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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刚峰先生居官公案传
第四十七回 判烛台以追客布
江西铅山县,有一姓饶名儒者,家亦富足,父母具庆,兄弟饶学。
一日,父母呼儒曰:“吾家虽殷富,每思成立之难。吾今唤汝训诲,汝能遵依吾言,当思祖德之勤劳,怀念父功之刻苦,孜孜汲汲,以成其事。汝切勿守株待兔,以恋娇妻。当收资本,往外经营,则可以盈其资财,于身不弃,于人无愧,可以长守其富矣。不然,非我所知也。吾今令次儿饶学守家,令汝出外经商,口使得获微利,以添用度。不知汝意如何?”饶儒曰:“儿承大人亲诲,当铭刻于心,不敢违背,只不知大人要儿往何处经商?愿赐一言,儿当领命而行也。”父曰:“吾闻杭州极好卖布,汝可将赀本往松江各处收进,前往杭州,不消一年半载,自可回家矣,岂不胜如坐守食用乎?”
饶儒依了父言,遂将银两,径至松江各处,收布五担,前至杭州,住在东门城外姜美胜店里安下。发卖未及二日之间,饶儒自觉不乐,乃令家童,沽酒散闷,贪饮几杯,俱各沉醉。不防姜美胜近邻,有一梁德会者,蓦见饶儒带布入店,即于是夜三更时候,将布五担,尽行偷去。次日天明,饶儒酒醒起来,方知布被贼盗去,遂即叫店主人姜美胜近前告诉,曰:“吾今初到杭州,投汝店内安下,你是有眼主人,吾是无眼孤客,在家靠父,出路靠主。何得昨夜见吾醉饮几杯,行此不良之意,串盗来偷吾布五担?吾意汝为典守之人,决亦难辞其责,今不跟究来还我,吾必与汝兴讼,那时悔无及矣。”姜美胜辩说曰:“吾为店主,以客来为衣食之本,安有串盗偷货之理?”饶儒并不肯听,一直扭到海公台前告理。
海公道:“贼情之事,要见赃证,今既无赃,不准状词。”饶儒再三哀告,海公即将姜美胜当厅勘问,姜美胜仍辩说如前。海公思判不得,即唤左右,将饶儒、姜美胜俱且收监,悄地分付手下吴升,遍行密访,看是何人盗此布,可速回报。吴升领命,遍地密察,已经三日,却无踪影,乃回复海公:“小人遍处密访,皆无踪迹。”海公乃曰:“此事无赃、无证,实难判断,却如之何?只得取出饶儒、姜美胜二人来,发放回家罢。”遂令左右,取出饶儒二人出监发放。二人至厅跪下,海公乃曰:“汝布不知何人盗去,至今三日,不见踪影,如何得明白?况且又无赃证。”遂即将二人每责十板,发放回家。去毕。岂知梁德会盗其布匹,已藏在村僻去处,即将其布首尾记号,临时涂抹,更以自己印记印上,使人难辨。摆布停当,然后挑入城中去卖,一发都卖与方材铺内。梁德会得银入手,并无一人知觉。
后来,海公因将饶儒与姜美胜二人责打发回之后,海公乃自思之:将何以得明此可也?忽然付起一计:不若令吴升前去拘此二人,一路扬去,说今衙内有一烛台,会报祸福,使众人聚集观看,那时,料可以有得明处。遂令吴升,前来拘饶儒与姜美胜说:“布贼已获了,老爷衙底有烛台说出来,今来拘你去审。”街市之内,闻知海公衙内有一烛台,能说祸福,各奔争而来看。海公见人多集,遂喝令左右,将门闭上,把内中看者,扯下三四人跪了,海公乃曰:“吾在此判事,那许你等混杂。何故不遵法度,擅入公厅?实难饶你等罪责。令着汝四人,将内中看者,报其姓名,俱各要罚布一匹。汝四人可即妻拘齐来,庶免你四人之罪。”四人领命而出,顷刻之间,进府交纳。
海公乃令饶儒进前曰:“汝看这里许多布在,汝可认看,有你的布在无。”饶儒即将许多布,从头一匹认过,认至其中,抽出二匹,乃是自己所失之布,遂告曰:“老爷,这二匹是小人的布。”海公曰:“此布首尾印记不同,你怎认得是?”饶儒曰:“此布首尾印记虽被贼换,小人中间还有暗记,尺寸可验。相公不信,可将丈尺量。如若不同,小人甘当认罪。”海公如其言,果然毫末不差。海公遂问四人:“此布是何人的?”四人即出究问,知是方材铺内的。海公便令拘方材追问,方材指是梁德会所卖与的。海公又唤左右,拘梁德会审勘。梁德会拘到厅下,海公喝道:“此贼好大胆,窃偷饶儒之布,卖与方材,是何道理?”梁德会曰:“小人未曾卖布与方材。饶儒布被盗,亦不干小人事。”海公道:“这贼尚得刁嘴。”喝令责打四十。梁德会看见方材在证卖布,姜美胜在说:“平生无徒,非卖盗来的布,却那里来的?”梁德会见事至如此,不能走脱,又受严刑不过,只得一一招认,不合盗布客布五担。止卖去二担,更有三担寄在僻静乡村之内。海公令公牌张权跟去追完。饶儒、姜美胜二人,感谢而去。海公见梁德会平昔惯贼,是一恶人,遂拟问,发边远充军。
告引盗偷走财本
告状人饶儒,告为殄贼迫偿事。切身装载布匹,往省货卖,投居姜美胜店。岂恶人面兽心,见身带得货物布匹,记有五担,是夜串贼搬走一空。切思父娘财本,跋涉江湖,被贼所袭盗去,冤同山海,乞天拘究追偿。衔恩。上告。
诉
诉状人姜美胜,诉为烛冤事。身素守分,毫不非为,祸因昨夜盗入胜室,止挑去饶儒布五担,美胜并悉无知。岂儒坐身串同,逼勒赔偿,情实可矜。切思胜籍伊客为衣食之本,安有串贼偷盗之心?伏乞仁台作主,劈冤干善。上诉。
海公判
审得梁德会,乃盗跖之首耳,罪恶盈甚,府县案盖叠鱼鳞矣。今又窥见饶儒来姜店居,止有布五担,辄起盗心。彼夜即掘挖人室姜美胜店中,盗走饶儒之布五担,价值一百余两。伊尽夺之以利己者,非不狠毒哉?然诸罪贯盈,天网不漏,使惯贼梁德会,自露真赃于方材之铺,必不知恶贼之所盗,即饶儒亦谓姜美胜串同之疑,从何白乎?固白天之所使,实人之不能为也。赃既真实,罪所不逭,盍拟充军毋辞。原赃给还失主。
第四十八回 为友伸冤以除奸淫
江山县有一姓王名谟教,为人春风,好交结名士,娶一妻,姓熊名月娇,容貌美丽,但侈于风情。王谟教有一朋友陈英策,乃是个轩昂丈夫,往来其家甚密。熊氏颇以言语调之,陈英策以与王谟教交厚,敬其是嫂,纵有戏谑,不及于乱。
一日,陈英策因遇重阳,来寻王谟教赏节,适王谟教上庄未回,熊氏闻知陈英策来到,即出见之,笑容可掬,便邀入房中安顿坐定,抽身向厨下整备酒食,进来,与陈英策无疑坐在二边相陪。酒至半酣,熊氏道:“叔叔,今日重阳佳景,婶婶在家,亦等候叔叔回来,同饮酒否?”陈英策答道:“贱叔家寒,薄酌虽有,不能够如此丰美。”熊氏有意劝他,才饮了数杯,淫情逸兴,斟了一杯酒,起身持与陈英策道:“叔叔先饮一口,看滋味如何好否?”陈英策大讶道:“贤嫂休得如此,倘家人知之,则朋友伦义绝矣。从今休使这等见识。”言罢,推席而起,走出门首,却遇王谟教回来。见陈英策,就欲留住,陈英策道:“今日不得与故人叙话,贤兄远回劳苦,勿留小弟,再日相会。”径辞而去。王谟教人见熊氏问:“陈故人来我家,如何不留待之?”熊氏怒云:“你结交得好朋友,今知你不在家,故来相约,妾以谓是你故交之友,好意备酒待之,反将语言戏妾,被我叱几句,没意思走去。问口则甚。。王谟教半信半疑,不敢出口。
过数日,陈英策往母舅家回,至街头,恰遇王谟教过来,陈英策近前,邀入茶店中坐定,沽买一壶,叙饮三杯,酒中,陈英策乃道:“兄之尊嫂,是个不良之妇,从今,与兄不能相会于家,恐遭人有嫌疑之诮。”王谟教道:“贤弟如何出此言?便是嫂有不周言语,当看我往日情分,休要见怪。”陈英策道:“贤兄门户,自宜谨密,只此一会,余无所嘱。”饮罢,各散而去。
越日,英策往省贸易,欲见王谟教相辞,不遇而行。比及王谟教知之,英策离家已四日矣,怅怅不悦,亦欲往省中收取帐目,乃邀家人胡一同去。岂知胡一与熊氏通奸,情意甚密,人莫之知。胡一因恋熊氏之故,乃推辞不肯去,被王谟教打责一番,只得收拾行李。临起身,入房中见熊氏,商议其事。熊氏道:“但只要你有计较,谋取他回来,我自有主张。”胡一欢喜领诺,遂同主人离家。行至九江地头,要过黑龙潭,王谟教乃在往日相识稍公张富讨船,至晚泊船,买香纸做了神福。胡一乘机劝主,痛饮至醉,张稍都去歇息。至半夜,王谟教起船小便,胡一扶出船头,乘他宿酒末醒,忽声水响,推落在江中去了。胡一假作惊色,叫道:“主人落水!”比及张稍起来看时,救之不及。江水深不见底,又是夜里,如何救得?只得挨到天明。胡一乃道:“张驾长,主人今已落水,不能得救,没奈何,只得回去报知。”张稍心下顿疑:王某死必不明。将船开了而去。胡一抛走回家见熊氏,密道其事,熊氏大喜。虚设下灵席,日夜与胡一饮酒取乐,邻里颇有知者,隐而不言。
忽日陈英策思乡,岑寂无聊,偶出镇口闲行,正过游来亭,远远望见着王谟教来到。陈英策认得是王谟教,连忙走近前,携住手道:“贤兄因何来此?”王谟教道:“自从别后,一向思慕,今有一事相托,万望勿阻。”说罢,眼泪双垂。陈英策道:“前面亭上少座片时。”遂邀到亭上坐定。乃问:“日前,小弟起身之际,正待见贤兄一辞,不遇,径行。今幸此会,为何怏怏不乐?愿闻其故。”王谟教泣涕俞甚,道:“当日不听贤弟之言,惹下终天之别,一言难尽。”陈英策尚不知其死,乃道:“贤兄烈烈丈夫,如何出此言?”王谟教道:“贤弟,自从那日相别之后,我亦有往省之行。行至镇江,却被家人胡一,利吾之妇,用谋乘醉,推落江心,尸首已葬鱼腹,只灵魂不散,欲诉无由。今遇故人,得以面陈,乞为伸理此冤,义当重报。余无所托。”陈英策听罢,毛发悚然,抱住王谟教道:“贤兄此言是梦中耶,果有此情乎,必不敢负贤兄之托。且问当时落水之间,曾有人知否?”王谟教道:“镇口稍公张富颇知。吾与贤弟幽冥之隔,再难会也,从斯别矣。”道罢,陈英策忽然昏迷,半晌而醒,寻取故人不见,连忙回转店中,收拾行囊,辞别店主人而归。
回至家中访问时,王谟教已死过六十日矣。陈英策备香纸,径至其灵前哭奠,熊氏恨之不出见,惟王谟教妾赵氏,出之接纳,悲诉其冤倩。陈英策抚慰良久而别。回至家中,心下甚是不乐,乃曰:“吾与王兄结交兄弟,有同生死之誓,正谓此不良之妇,因以弟兄间阔。今此淫妇,与仆胡一通奸,谋杀亲夫,何忍得不为故人伸冤,具状以告乎?况之曾以幽灵托我,岂可负故人之托,使之负屈于九泉之下?”展转思量,慰慰不已。遂具状于海公处陈告,谓仆与主母通奸,谋死主人之情。海公即差张权,拿胡一并熊氏到厅前跪下,海公跟勘,胡一争辨,不肯招认,只得发熊氏、胡一二人监狱,究问数日未决。海公思量:通奸之事的有,谋死主人,但末得证见,如何肯认?乃密召陈英策问云:“汝故人既有此托,曾言当日船稍是谁?”陈英策道:“九江镇口张富也。”海公次日又差张权,前到镇口,拘得张富来衙,问其王谟教过江情由。张富答道:“那日夜深落水之时,江水最深,黑夜不能得救,彼及落水,我等俱睡了。落水之后,胡一方叫知,待起救不及矣。”海公听得张富之言,心下自口明白,乃与胡一曰:“汝试以语言证之,胡一若果有亏心。必自招认。”遂取出熊氏、胡一二人,当厅审问。胡一见张富在旁,便有惧色。海公问:“张富,王谟教在你船上,落水是自失耳,还是胡一推落耳?”张富指言:“当夜是胡一推落下水。”胡一心慌。海公喝令严刑拷究,胡一只得吐实,招认谋死情弊,遂成案卷。海公判令熊氏、胡一死罪,给钱赏张富回家。陈英策为友伸冤雪恨,不负故人之阴魂投托,仗义之人矣。王谟教妾赵氏生有一女,年方十二,就嫁与陈英策之子为妻,承王谟教家业。
告通奸谋主
告状人陈英策,告为逆天通奸谋主事。切身契兄王谟教;娶妻熊氏,岂恶仆胡一,贪氏美丽,每行调戏,熊氏淫贱,背夫与奸,计谋害主,乘酒推落江心。奸恶诡计,人莫能测,契兄谟教,陡遭恶手谋死,阴魂不散,冤灵托身,代为雪冤。似此逆天侮法,通奸谋害,情实可惨,恳天除害,杜奸正法。上告。
诉
诉状人胡一,诉为黑冤事。枭恶陈英策,素不安分,为害百端,祸因与身有仇,常欲害身,趁今主之死,捏言家人与主母通奸,谋死主人,情实胡陷。既言有奸之情,邻甲岂无一知,独伊知之?仇挟陷害,情理炽然。乞天详察豁命,如果有奸罪,甘大辟。哀诉。
海公判
审得熊氏,乃一淫毒之妇也。以夫王谟教远游商贾,伊之情意一兴,彼之不得应制,乃与仆胡一通奸,其情实可恶矣。然既奸之,又共谋之,恶胡甚哉!若非阴灵不昧,冤魂投托故人,谟教之冤,焉能伸雪?固知伊等之罪太甚,阴灵必不瞑目于九泉矣。胡一以主酒醉,乘机谋死,律所不逭。熊氏与仆通奸,令仆谋害亲夫,二人俱合拟死,庶使萧何不坏,奸淫杜绝。张富应合给赏回家。陈英策为友而代雪冤,生则有同志之交,终则有不负幽魂之托,谟教终天之恨,皆得英策而伸雪矣。合令英策之子,赘入王谟教之门,以承其家业,续谟教之后。如律取供。
第四十九回 奸夫淫妇共谋亲夫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