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公案

  亲姐幼适毛荣,姐婶毛华,嫡亲妯娌,冤因荣、华出外买盐,姆婶出地带幼孩捡拾棉花。恶龟王际明、赵成让私驾小舡泊岸,借茶为由,将麻药作饼,赚姐误食,登时口不能言,强背入舡 ,打作娼妇,洪塘接客。身嫖方识奸情,良家白骗为娼 。禁逼令丧节,活拆人夫妇,作贱人妻孥。
  恳天斧劈枭,惟庶得室家完聚。上告。
  周宪台接得姚克廉状词 ,从头一看 ,乃叫廉向前审曰 :“尔果见姐不曾?”廉曰 :“ 小的昨晚亲在他家假歇,与姐、婶商议一晚,今方奔告爷台。”周爷曰:“你是寿宁县人,就批建宁府郭推官去问。”姚曰:“若批郭爷,青天开眼 。”周爷即 将状词及人解到郭爷处。郭爷看了状,乃问姚克廉曰 :“你曾洪塘走了消息不曾?”廉曰:“小人密不通风,只是姐姐得知。”
  郭爷即行牌到洪塘,拘王际明、赵成让及邻右陶松、范大章来馆究问。王际明得知消息不好,即将二妇寄在漳州海口周林富户家藏起,却移两个别家娼妇在原处;又将银二十两买了邻舍窦呈、彭贵之心;将银十两买了本妓忘八涂娄之心。打点端正,遂请一干人犯,同馆差来到建宁府理刑厅上。王际明取出诉状诉曰:诉状乐户王际明等 ,系湖州东乡人。身因训蒙不赡,买妇开娼洪塘,十有余年。祸因寿宁客人姚克廉,骋酒入院耍嫖 ,嗔身慢于应接,扭娼乱打,院内什物悉遭打破,浼邻赠妇,赔宿求欢。天明不容,狗命捏身骗姐作娼。毛氏人烟三百,孤客安能劫妇?酒色昧心,冤恨莫吁!乞天歼此大奸,贱人鼎德。上诉。
  郭爷看罢诉状,叫邻人窦呈上前问曰 :“姚克廉告王际明之事,从实说来。”窦呈曰:“前月克廉在州卖书,乘醉来洪塘嫖院,嫌际明接待稽延,即把院内什物罄空打碎。际明怕触客人,仍将一姐与他陪宿。小人隔邻亲来赔话。不想天早又告周爷台下,批来老爷究问。原宿一姐,尚在洪塘。”郭爷曰:“彭贵怎么说?”彭贵所说亦与窦呈无异。郭爷曰 :“再拘娼妇来到,便见明白 。”公差承牌,不日就拘得两个娼妇到台。郭爷叫克廉问曰:“这是你宿的娼妇不是?”克廉曰:“当日是我姐姐,小的痛哭一晚,哪里见此二妇?”那一姐曰 :“你逞醉撒泼,来我家把什物尽行打破,我又相陪尔宿,肉面来证,还说假事?”郭爷叫把妇人拶起。禁于用刑,二妇着实忍住,只是不说。郭爷叫:“且把各人犯监禁起,明日再问。”
  到晚,郭爷复取出姚克廉私下审曰 :“你实见尔姐姐,与 她商议未曾?”廉曰 :“姐姐骨肉同胞,受这冤辱,望爷爷作主 。”郭爷仍叫廉去监中坐住。乃遣两名亲随捕盗马如彪、章明,装作客人前到洪塘访察,就在王际明对门娼家去嫖。饮酒之间,乃问娼妇兰娥、菊娥曰 :“你对门先有两个好妇人,今日怎么都不见 ,在哪里去?”兰娥低声答曰 :“那忘八欺心,将麻药骗得寿宁两个姆婶来此接客。前日,妇人兄弟到这卖书看见,即具状。按察司批四府郭爷处问。忘八买嘱两邻及他同乡,忘八先把两个妇人寄在海口富户周林家住,却将涂忘八两个娼妇买去抵搪 。世间岂有此欺心异事 !”马如彪得知在心,徉作不知,只管饮酒猜枚,掷骰作乐,歇了一晚。天早还了歇钱,二人径奔建宁。见了郭爷,将忘八际明之事报知。
  郭爷即起文书,差八名快手,到漳州说道 :“福州强盗王际明,劫得寿宁毛荣金银及妇女,俱寄在海口周林家中 。”漳州知府丁永祚见是按察司词讼,发郭四府审问,即差本府皂隶四名 ,同前快手俱到海口周家去 。府差认得周林 ,即叫曰:“丁爷有牌在此 。”周林听得丁爷牌到,心中犹豫,不知是什么干系,连忙请众公差上厅坐定。吃罢茶后,请牌看。郭爷快手骂曰:“老不知死,按察司牌票,这等易看!”两人走上面前,便打两掌,取出铁链来锁。周林见锁,心中慌了,便吩咐家中宰猪相待。酒饭中间,周林再三求牌一看。快手刘夫取出牌来,周林细读一遍:建宁府理刑厅,蒙按察司周爷批据,本府寿宁县姚克廉状告强盗劫掳事。拿得强盗王际明等,供招财帛、妇女真赃 ,俱寄海口周林窝藏,理合拿究。今差捕盗刘夫等,速拿窝主及财物、妇女,到厅对理。毋违。
  周林见牌票,乃对刘差曰 :“我原不知王际明为盗。他委实将两个妇人及衣银数事寄在我家。今既扳我作窝主,只得对 理 。”即打发府差银四两,本府皂隶银八钱,即日将妇人、衣银一齐起身,解到建宁府来见郭爷。刘夫禀曰 :“今解得周林等到了。”郭爷叫放出姚克廉来认。克廉一见姐姐,上前扯住,两下大哭。郭爷叫姚氏、陈氏且在外面俟候。复取出际明及邻右、娼妇、克廉来审。王际明诸人,仍旧是前日之言,遂不更改。郭爷曰 :“姚克廉真是与此妇歇宿?”窦呈曰 :“委实无假。”娼妇曰:“同睡一夜,怎么敢谎。”郭爷曰:“只怕是谎。”
  王际明曰:“若是谎,甘当死罪。”郭爷曰 :”外面取姚、陈二妇过来。”际明听说姚、陈名字,心中不胜惊恐。
  二妇来到台前 ,见了王、赵二贼,亦不怕法,上前揪住,用口把二贼脸上连咬几口,哭诉曰 :“小妇人良家之女,本存节操,遭此二贼用麻药拐走,打作娼妇,彼时即欲自尽,止为未见丈夫儿子,故此隐忍到此。今得爷爷申究,终身不忘大恩!”
  诉罢啼哭不止。郭爷闻说,不觉泪下,叫取粗板子将王、赵二贼各责四十;邻右窦呈等各责三十。王、赵该拟用毒杀人之律,问发陕西丹卫充军 ;窦呈等人受赂偏证,拟杖一百,徒三年,追赃发配大安驿摆站;其二娼妇判与姚氏、陈氏为婢,叫克廉带妇归家。遂命各犯画招已毕,克廉、姚、陈二氏磕头谢恩而去。郭爷即判曰:审得王际明、赵成让买良为娼,良心尽丧,只图苟利肥家,不顾名节扫地。路经寿宁,欺妇野处,计献饼食幼童,遂赚二妇入圈,舟载洪塘,勒为贱妓,鳏人之夫,孤人之子。毛氏惊遭虎水,姚生陡识勾阑,不思宪司,法守难逃,敢嘱邻右、妓妇妄证,若不究出周林,必难杜此贼恶。王、赵减死,充军山丹;窦、彭党恶,摆站大安;二妓拨付姚、陈为婢。克廉为姐申究,罚罪无私,立案存照,招报按察司。




郭公案
第二 编人 命
吴旺打死人命



  瓯宁县三都项龙街吴旺,三代豪富,钱粮一百五十石。放债取利,每要对本加五,乡中人皆怨恶詈骂。只有一等极穷无聊之人,要银供给衣食,不得不吃亏与他揭借。
  时有罗滩罗子义,卖米营生,攒得升合供家,有兄子仁亦要买米去卖。一日,托保叶贵立批,借出吴旺银九两一钱,准作十两 ,本外要加利五两。罗子仁要去买米,只得忍气受去。
  谁想罗子仁一下有些时运,买米去银七两,载到福州去,适逢州中米缺,不消三日,变出价银一十六两。就在州下买得鱼货,上到浦城去卖。又值货贵,遂得两倍利钱,收银三十六两。除了费用,即在浦城又买米去福州卖,仍是前价,又得本利五十七两。复买鱼货 ,到建宁府来卖了十日,刚刚算得银一百两。
  罗子仁心中大喜,连夜赶到家,将银与兄弟、妻子看了,即买办三牲,酬还愿信。
  天早请得中人叶贵来家,酒肴相待。叶贵问曰 :“尔今去了半年,生意颇得利乎?”子仁曰 :“托赖洪福,也攒得四五两银子。今日央你来,我把吴旺财主这项债还了他,年月虽未满足,也对银一十五两 。”自同叶贵到吴宅交还前债。吴旺出 来相陪,问曰:“得利乎?”罗子仁曰:“托赖财主造化,亦攒得二三十金 。”吴旺知他得利,即取天平来对。中人叶贵将银对了一十五两。吴旺说:“如何对这些?”罗子仁曰:“批字原加五利息,况且年月未满,止是半年,只该二两五钱利息,只是小人多得财主提携,亦不敢论年月。”吴旺曰:“我这里放债,哪管年月?出门便要加一日,今你得许多利钱,合该还我二十五两,中人可再对来。”罗子仁曰:“乡中借债,自然只照原批、乡例还息,你今何得蛮来叠算,违禁取利?国有律法,私债事情,要人心服。安可如此强横?”吴旺被他说得无理,遂翻过脸皮,将罗子仁骂道 :“尔当初手无分厘银子,一贫如洗,纵有擎天本事,亦无施展。今得我银做买卖,不消半年,身衣口食,一家件件充足,合该一本十利,欢喜还我。自古钱归算路。
  尔这欺心狗骨头!”罗子仁曰:“我不还你,乃是欺心!前得你九两一钱成色银子,今还一十五两纹银利息,不为不多。你要我再对,违禁取利,法外科骗,我心怎服 !”吴旺大怒,便将罗子仁当面两掌,大骂曰 :“州城府县,远近人等,谁不来借我债?谁不依凭我算?你独惫赖,偏与我闹!若不打你,他日我债亦放不得!”遂喝令家仆数人,一顿乱打,打得遍身青肿,即时气绝。叶贵劝不能止,飞忙走到罗宅报知其弟子义,即具状到本县王大尹处告:告状人罗子义 ,系九都民籍,告为土豪放债食兄事。
  县豪吴旺。家财百万 ,奴仆百余,枭勇凶谋,人人侧目。
  兄子仁托保叶贵,借旺银九两一钱,准作十两,买米营生。
  半年即还银一十五两。恶嗔短息,勒要廿五两。兄辩触豪,喝令家僮,登时打死,气绝身亡。原中叶贵见证。违禁取利,死者含冤。私债食兄,一家泣血。人命关天,冤情惨地。恳天。上告。 王大尹广东人,贫贱出身,素恶土豪,见了状词,心中大怒,即差民壮聂寅、江文承牌,即到项龙街拿吴旺。吴旺谓聂、江二人曰 :“罗子仁兄弟盗我家财物,被我家小厮捉获,黑夜登时打死,但不曾禀官,何曾是为私债打他 。”遂整酒饭,相待来差。次日早到县,即写了诉状。投告:诉状人吴旺 ,年甲在籍,诉为烛诬事。惯贼罗子仁,窃盗害人,一乡不容。本月初三日,夜潜入室,偷盗财物,仆见捉获,当即打死。不料贼弟罗子义,捏造违禁取利情由,诳台诬陷。人命至重,贼害难禁。仆人黑夜杀贼,未尝白昼殴人。吁天详烛,蚁命沾恩。
  王大尹接了诉词,详阅一番,即拘原、被、中人对理。罗子义哭诉:“小的哥郎,借他成色银九两作十,已赔加一在内,不满半年,凭中还他一十五两。这等重息,怎么当得?吴旺勒要二十五两,哥郎心中不甘,触犯了他,一时被他打死。望爷爷作主详究。”吴旺曰:“小的虽有分毫剩银,未借与他。罗子仁兄弟乡间为贼,众所共知。前日挖穴偷盗,谁不知小的捉贼,律法云:‘半夜入人家,登时打死勿论。’况小的现有墙穴见证,爷爷可审四邻。”谁知吴旺已先用银四十两,买嘱四邻陶兴郎、金五郎、游申、谢本来证。
  王爷复出牌,拘得四邻来到。王爷曰:“你是吴旺邻右?”
  陶兴郎曰:“小的四人俱是。”王爷问曰 :“前日吴旺打死罗子仁是真否?”陶兴郎曰:“打死是真。”王爷曰:“怎么打死?”
  陶兴郎曰 :“那时半夜后些,小人俱已睡去,梦中只听得喊叫拿贼。小的连忙起来,只见贼已打死,小人俱来看视,认得是罗滩罗子仁。小人只说吴旺天明必在爷爷台告明,不想他未告明,合得应死不该擅杀之罪 。”游申曰:“罗子仁是小的母舅,他虽窃盗,乃是初犯,亦不该死。望乞爷爷问他偿命 。”吴旺 忙叫屈曰 :“罗子义与游申俱是贼党,买他偏证。”罗子义曰:“小的一贫彻骨,借银是实,哪里是贼?况贼岂一人做,岂无伙伴?”王爷曰 :“你哥既是做贼,被他打死,亦只问得他一个擅杀之罪。”罗子义见王爷不准他告,便指吴旺骂曰:“你这活强盗,用钱嘱托官府,买倒邻右,屈死我哥,我恨不得咬你的肉!王爷听你,上司还有府道司多少衙门,终不然你都去买得他听你说话!”
  王爷见罗子义把言语冲撞自己,怒将起来,喝令把子义打十五板,赶出不理。罗子义无计可施,思量如今只有郭四府老爷明决,即写状,径到理刑厅告:告状人罗子义 ,系瓯宁县九都民,告为买嘱人命事。
  兄贫,揭借虎豪吴旺本银九两,半年还本利一十五两,豪要廿五两。兄辩遭嗔,当被率仆群打,登时气绝。豪嘱邻右衙门,本县不为做主,反问半夜偷盗该杀,白昼活活打死。私债扭为窃盗,昼夜悬隔,债贼异情。乞拘原中叶贵,立辨冤诬。上告。
  郭爷看了状辞,叫将罗子义收监。行牌即下县中,提得吴旺一干人犯来到馆中。便叫 :“吴旺私债杀人,诬善罔众,该得何罪?”吴旺即怀中扯出诉状,呈上:诉状人吴旺,系瓯宁县三都民,诉为刁贼赖骗事。富遭人怨,贼计百端。本月初三夜,被贼掘开房壁,盗出笼箱。仆见逞怒,失手打死。当喊邻右明证。罗子义同恶相济,捏兄还债称冤,本县讯明赶出。恶复虚诉赖骗。半夜杀贼,众目难瞒 。掩贼作债,一片罔法。乞台殄奸扶弱。
  上诉。
  郭爷看罢诉状,即叫游申上前问曰 :“吴旺取债打死罗子仁乎?”游申曰 :“罗子仁是小的母舅,向传为窃盗,又未见 真赃,不合前夜入吴旺家,挖壁入房,财物并未偷出,被吴旺仆众捉获,喊叫四邻,登时打死。小的近前看视,方知是母舅,悔救来迟。彼时众欲呈县,吴旺说他自己承当,应死不该擅杀。
  乞爷爷搭救母舅初犯。”郭爷曰:“你母舅不才,死有余辜,只是你该来首 。”再叫谢本上来骂曰:“你这狗骨头,擅自杀贼,藐视官府,贼不该死,你该偿命。”谢本曰:“吴旺杀贼,他说自来首明,不干系小的,因此小的未来呈首。”郭爷笑曰:“未首减一等充军,擅杀问杂犯拟斩 。”遂抛纸下来画招。兴郎四人见是问军,私相谓曰 :“我等只得他十两银子,替他去充军不成?他今日自己也问死罪。就是证出人命,亦只是死罪,我等何故做这冤家?”大家私相埋怨。郭爷喝令画招,吴旺辩曰:“杀贼反该死罪,杀死平人不该凌剥?”兴郎等曰 :“不首贼死,该即充军;不首平民,就该杂犯?”郭爷曰 :“将吴旺打四十,兴郎等打三十 。”皂隶如数打了,郭爷曰:“白日还债,捏为夜间窃盗,十两勒要三倍,岂不能将银买你为证?”叫取叶贵来问。叶贵见提,连忙上前诉曰 :“罗子仁卖米营生,托小的借银是实,不上半年,九两还成一十五两,还要算他三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