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公案

  贤臣又吩咐书吏作文一道,立刻行到宛平县,把胡妻不见一案用文关来,带到私宅中问明他故,请旨定夺。即将文书作成,命伺候人役,持文到县提人。再说贤臣离座下堂,乘轿出衙,关太跟随至府。贤臣入内、取出关太诉状,重新又看,上写:具禀:小的关太,因无生计,半夜至一山,名曰桃花岭。上有唐建桃花古寺一座,甚为宽大。小的作贼,挖洞进内。但见屋内空虚,并无银钱。正在自怨时衰,忽然逢着怪事:撞见一位公子,在秘室遭难。见着小的,误作杀他之人,惊跪在地,哀告求生,说是旗军,系官宦子弟,父为梅林章京,膝下只他一人,名叫巴州布。此寺是乃父辖下。该住持僧慧海,春秋二季上京,与伊父相往来,宾客相待。伊父供其银,作其子夏天避暑之所。伊今岁来寺攻书,住在山上。适恶僧上京,发售该山树果。巴州布寺中乏伴,偶然散步闲游,行经庙后,遇些青春妇女,欲即走避,奈不识路,以致互相逢见。不料恶僧回寺之后,初尚同用茶饭,既而往内复出,把伊拉到空房,举刀要命。
  巴州布跪求。恶僧看其父情,留下毒药等物,令其自死。
  免漏风声,将门锁上。如天明不死,仍是刀下倾生。小的闻言,气忿在心,随将来意述明。公子叫小的救命;又说,恶僧万恶,还有众僧,武艺精通。求民半夜搭救,逃走到京,好告诉他父,启奏调兵,擒拿恶僧。小的听言有理,当即救公子出寺,送至京城。到家几日,并无音信。小的不平,是以来此投书上禀。
  贤臣看毕诉呈收起。又叫关太进书房,复又追问一遍,说:“你有传家宝刀一口,现在哪里?拿来我看。”关太答应,从腰间取出。只听叮当一声,关太双手将刀奉上,说:“请大老爷过目。小的此刀,传家七代,名曰折铁倭刀。祖传三十六路,变化多端。”贤臣闪目细看,有诗为证:刀柄可把,利刃吹毛。
  倭钢炼就,上将魂消。
  传家至宝,避邪降妖。
  施公看罢交还,关太重新将刀收好,一旁站立。忽见守门人进书房回话:“外有顺天府衙役求见。”贤臣吩咐令他进来。
  不多时带进,跪下报名:“小的郭起凤给大老爷叩头。”“小的王殿臣叩头。小的二人,奉命到宛平县,把胡妻一案提来。”
  老少二人跪在左右。公差退下。贤臣观看已毕,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84回 翁婿当堂实诉 贤臣问得隐情
  再言那人见问,口尊:“大老爷,小的住在护国寺东廊以内。小的房主,官名都称按大爷,现为梅林章京。小人作工,住房一间,工钱五百,夫妻两口度日。老妻与房主煮饭,暂作月工。所生一女,名叫关姐,今年二十过门;这个就是女婿。
  偶出怪事,小的女儿过门,未满一月。忽然那日他到小的家要女儿,回说未回家,他竟不依,反赖小的将女藏了。翁婿之冤,因此断不明白。告进宛平县,二月有余。幸喜青天提问,好似拨云见日。小的名叫马富,妻子秦氏,皆五旬。这是小的真情,望大老爷明镜高悬判断。”言罢叩头。贤臣说:“少年之人说来,不许隐藏。”那人见问,尊声:“大老爷,小的名叫胡六,白塔寺后住。寡母今年五十一岁;小的二十四岁。父在日定下亲事。困穷耽缓,今岁方娶过门。尚未一月,那晚忽然不见。小的次早去岳家吵闹,竟赖未归。告进二月有余。小的手艺为生,耽误时日,叩求老爷速判冤枉。可怜寡母无靠。”言罢叩头,哭得可伤。
  贤臣听闻,忽然想起一事。叫声:“马富,有一个桃花寺慧海和尚,与按大爷家往来,不知你见过没有?”马富说道:“如若老爷提起慧海和尚,小的怎么不认得的呢?是女儿干伯伯,认婿为干儿。女儿出嫁,曾来帮了好些东西。自此以后不来。”贤臣听闻,言言对景,心下明白,吩咐胡六、马富:“你二人不用胡赖!本府另有裁处。放你二人讨保回去,营生度日,汝女日后自有下落。暂且回去。”又叫:“郭起凤、王殿臣,你们快将他带到衙门,告诉书吏,如此这般,事毕回话。”
  公差答应,带下去了。
  且说次早贤臣吩咐备马上朝,来至禁门,随众出班。紧走几步,赶至梁九公跟前,带笑说道:“梁老爷,少停贵步,卑职有机密事转奏圣上。”把本匣付与梁九公。太府接过匣,转身进太和殿。不一时膳盒下来。九公一见,忙把本章呈上。皇爷接过,闪龙目细看:原来桃花寺凶僧慧海和尚作怪,隐藏妇女。看罢,龙心大怒,命内侍拿过文房,皇爷在本后批写了几句。九公接过御批,装入木匣掩定。转身至金阶,高声说:“旨下!施府君接旨。”贤臣答应,出班跪听宣读。梁九公带笑说:“皇爷准奏,照批行事。”贤臣谢恩站起,接过木匣,又说:“梁老爷,你把那数名老伴伴,多拿盘川,打发到顺天府,起路引,叫其回家。不过压压耳目,再上京来。也算遵旨办事。”
  梁九公说:“承情,知道了。”言罢,进内缴旨。
  贤臣见众公俱散,也就乘马回府。下马至书房,展开本章,批写着:“依卿行事,私下便调将提兵。若有不遵旨者,立即拿问,带回赴京。”
  贤臣看完批语,甚喜。只见施安带进关太,郭起凤、王殿臣随后而入。三人上前即见。贤臣说:“你三人来得正好,听我吩咐:今日本府起身,赶到桃花寺。明早你三人到寺,可要如此这般,千万莫误。”三人说知道。贤臣回手提笔,写了一张批文,用印封严,叫声:“郭起凤、王殿臣,你二人奉批,乃奉旨之事:赶至卢沟桥飞虎厅武职衙门投批,不可错误。投批之后,与关太会齐。即于次日赶进桃花寺,这样如此打扮。
  见我报信,不可明说。大事定矣!自有重赏你们。”施公言毕上马。施安、施孝跟随,竟奔桃花寺山口而行。顷刻到山下。
  忽见茶棚里面走出一个僧人。施公下马,相见已毕,僧人引出茶棚,坐定吃茶歇息。那僧人口尊:“施主来至荒山,莫非还愿烧香?请问贵府何处?贵姓大名?好意知照。因桃花寺近来官府查得甚紧,为此叩问。”施公见问,思想了一回,说:“在下姓方名叫忠义。在南城琉璃厂路南居住,作买卖生理。”正说话间,大头和尚进房,高叫:“今有仓平州与房山县老爷告条,贴在寺前,明晨初一开山门。”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85回 二衙役投批 开中门迎接
  话说慧海打发送告示差役去了后,又有飞虎厅差人到来,照应凶僧。他又与施公讲话。施公假言到庙参拜,明早还愿。
  慧海闻言点头,又叫僧人,把施孝唤进,立刻备斋款待主仆。
  且说郭、王二人至飞虎厅门首,说:“借问,这就是飞虎厅么?”门上答说:“这就是衙门。”王殿臣接说:“京都顺天府施大老爷,奉旨遣役投批文。郭起凤、王殿臣求见。”门上人不敢怠慢,进内回禀。林公闻听,心中纳闷,接出了仪门。
  王殿臣怀中取出御批,双手举起,站立居中。林公一见,上前跪倒接批。林公展开批文,为皇上御批府尹示。此乃奉旨批文:“卢沟桥西北有座桃花寺院,即在桃花岭内。庙大寺广,隐一群恶僧。为首和尚法名慧海,无端惫赖,任意胡行。寺内窝藏妇女,吃酒荒淫,苦害良民。总因下员失误觉查之故,扰乱地方。今早有人告到本府衙门,施仕伦奏本皇上,当今准奏。批准私行进庙,探访凶僧。专等四月初一日,速发人马,与我并力擒拿凶僧慧海,解进京都严问。倘有风吹草动,以及过午不到,众官一体听参。”林公照批文叫声:“上差,见施大人,就说我即率兵前去。”二人接批,退出不提。
  且说林公打发二役去后,即挑马上弓箭手一百名,藤牌手五十名,哨棍手五十名,都是年力精壮,器械鲜明。哪个敢违,按军法重处。该值将校,答应回身,出衙办事。林公回后,即命内丁备用,那些将佐千把总等官,军器半夜须要齐备。林公又把将佐叫进书房,附耳说:“你等如此这般,不可泄露机关。”
  且说施公在庙,凶僧持斋招待已毕,吩咐小僧秉烛备茶。
  慧海说:“小僧失陪。”施公回说:“请便。”凶僧起身,回至后房,与众妇人取乐。施公心下已参透八九;又暗察里面,有男女喧哗之声。贤臣同施安望喧哗处,只听淫秽欢笑讴歌。施安挽扶贤臣,上墙瞧看。忽听一僧提顺天府之故,心下着忙。又听凶僧接言要害性命;又闻慧海僧还要“盘问”,吓得惊疑不止。复又细听,贤臣不料失脚坠地。被众僧听见,一齐站起,皆往外走。贤臣听得明白,叫声:“施安,同跑在菜地藏躲。”
  听着和尚开门出院,四下看看,并无人影,只有两只山羊。众僧不曾细照,回身关门,安寝宣淫。不表。
  且说贤臣同施安躲菜地里,听得和尚进去关门,说:“够了!够了!”主仆回到房中安歇。次早贤臣净面,正在吃茶,预备拜佛。留施安看守行李,他更衣出房,手擎香火,各处上香。贤臣双膝跪地,暗暗祝告:“圣母娘娘,保佑弟子今日拿住凶僧,方显正直无私。”祝告已毕,上香叩头站起,将疏文送在火池焚化,送香资银五两。贤臣回身,忽见关太、郭起凤、王殿臣三人进庙,悄语低言,将调兵之故细说一遍。贤臣附耳低言;吩咐王殿臣:“你去唤一老者,唤一小妇,带一小童上山。你紧跟在后,倘有人罗唣,命飞虎厅官兵锁拿了。”
  二人答应刚去,只听庙外山下兵器响亮。暗报人马到了。
  忽有一僧偶听施公道:“郭起凤你去看。有个游庙凶徒,名叫李太岁。叫他出庙,令飞虎厅兵丁锁拿。”那僧听了,叫声性本说:“了不得了,我看那香客,果是施不全。为什么慧海要天明过后害他?恐后兵到。”性本闻听,吓得抽身便要逃走,又舍不得那些美娘,连忙告诉慧海。慧海说:“这有何难?不用胆怯,叫他看我的流星叉拐,有何惧怕?”忽见大头僧慌慌张张跑进道:“当家的,将爷前队到山,快去寺前迎接。”慧海和尚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走至山门。忽见闹哄哄的,人马到了。迎面林公威风凛凛。有二僧走上几步,双膝跪下:“老爷在上,小僧叩头。”林公马上含笑,说:“请起。”林公来至山门,弃鞍下马。二僧引路,进寺参神,稍坐吃茶。林公道:“此来,我奉旨搜山,焉敢久羁。兼之领兵,还要找寻野兽,是以散步来此。”又到云堂。林公见贤臣认得,上次贤臣进京时会过,要抢上去拉手。贤臣着忙说:“我乃香客,失迎老爷,求恕。”林公闻听,深知其意,将计就计,说:“香客请坐,此处乃佛门善地,何论官民,都是一体。”贤臣闻听说:“老爷此言,折死小的了。”两个凶僧见他,信以为实,心中暗喜。林公带笑望二僧,又说些闲话。用计稳住二僧。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86回 凶僧抢少妇 锁拿李太岁
  话说众兵丁把座桃花寺围住,只见那些进香的男女,作买卖的人等惊慌。且言林公坐谈,专候机会拿僧。忽见兵丁进了山,至林公身旁跪倒,说:“小的回老爷:小的兵头见有四僧强抢良妇,命小的俱拿到。现在寺外,请爷定夺。”林公闻听,故意变脸,喝道:“你等大胆,出来多事,无令擅自拿人。本欲捆打,又恐佛地不恭,暂恕你等。带进寺内,问明治罪。”
  小校答应站起,假装惊慌,往外行走。慧海和尚一旁恐惧。
  且说兵丁登时带进老者、少妇。僧人跪倒下面。兵丁闪在一旁。林公座上打量已毕,向僧人大喝道:“尔等身在佛门,不守清规胡行,何人主使?快些说来!你若不实说,解进宫衙,动刑拷问。”四僧见问,假捏虚词,口尊:“爷爷听禀:小僧等均已受戒,焉敢胡为。今日初开庙门,人烟稠密,山路崎岖,老者引领少妇、小童与小僧上山,挨肩过来,少妇吵骂不休。被老爷的巡兵听见,锁拿进寺。叩求老爷看佛怜僧,莫冤佛门弟子。”林公用计提僧,不肯深究。又问少妇:“僧人怎么胡行,快快讲来。”少妇见问叩头,尊声:“老爷,听小妇人细禀;小妇人不敢虚词,老叟是小妇人的父亲。母亲金氏,五十三岁。小妇人十九岁;夫主就在山下居住,姓李名辉,耕种为业。公婆去世,却有妯娌;小童则是侄儿。旧岁,夫主染病,小妇人许愿上山拜佛。今亲丁四人前来。下车之时,算是粗心,撂下丈夫,手扶小童,进门拜佛,烧香还愿。不知夫主心急不等,竟自赶车而去。父亲找着奴,一同出庙。瞧见无有车辆,心下为难。没法,扶父步行回家。忽见四个凶僧,一齐上前。父亲年衰,拦挡不住;侄儿叫喊,小妇人着急大嚷。幸喜官兵跑上,锁拿搭救。是以同来见老爷,叩求公断。”林公提听罢,故意含笑说:“那老者,我问你,偌大年纪,难道还是不知世路么?上庙烧香,古人所禁,你该拦阻才是。我自有道理。人来,把他父女、小童,送下山去。”兵丁答应,老者、少妇一齐叩头站起,随兵下山。又把四个凶僧拉到僻处,每人重打二十棍。又将光棍李太岁带到,跪在下面。兵头闪过一边。林公观看说:“凶徒家住何方?姓什名谁?”那人见问,口呼:“老爷,小的住在山下李家村。父母双全,只生小的一人,名叫李宾。奉公守法,不知犯了何罪,无故锁拿进寺。俗云:国家刀快,不斩无罪之人。”恶棍说话,摇头摆脑。林公大怒,一声断喝:“该死的奴才,看你光景,必是光棍!人来,掌嘴。”两旁兵丁答应,一拥齐上,打了二十个嘴巴。又见一人跪在下面,说道:“老爷,今有部文到衙,限期紧急,不敢迟误。”双手奉上。林公拆开阅罢,说:“国母开恩,普济天下庵观寺院。林某所辖地面,必须查明。先将桃花寺中,共有多少僧人写明,以便造册领赏。”众僧闻听,反为欢喜。林公同僧人查点,立刻写明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