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唐三传

  天子听了,龙颜大怒,传旨:“宣樊家母女见驾。”夫人、小姐领旨,驾前朝见。天子说:“赐卿平身。”龙目一看,果然樊梨花容貌超群,忙开金口道:“你母女情节,程王伯一一奏明,朕已深悉其情,准你状纸,泄恨便了。”
  樊梨花同母谢恩已毕。朝廷进关,一直西行。
  樊家母女回转衙门,夫人说:“儿啊,难得大唐天子,准了状纸,又亏程老千岁在旁,代我母女说明冤屈。此番圣驾到了白虎关,定把丁山问罪,令他请罪。你可放心,夫妻得以完聚。”小姐听了,叫声:“母亲,冤家把我三次休弃,要报他三次仇,磨难他一番,方泄昔日仇恨。”老夫人说:“女儿,你们后生家,偏有许多委屈。据我做娘的看起来,还要三思。”小姐说:“母亲,若不将他磨难一番,焉肯服我?”夫人说:“女儿之言有理。”此话不表。
  再言天子行到白虎关前,薛夫人率领众将来接驾,自陈一本,本上不过说射死因由,求主判断。天子看了,吩咐将丁山绑了来见驾。军士领旨,将丁山绑住,俯伏阶前,天子见丁山,心中大怒,传旨:“午时三刻,碎剐凌迟。”军士领旨,专等午时三刻开刀,此时把丁山魂灵吓散。不知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樊梨花诰封极品 薛丁山拜上寒江
  适才所言,将薛丁山绑上法场,专等午时三刻开刀。这边有仙童、金定各抱一子,营前活祭,抱头大哭,各诉前情。丁山哭道:“二位妻呵,我薛丁山前世做了昧心事,罚我今生颠颠倒倒。事出无心弑父,凌迟之罪难逃。我死之后,须要孝顺婆婆,抚养孩儿,长大成人,与祖父争气。”二妻哭道:“樊家妹妹二次救你,你倒三次休弃,所以有这样大祸。”丁山说:“二位妻呵!我今悔之已晚,不要埋怨我了。”二妻将一杯酒送上,说:“你吃一杯,以尽夫妻之情。”丁山含泪饮了。金莲也来祭兄,同了窦一虎营前活祭,也有一番言语。众将文武,见龙颜大怒,不敢驾前保奏,呆呆相视。内中闪出程咬金,俯伏驾前奏道:“老臣想西番未平,逆谋未除,倘斩丁山,苏宝同复起兵来,谁能敌之?丁山虽是不孝,罪不容诛。目下用人之际,臣保他将功折罪。若破番兵,非寒江关樊梨花不可,此人足智多谋,更有仙术。伏望吾王权赦丁山死罪,贬为庶人。令他步行,青衣小帽,到寒江关请樊梨花出兵到来,万事皆休。若不能请到,再行治罪。望乞圣裁。”天子听奏,说:“老王伯所见不差。”“是,领旨。”正当午时,合家老幼啼哭活祭,只见老将走出来,恐是催斩,吓得众人魂消胆震。刀斧手正要动手,老将连叫:“刀下留人。奉朝廷旨意,权赦丁山,贬为庶人。青衣小帽,不许骑马,步到寒江关,请到樊小姐出兵,赦汝的死罪。刀斧手放绑。”丁山山呼万岁,谢了皇恩,合家老小欢喜,都来拜谢,说:“若无老千岁保奏,丁山则性命不保。”
  丁山死中得活,更换了青衣小帽,别了众人。一路步行,直往寒江关。
  再言程咬金复旨,将情细奏:“梨花二次功绩,愿王封赠他,重起威风。”
  天子准奏,御笔封赠,旨下:樊梨花有功于国,封威宁侯大将军之职,钦赐凤冠一顶,蟒袍一领,玉带一条。打发天使飞马前去,天使领旨而去。
  再言寒江关樊梨花,善知阴阳,早已知道,等候诏至。这日有探子报进,说:“圣旨到,快设香案。”天使开读已毕,樊梨花在香案前谢恩。方知官封侯爵,满心大悦。送出天使回转,众将俱来恭贺。重起威风,日日教场操演,以备西征。
  不表樊梨花之事,再言丁山在路,渴饮饥餐,凄风冷雨,艰苦异常。走得脚酸腿疼,叫声:“天呵!我薛丁山命好苦。樊梨花这贱人,犯了许多恶迹,誓不与他成亲,把他三次休弃。他怀恨在心,此去请他,谅必不从。虽然怪我,已经奉旨请他,不敢违旨。”算计已定,不一日早到关前。身上穿了青衣小帽,无颜问人,伸伸缩缩。看天色要晚,说不得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之面。只得含着羞耻,把头上罗帕一整,身上布衫一理:“我官职虽然削去,官体犹存。”摇摇摆摆,进了关门,大模大样,叫道:“门官,与我通报夫人、小姐,说薛世子要见。”那门官听得,走过去一看,说:“你是什么人,在此大呼小叫。”丁山说:“我是薛世子,要见夫人、小姐。”门官说:“你云薛世子,如今在那里?吾好去报。”丁山说:“在下便是。”门官说:“唗!放你娘的屁!薛世子同元帅前来征西,好不威风。看你这人狗头狗脑,假冒来的。禀了中军,打你半死才好,与我走你娘的路。”丁山听了,满面羞惭。也怪不得门官,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只得忙陪笑脸上前说道:“门官,我真是薛世子,假不来的。因犯罪,朝廷削去官职,除了兵权,贬为庶人,前来求见。”门官说:“你原就是薛世子,犯法削职,令人快活。你可为忘恩负义之人,小姐救你两次性命,你三次休他。今来求见,有何话说?”丁山叫声:“大哥,不瞒你说,只为我犯了剐罪,亏得程千岁保奏,奉旨前来,请樊小姐破番邦,将功折罪。相烦与我通报一声。”
  门官听了“奉旨”二字,不敢耽搁,禀知外中军。中军连忙传令,里面走出女中军,问道:“何人传声?”外中军说:“薛世子奉旨前来,请千岁爷出兵。故此传报。”女中军道:“且站着,待我通报。”进内衙禀知樊梨花。梨花听了,恨声不绝道:“你传话对他说,千岁亲奉圣旨,官封侯爵,永镇寒江,要操演人马,不得功夫接见。既然圣旨要我出兵,拿凭据来看。”
  女中军领命,出了私衙,叫一声:“外中军过来,千岁说:“既然如此,可有凭据?’”外中军、门官说了,丁山听见呆了,前日性急,不曾奏过。凭据全无,如何请得动他?今番空回,性命难保。只得硬了头皮,又要开言。
  只听三声炮响,就封了门。门军说:“薛世子,封门了,外面去,有话明日再禀。”丁山听了,只得回饭店安宿一宵,夜中想起樊梨花,当日十分爱我,故此弑父杀兄,献关招亲。待我明日细告前情,他必然怜念,决是去的。思想一夜不表。
  次日天未明,丁山早早抽身,梳洗已毕,穿好衣服,来到辕门。只见大小三军,明盔亮甲,排齐队伍,伺候辕门。只听得三吹三打,三声炮响,大开辕门。内中传令:大小三军起马,往教场操演。那外面答应如雷,人人上马,一队一队,向前而行。后面许多执事,半朝銮驾,前呼后拥,樊梨花坐了花鬃马,头戴御赐凤冠,身穿蟒袍,腰束玉带,足登小乌靴,威风凛凛。
  丁山不敢上前去禀,掩掩缩缩,满面无颜。却被小姐看见,说:“中军官过来,问那青衣小帽是什么人,闯我道子,莫非奸细?与我绑入教场究问。”
  八人牌官,一齐答应,将丁山捆绑,带往教场。
  梨花来到教场,三声炮响,大小三军分立两旁,一齐跪下。小姐下了马,升了演武厅,坐在金交骑。众将打躬,分立两旁。攀梨花传令带奸细过来。
  牌官答应,即将丁山放在案前。丁山吓得魂不附体,爬起身来,立而不跪。
  梨花大怒,喝道:“你这奸细,见本侯倔强不跪!”丁山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怎肯低头拜妇人?我奉旨前来,你反面无情,不认得我么?”梨花说:“原来你就是忘恩负义的畜生!既说奉旨前来,圣旨在那里?好设香案开读。”丁山无言可答。梨花说:“一派胡言。女兵们把这畜生打皮鞭一百。”
  两旁女兵一齐动手,将丁山吊在旗杆之上,皮鞭抽打,打得了山叫苦连天,说道:“小姐饶命,虽是我忘恩负义,须看我父母之面,饶了我薄情之人。从今以后,再不敢了。”小姐铁面不睬。丁山打了五十,死去魂还,吩咐住手,旗杆放落丁山。小姐说:“旗牌官来,你将薛世子背负回家,调养好了,着他回去见圣上,说千岁爷不奉诏书,断不出兵。”旗牌领命,背世子回到家中。丁山疼痛难当,恨恨之声不绝:“今日把我毒打,全没夫妻之情。嘎!我不仁,他不义,冤冤相报。我寻死罢了,又丢不下我母亲。”哭个不了。
  旗牌说:“世子,我劝你且免愁烦,不要悲痛。方才千岁爷叫我打发你回去,讨了圣旨,方许起兵。看你遍身打破,如何行走?且在舍下,调养好了,回去。”每日吃了些红花酒,大鱼大肉将养。
  丁山身子好了,拜谢旗牌,作别起程。一路思想,心中好不苦楚。怎生见得圣上说?也罢,少不得一死,硬了头皮,一路回来,晓行夜宿,不日到了白虎关,营前俯伏。值殿军官启奏,天子宣召进营。丁山俯伏驾前奏道:“臣薛丁山,前往寒江关相请樊梨花出兵。他道我假称圣旨,并无凭据,将臣痛打五十皮鞭,不肯出兵。前来复旨,望王赦罪。”天子听奏,龙颜大怒,道:“朕前吩咐,若请不到樊氏,以正国法。”传旨:“推出营前斩首。”
  御林侍卫遂将丁山绑了,推出营前。吓坏两旁文武,闪出军师徐梁,奏道:“世子薛丁山,英雄无故。国法该斩,臣保他七步一拜,拜到寒江,求得樊梨花回心,前来见驾出兵,以赎前罪,伏乞圣裁。”天子准奏,传旨放了丁山,丁山遂进营谢恩,出营又谢了徐梁。徐梁道:“贤弟,我和你同是功臣之后,为国求贤,何谢之有?我在驾前保奏你七步一拜,拜上寒江关,恳求樊小姐出兵,圣上方赦你死罪。若请不到,其罪难免。”丁山流泪道:“徐恩兄啊,可恨樊梨花,必要圣旨为凭。若无诏书,只怕求恳不动。”徐梁说:“贤弟这件情由,怪你自己不是,不该三次休弃,怪不得他作难。圣上旨意,无非要你拜樊小姐回心,岂有圣旨与你?依我的主见,照七步一拜拜去,樊梨花起了怜念乏心,前来见驾,也未可知。”徐梁说罢,别了回去。丁山好不沉闷,不敢回去见母,备了一只香几案,七步一拜。一路想起,好不伤心,拜得腰酸足痛,饥餐渴饮,吃了多少辛苦。
  不表薛丁山路上之事,再言梨花打了丁山,旗牌调养好了,放了他,心中早已算定,差人打听。这一日,探子禀了小姐。小姐说:“你到白虎关打听世子消息如何?”探子立起身,将此事细说明白。小姐说:“如此,再去打听。”探子领命,小姐打发探子出去,心中不胜欢喜:“想你前次休弃我,我今日三次难你。”遂即来到后堂。夫人说:“我问你,丁山打了皮鞭回去,差人回来,说唐王把他什么样了?”梨花将差人之言说了一遍。夫人大喜:“难得唐王与你出气。他七步一拜,前来请你,你须念公婆之情,依他恳求出兵便了。”小姐听了,把手一摇,叫声:“母亲,冤家做得薄情,使我怀恨在心,还要弄他颠颠倒倒,才好心服。”不知弄出什么事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难丁山梨花佯死 薛丁山拜活梨花
  适才话言不表,再言梨花叫声:“母亲,孩儿有起死回生之术,戏弄他一番。”夫人说:“人死焉有回生之理?”梨花道:“母亲,孩儿学庄子仙术,待孩儿诈死,传令三军,俱穿白衣,备俱棺木,将儿成殓。正堂可设具灵座,人人大哭,个个悲伤,候冤家到来,母亲还要假哭,痛骂他一番,埋怨他忘恩负义,好叫他心服情愿。”夫人听了,深信女儿变化,满口允承。
  小姐登时诈病,三日之后死了。三军闻知,均皆痛哭,挂白开丧,件件端正。此话不表。
  再言薛丁山吃尽千辛万苦,登山涉水,七步一拜,拜得脚跟肿痛。若还不拜,其罪非轻。打起精神,一路拜来。看看将到辕门,只见辕门挂白,心中大惊:“不知死了谁人?不免闯进去,问个明白。”手执香凳,那军士认得的,开言叫声:“大哥,那千岁衙门死了那一个?挂白在此?”门军听了,双眼流泪,叫声:“世子,不幸千岁得了急病,三朝亡故了。”丁山听了,吃惊非小,跌倒在地,半晌方醒,叫声:“天呵,我薛丁山何等命苦。吃辛受苦,拜到这里,只求小姐回心出兵,不料小姐急病而亡,怎好回复圣上?也罢,小姐虽然身死了,待我拜到灵前,诉明心迹,回去死也甘心。”门军听说,报知夫人,夫人吩咐开门。丁山哭拜进堂,见了小姐灵座,放声大哭,叫声:“妻啊,我原自己不是,二次救我,三番休你,所以有此大祸。虽然小姐身死,怎好回旨,不知可有遗言么?”夫人在内听见,走出厅来,带泪骂道:“无义畜生!害她身亡,还要在此假哭。与我打出去罢!”一班女将手执皮鞭,打将来了。丁山一见他们打来,转身就走,女将闭上内堂门了。
  丁山即啼啼哭哭,又被夫人数落一番,不敢讨遗表,只得再回白虎关。一路上许多苦楚,不表。
  再言小姐重又开棺,对夫人道:“孩儿诈死,难这冤家。只恐朝廷知道,有欺君之罪。不如先上表章,陈情说明,差人先去奏闻,朝廷决不加罪”。
  夫人道:“我儿之言有理,赛过男子,神机妙算。快修表章。”小姐将表章写得情词恳切,甚是分明。内衙拜本,差人连夜起程,不分日夜,赶到白虎关下马,走入内衙,接本天官奏上。皇上见了樊氏奏表,龙心大悦,想西番有这等才女,要三难丁山。朕今用人之际,焉有不准,对程咬金称赞梨花能干。此话不表。
  再言丁山一路辛苦,回到御营,哭诉天子。天子假意大怒:“朕差你去请樊梨花,说没有凭据,不肯出兵。今次又着你拜上寒江关,为何说梨花身死?明明一派胡言。既然病死,没有遗表?只是怪你三番休他,难你忘恩负义。前日徐军师保奏,若请不到梨花,立行斩首,你还有何说?”传旨:“将欺君杀父之罪,乱箭射死。”御林军一声领旨,将丁山绑在旗杆之上,专等行刑旨下。丁山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惊动了薛老夫人,同了两个媳妇、金莲小姐,看见丁山吊在旗抨之上,四十名弓箭手,扣弓搭箭,等候时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