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公案

 




郭公案
究辨女子之孕



  潮州府北门,瓦子巷饶庆,家道富足,制行平素端庄。娶妻邓氏,闺门肃如,生一子、一女。子名饶宁,媳妇封氏;女名娥秀,聘与南门关鲸为媳。鲸亦府学庠生,治家亦清正。娥秀时年十八,将欲出嫁。日与嫂封氏朝夕不离,共习女工针线。
  但夜分各异睡。
  一日,饶宁馆中归来,与封氏同寝,未免叙夫妇之好。娥秀隔壁梦中听得,不觉欲火顿炽,莫能自止。及天未亮,哥怕父母知道,仍到馆中去了。娥秀即到嫂之卧床,抱嫂共睡,仍欲嫂效哥之所为。嫂不得已,宿于姑身,动止如法。此时娥秀阴户已开,封氏与夫交才移时,阳精尚充溢于内,不觉两阴相合,精即滴于娥秀之子宫。遂歆歆焉,似有人道之感。姑嫂具阑,遂各就睡。
  自是日移月易,封氏固自怀有孕,而娥秀亦腹中渐大。邓氏既喜媳妇孕怀 ,重恶女儿身重,乃扃上外门,叫女儿近前,问曰 :“嫂嫂怀孕腹大;你何缘故,腹亦如之?直直供来,免遭鞭楚!”娥秀见母亲发怒,即直言曰:“那日五更,哥哥与嫂隔壁交合,女儿听其动静,不觉欲心稍萌,待哥哥去后,我即与嫂同睡,叫嫂如哥所行,伏于女儿身上,两阴磨荡,不知如何,就有此身 。”母再叫媳妇来问,封氏亦是如此应答。邓氏思忖 ,此或子之余精溢入于女之阴户,结成此胎,未可知也。
  且私秘之不问。及至十月期足,封氏果生一子,而娥秀亦生一子。邓氏知之,即来取水淹死,思欲灭其迹而不欲令丑声闻于外也。娥秀见母来溺己之子,即来抱住哭曰 :“女儿此子,又 非奸淫,亦非外出,此胎天意所在,或是神力所为。嫂同育得,我独肯死之乎 ?”邓氏不奈女何,况知女无外交,乃不得已,叫稳婆洗起。过了一月,外人只道封氏双胎,亦无人知。
  及至十月十三日,关亲家遣媒行聘,并来报归亲日期。适逢稳婆抱得娥秀之子在外游嬉。媒人认得稳婆,遂问曰 :“此饶宁相公之子乎?”稳婆曰:“此饶宁相公之外甥也。”媒人听得此句话,心中顿生疑忌。酒筵已罢,转到关家,乃把“外甥”
  之说报与关鲸。鲸即大怒,遂往府中郭爷处,告状退亲,惧被淫媳玷辱清规。
  告状:生员关鲸,系潮州府学,告为退亲事。男化龙,凭媒聘到北门饶庆女为媳。指望清白传家。不料饶庆内行不淑,纵女行淫,无夫有子,漫不惭藏。似此不洁之妇,何以承宗衍后?告乞离异,令男别娶,庶使有家得闲。上告。
  郭爷看了状辞 ,心中自忖,无夫而育子,且又闻于邻右,育起在家,此必大有蹊跷。遂出牌,差皂隶童安去拘饶庆来对理。饶庆即来投到。下诉:诉状人饶庆,诉为激浊澄清事。庆家素号清白,内外各有严规。女娥秀出聘关氏,母教尤谨。前月因无人道生子,众咸称祥,捉身育起。窃思内省无疚,始拒群疑。女有丑行,何敢育子?恳天究冤,庶使女节得完。哀诉。
  郭爷看了诉状 ,见饶、关俱在面前,说道 :“房帷之事,必究妇人,方得真情。尔二人结亲访义,安可以此不讳之事来争?”及问饶庆曰 :“尔妻多少年纪?”饶庆曰:“小的妻子,五十已过。”郭爷曰:“可取来此听审 。”饶庆只得到家,取得妻子来见。郭爷骂曰 :“母纵女儿妄行不讳。从直说来,免得受刑不便。”邓氏只得直诉曰:“小妇人前日见女身重,以刑鞫 之。女诉彼晚哥与嫂同睡在床 ,叙室家之好。女在隔壁知识,渐开窃聆,风行草偃,即不能禁凡心。五更俟哥归学,乃入房搂嫂,仿其床第之好,遂而有孕。小妇人治闺颇肃,五尺之童,亦未敢入。此系真情,乞爷斧断 。”郭爷闻邓氏之语,豁然心悟。命送邓氏归家。乃问关鲸曰:“尔意是退亲,还要如何?”
  关鲸曰:“小的闻亲母之言,则小媳制行无玷,不愿退亲。”
  郭爷乃谓关鲸曰 :“饶氏与嫂同睡而孕,此盖少女欲炽阴盛,而嫂甫离其夫,则阳精尚充满于内,二女阴媾,安知非嫂之阳精入女之阴室乎 ?无夫而交,其子无骨。而此能成人者,盖实得其阳精,而非徒受其气者可比,他日必多育矣!贤契再不必多疑。”乃判曰:气化刑化,阴阳之运用无穷;男欲女欲,健顺之阖辟至妙 。无夫而生子,固曰不祥;借气而成胎,要非无自。
  今审得饶氏借嫂之余阳而肇孕,藉己之阴盛而子男。此虽姑嫂之戏成,实非外来之妄念。子归嫂养,女入关门,二家无得生疑。立案存证。
 




郭公案
剖决寡妇生子



  成都华阳县六都范家 ,在西川称为巨族。范代及妻黄氏,生子范君尧 ,幼而颖异,博学能文,十五入府庠。娶妻苏氏,素行姆教,夫妇相敬如宾。一日,范君尧因读书过度,苦于思索,卒死于书房。时苏氏年方十六,已有孕在身。遂继天下制,乃自筑一室,四围风火砖墙,密不通风,止留一窦进饮食,留一婢在内服侍。迨至十月,乃生一子,取名范兆程,在于室内鞠育。至六岁,兆程知识豹变,可以就学,乃呼婢女唤至公婆,开墙交与儿子 ,令公婆领去读书。墙仍整过,子母不相见者,已逾十年。
  时兆程能继父志,仍复附籍府庠,一家不胜欢喜。兆程既做生员,思量必要见母,乃隔墙呼曰 :“孩子得父母教训,今已才得成人,父既不能相见,母隔一室,独忍孩儿永不得一见乎?”苏氏命开其墙,兆程得入,乃拜母养育之恩。母子少坐片时,因欲更衣,乃就母之溺器,母随孩亦更衣于原器。子后辞出,母仍筑其墙,以杜往来。一日之间,苏氏遂觉震动孕身,数月后,乃生一子。苏氏自知此身绝无外染,孕育起,以观时变。时有范君尧堂弟范君禹,刻薄奸险,无所不为,久欲利代家财,见有兆程,不敢启齿。今探得苏氏开墙呼子入室,遂孕而生子,乃捏为子母通奸,遂写状,竟往按察司去告,意图置他母子死地,贪他家财。遂入司投状:告诉人范君禹,系华阳县六都民籍。告为渎伦大变事。
  兄死,兽嫂苏氏杜门守制。育子兆程,附籍府庠,年已十六。祸因一月,苏氏毁垣,呼子入室,留淫数宵。子出复 扃墙室,目今诞子。自恃得计,反行育起。子母通奸,岂容覆载?奸子反育,伦秩大乖。恳天扶植纲常,庶使亡兄九泉瞑目。上告。
  郭爷一见状诉,心中大恼。遂唤范君禹前来审曰 :“范兆程家中还有甚人 ?”范君禹曰 :“还有公婆 。”郭爷又问曰:“范兆程父亲有几兄弟?”禹曰 :“他无兄弟。”郭爷大骂曰:“范兆程止有公婆,又无叔伯,你便思想置他母子于死,则他的家业岂不尽归于尔?”叫牢子取粗夹棍过来,与我夹死这奴才。君禹受夹忍痛,再不肯认。郭爷叫且住了夹,说 :“将这奴才监起,提得兆程到此,审得明白,活活打死你!”
  郭爷遂行文书到学,学官即将范兆程送到按察司。兆程知君禹告他,即包头束腰,来见郭爷。郭爷曰 :“尔就是生员范兆程?”兆程应曰:“小的便是。”郭爷曰 :“尔叔告你渎伦大变,尔详悉说来。”兆程哭诉曰:“小的父死,尚在母怀,母守父制,即自扃一室,方圆俱围高墙,止留一窦进饭食。小的方得六岁,即排墙送出,交与公婆,令之读书。那时小的求一见面而不可得。直至今年二月,小的进学,再三哀告,仅得去墙一见。坐不移时,即命小的出来,墙仍复筑。怎么叔子以此万载秽名,加于母子?”郭爷曰 :“未出之先,那时尔还有甚动静否?仔细记来。”兆程忖之半晌,禀曰:“记得一事,不敢启齿。”郭爷曰:“正要说来。”兆程曰:“小的彼时只在母亲溺器上更衣一次 。”郭爷曰:“后来如何?”兆程曰:“母亲亦随就器更衣。”郭爷听了此语,乃谓兆程曰:“尔母久寡,纯阴用事,尔称就便,则尔乃纯阳之气,蕴积于彼。以纯阴而触纯阳,则阴阳交逅,安得不孕?但吾闻以气而孕者,其子无骨。叫牢子取来我看 。”牢子到苏氏室中,取得子来,放在地上,果是无骨。郭爷曰:“兆程抱将出去,冠带来见。”兆程出外,将子送 归于母,复青衣小帽来见。郭爷叫取范君禹过来。牢子提得君禹到台,郭爷曰 :“告人凌迟,自得凌迟之罪。尔嫂苏氏守节无亏,尔侄兆程事母至孝,况是学中子弟。尔安敢以此大不韪之事加之于彼,而欲夺其家业乎?牢子与我重打四十,再问。”
  牢子打罢,郭爷曰:“这畜生有些家私也无?”兆程曰:“他若有家私,亦不来告此状 。”郭爷叫牢子,再与我上了脑箍,看他认不认。君禹受刑不过,只得直招 :“不合图谋家财,风闻苏氏生子,故此妄捏子母通奸,实欲致他死地,以霸其业。今蒙老爷电察,只望笔下超生。”郭爷大骂曰:“以贞节之妇,以纯孝之子,而皆欲一旦置之极刑,尔心可谓恶过穷奇,毒逾狼虎矣。叫牢子与我再打八十,不死监起。明日又打 。”牢子打下八十 ,君禹已白昏去。郭爷叫拖下监去。乃发放兆程归去,用心读书 ,以显父母。兆程拜谢而去,后果以易经魁于西蜀。
  时判曰:表节重孝,虽愚夫愚妇,亦忻慕而爱乐之。未闻敢行毁节败孝,而甘为不义之行者也。范君禹以无赖棍徒,栖身无地,虽曰范代之堂侄,实则人类之猪狗。意图谋占兆程之业,妄欲玷污苏氏之节。曾不知苏氏亦范妇中之君子,而兆程乃实朝廷上之人才。家无君子,何以成家?国无人才,何以成国?据君禹之恶,诛君禹之心,今拟极刑,以旌节孝。




郭公案
前子代父报仇



  潮州平远县孟林村姜逢时,娶妻谭氏,家事亦颇富厚,只是人烟稀少。后谭氏生一子姜启,亦教之读书。年甫十六,父为之娶妻 ,即谭氏兄弟谭完之女。娶之过门,克尽妇顺之道。
  一日谭氏死去,姜逢时在家,媳妇服事不便。过了三年,有邻人季伯高来相探问 ,见他接递茶汤,甚是不便,乃谓逢时曰:“老官自安人过世,宅上如此冷淡,何不再娶一房宝眷?一来得她服事,二来家中有主,岂不两全?”逢时曰:“后娶之妻,只恐难为前妻之子,是以愚老故不敢娶。”季伯高日:“前村邵安有一女 ,嫁与东村龙家。闻得他女婿旧年死去,其女无嗣,亦要出嫁。老官何不娶来 ?”逢时曰:“但不知其妇如何?”
  伯高曰 :“吾闻其妇年方二十,才貌兼全,德性纯谨 。”逢时被季伯高打动其心,遂将银三十两,央伯高去说。不想姻缘前定,一说便成。
  娶之过门,邵氏初入姜氏室中,小心曲谨,加意奉承丈夫与前子,内外颇无闲言。及过了一年,邵氏见逢时老迈,妇人淫心颇盛,心中便悒悒不快。一日,见对门有一喻姓人家,名吉,年方二十五六,家道颇富,亦新丧妻。邵氏常在门首站立,每与之眉来眼去。后因逢时外出,遂私招喻吉往来通奸。思欲嫁他而无由,吉教他离异子媳,谋死逢时,方可行事。邵氏听吉之方,遂在家中登时变了心肠,终日与逢时厮闹,说道虽是晚婆 ,怎么该服事媳妇,定要逢时将子媳分开。逢时不得已,乃将儿媳分居于祖宅旧屋居住,离此有一里之遥。
  邵氏见子媳去了,可以摆布丈夫,即私约喻吉到家。问曰: “尔说要谋老贼,怎么下手?”吉曰 :“今晚逢时归来,你赔些笑脸与他,然后设些酒肴,与他对饮,待他欢喜吃醉,却将毒药置于酒中,再劝他几杯,可不结果了他。尔可把自家动用衣服首饰,我与你拿将过去,然后在厨下放一把火,并尸烧了。
  尔便胡乱拿些旧衣,逃出儿子那里,去叫他来救火。谁人会说是你谋人?”邵氏曰:“此计甚妙!”遂将自己衣服、首饰,悉卷付与喻吉收去。
  及至晚间 ,见逢时入房,忙赔笑脸相迎。逢时见她欢喜,只说邵氏心性转了,乃问:“有酒,取些来吃。”邵氏曰 :“我已整得在厨下 。”即取酒肴放于桌上,殷勤奉劝。逢时开怀畅饮,饮得大醉 。邵氏即取毒药放于酒内,再劝逢时饮一大碗。
  逢时饮罢,登时药发。邵氏扶之上床,遂收拾了家来,乃将干柴堆在房内及厨下,一齐发火。又到床下发起火来。须臾火焰冲天。邵氏抱得一床绵被,慌忙走出门外,放声啼哭。奔到儿子姜启屋里说道:“家中火发,父亲不见出来,快去救火!”姜启走得下来,房屋已烧成灰烬,哪里见个父亲。及至天晓火熄,见父已烧死于房内,头发俱无,身尚未烂。姜启乃抬出来,备衣衾棺椁 ,厚殓于己所居之庭上。夫妇一边治丧,一边思忖:“我父一向无病 ,娘亲倒会走出,父是男子,反被烧死于火,世无此理!此必奸亲私有外交,故前将我夫妇分出,今日就有此事。必是她将酒灌醉,放火烧死 。”乃问母曰:“尔倒会出,父反死于火,这是怎么缘故?”邵氏曰 :“尔父送我出来。复转家中去救文书簿帐,被火封门,因此烧死。”姜启曰:“此事暗昧不明,我心甚是不服。”邵氏曰:“你心不服,要去告我?”
  姜启曰 :“父亲不明,安得不告?”邵氏遂执棍将儿赶打。姜启见母形状,知的是母谋死。遂奔入府中,具状去告:告状人姜启 ,系平远县三都民籍。告为继母杀父事。 生母早亡,父娶后妻邵氏,来家一载。嗔父老迈,又蓄异谋。本月初三日,挟父将身夫妇分逐远居。突于昨日半夜,火焚父房,奔报父死火中。哭骂逐子,焚夫之心甚验。父不正寝,必有同谋。乞爷详察。激切上告。
  郭爷接了状词,遂出牌去拘邵氏及左右邻舍对理。牌到孟林村,差人便锁住邵氏,左邻锁住匡直,右邻锁住喻吉,邵氏见锁喻吉,心中觉有所恃。差人带府去,喻吉遂教邵氏写状去诉。邵氏到府,乃请人写了一纸状,入府投告。下诉:诉状妇邵氏 ,诉为逆子反陷事。妾适姜逢时为继室,夫妇相敬如宾。突于昨晚失火,夫救妾出,复转抢收文簿,被火封门烧死。孽子反陷妾身烧夫。女柔男刚,未有柔能制刚。丈夫终身仰望,夫死曷能自存?乞爷斧判冤枉,死生衔恩。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