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五代史平话

  开运三年四月,王令温代替冯晖守灵州,不存抚羌胡,羌胡怨叛,党项羌酋长拓跋彦超与石存、也厮褒三族,共举兵攻灵州。由是党项之部族,亦倡乱矣。定州管下西北有狼山,其土人就山上筑堡以避胡寇,堡中有佛舍尼名孙深意的,在堡上住坐,以妖术惑众,远近信奉之甚谨。中山人孙方简与其弟孙行友自称是深意的侄孙,奉事甚谨。深意既死,方简嗣行其术,称深意坐化,事之如生,其徒日多。会晋与契丹绝好,北边寇盗充斥,方简兄弟因帅乡里豪健,据寺自保。契丹入寇,方简帅众邀击,获其辎重器械,土人多挈家小往依之,遂相聚为盗。乃归款朝廷,朝廷亦资其御寇,署东北招收指挥使。方简邀求不已,少不副所求,乃举寨降附契丹,为之向导入寇。那时,河北大饥,民之饿死者以万数。天雄军将刘延翰市马于边,方简执延翰献于契丹。延翰逃归,言孙方简欲乘中国凶饥;引契丹入寇,请晋朝早为之备。六月,定州言契丹勒兵压境。诏以李守贞为都部署,将兵御之。是时,李彦韬方用事,蔑视李守贞。守贞恨之。适有自幽州来者,言赵延寿有意归国,李崧信之,命杜威致书与延寿,许赂以厚利。延寿复书,乞发大军应接,辞旨恳密,朝廷欣然,复遣人诣延寿与为期约。契丹主使瀛州刺史刘延祚遣乐寿监军王峦书,请举城内附。诏城中契丹兵不满千人,乞朝廷发轻骑袭之,峦愿为内应。契丹主已归牙帐,奈地远阻水,不能救也。王峦与杜威屡奏瀛、莫乘此可取。冯玉、李崧以为信,欲发大兵迎赵延寿及刘延祚。晋主将北征,议以杜威为都招讨使,以守贞为副。赵莹私与冯玉曰:「杜公国戚,贵为将相,而所欲未厌,心常怏怏,岂可复以兵权假之?若必有事北方,不若止任守贞为愈也。」晋主不从。十月,下敕榜云。榜曰:
    大晋专发大军,往平黠虏,先收瀛、莫,安定关南;次复燕、蓟,荡平塞北。有能
  擒获虏主者,除上镇节度使,赏钱万缗,绢万匹,银万两。
  时自六月积雨,至是未出,军行及馈遗者甚难。契丹主大举入寇易、定州。杜威等闻之,自冀、贝而南以御之。张彦泽时在恒州,引兵与杜威会合,言契丹可破。威等乃复趋恒州,以彦泽为先锋,与契丹夹滹沱河下营。契丹恐晋军急渡滹沱河与恒州合势,议行兵还。及听得晋军筑垒为持久固守之计,遂不去。磁州刺史李谷说威及李守贞曰:「今大军去恒州咫尺,烟火相望,但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积薪布土于其上,桥可立成。密约城中举火相应,夜募壮士斫虏营而入,内外合势,虏必逃遁。」诸将皆喜曰:「李刺史之言是也!」独杜威谓此策不可用。杜威谓李谷曰:「差委您去督办怀、滑州军粮,好生办事。」谷领命而去。被契丹大军当晋之前,密地遣其将萧翰帅百余骑出晋军之后,断晋粮道及归路。萧翰捉获晋民之樵采的及百姓每,皆被他用墨黥其面曰:「奉敕不杀。」纵之使归。运粮民丁在路遇之,皆弃车惊溃。十二月,李谷自书密表,奏言大军危急之势,请幸滑州,及请发兵守澶州、河阳以备冲突。开封府尹桑维翰见国家危在旦夕,求见面陈守备之策。那时,晋主方在苑中调鹰,辞不得见。又请执政言之,执政互争可否。维翰退谓亲眷曰:「晋氏不血食矣!」晋主欲自帅大军北征,李彦韬谏曰:「陛下亲征,谁与守社稷耶?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自爱者重也。愿陛下深居内禁,不可亲临矢石之间。」晋主乃诏高行周、苻彦卿共戍澶州,景延广戍河阳。是时有指挥使王清与杜威言曰:「请以步军二千人为前锋,夺桥开道,公帅诸军继之。倘得入恒州,则无懮矣。」威乃许王清与宋彦筠俱进。清与契丹合战,势甚壮锐。契丹佯败,清与彦筠赶杀。彦筠败走,清独帅麾下军力战,屡请救于杜威,威竟不遣一骑助之。清谓其众曰:「上将握兵坐观咱每胜败。咱困急已甚,更无一人救援,想有歹心。咱每但当以死报国耳。」至暮力战不息。契丹又出新军继之,清与麾下皆战死殆尽。由此诸军畏惧不敢出战。契丹远远地将诸军环绕晋军营寨。军中食尽,杜威与李守贞、宋彦筠等商议,待欲降附契丹。议论已定了,威背后使心腹的人,诣契丹牙帐,请事成后邀求重赏。契丹主绐之曰:「赵延寿威望素浅,虽得晋国,他每不足为中原主。汝果降附,当以汝为帝。」杜威得这言语,心中大喜,密地令书记草降表,伏了甲士,却召诸将议事。诸将闻命,将谓有军期的文字商议,皆来听候。威乃出降表示诸将,令各署名。诸将骇愕听命。令军士出陈于外,军士踊蹻,道威将令出战。威亲出谕诸军曰:「今食尽涂穷,当与汝曹共寻生路。」因命解甲倒戈。军士皆恸哭,声振原野。杜威共李守贞仍于众中扬言主上失德,信任奸邪,猜忌于己。闻者莫不怒目切齿。契丹主遣赵延寿穿赭黄袍,至晋降军营,慰抚士卒。又将赭黄袍令杜威穿着。盖契丹先绐威为帝,故以此戏弄杜威也。杜威为向导,引契丹主到恒州城下。顺国节度使王周亦出降。契丹主以孙方简为义武节度使,麻答为安国节度使。张砺言于契丹主曰:「今大辽已得天下,中国将相宜用中国人为之,不宜参用北人及左右近习。苟政令乖失,则人心不服,虽得天下,又将失之。」契丹主曰:「南北参用,所以为长久计也。」契丹主引兵南下,杜威将所部军以从。遣张彦泽将马军二千人为先锋,进取大梁;授通事傅住儿为都监。契丹主又欲遣皇甫遇先入大梁,遇恳辞,退谓所亲曰:「吾位为晋将相,兵败既不能死,忍复图其主乎?」行至地名平棘,谓从行者曰:「吾不食数日矣,何面目复跟虏主南下?」遂自扼其吭而死。张彦泽受契丹主的分付,倍道疾驱,乘夜度白马津。晋主听得彦泽军至,急忙召李崧、冯玉、李彦韬等入禁中议事,欲诏刘知远发大兵入援。次早,张彦泽从封丘门斫门关而入,城中皇皇。晋主在宫中自放火,携剑驱宫人赴火;偶为亲军将薛超拖住。少顷,张彦泽传契丹主与述律太后书,慰抚晋主,晋主乃灭火与后妃相向哭泣,疾忙召范质草降表。表云:
    孙男臣石重贵祸至神惑,运尽天亡;今与太后及妻冯氏,举族面缚待罪。遣男臣石
  延煦、延宝奉传国宝出迎。
  那时,张太后亦上表称「新妇李氏妾」。傅住儿令晋主待罪军前,自称:「望父哀怜,少宽斧钺之诛。」张彦泽引晋主等至契丹主帐前,宣契丹命云:「钦奉大辽皇帝圣旨,令石重贵脱却黄袍,穿着素衫,拜受诏命。」左右皆掩面垂泣。忽有使者宣召张彦泽议事,彦泽微笑不应。宣契丹主命,召桑维翰、景延广。维翰行至天街,遇着李崧,驻马相语。忽有军吏于马前揖维翰曰:「请相公赴侍卫司。」维翰知不免,顾谓崧曰:「侍中当国,今日国亡,反令维翰就死,何邪?」崧有愧色。彦章踞坐见维翰,维翰责之曰:「今日事已至此,公有何□□□□□□,去年拔公于罪人之中,复领大镇,授以兵权,何为负恩至此?予有何言?所欠者为先帝一死耳!」彦泽无以应,喝令锁着,差兵监守。彦泽纵兵大掠京城二日,都城为之一空。彦泽自矜夸有功,旗帜上皆写着「赤心为主」四字。彦泽在晋时,素与阁门使高勋不叶,径杀勋叔父及勋的弟。中书舍人李涛曰:「与其死于沟壑,不若死于彦泽之手。」乃投刺,题曰:「上疏请杀太尉仇人李涛谨来请死。」携刺往谒彦泽。彦泽欣然接之,谓涛曰:「舍人怕死否?」涛曰:「涛今日之怕死,亦如足下去年之怕也。向使高祖信涛的说,安有今日之祸?」彦泽大笑,酌酒饮涛。涛引满酌之而去,旁若无人。彦泽将晋主重贵移住开封府,顷刻不得少留。晋主命悉收内库金珠,彦泽道:「此物乃大辽皇帝所得亡国新俘的物,不得藏匿。」晋主悉归彦泽,不敢带行。彦泽遣指挥使李筠将兵监守内外,音问不得通。冯玉求自送传国宝,冀契丹主任用之。晋皇子廷煦之母有姿色,彦泽使人取之以侍寝。杀桑维翰,将带缚维翰颈上,诳契丹主曰:「维翰怕死自缢而死。」高行周、苻彦卿皆诣契丹降。契丹主责之曰:「您记得阳城厮杀时事否?」彦卿曰:「臣当时惟知有晋主,不知有大国。今日死生惟命。」契丹主笑而赦之。契丹主赐晋主手诏云:
    大辽皇帝道与石重贵孙勿忧烦,须教您有啖饭之所。进入传国的宝非真,咱何得相
  诳?可将真的献来!
  晋主重贵奏云:「顷王从珂自焚,旧传国宝不知所在。此宝先帝所为,非相诳。」有司议欲使晋主衔璧牵羊,大臣舆榇迎于郊外。契丹主曰:「吾遣奇兵取大梁,非受降也。」不许用降礼见;又诏晋文武群僚,一切如故;朝廷制度,并用汉礼。遣兵催督河阳捕景延广。契丹主到封丘,景延广驰驿至。契丹主诘责之曰:「致两国失欢,皆您所为也。十万横磨剑安在?」召乔荣与延广对辨,延广初不服;荣出片纸书所记语示之,乃服罪请死。契丹以十事诘责延广,每服一事则授一牙筹;授至八筹,契丹主叱锁之,将送之归国。中夜自引手扼吭而死。
  天福十二年正月初一日,百官送晋主重贵于城北;百官乃易服纱帽,迎契丹主,伏路侧请罪。契丹主命起,复抚慰之。晋主重贵与太后迎于封丘门外,契丹主辞不见,径跃马入城,百姓皆惊走。契丹主遣通事谕旨云:「咱亦人也,汝曹休怕,会当使您每苏息。咱无心南来,汉军引咱至此耳。」至明德门拜而后入。日暮复出,屯于赤冈。高勋诉张彦泽杀其家人。契丹主亦怒彦泽剽掠京城,喝令兵锁着彦泽。百姓争投牒讼彦泽罪。遂遣人押张彦泽与傅住儿赴北市斩了,仍命高勋监杀。彦泽所杀士大夫的子孙,皆衰绖执杖,号哭诟骂,举杖扑之。高勋命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争破其脑取髓,腐其肉而食。契丹差军防护景延广归契丹,行至陈桥止宿,延广扼吭而死。契丹主将晋主石重贵及其家人,迁徙封禅寺住坐,以兵团守甚严。下诏封重贵为负义侯,徙居黄龙府。那时雨雪冻馁,太后使人谓封禅寺僧曰:「吾尝于此饭僧数万,今日独无一人相念耶?」僧云:「虏意难测,不敢献食。」晋主密求于守者,乃稍得食。契丹主是日引兵入宫,诸门皆用契丹守卫,杀犬悬羊于门,谓之厌胜术。契丹主谓晋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战马,轻徭省役,天下太平矣。」令去胡服,改用中国衣冠。宣李崧为枢密使,冯道为太傅。诸藩镇皆诣契丹降附焉。诗曰:
    衣到弊时生虮虱,肉从腐后长虫蛆。
    向非叛将为殴役,安得强胡敢觊觎。
    桀犬吠尧甘负主,失身事虏作戎奴。
    君看彦泽赵延寿,国破家亡族亦诛。

  汉史平话目录
  卷之上
  刘知远本沙陀部属
  知远七岁丧父
  母苏氏告状改嫁
  苏氏带刘知远嫁慕容三郎
  刘知远文身
  慕容三郎使刘知远纳粮
  刘知远赌输钱
  刘知远要投军
  刘知远借宿李长者庄上
  李敬儒得异梦
  李敬儒收刘知远养马
  见刘知远有异相
  李敬儒招刘知远为女婿
  知远被两舅潺僽
  刘知远去太原投军
  知远与石敬瑭结为兄弟
  石敬瑭为河东节度
  刘知远跟石敬瑭往河东
  刘知远劝石敬瑭据河东
  敬瑭称帝授知远为平章
  刘知远为北京留守
  军卒报刘承义娘子消息
  刘知远自到孟石村探妻
  知远装做打草人
  刘知远见李敬业
  知远见三娘子
  知远赶回行司
  知远统军到孟石村
  知远坐李长者厅上
  唤三娘子拜受夫人宣命
  知远责骂两舅
  要斩两舅李洪信洪义
  洪信兄弟得叔父救免
  知远带取夫人回府
  知远令郭威招诱吐谷浑
  晋主重贵诏知远伐契丹
  知远按兵不动
  郭威劝知远据守河东
  遣郭威图白承福
  郭威劝知远乘时进兵
  刘知远出兵迎夺晋王
  卷之下
  刘知远即皇帝位国号汉
  武行德降刘知远
  汉主至洛阳
  杀话王从益母子
  汉主入大粱
  麻答将兵北遁
  汉主亲幸澶魏劳军
  杜重威降汉
  宣授杜重威为太傅
  赵匡赞侯益俱入朝
  宣冯道为太师
  汉主疾笃
  召郭威入受顾命
  汉主殂
  郭威秘不发丧
  郭威杀杜重威
  皇子承佑即位
  史弘肇加侍中
  赵思绾据城叛
  李守贞举兵叛
  凤翔王景崇叛
  汉主命郭威收三镇
  郭威筑长围围河中
  李守贞排伏虎阵
  房衍破伏虎阵守贞大败
  李守贞求救于唐主
  唐主使李金全救河中
  赵晖将兵攻凤翔
  赵晖诈蜀军诱王景崇
  蜀遣安思谦救王景崇
  赵晖告急于郭都督
  郭都督自统兵救赵晖
  李守贞遣王继勋袭汉栅
  刘词杀退王继勋
  王继勋帅众降汉
  李守贞赴火自焚
  赵思绾奉表降汉
  郭威使王峻杀赵思绾
  郭威归大梁
  奏请推恩大臣诸藩镇
  王景崇赴火焚死
  李业谋杀郭威
  郭威入朝自诉
  汉主为乱军所杀
  澶州军反
  推戴郭威为帝

  汉史平话 卷上
  诗曰:
    石郎造晋起兵端,忍辱甘心父契丹。
    才喜从珂方烬骨,奈何知远又弹冠。
    战争并处恩何有?猜忌萌时心已寒。
    鹬蚌相持渔者利,好将道眼为旁观。
  话说里石敬瑭为后唐国戚,只因为潞王猜疑,激发石郎借援契丹,举兵篡唐,自立为晋。唐之潞王从珂虽赴火自焚,其骨已烬。敬瑭信用刘知远,君倡臣和,义同一家。至齐王重贵,专任景延广,好大矜功,失欢北虏,卒使祸生于所恃。刘知远初欲竭节尽忠,不负晋高祖的恩义;奈齐王猜嫌之心一萌,故知远观望之意始决:拥精锐之兵,据形胜之地,闻危急而不援,伺衅隙以自图。真是齐王与契丹互相吞噬,如鹬与蚌相持;知远旁视伺隙,一举而取之,如渔者坐收鹬蚌之利一般。惜乎天道好还,得国之后,坐席未温,而郭威睥睨其间,已挈汉鼎而为周矣。