,望南而去。郭爷曰:“‘好怪哉!”心中自忖:“若谋死方文极者,莫非乌七乎?”遂唤两名捕盗施功、葛木上厅吩咐曰:“尔其与我不问城市、乡下,但有乌七,可拿来见我。”
葛木曰:“无牌难拿。”郭爷即标一牌,用了关防。两个捕盗走出府来,满城去寻乌七,寻了一日,并无形影。明日清早,二人出乡,穷土僻坞,俱去问过,亦无踪迹。看看日晚,来到瓯宁五都箬村地方,见一人往前跑走,施功问曰 :“老官往何处去的?我是府里人,去箬村追钱粮 ,可带我去来 。”那人曰:“此去箬村只一里路,乃是大路,公差只管缓行,我要去得紧。”
葛木曰:“老官甚事去紧?”其人曰:“我要去叫屠户杀猪就赶 转,恐怕天黑,故此去得紧。”葛木曰:“屠户甚人?”其人曰:“乃洪乌七。”施功曰:“我正要去他家催粮。一同前去便是。”
三人趱行,不一时间,已到乌七家中。其人叫曰 :“七官在家否?”乌七听得门外人叫,连忙出来。其人日 :“劳七官明早我家来杀一小猪 。”说罢就行。乌七送出,转来见两个差人在堂上坐。乌七问曰:“公差何来?”施功曰:“县中王爷唤你去对钱粮。”乌七曰:“我前日对完了。”施功曰:“金花借办,银子要紧,你且明早同我去对,不要去杀猪。”乌七曰:“便是称银付公差,代对也罢 。”葛木权应曰:“天光又作计较。”乌七整酒相待,安歇。待至天明,复整早饭吃完,乌七兑出纹银三两,托葛木代对。施功取出郭爷牌票,对乌七说道 :“我乃理刑厅差人,非是县差,尔可就要去见他。”乌七曰:“我与郭爷并无干系,何事勾我 ?”施功曰 :“我亦不知 ,尔说明便是 。”乌七闻得郭爷之事,只得取了些盘缠,同二差到府来见郭爷。葛木禀曰:“小的拿了三日,方才在箬村拿得乌七到了。”
郭爷曰:“带上来。”乌七跪在下面,郭爷曰:“尔便是乌七乎?”
乌七曰:“小的便是。”郭爷是他横眉蛇目、赤发,便知此人性恶,遂问曰 :“隆庆五年八月所干之事,从实说来。”自古说,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乌七听得说八月所干之事,心便慌了,口中糊涂应曰 :“老爷所问不知干什么事?”郭爷曰 :“方文极八十两银子乃尔干去,又说甚事!”乌七曰:“小人山僻村严,朝夕只在田中,况小人所居之地又不通大路,有甚客人在此经过 ?”郭爷见他言语支吾,叫禁子取刑具过来,即将乌七双手拶起,连敲数百,亦不招认。复叫取短夹棍夹起,敲上三百。乌七见事是实,想难脱罪,只得招曰 :“小人住在居箬村,大溪水通浦城。不合隆庆五年八月廿日晚,有客舡泊于岸下,内有方文极见舡舱狭隘上岸,小人店中借歇,秤银买 酒,小人见财起心,遂用药酒毒死,弃尸溪中,取银入己。所供是实。”
郭爷见了招诉,大骂乌七 :“你既谋了他银两,亦该埋葬他尸。有此残忍,天理何容?”遂出牌府前去叫方兴来证。方兴蒙提,即到衙内。郭爷曰:“此是杀你家主之人洪乌七。”方兴见了乌七 ,切齿咬牙,骂乌七曰 :“千里做客,被尔谋死,恨不生啖尔肉!”郭爷曰:“今将乌七家产,悉断与尔变卖归去。
尔不要瞒昧家中小主。”方兴曰:“小主人方烈在家读书,这店中财物尽是主人的 ,老主母一切委小的掌管,小人事同一体,何有瞒昧?”郭爷遂拘乌七族长到衙吩咐一番,叫将乌七家产尽行卖付与方兴,抵还前银。把乌七即上了长板。判曰:审得洪乌七箬村瞰溪开店,意贪水利。盖以舟客买货急迫,得以刁睽分文,此则蚊蚋之毒,害人尤小者也。夫何孤客借宿买酒,见财遂行毒药,褫其命而利其有?弃尸入水,情惨蔽天。若非旧卷现情,飞禽显异,则文极固作溪畔怨魂,而方烈遂成蓼莪酿恨。似此网漏之囚,合加大辟之典,家产给还原客,立案永儆凶残。
郭公案
木匠谋害二命
建安县吉阳街五里亭起造祖师殿,化募道人郑法海化得四方钱财上百,雇请江西临川木匠萧重、王远、易俊、阮乾二十余人,在于亭子上搭起木厂,造作佛殿。
时乃冬十二月,出外作客之人,俱赶归过年。有三个客人是崇仁人 ,姓廖。一个叫廖明,一个叫廖彰,是嫡亲两兄弟;一个廖子成,是廖明之子。三人走到五里亭,天已昏黑,就到亭子上借歇。道人不肯留歇,木匠听见乡里,遂留于木厂中歇。
廖子成死要拗父到吉阳街歇,廖明走倦了,便不听子之言。廖子成公然走到吉阳街去了。廖明兄弟入到厂中,萧重是个头目,素性凶狠,便叫徒弟烧水给客官洗澡,整夜饭来吃。廖明兄弟吃了夜饭,脱衣洗澡,身上露出搭包落地,连忙来藏。萧重笑曰 :“我等至亲乡里,不必疑忌。乡亲若不放心,小老代尔收起 。”廖明只说是实,即付搭包交与萧重。重略提起,约有二百余两。心中便生计较,叫徒弟多烫好酒与廖老官解辛苦。廖明兄弟见萧重劝得殷勤 ,遂得尽醉。萧重乃让床与他兄弟睡,自同徒弟去睡。
廖明兄弟被酒醉了 ,一睡遂不复醒。萧重乃同帮作王远、易俊、阮乾商量曰 :“此二客人有银一百余两 ,交与我收起,今晚他又酒醉,不如一个奉承他一斧,抬到前面松林丛中,谁人识得是我等谋死?”王远曰:“待我一人下手便是。”走向二客床边,一个劈一斧头,寂无人知。萧重、王远、易俊、阮乾,两人抬一个 ,遂抬在前山密松林内去了。转来便把床铺打扫,斧头洗净。萧重即把银纳起一半,遂打开搭包,取来平分,每 人得三十两。收拾停当,时已半夜,乃各自睡去。不惟道人不知,众徒伙伴亦无一人知得。
迨至次日早晨,廖子成在吉阳王规店中,专等父亲、叔叔同行,不见形影 ,等得心焦 ,复在亭子上来叫 。萧重问曰:“尔叫甚人?”萧子成曰 :“昨夜二客在尔这里借歇,怎么不见起来?”萧重曰 :“昨夜果有两个客人在此借宿。他说要去吉阳街赶儿子,因此睡到半夜,饭也未曾吃,二人背了包裹漏夜走了。”廖子成曰:“我早起望到此时,并不见影。”萧重曰:“莫非赶上前去不定?”廖子成曰 :“莫非果是前去?”遂转王店吃了早饭,星忙赶上前去。看看行到傍晚,沿路问人,皆言不见。子成曰 :“他两人不成会飞,我这等走得快,如何不见?又晓得我身上无盘缠,焉有丢我之理?我今早在五里亭问信,只有道人师徒昨夜不容我歇,今日又不见他,我再去问那道人,便知端的 。”乃复转五里亭,来见法海,问曰:“我父、叔二人,昨夜什么时候到此,今往何方去了?”道人曰 :“客官好蛮,昨夜纵有二客借歇,我哪里记得清?况我这里屋宇又无,哪里有客人借歇?”正在辩论之间,只见二三个樵夫在亭子上唧唧哝哝说:“前面松林内,被人谋死两个客人。”廖子成听说,大惊,忙到松林去看,果见父、叔两人被杀死在地,血污头面。抱尸大哭一场,连忙转亭子上报了萧重、王远、地方韩浩山、邻潘自成,一同相验已了。萧重是他乡里,廖子成即向萧重借银一两,为告状使用;权将三钱买两领簟围,遮堵其尸。遂问了道人名姓,奔入理刑厅郭爷处告:告状客人廖子成 ,系江西崇仁人,告为谋死二命事。
父廖明、叔廖彰同身福州卖布,货完归家。路经吉阳五里亭,天黑难行,身宿吉阳,父、叔匍匐道堂借歇,天明失伴。恶道郑法海佯推不晓,死尸突见前山松林,萧重、王 远、韩浩山、潘自成见验。切思生入亭庵,死暴松山。父、叔可怜遭谋,恳天捞究。上告。
郭爷接了状词,从头细看,即出牌差民壮孔程、汪云,前到吉阳街五里亭 ,拘得道人郑法海、萧重一干人犯到厅审问。
众人见拘,即同民壮一齐赴厅听审。道人郑法海惧其人命重情,恐祸累己,遂出诉状,洗己之身。诉状云:道人郑法海,系欧宁县吉阳街人,诉为杜患事。身幼出家,亭庵住持,化缘度日。本月二十日晚,客人三个来庵借歇,身系草庵一间,仅容一人,固辞未纳。不料天明,报客被杀死前山松林,当凭地方验证是实。人命重大,祸必有原,预诉洗明,庶使不遭连累。上诉。
郭爷接了诉词,遂问道人曰 :“昨夜果有三个借歇否?”
道人曰 :“三人借歇之时,天已将黑,小的庵中难堪居住,因此不敢停留。后不知歇在何处?今早只见杀死松林 。”郭爷叫萧重、王远等问曰:“尔见客人何处借宿?”重曰:“小的离庵半里,不是歇店 。”廖子成哭告曰:“小的昨夜与父、叔同行,行到庵边,小的要赴吉阳大街居住,父、叔脚疼不能进前,堕落庵中,小的独往吉阳借歇。天明父、叔不来,寻转庵中,道人骂我不该乱寻。忽听樵夫传说松林谋死两人,小人去看,果见松林中父、叔被砍死了。”郭爷曰:“松林离庵几多路?”子成曰:“止一望之路。”郭爷叫道人上来,说 :“你好大胆,怎么谋杀人?”郑法海曰:“小的一人怎么砍得两命?”郭爷曰:“你不谋他,早上怎么嗔他儿子来寻?好好供招。”道人哭曰:“小人平素戒酒除荤,暴言亦不敢自口出,况敢谋人?”郭爷曰:“你不谋人,偏你就出诉状 ?”道人曰:“小的慈悲存性,懒管闲事,因此洗明。”郭爷曰:“庵中前后无人,必是你谋。”
遂把道人上了长板,问抵偿命。道人曰 :“无赃不证贼,老爷 怎么屈死小的 !”郭爷曰 :“你不偿命,你可去收葬他尸首也罢。”道人曰:“小的情愿收葬。”
廖子成哭白 :“小的父、叔活活被人砍死,谋去布银二百余两,怎么白白甘休?”郭爷曰 :“此等无头公事,怎叫我郭爷填尔的命 !”乃吩咐众人都去好生与他安葬,又用好言劝廖子成曰 :“死者不能复生 ,我这里发银二两与你做盘缠归去,来年着人载丧归去也罢。”廖子成只得同一干人去葬父、叔。
郭爷乃差一亲信家人,扮作江西客人,雨伞包袱,望尘跟随,走到道人庵中借宿。道人曰 :“前日两个客人我不曾接得他宿,后来客人被人谋死,几乎累我填命。今你要宿,我情愿明灯守你到天亮,免得有甚长短。”客人曰:“你专说此不吉利的话。”道人乃整茶饭与客人吃。客人问曰:“那边甚人歌唱?”
道人曰 :“是江西一伙木匠代我造庵。”客人曰:“我出去听他唱什么曲。”道人曰:“你辛苦睡罢了。”客人曰:“我明日只上吉阳街去,无甚辛苦。”遂行至木厂边,听得人说:“客人之事,老郭想不能究得出来。”又一人问曰:“师傅、师傅,老郭曾问你否?”其人曰:“未曾。”其人曰:“如此却好。”客人得知于心,转来歇了。
及至天明,道人备办衣棺,收葬二客之尸。萧重及地方诸人俱来看证。廖子成取水洗过父、叔之尸,入殓。客人亦向前去看伤痕。客人仔细一看,见是斧头砍碎;再把衣服一看,见沾有几片木屑,只藏在于心。星忙转府,将始末之事报知郭爷。
郭爷曰:“此即木匠谋死无疑。”次日又着孔和拘道人一干人犯再审。郭爷喝将道人重打十板,道人曰:“小的无罪!”郭爷曰:“尔请木匠造庵,怎么瞒我?”道人曰 :“老爷未曾问及,小的不敢乱说。果萧重、王远就是。”郭爷曰:“尔是木匠?”萧重曰 :“小的便是。”郭爷曰:“尔说老郭想不能究得出来,这 是怎么说?”萧重吃了一惊,正思量答对,郭爷又问曰:“‘师父、师父,老爷曾问你否?’此是什么意思?”只见萧、王二贼登时面色变了。郭爷又问曰:“你那杀人斧头,放在哪里?”
萧、王二贼强辩曰 :“小人是客人至亲乡里,他若来投宿,还要看顾他,怎敢下此毒手?”郭爷曰 :“还是银子你更亲,哪有些乡亲?左右与我将此二贼夹起,着实敲来 。”二贼捱刑不认。郭爷曰 :“死尸身上木屑哪里来的?着实与我夹起 。”二贼熬刑不过,只得招认:半夜酒醉,萧重用谋,王远用斧劈死是实。赃银二百五十两,王远、易俊、阮乾各付银三十两,遗下皆萧重独得。造谋萧重,下手王远,抬尸四人同在,余皆不知。郭爷即叫快拘易、阮二贼,并取赃银到来。不一时间,拿得银、贼俱到。郭爷令廖子成领银归家,即将四贼每个各打四十,钉了长板,解道定罪。道人、诸干证无干,皆放归家。具由解道。判曰:审得廖子成父、叔三人,以黑夜匍匐,投店失伴。木匠萧重以乡里留宿,盖以他乡故知故也。见财动谋,灌醉行杀,而遗其尸于松林。又以木厂人不见其来,而半夜人不识其去也。子早寻父,自宜波及道人。若不遣人默访其语、默验其伤,几何而不兔脱雉罗乎?斧痕、木屑、老爷之问,其殆天厌凶德,而不灭其真赃乎?萧、王合加极刑,易、阮拟就大辟。银给廖子成。道人郑法海诸干证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